称上日子

我很喜欢在街头路边摆摊的农人那里买水果蔬菜，我家先生却喜欢去菜场或超市。他是担心这些农人刚从地里收获的果蔬虽然新鲜倒不如从外地贩运过来的放心，水土污染远比知道的严重；再说这些农人实在是有着朴实的生意经，看似价格便宜，实在是宰你没商量。可是没办法，走过街头，看到那些自行车两侧挂着菜筐的农人我就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不仅仅是习惯了这么简单。


我，也曾经这样骑着自行车，带着菜筐在路边摆过摊。甚至，还曾经骑车带着这样的菜筐去很远的村庄沿街叫卖。看到他们，那种言说不清的情愫，就像难以琢磨的血缘关系一样，暗自发力。


是在我读完初中那个夏天，中考后有个轻松又超长的假期，之前从不需关心的农事自然就成了自己的一部分责任。早熟的葡萄再不剪下就要落果了，十多亩庄稼才是重点，父母腾不出手来理会无关紧要的副产品。自然而然，我就跟着邻家姐姐一起摸黑赶集卖葡萄了。这之前，父母所能教给的也就是如何认称了，我所能做的准备是头天晚上剪好葡萄，摘些阔大的炮桐叶子一层一层铺好隔开装在方方正正钢筋焊接的菜筐里。第二天一早跟着大姐姐上集。当时是一个菜筐，挂在自行车后座右侧。推车和骑车时，自然我得努力把车子向左倾斜，并一路跟菜筐较着劲，尽力保持平衡。不知道一路上是怎么歪歪扭扭骑到了几里外的集市上去的。虽然是邻家姐姐带着上集，可是葡萄摊位并不能摆在一起，到了集上，一切就全得靠自己了。


反正不记得如何卖出了自己的第一串葡萄，也不记得如何跟人计较的价钱，反正只记得算帐时的那个窘迫啊！只恨自己做了近十年的数学题，却不能快速准确算好该收多少钱。真是对钱或是对这生意根本没有概念吧，而葡萄却难得是整斤整两，零头那个三两二两的，直接抹掉不算了，收钱时，零头也直接抹掉不要了。一通忙活，居然很快就把一筐葡萄卖完了！而邻家姐姐还在那里慢慢地跟人讨价还价，葡萄还有大半筐呢！我就收拾好了我自己的东西等她卖完，然后跟着她集市头上的小吃摊前。卖的是水煎包，无数人坐过用过的黑乎乎油腻腻的桌凳，周围来来往往挨挨挤挤的东来西往的人们，那样的环境下张开嘴来吃东西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不记得自己有没有也坐下来买水煎包吃，但非常清晰地印在脑子里的只有一个声音：怎么张得开嘴吃啊？！怎么张得开嘴吃啊！终归还是张开嘴吃了吧，是当天或是后来。那个在集市人群中无限窘迫难以张嘴的我，现在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最有兴致的是满大街找那种最为拥挤简陋的小食摊点品尝当地特色小吃，坚信美味在民间。


回家汇报赶集情况，言及斤两抹零，收钱抹零，老爹憋了许久才说出话：你这不跟半送差不多呀？还卖啥钱呀？！我立马把一早卖完的暗自小得意翻出来拍打了一百遍，真的是因为难为情而红脸了。


这之后几斤几两乘几毛几分的帐再不好算，我也慢慢地仔细算好了再报出总钱数，轻易不肯答应再抹零头了。主卖葡萄的同时，也会把自己地里种的吃不完的各种蔬菜带上去卖。


那个夏秋之交的季节跟着同村的姐妹或是独自一个人跑遍了周围十里八村的集市，遇到了很多卖菜卖果的人。遇到大不了我几岁的热心姐姐，会在我忙不过来时帮我称、帮我算帐、帮我收钱。最最忘记不掉的是她教我如何唬称：用的是杆称，葡萄或菜放在一个编织篮里吊起来称，算斤两时是要把篮子的重量除掉的。她教我称好了直接给买的人看，几斤几两，然后直接算钱。细心的买菜人会发现没除掉篮重，那就赶忙打个哈哈除掉再算。但一般情况下，买菜的人只顾着注意称是几斤几两，根本就忽略了那个篮子。当然还有，称高称低的游戏。杆称，尾巴高，说明分量足，尾巴搭拉说明份量欠缺。她教我调整称锤线时轻轻地把称锤的绳子内侧往称头拨，本来平平的称尾就高高翘了起来，如果是外侧向称尾拨，称尾巴虽然不会翘老高，但让买家眼看着多称给他了个一两二两实在太寻常了，这样做当然不缺买家的称但却让他觉得占了很大便宜。


当然，还真有缺斤少两的把戏，没人指给我怎么做的，我自己看懂的。那些被称为“集油子”的老卖家的玩法是：左手提称，右手把称锤尽量向后拨，并向下悄悄用力拉着，同时把称伸到买家眼前，让他盯着看称星是多少。然后右手快速松开并向上用力一送，称尾自然就高高翘起，称头立马就掉了下去。给人的感觉是称锤压都压不住称杆，东西实际分量远远大于称出来的那个数值，买家占了大便宜。所有人吃亏被骗的时候都是觉得自己占了别人便宜，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呀！


当然有心存狐疑的人买了东西会到相熟的人那里称过，发现不够称而找过来的事情时常遇到。要不叫集油子呢，看到刚从自己这里离开的人提着菜回来了，那是立马笑脸迎上，手里赶快就抓了一把菜或几个果递了过去，分量一看就超过缺的数目。买菜的一般也就不多说什么，拿了补足分量的菜果转身走人。偶有气不过的，会抢白几句，遇到心情不好的或者爱找事的，可能把菜直接就摔过来了，拌嘴吵架也在所难免的了。当然，这时候相邻摊位的都会劝几句，都是附近村里，一般吵几句也就算了。最有名的集油子，那是传说他爹妈来买，也吃不够称的主儿。


这之后，地里的瓜果蔬菜的售卖也就自然就算我的份内事了，当然是在周末或假期里。一直以来，家里地里再忙，父母再辛苦，只要我们兄妹几个说要学习，那是任何活都不会让做的。


暑假去卖瓜、卖葡萄，寒假去卖萝卜红薯，都是平常事。印象很深的是那年春节，家里地窖中红萝卜还有很多，因为春节前忙碌其它事情，没顾得上去卖。眼看过了年气温一升，这萝卜就要发芽了。自行车那个菜筐带的太少了，而家里的脚踏三轮车我实在不会骑。于是，弟弟和妹妹轮流骑着三轮车，带了一车箱的萝卜在前面走，我骑着自行车在后面跟着，新年清冷的黎明到十几里外的县城去赶集。大过年的集市上难得有几个卖东西的，但买家并不少。物以稀为贵吧，那个萝卜卖得非常快，价钱真的要让人心里哈哈笑了。九十年代初吧，一根红萝卜平均可以卖四毛钱，爹妈惊为天价啦！


有技难免要炫，我在集市上学会的那招不除篮重的把戏屡试不爽，我妹妹在一边看着我，急得直瞪眼。可是她不愿意认称，也不肯售卖，就只能在一边干着急了。回家后她跟老爹告状，他是又好气又好笑，可居然没有责骂我，而是语重心长地给我讲了个缺斤短两遭报应的传统故事。看老爹把自己几十年集市从不缺人斤两的优良传统都搬出来了，我也就是爱新鲜好学习的游戏心态，哪里就是要这样坑人家的？自此就再不玩这个把戏了。不过，再买东西，任谁在称上都不能跟我玩成花样。甚至一次，有个小贩技技不成，恼羞成怒，一摔称，不卖给我了。


要说一下卖葡萄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人，现在还记得他下巴上有颗大黑痣，上面有长长的毛，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给我说，如果坐船到了河西（黄河西边），葡萄的价格会翻倍的，他说常往那边跑，可以带我去。我真的很有兴趣，就仔细打听哪里坐船，怎么走，到哪里去卖，说会和同村姐妹一起卖高价去。也就是说说而已，没有真的想折腾到黄河那边去。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那个人，忽然想他会不会是一个骗子？有点儿暗自替自己庆幸。


我大学即将毕业时在表姐单位实习，公办室里大家聊天热闹。不知怎么就说到了买东西短称什么的。我就很老道地给她们科普如何识别缺斤少两招数，如何防骗称，自然就说起我曾经的那些个集市街头玩称的日子。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某人的姐姐就是这个有意人。这还是结婚N年后我家先生无意中说起的，她就觉得我能带弟弟妹妹赶集卖菜，确实不是一般女孩子，就托表姐就说起媒来了。这样算起来，我的终身大事还是这段称上岁月给成就的呢！


草莓正当季，我每天都去菜场一个阿姨那里买。有时候会碰巧她剩的不多了，虽然多过我正常需要的量，我都是很爽快地说：一起称了吧，你早点儿回家！她有时也带上蒜苗什么的一起卖，我也一定会顺便捎带着多买。如果当年我没有坚持读书，肯定现在也是菜场里一位摆摊卖水果蔬菜的大妈吧？我想我也肯定是个快乐的卖菜大妈，因为骨子里喜欢那样的生活。我也喜欢无所事事，所以乐得做个家庭主妇。


总有人的日子过得笃定真实，斤两实在，总也有些人会是看上去很殷实幸福，实则严重缺斤少两，最会过日子的当是那些既实在又漂亮的巧手能人，真让人不得不暗暗竖起大拇指。


看到一句话：

在中国这样一个以成功学为基本价值观行事的国度，居然能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存，这实在是一件幸运的事。既然幸运，那么就只有心存感激地享有，自然无须顾忌他人的看法。


深以为然。


心中有称，各自妖娆。

想起一件往事，小时候跟大人去菜场，路过一个卖韭菜的摊子。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子很不娴熟地称完了3斤韭菜，俺走过去的时候随口说了句：3斤韭菜怎么这么多呀？女孩子都已经要把韭菜装到人家篮子里了，听闻此言立刻把韭菜倒出来重称，加上本来就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装的韭菜，更乱了。好在买菜的人只是说了一句：怎么这样？ 也就让女孩重称了。

看你写卖菜的经历俺想起了这件事，其实当时就觉得很不好意思，只是俺一边说一边就走过去了。那时也脸皮薄，换了现在一定马上跟人家道歉了

呵呵，卖菜看起来是生活小事，实际上蕴藏着巨大的生活哲理：放低姿态，甚至放下自尊，有时候要豁得出去，但也要收得回来。

吉祥，你的老板娘业务新近如何？

喜欢吉祥的文笔、娓娓道来，却包含一定的道理！
这样的做事、生活方式、相比也是幸福温和的生活！

心中有称，各自妖娆。
真喜欢这句话！

读得入迷。娓娓道来，平和温馨，让我想起在老家赶集的日子

我当年也卖过菜，不过不是经常，偶尔周末为之，一遇到同学就面红耳赤，不好意思。

心中有称，各自妖娆。好！

吉祥真能干！

某人的姐姐如此慧眼， 某人肯定也很聪明

吉祥爸爸几十年集市从不缺人斤两， 真让人敬佩！


“心存感激地享有，无须顾忌他人的看法。 ”

“心中有称，各自妖娆。”

心中有称，各自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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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真好！

草莓正当季，我每天都去菜场一个阿姨那里买。有时候会碰巧她剩的不多了，虽然多过我正常需要的量，我都是很爽快地说：一起称了吧，你早点儿回家！她有时也带上蒜苗什么的一起卖，我也一定会顺便捎带着多买。如果当年我没有坚持读书，肯定现在也是菜场里一位摆摊卖水果蔬菜的大妈吧？我想我也肯定是个快乐的卖菜大妈，因为骨子里喜欢那样的生活。我也喜欢无所事事，所以乐得做个家庭主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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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良！自信！敬佩！欣赏！

好文笔，有哲理！

吉祥一出手就是精品呀
还有，老板娘最近生意如何，总去逛，总没我能穿的，谁让咱身材不好呢

如果当年我没有坚持读书，肯定现在也是菜场里一位摆摊卖水果蔬菜的大妈吧？我想我也肯定是个快乐的卖菜大妈，因为骨子里喜欢那样的生活。我也喜欢无所事事，所以乐得做个家庭主妇。

吉祥，你这样的心态，不管做什么都应该是快乐的吧！

学习学习！

勾起了偶小时候赶集卖苹果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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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真好。

我有时候会向往做个简单的农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吃自家土地所产，售自家土地所出。
养一群鸡鸭，种几棵果树，闲来与农夫以及娃娃们拌嘴。挺好的。

引用

引用第18楼阿辉于04-04-2013 13:57发表的  :
写得真好。

我有时候会向往做个简单的农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吃自家土地所产，售自家土地所出。
养一群鸡鸭，种几棵果树，闲来与农夫以及娃娃们拌嘴。挺好的。

怎么跟我的想法一样一样的啊~！
我一说现在的愿望：独门独院的房子，院子里可以种菜种花养鸡养鸭……
我家男人就笑：还得再养只猪吧？！那你回老家吧，大院子随便你折腾，要不够，还有几亩地呢！

原来转了一圈，最理想的生活，却是小时候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