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一岁，陪伴你

过年的时候出了一点状况。

亲戚们好几年不聚了，今年年三十，好不容易招齐各处人马，约在我家。推杯换盏间，爸爸突然问：“斌斌，去哪儿了？” 爸爸这几年忙于生病，不太理凡间事。

斌斌是姑姑的独生子，我们这些小辈里，他最大，人是爱热闹的。

一时间，厅内无语。气氛跌到冰点。妈妈勉强打起精神回答，去南方开公司去了。这个答案是专门为爸爸准备的。

大家好不容易忘记的无常，又被硬生生地拉了回来。鉴于爸爸的身体没人敢回答，死了，三年了。

那一天的夏天，夜晚，他出去买包烟。听说很忖，那几日路灯坏了。只有月光。他过马路，黑暗里一辆车开了过来，轧了过去。附近的人后来告诉我们，那车又倒了回来，又轧了过去。

法医官说，无人性。传说中的无量司机，我们碰到了。死了，赔几万，不死，残了，要管一辈子。

至今，那肇事司机仍在恢恢天网之外。开始长辈们在电视里悬红，要把他抓了，卸八块。慢慢的，家族里无人再找他，真的不想看到他、认识他，不想知道他的姓名、年龄、样子。在我们的记忆里，那辆车渐渐地变成没有人驾驶。

让日子向前流淌吧，我们不过是熙熙攘攘的世界里的一粒尘埃，扬起来，也要落地的。我们需要安静，这世界，可能有人比我们幸福，有人比我们更不幸。

我姑姑，一夜白头。终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现在她的伤口，已被时间缝合。我们去陪她闲聊，她也跟我们说笑，只是现在我们没有人敢对视她的眼睛。

葬礼上，斌斌哥的小女儿，指着黑框的照片，问我们，爸爸，去了哪里？

曾经听伊能静讲过一个预言家的故事。

一个男人夜晚回山上的家。发现大门坏了，无法开启。他找锁匠来修，锁匠说要一把尺，男人遂开车下上去买。回程时与一辆瞌睡的大车相吻相拥为一体，开锁的锁匠却依然努力地开，想着门开启后，他就能回到家里，与妻儿在夜深里好好继续睡意，但男人一去不回来，开锁的锁匠只好找尽办法尝试将门打开。然后随着时间的过去不停地狐疑地问自己：“这男人到底去了哪里？”

这男人到底去了哪里？

现在，生活就欠一个解释，给他的女儿，她父亲去了哪里。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从小在奶奶家。他也在，家族里五、六个孩子都在那儿。每个孩子年纪差一、二岁。

他小的时候喜欢下军棋。现在已经看不到人下了。他一个人对弈两军，独自能玩好久。别的孩子都坐不住，只有他一个人。

那时电视里演《射雕英雄传》，我们几个小孩拿自己做的刀剑，每天练武。后园里有很大一片沙地，那是我们的江湖。我发际里有一块疤，是他剑下留人，留下的纪念。

后来，我回父母家，他来玩儿，我要给他烧水，他不要，站在那里喝自来水，他一直客气别人。也是认为我不会烧水，还是那么大。

可是他书读得不太好，几个孩子只有他没能上大学。他说我中国人学中文系，等于没上，跟他一样。

后来他去了我爸爸那里，爸爸找专门的师傅教他电焊，给他买书。我们都去那里看过他焊接。

再后来，再见到他，有一点风霜味了。臂上纹了一条龙，一直到肘，他指着给我们看，叫青龙剑。没多久，听说他又做手术拿掉了。

那一年他结婚了。过年他叫他老婆给我们每个人红包，五十块钱，我记得。

每一年，家族里组织看冰灯，都有他。照片里，齐刷刷的人，他站在最后一排。现在看他的照片，我们也能从他的容颜里看到当初。

每一年，他都要来给我爸爸拜年。如同今日。爸爸都要倒腾出久存的茅台、五粮液，一老一少喝两杯。

三年了，他老婆已经再嫁人，不再与我们往来。他留下的女儿，我们每个人帮他养。不管是远渡还是旅行，礼品都有她的一份，过年过节，红包给她一个。路过他家的门，都会停一下，抱抱她的小女儿。

除夕的钟声响了，亲戚门已经散尽。夜空中烟火绽放，凋谢后又是寒冷与黑暗。空气中充满刺鼻的焦味，如同生活中一些惨淡的回忆。

他的年岁已经静止在三年前，三十三岁。我们还要守住老去的一岁，憧憬新的一年。

留一岁，陪伴他吧。

之之	02-02-2009 00:16
自己本不是一个SHOW暗情绪给别人看的人。但，既然写好了，还是贴出来了。发泄一下。

Troublemaker	02-02-2009 00:38
之之我陪你一起缅怀抱抱，好吗

尘	02-02-2009 01:01
人生无长..................哎~~~~~~~~~ 过年突然发现我GG怎么变了一个沧桑中年人了.....不过还好,,抓鸟,捉兔,下火锅....玩的不亦乐乎,只是屁屁后面跟俩精灵...仿佛还是少年,,,只是人会老,有一天突然发现,,,不得不离开....., [s:89]

iceberg	02-02-2009 01:32
抱抱.................

小山

02-02-2009 02:17

高三高考前一个星期左右，表哥在上海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家里担心我知道后影响高考给班主任电话要他找借口不让我回家
……
高考结束后等我到家得知这个消息真如晴空霹雳
我表哥走之前最后去过武汉，我最终被第三志愿的一所武汉高校录取
我表哥在上海走的，大学毕业到现在我一直在上海工作
天意吗？
谁知道啊

小山	02-02-2009 02:18
pat之之偶也陪你一起

水做的鱼	02-02-2009 02:55
之之，新年的钟声中，难得你这样的有情有意的姊妹…… 认识你，真好！

红柳	02-02-2009 06:51
情真意切，难过，写得好。活着的人，更要珍惜生命，善待自己周围的人。

盛夏	02-02-2009 06:58
之之抱抱你

Wen Wen	02-02-2009 08:41
看得眼泪汪汪的，活着的要好好活，要感恩。。。。

茶杯	02-02-2009 08:45
看得心里挺难受的. 抱抱之之.

xiaolu	02-02-2009 09:18
热泪盈眶。还有这句“在我们的记忆里，那辆车渐渐地变成没有人驾驶。” 家人情何以堪。

小白兔	02-02-2009 14:23
看的真难受啊。无良司机，泯灭人性，会受到惩罚的。愿这个哥哥安息！

maggie	02-02-2009 18:01
抱抱之之~~~ 有的时候想，如果生命戛然而止，我们是痛快的，但是却把无尽的痛苦丢给了亲人。

小平	02-02-2009 18:13
引用引用第14楼maggie于02-02-2009 18:01发表的 : 抱抱之之~~~ 有的时候想，如果生命戛然而止，我们是痛快的，但是却把无尽的痛苦丢给了亲人。是这样，所以我们要坚强地活着。抱抱之之。。。

胡言乱语	02-02-2009 18:45
这种事情，活着的人更难受。尤其宝宝。

胡言乱语	02-02-2009 18:46
好好活着。许三多说过的那句话。

晓撰	02-02-2009 19:58
引用引用 .......路过他家的门，都会停一下，抱抱她的小女儿。温暖的亲情！延续这份爱在他可怜的小女儿身上，他泉下会欣慰的。

wenwendywen	02-02-2009 20:32
写得真好！！！抱抱。。。你们这么有情有义，他会安心的。好好活着！

柳牛牛	02-02-2009 22:37
之之，写得真好，投稿给《南方人物周刊》吧，每期最后都有一个专栏《逝者》。

之之	02-03-2009 05:52
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来感谢，大家的拥抱......温暖的拥抱。这是我心口的一道疤，平时看着好好的，翻出来，动一下，就要流血。有时我会选择绕过去。

山鬼二丫	02-03-2009 05:58
这文章写得太好了,真正的伤痛从来都是压着写的,越压越有力量.

renée	02-04-2009 01:38
无言，抱抱之之

潇潇萱萱

12-02-2009 06:29

看了,流泪．．．．．．

想念起我的一个朋友,有12年了吧
那时我孤身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居住在单位租住的女生宿舍里，生活清苦而单调
隔壁不远的房子也租住着一群快乐的水手们，他们要在轮船上漂过一年中的大大半年．于是在岸上的日子便成了他们恣意生活的天堂．他们会弹着吉它吼大半夜的歌，常常看他们把成捆的啤酒往房子里搬．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开始认识了我，只是在一个傍晚，他们七八个大男孩子，站在我租住的二楼房子的大阳台上，开始跟我讲船上的生活，我没有记太多，因为他们口音里，还夹杂着我听不懂的方言，只是其中有一个是我的小老乡，他们都叫他阿光，我记住了他

潇潇萱萱

12-02-2009 06:50

后来，阿光每次出海回来总是带着几个水手来看我，说说家乡的事，竟然和他聊着，还找出了不少共同认识的人．知道他在家乡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在当地的医院里上班，和他是高中同学，感情很深，摸清单位如果没什么事，他就会马不停蹄地再赶回小城去看他心仪的女孩．

阿光总是对我说他们当中的阿峰如何如何好，那个峰，人品确实极佳，只是性格木纳，所有的人都以他为头，和他们一道毕业，好像在船上也当了个官，看阿光他那意思竟有掇合我和峰的意思，我只笑罢．

只是阿光，白白的脸，一幅儒雅书生样，一点也不像水手，讲话也极其幽默，常常想：这样的人真算上江南小才子呀．他的性格也是八面玲珑，连我的最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房东太太也夸他很有礼貌．说怎么长得这么帅气，个子高高的，然后说我帮你看好了，就这人成你男朋友非常好．　　我大笑．

常常陪阿光一道来玩的除了峰还有一个常客我们叫他号子，他喜欢唱赵传的歌，还模仿得极像，有时还带着吉它在我二楼的阳台上自弹自唱，让人享受．只是号子个头极矮，常常在他的歌声里能听到他的忧郁．

潇潇萱萱

12-02-2009 06:59

时光就在与他们的交流中走过了一年多一点，他们出海了，我照样过我要过的生活，他们回来了，我的小房子因为他们的到来而热闹很多，特别是他们歌声笑语，常常在多年以后想起来总是特别的想念．

一个夏日的早晨，阿光在我上班的路上对我说他已买好回家的票，上午就出发，我笑他：是不是一下子就想飞回去呀，他笑笑，那种朋友无邪灿烂的笑，我知道，他比我小，应该是２３岁吧．但正是情真意切的时候．

潇潇萱萱

12-02-2009 07:10

再后来，应该是周末的早晨，我睡了个懒觉，听到敲门声一声紧一声紧，我急问，谁？　是号子带着哽咽的声音说：是我，　

　我急急忙忙穿衣起床开门，　号子一进门后便蹲在地上说：阿光没了．．．阿光没了．．．

我半天没反应过来，我不相信是真的，我也不想问为什么，但我看号子的情景我明白，一切肯定是真的．．．

很长的时间我都在想三天前的早晨，同样的时间，我在上班的路上遇到了阿光，他说他买好了回家的票，他还对着我灿烂无邪的笑，他比我小，他只有２３岁．

潇潇萱萱

12-02-2009 07:25

后来号子他们那帮人都去了我的家乡，说，阿光的女朋友在阿光出事的时候正在蛋糕店里给阿光准备２３岁的生日蛋糕，而阿光坐在摩的的后座上，不知他在想什么，迎面而来的大货车将他们这个小小摩托车连人带车掀出很远很远，而儒雅书生样的阿光，竟身首两断．．．．．．

可怜他那年过半百的父母，还有大他十岁的姐姐竟在他出事后，跪在他那出事的马路上，没有人能够把他们扶起来．．．．．．．

因为这，他们没让我同回家乡，怕我不敢去看他最后一眼．怕我也受不了这人生中最无奈的无常．

多年的故事积在心中，常常想起泪流满面，又快到新年，因为之之说起堂哥，又提起，也说　：　

留一岁，陪伴你们．

joyshanghai	12-02-2009 18:47
生命无常，好好地活！

ascaoy	12-02-2009 19:14
之之的，潇潇宣宣的文字都认真地看了~~ 这种尘封的记忆，在开启时混着檀木的气息，无比令人感伤~~

lotus	12-02-2009 21:39
生命实在很脆弱。我读商学院的时候，邻班有个中国女生，从某种角度来说是我们中国同学中最出色的一个。人很聪明，家世又好，性格开朗，精力充沛，阅历丰富，人情练达。毕业时找到份很好的工作。两年后，死于空难。

Troublemaker	12-02-2009 22:13
这个帖子怎么漏了？最近漏了很多好帖子，HAN

潇潇萱萱	12-03-2009 0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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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之	12-03-2009 04:37
这个帖子，我自己一般都绕过去，看了难过。潇萱写得好，歌也好听。。。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抱抱！总是有些往事，想起来让人伤感。。。

weixiaole	04-15-2010 21:59
写得真好。漫长的人生，有那么多人离开。我们活着，这样怀念他们，等到有一天能和他们再会。生死轮回，也觉得没有那么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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