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集

1，

这天早上，学武悄悄起床。

沈玲以为他去卫生间了，的确卫生间那扇破门响了一声。

沈玲又睡过去了。

学武回来后并没有向老婆透露半点他逃回来的细节。他跟大哥说了一遍，就不愿意再重复第二遍。沈玲感到孤独，现在特殊时期，他们被关在一个屋檐下，学武和她靠的最近，心却隔山隔水。

但这么多年和学武在一起，她也不是孤独了一两次一两天，所以，孤独是婚姻酱缸里的咸菜，又腌了一块。

她和美娟，有时候她觉得二嫂圆滑精明，不如她直来直去，但有时候她又需要一个垃圾桶，或者管道修理工，美娟完全胜任这两种角色。所以她得罪了她又主动示好靠近她。

两人相约今天一起出门做酸酸。

美娟常常躲在院子里的小屋，主要是为了躲避沈玲。但是沈玲时不时来找她拉呱。聊啥呢？从前聊起婆婆来一筐筐的话题，如今李老太走了，聊自己的家事，等于叟咸菜拿出来给人闻。聊外人的，鸡都在笼子里，啥情况也不知道。

最终，沈玲会从缸里捞起几块咸菜，给美娟闻。美娟开导她，她又豁然开朗，又担心美娟看她笑话。

美娟太了解沈玲了，她是个AB面的人。学理刚走的那几年，其他三家逢年过节给孩子买东西，东西也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有一年夏天，气温常常到了四十度，大街上摔个鸡蛋都煎熟了。沈玲大笔一挥，给美娟家装了一台空调，从其他三家里脱颖而出。有钱就有话语权，沈玲说了多少越界的话呢。

那时候，美娟真想把几千块甩给她：老娘有钱，不吃你的气了。但是寡妇老娘没钱，只好忍气吞声。

如今风水轮流转。

沈玲约她一起去做酸酸。

她早就醒来了，躺在床上刷朋友圈。这时候，听见家里的铁门响了一声。无论如何小心，铁门都会闹出点动静。美娟睡在小房，听到了轻巧的脚步声。

她挑开窗帘往外看，这时候天刚蒙蒙亮，窗帘外的胡同世界，没有人影。

这脚步声，像极了她去世的公爹。他每天早上都是轻悄悄的出门，压腿练剑打拳。七点钟准时回来。怎么那天早上就没回来呢？

每当她想起公爹省吃俭用留给李想的那份保险，她就不自觉的想念他。他看起来不爱操心一天三顿喝两顿，但老头的爱就是那坛藏着的酒，打开才知芳香绵绵永久。

2，

没有人意识到到学武已经出门了。

他穿着羽绒服带着帽子口罩，到了胡同里，不自觉佝偻了身子，装狗熊。狗熊到了胡同口，忽然想起这次不一样了。他是来验明正身的。

所以，他直起身子来大步流星。

第一波的酸酸摊子处，大白们在做准备工作，几个早起的老头等在那里。老头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关心国家大事的群体，他们不仅关心国家大事，还关心世界局势。一大早，他们在谈论XX的起源问题，表示已经掌握了核心机密，因此他们在集体声讨X国。

有个老同志嗓门最大：给我十万美圆请我去X国我都不去…

另一个老头：那你要十万美圆吗？

老头：当然要，谁还跟钱过不去。

学武听了，心里想着他的八万多人民币，这笔钱是他的生活里怒放的烟花，但他还不敢点火，等着封锁结束，他就会向全世界宣告。

很快轮到学武。扫码。张嘴，棉签在嗓子里一搅。

学武觉得自己的春天就要来了。

学武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大哥学文在客厅里拿着抹布擦来擦去。家里有个卫生模范，明窗净几。

屋里暖气热，学文还是穿着那件破洞的背心，尽管小四已经给大哥团购到了新背心，但学文觉得还是旧的舒服。

学文问学武干嘛去了。

学武：最近大号麻烦，偷着去小区公厕拉个屎。家里人多，拉屎不畅。

说完，溜进了厨房准备做早餐。

学文半信半疑。

3，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间。一大家子守着一盆白菜粉条子。菜谱越来越简朴，但好像谁也没瘦。因为都是闲人，三餐倒很及时。

也由于菜谱简单，大家也没啥胃口。

美娟和沈玲在聊白天做酸酸看到的一件事。他们的东邻老胡家，老婆瘫了三年，三年没出门，这回被抬出去做酸酸了。倒是开了绿色通道，老胡和老婆可以插队先做。

沈玲愤愤的说，这样的情况，不会到家里捅喉咙吗。大哥，你要是见了宋主任，给宋主任反应下情况。

学文还没表明态度，手机铃声响了，他去院子里跟小孙子打视频了。

学文跟孙子说起话来，自己也变成了个孩子。今天干了些啥啥？吃饭饭了吗？不爱吃蛋蛋，那可长不高高的，听奶奶话话啊，不哭哭…

一家人听了都觉得好笑。大哥的软肋就是他孙子。

学智学起大哥的语气说：同志们，今天开会会了。你们准备了啥好好？文件读读，活干干，书看看，卫生搞搞，然后我们排排坐吃果果发钱钱。

两个嫂子送上适量的笑声，表示对小叔子创作的支持。

学武在低头看手机。

突然抬起头来，哈哈笑了一嗓子。别人以为是他为小四补上的笑声。

其实不是，学武收到了早上做酸酸的结果，他是阴性。好像考试及格了，他坚信自己是好学生，用成绩证明了自己。

他转手给小四学智转了五百块。

转完了通知学智：跟王同学买10斤排骨，我这个大厨要显显手艺。

学智看了下手机，三哥果然转了五百给自己。

他当然收了。大家在一起过日子，不能总是他拔毛，他固然工资高点，但家里有个留学生就是一部吃钱的机器。

学智说：下次该大哥出出血了。

美娟也感到了压力。轮到大哥，难道绕过自己啊。自己一毛不拔跟着吃好好吗？学武打肿脸充胖子也罢罢，她连房贷都紧巴巴，她没钱钱，根本不想一面勒紧腰带带，一面拿出来钱钱胡吃海塞成大胖胖。

沈玲的脸有点变了。学武笑的神经病，转钱也神经病。男人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4，

晚上睡觉，沈玲和学武挤在一个床上。

沈玲这个话匣子开关失灵，她背过身去，一声不吭。

学武从背后绕过来，是绕过手机来，给沈玲看了自己的酸酸结果。

沈玲一下转过身来：宋主任马上来逮你了，你一扫码就暴露了。

学武表示不怕，他已经有护身符了。

沈玲：他们才不管你阴阳呢，上次你是怎么被带走的？

学武：把我带走，我不会再跑出来吗。这次我有经验了，多带点馒头。

沈玲：学武，你上次跑出来是不是饿着了？

学武：没有，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沈玲一把开了灯，把自己前额的头发扒拉开给学武看。

学武开玩笑说：有虱子吗？

沈玲有一头令人嫉妒的好头发，发量多。她是爱操心的人，但是却没有白头发，她像极了她奶奶，她奶奶活了九十多到死都是一头青丝，尽管有些稀疏。

学武看见沈玲的右侧额头那里，有一撮白毛，他回来几天竟然没发现，就问咋回事。

沈玲：上次你跑了没消息，一下子长出来的。你还要跑啊，我就成了白毛女。

学武心里忽然难过，一把抱住了老婆。

        （未完待续）

第22集

1，

学武斗胆出门做酸酸后，连续两天，并无社区人员上门打扰。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有几人在乎一个学武？学武于是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沈玲的心里依旧拉着根弦儿。

但是这件事，她对美娟闭口不提。

学武转给学智500块买十斤排骨，可如今买十斤排骨要550块。王同学说物价一天一个价，没办法，大家都在家躺平了，农民也是，没办法买猪饲料，猪饲料的厂家也放假了。

学智只好自己掏了腰包垫上。

王同学正在乡下搞鸡。

学智一听乐了：鸡没有躺平吗?你小子悠着点，当心暴露行动轨迹，被全国人民笑话。

王同学说：你小子思想不纯洁，搞鸡就是搞钱，给你邻居家找三年生的老母鸡呢。这个费老鼻子劲啦，很多三年生的老母鸡已经不下蛋了，封闭期间就被老乡宰了吃了。

学智建议说，搞不成鸡就不搞，跟那个主任说说吧。

但王同学不想放弃这个难搞的订单。因为订单是来自衙门，弄好第一单，搞不好后面还有很多资源。这个比开烧烤店来钱快。

王同学目前已经锁定目标，正在乡下搞鸡。预计晚上会送过来鸡和鲫鱼，顺便也把学智定的十斤排骨送来。

2，

学武这个厨子摩拳霍霍，就等排骨一到，大显身手。家里的那几样素菜，展示不出厨子的真实水平。

到了饭点，没有等到王同学来送排骨。

学武有些郁闷，学智不愿意催王同学，李家不过是王同学的一个小客户，团购的东西都是便宜货，不像那些大户一样，人家团购进口咖啡奶酪车厘子啥的，在家里搞小资那一套。

学智说，不就十斤排骨吗，晚上吃和明天吃有啥两样，都会变成shi出来。

沈玲听了，反驳小叔子：那你干脆吃shi得了。

学智：也得有热乎的…

关于屎尿屁的理论，学智能造出一篮子。

沈玲的嘴皮子厉害，比不上小叔子的专业理论。赶紧闭嘴，生怕他说出更臭的话。

学武说：冰箱里还有个好东西，你们猜啥。

不等大家猜啥，学武自曝：冻香椿叶子。

每年春天，李老太会将吃不完的香椿叶子用盐巴揉了，冻在冰箱里。但是头茬的通常都分给各家吃完了，冻起来的都是第二茬第三茬。婆婆去世后，冰箱里的陈年老物是清理过的，学武厉害，竟然发现了一个香椿团子。

学武打算给大家素菜荤做，来个炸香椿。用鸡蛋和面打糊糊，一根根的蘸了糊糊，油炸。

但是家里没有鸡蛋。

厨子陷入无米之炊的忧虑里。沈玲灵机一动，说，隔壁老张家闺女不是坐月子吗，家里肯定有鸡蛋，去借几个。

去邻居家借鸡蛋这事，美娟觉得自己做不出来。她理解为沈玲是宠学武这个厨子。要是学理活着，学理掌勺炸香椿，美娟会劝学理因陋就简，只用面糊糊。

而学理也会听她的。

学理活着的时候是个听老婆话的男人。却撇下他娘俩走了。他闭眼的那一刻，她觉得天都塌了。但是这些年，天没有榻，她使劲顶着。要是学理活着，她也想像沈玲那样时不时宠自己的丈夫一把吧。只要不惯坏了脾气就可。

美娟想起学理，心里黯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心上有块疤，偶尔渗出点血来，提醒她有些伤痛根本没法绕过去，明明暗暗，此生共存。

院子里，沈玲踩着梯子，学武站在旁边扶着梯子，生怕老婆掉下来。老张从墙上的玻璃窗里用挑杆挑出一个装着鸡蛋的网兜，沈玲小心的接了，又小心的递给学武。学武等着沈玲下了梯子，在落地的那一刻扶了她一把。

美娟竟然有些羡慕。

沈玲进屋来说：学武炸好香椿，给老张家送点。远亲不如近邻，老张还挺大方，给了好几个鸡蛋，学武，几个鸡蛋？

学武数了数：十个鸡蛋。

老张真出了血了。

3，

学武真是是神奇的厨子，将炸香椿做出了肉味。一家子好几天没舍得吃肉了，这顿饭都胃口大开。

当然也通过天窗给了老张家一些。

家里人除了学智，都及时送上表扬。美娟更是夸的起劲儿。因为她知道沈玲的脾气，你们吃了学武做的菜，不但点赞外加五颗星。

果然，沈玲问学智：小四，你三哥做的菜不合你口味吗。

学智：二嫂大哥都替我说了，我还说啥。一家人那么客气，反而虚伪了。

沈玲：你以前买鱼虾螃蟹给我们，我们也不能只闷着头子吃吧。我们也是蒙夸你。

学智：你们夸不夸的，我该买还是买，不受影响。

学武：我也是，你们就是不夸，我也会做饭给大家吃，我愿意做饭，做饭让我觉得快乐。

哥俩意见一致，沈玲在偃旗息鼓前又说：小四今天吃了枪药，不会是小杨骂你了吧。

学智没说话。

他的确有些挫折。

4，

他和小杨好久没说话了。

有一天点点突然在微信上再次表白爸爸，将来要爸爸移民加拿大，住别墅买大奔。学智很吃点点这一套，尽管他对国外生活一点兴趣也没有，哪里都不如家里的热炕头好。每当女儿这么说，学智总是问，去了鸟不拉屎的地方我能干啥，英语也不会。点点说，我和妈妈给你当翻译，你开着大奔帮人家修下水道，这个蓝领很赚钱，要不你闲着也没啥意思的。扯来扯去还是要去干活不是享福，学智更加目标明确，坚决不去鸟不拉屎的地方。

点点表白了对爸爸的爱，说自己最近不堪剥削辞了一家店铺的打工工作，新工作没找到，手头没钱，又很想买个爱派。算了一下八千多，请世界上最帅的老爹支援。

学智刚发了工资，但是也没有八千块，拿不出一个派来。点点也不为难爸爸，就说，你和我妈，一个人一半吧，我妈最近也困难。

小杨的工作和国内息息相关。封城令各行各业停摆，经济下滑的寒意直达遥远的加国。以往点点有啥事，她一个人搞定，如今她搞不定了。

学智给点点转了一半的派钱，他变成了月光族。

派的问题解决了。

小杨也跟他说话了，说的是：咱俩离婚吧。这样也没啥意思。

学智的心受了打击，问：你这么大年纪了给我提离婚，是不是有人了？

小杨：你忽略了我这三年的成长，其实我们已经不需要彼此了。

学智：我妈才走了几天？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小杨不说话了。

学智去问点点。

你妈不爱我了咋办？

他委屈的像个孩子。

点点：我爱你啊。我还是希望你来加拿大，住别墅开大奔。

闺女一点都不吃惊父母的关系，她长大了，也真是西化了。

学智：然后，去给人家修下水道？

点点：爸爸，你只需要偶尔修自己家的下水道就可以。你闺女有钱了，养你。

学智觉得他一个老头子孤零零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呆着，混吃等死度过漫长的夜晚，他还是觉得自己家的热炕头好。但小杨的心野了，肯定不会回来跟他睡热炕头。

所以，他的恐惧就像热坑头的一只苍蝇，这些日子一直在嗡嗡。

所以，他才拒绝在大家庭的晚餐上随声附和给三哥一个赞。

有人说维持婚姻的三要素是：钱，性，沟通。他们还有一点金钱的维系，其他都没有了。

小杨今天的生活压力，是她自己造成的，他不想再买单了。

其实分开三年，学智也有各种念头，在脑子里千万次盘旋。他也害怕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但他的确成了月光族，连在大家庭里吹牛的资本都没有了。他想到那笔借出去的两万块，最近王同学生意貌似不错。他要旁敲侧击问问王同学，大约啥时候还钱，就以点点要交学费的名义。

当天夜里和第二天一整天，王同学的手机都处在无人接听的状态。

       （未完待续）

第23集

1，

这天晚饭，李家餐桌上又刮了简朴风。学武这个大厨子，面对白菜萝卜也发挥不出啥水平来。

由于买排骨的钱已经付出去，但排骨迟迟不来，大家纷纷猜测王同学咋回事了。

沈玲说：王同学可别阳了，阳了就会进仓里。但是进仓至少说一声，把钱退了。

学文：别急，等等看，王同学和学智是发小，我们了解他的为人。

其实，排骨没买成，沈玲纠结退钱，学文和美娟有些小欣慰。

如果十斤排骨送来，那么下一个出血的不是美娟就是大哥。

大哥学文出得起这个钱，他退休金丰厚。但自从退位后，学文眼见着小气，从前有些小油水，比如吃饭还能报销，逢年过节有人送超市的购物卡等等。但退了后每分钱都是花自家的。儿子虽说成家了，但现在的年轻人，每月几千块又养车养孩子，哪个不是啃老一族，而且啃得天经地义呱呱叫。学文和老婆的退休金，多半是用来帮着儿子养儿子。

封城前夕，儿媳妇提出要买辆车自己开着上下班。小两口计划了半天，给公婆商量，说这次不买贵的，一般的代步车就好。一般是多少钱呢，十万左右就行。嘴皮子一张十万出来，好像买块糖。年轻人银行存款存个毛，连块糖买不起，这样说还不是要公婆看着办。特别是儿媳妇的事，人家生了孙子立了大功，还打算未来生二胎呢，当公婆的哪能说个不字。

学文看起来经济无忧家庭风光，谁家过日子，皮袄翻出来都有几个虱子。

美娟呢，皮袄翻出来，连虱子都是瘦的。

别家出五百，她不能买四百的东西。从前她家是弱势一方，大家庭的很多东西不让她摊份子钱。但她也不能甩着十个胡萝卜白吃。比如公婆生日，她会从好的蛋糕店买个够一家子十几口人吃的大蛋糕。

更何况如今，大家平分秋色。

但美娟的日子实在窘迫。她以前在商场卖衣服帮着儿子还房贷，那些年形势大好，她是优秀售货员，能拿很高的提成。封闭的日子，她失业了。李想和老婆也没啥收成，年轻人心里还有没有磨灭的梦想，以及新婚你侬我侬的爱情，所以不觉得日子苦。

美娟是真的觉得生活苦。苦的根源在于钱。她躲进小屋的时候，也琢磨如何赚钱，比如一部手机横扫天下的微商。未来喜提宝马都是扯淡，但至少能交的钱房贷吃的上肉。

但微商好像都销声匿迹了，大家都在朋友圈里晒菜，疫情培养了一大批厨子，勉强维持着光鲜的生活，掩盖了精神的苦闷和家人密不透风接触的刀光剑影。

以前美娟的姥姥总爱说，人的路往前走是黑的。

那时候她年轻，浑身的力气，觉得姥姥的话过于悲观了。但是她现在经常会在世事艰难的时候觉得这话好正确。

由于钱没能琢磨出来，只好省。因此大家庭里减少肉蛋以及贵的大棚蔬菜，无一不是她先提出来的。

省着省着，有个窟窿等着。

所以，王同学若是阳了，排骨买不成，美娟就可以不用出血了。

晚饭很寡淡，但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和打算。

这时候，学智的手机铃声响了。他看了看说，王同学。

学武很高兴：来送排骨了。

学智拿着手机到了院子里，接通了王同学的电话。

2，

屋里，围绕着十斤排骨，有人欢喜有人忧。

该来的总要来。前面的路纵然是黑的，也要硬闯下去，没有人是天生贱命，也许会遇见脚前的灯路上的光呢。

美娟提到了公婆留下的这套房子。

她问学文：将来是卖掉还是租出去呢。趁着大家都在，不如先讨论下也行。

沈玲第一个站出来发对卖房租房。

美娟：房子不住，会老化还要每年交物业费等等。

沈玲：我家住的近，我来打扫房子，各种费我去交，大家分摊好了，我不要跑腿费。

老房子仿佛是大家庭的根据地，沈玲从新媳妇进门到中年，哪哪都是回忆。租或者卖，等于外人入侵，她不舍得。

这三年里，他们所在的城市房价都降了，二手房已经很难卖出去。但一楼的房子因为有小院子和小房，很受老年人的青睐，若是卖，房子肯定卖得出去，就是不会卖一个高价而已。

美娟：房子越来越不值钱了，留着只会越来越贬值。要卖就趁早。

沈玲：二嫂，有些东西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二手房不值钱，四家再分分，一家几万，几万有也富不了，没有也穷不到哪里去。

学武心想，自己手头还有一张中奖的彩票，八万多，他觉得有了这比钱，心里很踏实，那种快乐跟中了百万大奖差不多，因此他在心里举了小手反对老婆的假清高。

美娟接了沈玲的话：沈玲，你可别小瞧这几万块，当初李成出事，一家出个几万块，就把债给堵上了，你家孩子的手才好好的。

此言一出，大家都愣住了。

李成闹得最大那次，黑社会扬言要剁了李成的手。沈玲向全家求助，全家都慷概相助，大哥学文借了五万，学智家三万，就连美娟，也挤出来两万借给他们，这样凑了十万块，把李成的高利贷给堵上了。事后，沈玲靠着娘家大款哥哥的支援，先把婆婆家人的钱还上，免得给婆婆家人看笑话。然后再去慢慢堵自己哥哥的窟窿。

一向说话像抹水泥一样溜光水滑的美娟，这回弄了个毛胚。

沈玲脸上挂不住：二嫂，李成早就改了，你还瞧不起这孩子，换成你儿子犯错，我这样揭老底，你高兴吗？你是嫌我没有还你利息吗，好了，我欠你多少，你说个数，这个钱我有。

沈玲一边说一边扒拉手机，眼泪吧嗒吧嗒掉在手机上。

两个女人友谊的小船，被巨浪吞了。

学文：好了，房子的事，过后再商量。不急，等过年，还打算一起在老房子聚聚呢。

又看了一眼窗外：学智咋还不来？又上房顶了？

众人这才发现，学智出去打电话，好久没进来，也没在院子里，估计是上了房顶。

3，

学文先撤。

沈玲和美娟各自回房。美娟不会向沈玲道歉，她觉得有些事情自己也要发言权，虽然做决定的人不是她，但是牵扯到钱的事，她要表达自己的立场。

学武做了饭又收拾碗筷和厨房。

学文到了院子里，料想学智上了小房顶，觉得有些蹊跷，于是也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果然，学智坐在房顶。

也没抽烟，就是坐着。大哥上来，也没理他。

小四最近有些烦躁，当大哥的看在眼里。

学文也坐在另一块木头墩子上。

学文：小四，刚才我们聊了咱爸妈的这个房子如何处置，你咋想的呢。

学智：我没啥想法，大哥你看着办。

学智还像小时候那样，喜欢服从大哥的意见。一是他不爱操心，二是信任大哥。

学文：其实我想等着过了年，咱们聚一聚后，就把房子卖了。但这事不能我一个人说了算，最公正的办法，就是每个成年人都投票，除了我小孙孙外。

学智：卖了房子后，以后逢年过节去哪里聚？

学智很心酸，要是他和小杨离了，父母也走了，老房子卖了，他是这个家里最彻底的孤儿。

但是房子，也只是房子，放着放着，就败坏了，没有温度了。

学文：可以在饭店里聚。或者，你来我家吧。李帅和我小孙孙都喜欢你。

李帅从小喜欢小叔。就像学智从小喜欢大哥。不同的是，李帅喜欢小叔，是小叔可以陪他玩，电脑玩的溜，游戏级别高，车开得好，他崇拜小叔。李帅还喜欢小婶子小杨，貌似李家的三个小子都喜欢小杨。从前每当大家庭聚会，孩子们都拉着小杨说：四婶，跟我们一起玩。

小房的门一关。门内是小孩子的世界。门外是大人的世界。

学智又沉默了。

学文觉得学智有点问题。也许这个问题本身有问题。他换了话题，问：刚才跟王同学打电话，咋样啊，排骨啥时候送到？排骨不重要，王同学没阳吧，我挺担心他的。

学智：他没阳。

学文：那挺好的。他和你是发小，我也把他当弟弟。

学智：大哥，他死了。

夜里的风像小刀划过脸，这回划过心。学文的心分明在汩汩流血，却呆的半响没话。

     （未完待续）

第24集

1，

十斤排骨再也没有人送来了。

老张家的活鸡活鱼也没戏了。

王同学出事了。

那天晚上，他的确去乡下弄到了三年生的老母鸡以及活鲫鱼。回来的路上，王同学好像猎人打靶归来，满满的成就感。那些年，他一直不走运，明明生了一张俊脸能说会道的嘴以及活络的脑子，但是做啥啥不成。烧烤店刚刚有起色又赶上疫情，还封着呢。但老天爷有眼，让他抓住了封城的机会，团购做的风生水起，他肯吃苦，能搞到别的团长搞不到的东西。

比如，谁能在这个时代搞到三年生的老母鸡三只呢，而且是活的。

那个牛逼的宋主任不能。

他王团长就能。

而且不是在本市的乡下搞到的，是相邻地市的乡下。

他有本市的通行证，可以畅通无阻去乡下，若出本市去外地，如今这个年代却是难于上青天，但是王同学可以，虽说费了一番周折，不走寻常路，王同学觉得自己太有能耐了。

夜晚马路上空无一人。大约长期少人少车，有些路段的灯干脆坏掉也算是躺平，王同学把那辆破面包车开的飞快。等疫情结束，他一定要换一辆新的SUV。又一想，疫情结束，他的生意机会还有吗？所以他有一颗矛盾的心，既希望结束又不希望结束。

王同学将那辆破面包车开出了飞机的感觉。在一个大转弯处，他甚至都没有减速。

夜里的转运大巴，好像鸡笼子里装满了鸡，也以飞快的速度前行。

两辆车就这样撞在一起。

王同学车上的活鸡活鱼变成死鸡死鱼，他倒在它们之中，和它们一样的命运...

那晚的电话，是王同学的老婆用他的手机打给学智的。

关于钱的事儿，只字不提。当然那时候，不提也正常。

2，

家里出了第二个抑郁症病人，是学智。

他白天在屋子里躲着睡觉。晚饭后就溜上小房顶。

他在小房顶坐着，抽烟。

很快，手头的烟没了。

他拿起手机，给王同学发信息：来两条烟。

以往王同学会说，大前门还是哈德门。

学智：哪个门都是门，反正能出去，哈德门吧，洋气。

学智也开始过上紧日子了，从香烟开始，哈德门比大前门便宜。幽闭岁月，有烟抽就是奢侈了。

但是这次，他发出那条信息后久久没有人回复。忽然意识到王同学永远不会回复了。

悲伤又一次淹没了他。

王同学要是活着，学智一定豪气的来一句：来两条大前门。

贵的香烟，王同学总归要多赚点吧。

一想到王同学再也不回复他只言片语，学智在屋顶的夜晚，有些狂躁。

他打开手机手电筒，屋顶上那么多烟头，风也吹不走。

他蹲下来捡烟头。

那些烟头，有小半截留白处，可见王同学在的日子，他是多么浪费香烟。

他捡了烟头，把剩余的烟沫放在展开的卫生纸里，学智的口袋里总有一大团卫生纸，他自制了卫生纸牌香烟。

他点了卫生纸牌香烟，卫生纸烧的比烟沫快，很快烧到手指上，学智有疼痛的快感。

3，

这晚，学智吃完饭又要出门。

美娟对小叔子说：小四，外面下雪了，你出去我们不拦着，但是你要冻感冒了，传染了我们这一屋子人，家里没啥感冒退烧药不说，我们都当成阳性病人拉到仓里，正好不用做饭，不用团购，你觉着呢。

学武：仓里再好，我可不想回去。好不容易跑出来。你们去，我留在家里，看门。

学武因为有那张获奖的彩票加身，心里充满了希望，反倒看不出什么抑郁来。

学智一听说下雪了，就说：我出去看看雪。

学智出门去了，家人看着他又上了房顶。疫情凶猛时代，各种神经病在家里开花，李家诞生了一位忧郁的诗人，去小房顶赏雪作诗去了。

沈玲：咱爸妈走了，他都没那么多悲痛，怎么样王同学没了，他这个样子了。

学文知道为什么，父母是终老的，王同学是学智最熟悉的同龄人，仿佛是另一个自由的他，他走了，学智觉得心里的那个自我也走了。

但是学文不愿意解释也不去劝慰。悲伤像条河流，别人的安慰只是一条土坝，很快冲垮。学智还年轻，一直在大家庭的荫蔽之下。不像他，吃过很多苦，遇见很多不平，呆过一个个低谷，趴下又起来，起来又趴下，如此而已，心上已经生了老茧。

沈玲忽然对美娟叫了一声二嫂。

两人因为上次的商量卖房的事闹翻，互相不理睬。家里俩蹲着尿尿的，不再相约一起做酸酸，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美娟即时嗯了一声。

沈玲：二嫂，你和小杨关系好，你跟小杨说说，让小杨劝劝小四。

美娟：其实呢，小杨叫我二嫂，叫你三嫂，咱俩都是小杨的嫂子，都一样的。你告诉小杨不也一样吗？

沈玲又脸上挂不住了。她好像经常挂不住东西。

嘴上说：好，我来。我倒是问问小杨，这些年家里发生了这么多大事，你躲在外面过得很滋润吧，家还要吗？小四还要吗？啥时候回来。

沈玲越说越气，她知道美娟和小杨私下关系不错，批评小杨，好像变相批评美娟，出了口气。

美娟：你随便，你说啥都行。

4，

学智爬上小房顶。

房顶的雪不知什么时候积了厚厚一层。还在呼压压的下。天地间混沌一片。

学智没空忧伤，没空当什么穷酸诗人，他在雪地里扒拉烟头。

小房顶就那么大，他这回变成狗熊，两个爪子扒来扒去，用不了多久，扒了个遍。奇怪的是，一个烟头也没有。

那些烟头呢？

怎么连烟头也离他而去？

悲伤的源头原来是恐惧。

直到他打了大喷嚏。

自己会不会感冒呢？二嫂提醒的对。也许该下去洗个热水澡，把寒气冲冲。他也宅，也想和家人在一起，仓里好吃好喝，他都不想被逮了去当只幸福的耗子。

而且，他没三哥那壶尿性，想方设法逃回家。

香烟的事，等明天再说吧。

学智下了房顶，到了屋里。

二嫂三嫂三哥都撤了，只有大哥学文永恒的守在客厅里。学文给自己打了半盆水，旁边放着一壶烧开的水，他打算泡脚。母亲留下的那个蓝色泡脚盆还在，是当年卖保健品的送的。

那些年，老头老太太先后迷上保健品，家里经常有免费的面条鸡蛋，老俩吃不完，就送给儿子们。当然，与免费食品相匹配的是，各种长生不老的保健品，做美梦的床垫，甚至两台无法安装的净水器等等。

老俩在保健品路上越走越远，学文想了个办法，鼓动学智向老头老太借钱。为什么不鼓动其他两家借钱呢。因为其他老二家和老三家事多女人心眼多，怕一旦真借钱成功，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唯有老四家两口子，似乎还那么一些诚信一点清高。

学智问父母借钱。说单位里要集资，交三万块。但家里的钱一部分是死期存款，一部分被小杨炒股亏了。所以拿不出来请父母帮忙。

李老太一听，抓了小杨炒股失败这件事，小杨怎么把儿子的钱败光了呢，女人怎么那么败家呢。老太太始终认为小四家里的钱都是自己儿子赚的。于是电话打过去，给小杨上了贤良淑德的一课。

由于学智的这番操作没有和小杨商量，小杨不吃那一套，为自己辩解。

钱最终没借出去。

最后还是学文和学武直捣保健品公司，学武扬言要揍人一顿，砸了人家公司。于是这事消停了。

那些年，老头老太太之所以深陷其中，其实是因为孤独。就算子女成群，抵不过人家有套路的关怀。

泡脚的学文见学智进了卫生间洗澡，他觉得小四的病大约被洗去了大半。

5，

与此同时，小屋里的沈玲，果真和小杨联系上了。

怀着一腔对美娟的怒火，沈玲在给小杨的留言中却一改再改，最终把火药味变成潮湿的硫磺。她把小叔子抑郁症的事告诉了小杨，当然还有王同学的死。

王同学当年是小杨和学智的伴郎。

小杨很快回复。

小杨说对王同学的死很难过。但学智是个成年人，每个成年人都不容易，遇到不好的事，要学会从泥拔出脚来。我在加国三年，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我让点点给爸爸打电话。

沈玲觉得小杨在讲大话，无法对丈夫的悲痛感同身受，也就无法感同身受三年里大家庭的悲喜。

凭什么呢？

她问小杨：你为什么不给学智打电话呢？你们也有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吧。咱爸咱妈没了，我们各自一大家子，小四像个是孤儿。我觉得你最好回来陪陪他。

小杨：三嫂啊，管闲事前，先问问给人添了多少飞机票钱吧。

小杨送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沈玲以为是在嘲笑她。

沈玲气炸了。

把手机一扔，身体越过刷痘印的学武，出了房门，直奔卫生间。

她憋着泡尿。

卫生间水哗哗。

沈玲伸头一看客厅，学文正在往洗脚盆里添热水，大约太烫了，他嘴里吸溜吸溜的，像极了他母亲李老太。

她料定学智占领了卫生间阵地，于是一阵敲门伴着一阵怒气：一天到晚不是吃就是拉，卫生间是你一个人的吗？滚出来。

学智没听清，说：急啥急啥，洗完了，我还要拉屎呢。

沈玲气晕了。

   （未完待续）

第25集

1，

风穿过林子，我们假装没有看见。

王同学的事似一阵疾风过去了。团购的事由老大说了算，学文的儿子李帅联系了新团长。

与此同时，大约要打一场封城的长久战，社区偶尔送来蔬菜包。

尽管每一根菜都无精打采，沈玲总是把它们摆放成仪仗队员的姿态，拍照数张，从中挑选一张最好的，加上滤镜，发朋友圈，表达对组织的感激之情。

封闭时代闲人多闲话多。很快，便有熟人跟美娟搭话：看你家老三家发的图，你们小区供应不错啊，哪像我们这里，简直是后娘养的，都是些烂菜。

美娟这才知道，沈玲在发圈时，把她关小黑屋了。

于是，美娟也拍了那些菜的照片，没有修图，发圈。

美娟没有屏蔽沈玲。沈玲当然是看到了那些丑陋的菜。

妯娌俩暗中较量。尽管在宫斗戏里她们都是嬷嬷角色，玲嬷嬷明显不是娟嬷嬷的对手，活不过三集。

直到有一天，家里收到了一大块排骨。

排骨是另一个团长送来，放到门口的。

2，

一大块排骨，没有十斤也有八斤。老大掌握了家庭团购的大权，但老大也是个抠门货，根本不可能不经过协商就拔了自己的毛买排骨。

众人纷纷猜测是谁买的？

王同学收了钱，但人没了，估计老婆不会这么快退钱，或者根本这笔钱就不了了之。

一会儿李成打来电话，问排骨收到了没。

原来是学武的儿子李成买的。

李家孙辈里，老大李帅，人如其名又高又帅，李老太活着的时候说大孙子是个官迷，随学文。老二李想，焦点在怀孕的老婆身上，是新时代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代表人物。老三李成，最不省心的泼猴一只，突然变成了最懂事的。

沈玲问李成哪来的钱。

李成说，老妈，抢银行。

沈玲：胡说，哪家银行还开着门等你抢。

李成哈哈大笑，说是找出了自己丢失的游戏账号，卖了一部分装备，手里有俩闲钱，买了十斤排骨，给老爸这个特级厨师练练手。记得排骨做出来，拍照片给馋馋我。

沈玲半信半疑，还有这么好的事，游戏装备能卖钱？

学智曾经是个游戏大王，跟三嫂说，不但能卖钱，级别高的，都能发家致富呢。

沈玲的心依旧没有在肚子里。

从前的那些事，好像被蝎子咬过，自己儿子做点好事，就怀疑其动机。其实有心病的是她，不是别人。

沈玲趁机总结说，我们家李成的确变了，学武在仓里的时候，整天编段子哄他爹。这排骨，也是哄厨子开心的。

又补充道：各家小辈们，是时候表现表现了。小四，点点在加拿大，听说她也打工挣钱，也不耽搁事，现在有微信，转钱就行。

美娟明白，沈玲说点点，重点还是在他们家李想。目前数她家日子困难，每月的房贷拆了西墙补东墙，家里还有怀孕的儿媳妇等着吃有营养的东西。

美娟下定决心坚决不动一块排骨，即使自己是恶狼一只。这样，李想就会省下五百块了。

3，

下午时分，学武这个大厨就在厨房里忙活，他拿出准备满汉全席的热忱对待一份排骨。

美娟到厨房里露露头，对学武说：老三，我这几天胃疼肚子不舒服，不能吃油腻的，别做我的那份儿。

学武：二嫂，少吃点没事儿吧。

此话出口，学武又笑道，二嫂，叫你少吃点，好像疼你吃一样。

美娟：我倒想多吃，身体自己吃不消。

学武：二嫂，等解封了，去医院查查。

美娟很感动，她和沈玲矛盾多，但小叔子真是没啥弯弯心眼的好人，就说：谁知道哪一天解封。

学武：掐指一算，说不定今晚。正好做排骨庆祝一下。

美娟笑说：做梦也得等天黑，现在太阳还没落山呢。

沈玲在厨房门外听了，想到以前大家庭吃肉，美娟娘俩上演恶狼传说，李想一天不吃肉嘴里都能淡出鸟来。就因为二哥早逝，大家都宠着这对母子。

如今，一碗水端平的时候来了。

沈玲心想：到时候你要是动一块排骨，出血这事儿，李想甭想逃开。

玲嬷嬷怕见娟嬷嬷，此时不当老公的帮手，自己又溜到小卧室去了。

4，

院子里，学文在弄老太太留下来的花，旱莲花开，朵朵鲜艳。

学文并非多么喜爱花草，只是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学智喜欢上房，学武喜欢做饭，两个嬷嬷宫斗。他呢，总得找点事儿干。

弄花，比跟人打交道省心多了。

还有几个早开花结的种子，也快熟了。

他忽然想起宋主任想讨要旱莲的种子。但是他又不想见到宋主任，宋主任来，准没好事。

这时候，墙上老张家那扇天窗一下子拉开。

老张戴着口罩的脸映在那边。

两家上次靠着鸡蛋外交，关系破冰了。

老张隔着玻璃跟学文拉家常，怀念了逝去的两位老邻居，特别说到李老头，老张拖长腔说：你爸爸，那可真是世界上少有的好人。一想到从此见不到他老人家了，心里就不是滋味。

从前两家关系不咸不淡的。如今老张忽然多愁善感起来。

又说到上次活鸡活鱼这事，说宋主任已经派人送来了宰杀的鸡和鱼，自然也知道了王同学挂掉这事。免不了为王同学长吁短叹了一番。

学文于是了解到了宋主任的一些信息，倒是暗中松了口气，至少近期，宋主任是不会来走访了。

老张的嘴巴说了半天，直到院子里的花暗淡下来，屋里亮起了灯，又一个平淡无奇的黑夜要来临，他还没有停的意思。

学文认为老张是憋的，老张是个卫嘴子，说笑能在小区老头里排第一。封在家里这么久，憋坏了。

李家也只有学文，有这个耐心和他闲扯。

这时候，沈玲在客厅里喊：大哥，排骨好了，准备吃饭。

玲嬷嬷喊这一嗓子，也是提醒躲在院里小屋的娟嬷嬷。看你出来吃吗。

老张这才抛出本次会谈的主题，问学文家有没有安眠药。

原来，老张自从闺女流产后，这个坎没有过去。每天夜里喝三片安定都睡不着。因为睡不着，从前那些破事一桩桩放电影，就连当年岳父阻拦他和老婆的婚事的陈芝麻烂谷子都回忆起来，恨得牙根痒痒，恨不能到岳父坟前理论一番。

他心里堵得很，挡了睡神进来的路。

手头的安眠药吃完了，理论上讲过两天他还能买到，但是今晚就断档了。老张恐惧没有药的夜晚，于是以聊天做铺垫，向学文求助。

李家这么多人，他不信每个人都睡得踏实。

但是，李家貌似没有安眠药。

但是，学文没有直接拒绝老张，他说要进屋问问找找，再从电话里告诉老张。

老张的脑袋隐去了。

满院排骨的香气。

5，

学武以前失眠过，但是学武说：啥安眠药，自从回到家里，白天精神着，晚上不精神，睡得很好。

学智：你看我每天睡到中午起来，像是失眠的人吗。失眠，那是闲的蛋疼。

沈玲说：我睡不着就起来擦玻璃，你看咱家的玻璃最近有没有被擦过？

美娟呢？美娟躲在小屋里。

一家人就要吃饭了，学智去敲小屋的门。美娟说胃难受，今晚不吃饭了。

学智回来汇报工作。

学武就随手捞了一碗排骨给二嫂留着。说等着二嫂胃口好了再吃。

沈玲看到眼里，表扬了自己丈夫不但做饭优秀，还关心家里每个人。

她心里的小九九，没人知道。

很多个夜晚清汤寡水，这个夜晚因为有排骨而格外动人。

躲在小屋的美娟，鼻子功能没有退化，当然扑捉到了香味。

她也想吃。学理走后的那些荒芜岁月，她也想过得到爱，哪个女人不喜欢爱呢。但爱是橱窗里的奢侈品。当她意识到自己终其一生买不起这个奢侈品后，她转而求其次，她总归能好好的吃一顿饭的。所以，吃比爱更重要。

此时，她连吃都忍着。

她觉得人生悲凉而尴尬。

这时候，外面胡同里有了动静。

美娟挑开窗帘的一角，这是她看世界的窗口。

胡同里有几个人。

   （未完待续）

第26集

1，

美娟从前在百货大楼给人卖服装，她是个优秀的售货员。优秀售货员有个基本技能，就是会看人。一个人往衣服跟前一站，根据一些小动作，美娟对这人的底细略知一二，接下来如何打交道，她有一套自己的话术。

胡同里那点灯光下，晃着三个穿防护服的大白。三人看起来高矮胖瘦差不多。但美娟轻易认出了其中一人，就是宋主任。

上次见宋主任，宋主任只戴了口罩，没有穿防护服。

宋主任要来谁家呢？

下午学文在院子里和老张隔着墙头聊天，她也听了一些消息，老张家刚从宋主任那里得到了一些福利，这大晚上的，必然是来他们家。

来他们家能有啥好事呢，还不是对学武。

沈玲立刻给学武打电话。但是学武没有接。他是个专注的厨子，做饭吃饭都不会看手机。

她料想家人正在愉快的吃排骨宴。有打电话的空，不如亲自跑去告知。

美娟于是走出小屋，来到正房的客厅里。

上了房子的台阶，隔着玻璃，美娟看到屋里正在上演其乐融融的电影。

2，

学武此时正在跟儿子李成打视频，展示大厨的手艺。视频里，李成很礼貌的跟家庭成员打招呼，学文和学智给李成送上表扬。

学文少不了长辈的语重心长。学智还愉快的和李成聊起来游戏。被沈玲打断了：你小叔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和你是同龄人。

这时候娜娜出现在视频里。曾经打成仇敌的小两口竟然有些亲密的样子。娜娜懒懒的说：大家好。

好像领导视察排骨宴来了。

尽管如此，沈玲和学武还是心里高兴，曾经担心解封后娜娜会和李成离婚，这回又有些如胶似漆的味道了。

年轻人的世界，他们这些老疙瘩也看不懂。老疙瘩们当然希望年轻人响应国家号召，不要打架，开展轰轰烈烈的造人运动。没孩子的造头胎，一胎的造二胎，二胎的造三胎，开枝散叶，何乐而不为呢。

一份排骨，吃出过年的快乐。

美娟是喜欢大家庭这种氛围的。哪怕挂着虚伪的幕布，但随着公婆的离世，连这块布都要撤了。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视频电话也恰好挂了。

沈玲一抬头，看到了走来的美娟，心想，馋的忍不住了。

沈玲看起来为了排骨，其实也不是为了排骨。当年她大手笔花了好几千给老二家孤儿寡母装了空调，她并不是个把钱攥出水来的人。只不过眼下的妯娌矛盾，在一个屋檐下放大了，借着排骨出口恶气。

学武看见二嫂来，赶紧起身找板凳。

美娟说：不是来吃饭的，学武，宋主任在胡同里，我担心是来找你的。

学文一听宋主任来了，赶忙问：你看清了，是宋主任？

美娟：大哥，我全身的零件，就数眼睛好，我看是，不信你去小屋的玻璃窗看看。

学文对学武说，不管是不是，你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去看看。

学武：藏啥藏，我有护身符呢。

说着，赶忙找手机，把上次跑出去做酸酸的结果展示出来。

沈玲也说，就是，学武是清白的。没病没灾去哪里也不去。

于是大家便明白了学武偷跑出去做酸酸。

学文：这就是宋主任来的原因，你一做酸酸，啥都暴露了。你们很能，能过zhengfu吗？

说完，学文戴了口罩，转身往外走。

院子里的铁门响起动静。果然是宋主任的声音：李学文在家吗。

这是一句废话，封闭时代，李学文不在家，难道还跑了。

学文老老实实回到：在家，谁啊?

宋主任：老宋。

3，

三个大白进了院子。

学文也轻易认出了宋主任，他劈头盖脸说：宋主任，旱莲那个花种子熟了。

宋主任：这么快熟了？给我留着。

学文：你来趟也不容易，我摘了给你。

说着，摘了三棵旱莲种子，放到窗台上。等着宋主任来取。

两个成年人，彼此心知肚明，但还有闲心过家家。

宋主任让其余二人留在院子里。他对学文说要去屋里看看。

学文只好硬着头皮带着宋主任进了屋里。

客厅里，桌上的排骨已经撤下去了。每个人都戴好了口罩，他们对于外来生物也是严防死守的。

大厨学武没有躲闪，他等着命运的铁拳再给他一击，不过，他有护身符。

学文请宋主任在沙发上坐了。

老旧的沙发上一团白色。

宋主任看到学武学智两人坐在马扎子上，由于都戴着口罩，眉眼间简直太像了。

宋主任说：老三是李学武，也在家啊。老四是李学智，上次见过。你们哥四个，文武双全的。

口罩里发出沉闷的笑，只有学武不笑。

学文说，很多人以为老三老四是双胞胎呢。他俩实际差五岁，中间还有个女孩，但是没活下来。

宋主任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问：是几岁没了吗。咱那时候，小孩夭折的很多，我上面有个姐姐活到三岁，一场感冒就没了，那时候医疗条件不好，放到现在，哪是事儿。

学文：被西瓜挤死了。

宋主任又问：西瓜？

李母当年一口气生了三个带把的，后来又怀孕了。村里人看孕相，对她说，凑一桌子腿没问题，还是个带把的。

她便以为又怀了儿子。

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李母带着最小的老三去城里探亲。

老李早些年当兵，复员后在一个机修厂干活，他是个劳动模范，一年到头也就过年回家一次。李母一个人带着仨小子在乡下过活。每逢过年，李母希望老李带回些票子，还有这么多嘴等着吃饭呢。但老李通常带回一袋子鞭炮，他把攒着的工资都买了鞭炮给儿子们。儿子们高兴的手舞足蹈，李母心里忧愁。所以，每年夏天，李母要进城去，问老李要点钱。然后对老李敲黑板划重点：过年回家时，不要买鞭炮，要带回钱去。

那年夏天酷热，李母进城后，遇上一个西瓜摊子，于是狠狠心，买了个西瓜。她一手抱孩子一手抱西瓜，穿过熙攘的人群去机修厂和丈夫见面。

三人见了面，切了西瓜，打开一看是个白瓤，被瓜农骗了。

那时候花几毛钱买个大西瓜都是很大一笔钱，李母郁闷的不行。

当夜，李母睡下，发现她肚子里的西瓜不动了。而且连着几天都不动。她也不知道是被老三还是西瓜挤的。

她回到乡下来也没声张，肚里揣着一个停止生长的西瓜，一边干农活一边干家务。等到了足月，竟然正常分娩，是个白胖的女孩，但是已经早就没气了。李母后悔的不行，还以为是个雄西瓜，瞎了也不疼。原来是个闺女，心疼坏了。后来国家开始实行节育手术，老李响应号召去做了结扎手术，以为这下消停了。一年后李母的肚子又有了动静，老四冲破艰难险阻，顽强的到母亲的肚子里。李母又生了个儿子，李家终于凑了一桌子腿四个儿子。

学文给宋主任讲了这个故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宋主任此行是来进行人口普查顺便了解下家庭成员的精子卵子起源。

宋主任仿佛不是来抓学武的，而是来走访的。

（未完待续）

第27集

1，

宋主任跟学文聊家常。

但众人都明白他来不是为了聊家常的。学武有胆跑出来，算是个危险分子，对待一个危险分子，理论上可以以暴制暴，但文官宋主任大约想另辟蹊径让学武乖乖入瓮吧。

不，入仓。

宋主任穿着一身白衣服，像个闯入的外星人，有绝对的权力带走地球人。或者，李老太太去世时，连场像样的葬礼都没有，宋主任来，倒像是个送丧的。

学武看穿了宋主任的小把戏。他时刻支楞着，拒绝入仓。若是宋无视他的清白护身符，他屁股下的马扎子会是武器。擒贼先擒王，院子里的那俩草包，他学武是不怕的。

世道艰难，但总得让老百姓活下去吧。

这时候，院子里有动静。众人支楞起耳朵，邻居老张的天津话在飙。

老张怎么闯进来串门了？院子里两个大白拦住了他。

学文忽然想起来，吃饭之前自己给老张打电话，说家里有安眠药。

其实没有安眠药，学文打算把自己随身带的维生素片假装安眠药给老张几片。老张的焦虑症快要炸了。他之前看过一个报道，说美丽国有百分之20的人有焦虑症，我们有多少呢？

其实学文也有些焦虑，入睡对他来说，像解一道数学难题，哪哪都是障碍。最后解累了，疲惫入眠。

学文对宋主任解释，本来想晚饭后给老张隔着墙头送安眠药，老张等不及跑过来了。麻烦你跟工作人员说说，他不是捣蛋分子，我把药给他放到院子里。

院子里的情况急转直下，两个大白把老张摁在地上，老张被压得动弹不得，趴在地上嘴里说着：啊呜啊，憋疯了，憋疯了。

宋主任站起来。家人好像得到了命令，两员女将先冲出去，女人在狗拿耗子的游戏里总是冲在前面。学智利用这空钻到卫生间解手去了，他在屎尿屁界前三名。学文跟宋主任一起往门口走。

学文下到院子的台阶上，宋主任站在门口当中，这是领导的位子。

谁都没注意到学武。

学武就在宋主任的身后，背后拿着一只马扎子，他看起来像个准备出门高谈阔论的老头子。世界局势等着他慷慨陈词。

但是，他只是在等待时机，对着宋主任开瓢。

家里发生过外星人闯入的大事，大哥还被打过，他觉得都是太懦弱所致，在自己的地盘上，难道不是自己的说了算吗，凭什么你们进来当大爷。

老四学智撒完尿出来，一看三哥那样子，很是兴奋。

当年他崇拜大哥，但真正服的人其实是三哥。小时候两个村的少年隔着一条河扔石头打架，石头打在河里虚张声势，只有学武悄悄从河底潜到对岸，猛然用乱石开炮，然后又如泥鳅迅速投入河底，游回对岸的村子。学智这个负责捡石头的石头童，觉得三哥才是真的英雄。虽说三哥揍他时也毫不含糊。到了李家孙辈一代，李帅李想李成，尿性差了不是一壶两壶了。

学智也抄起一个马扎子，若是三哥一个马扎子不够，他学智支援一个新的马扎子。他要做永远的石头童，他是干后勤的一把好手。

以至于，宋主任在前面说了些啥都不重要了。

2，

宋主任一定要求手下放了随便闯入的老张。

老张从地上爬上起来，重复刚才趴在地上的那句话，刚才分明说的是憋疯了，这回老张说：解封了解封了。

谁都不信老张的话。他确实憋疯了。

美娟看了手机，几个群里流传着一条消息，小区连日酸酸无一人是阳性，撤销一切酸酸亭子，紧跟全国解封步伐，今晚十点起，全市就地解封。

美娟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要封到年底，干脆来个就地过年吧。

这回突然毫无征兆的大转弯，叫人以为是一场恶作剧。

美娟大声念完群里社区的通知。

老张还在喊解封了，解封了。

随后，小区里有锅碗瓢盆的敲击声，还有鞭炮试探的响了。

然后，鞭炮声炸成一片。

街上有人在唱义勇军进行曲。

宋主任接了个电话，确信上面宣布突然解封。

他一边扒那身白皮，一边转身说：解封了解封了。学武，你不用去方仓了。

一回头，见学武举着马扎子，后面还有个学智，也举着马扎子。

兄弟俩好像村口准备晒太阳的傻子。

宋主任停止了解扣子，说：来来，历史性的时刻，来给我衣服后背写个End。

学武不知道啥叫End 。学智说：我来写。

电话旁边还有支红色彩笔，学智用彩笔在宋主任的后背写下：End .

3，

解封来得突然，连宋主任都没想到。他坦诚是来捉拿学武回仓的。但白跑了一趟。

也不是白跑，宋主任走的时候拿走了那三粒旱莲种子。

学文的几粒维生素还是送给了老张，安眠药需要去医院找医生开处方。虽说解封，也不能立刻跑到医院这个敏感地带。

一个屋檐下的他们可以离开老房子，各回各家了。睡前，学文嘱咐大家收拾好东西，第二天早饭后就可以就可以各奔东西。

美娟：这么急，不一起吃顿饺子？

沈玲随声附和：大哥，都解封了，不差这么一会儿，总得吃个团圆饭吧。

学文：五个人算啥团圆饭，等过年时大家凑齐了再说。

沈玲：大哥，要走你走，我和二嫂张罗包饺子。

学智：我的车子电瓶都没电了，想早走也没腿。

学武：冰箱里还有块排骨，我得做了给你们吃。

沈玲：不是说包饺子吗，别做排骨了，剩下的那块排骨，让二嫂拿回家去吧。

沈玲又一次主动向美娟示好。她是刀子嘴豆腐心。

美娟推让。

沈玲说：二嫂，你再客气，学武就给你送货上门了。

美娟：好吧，李想跟着他媳妇出了徒，会做很好吃的粉蒸排骨，他得露一手给大家尝尝。

连解封这样的大事都是全国一夜之间，两人都觉得以前的事不是事儿了，两个女人的篱笆墙倒掉了。

学文一脸疲惫：都睡觉去，散会。

4，

第二天，一个屋檐下的他们吃了简单的早餐后，女人们开始张罗着包饺子。手头的萝卜白菜还没吃完，但是肉是没有的。

家附近的超市也开门了，美娟要去买肉，愣是被沈玲抢先一步。两国外交，花钱买好。

美娟成全了沈玲。

沈玲去超市买了一块肉回来。肉是冻肉，是突然宣布静默那天，员工急匆匆把没卖完的肉冻起来的。但好歹是块肉。

超市里并没有出现拥挤的人潮。人们反而更胆小了，不敢轻易出门，觉得大街上到处是病毒，不如在家里呆着。

沈玲买完肉出来，路过卖彩票的亭子，这里在静默期间改成了核酸亭子。核酸亭子昨晚撤了，老板正在打扫，等待开业。

沈玲心想，她要不要去碰碰运气，突然解封这事简直像彩票中奖，她遇上了。转而一想，这个城市所有人的都遇上了，又不是自己，从前自己的手气，每次能中盒抽纸都不错了。况且中奖如同赌博，自己有个不省心的儿子，千万要以身作则。

这时候老板和沈玲打招呼：来一注吧，开门红。

沈玲笑着说：没这个好运气。连袋子洗衣粉都中不了。

老板：那是在别的亭子，咱这里运气好着呢，封城都挡不住，有人中了八万八大奖。

沈玲：不会是老板你吧。

老板越是这样说，沈玲越觉得可疑，于是拿了那块冻肉，急匆匆走了。

回了家，几个带把都不在。

只有美娟在剁白菜肉馅儿。

一问才知，老四学智去鼓捣停在小区的车子了，汽车电瓶没电了。

老大学文去买熟食。以往家庭聚餐，除了包饺子，学文喜欢买些熟食比如猪头肉猪大肠子牛肉鸡胗什么的，摆几个盘子。老太太爱吃猪头肉，老头爱吃主猪大肠。学文从不在小摊上买熟食，都是去大超市买一些牌子响亮的。这回估计又去了大超市。

学武呢？

美娟说，学武打算出去买瓶酒。饺子就酒，越吃越有。

沈玲了解了每个人的去处，于是进了厨房，和美娟一起忙活着包饺子。

5，

很快到了中午，两个女人很能干，包了三盖帘饺子。

学文先回来，果然拎回一袋子熟食。说是跑了两家超市才买到的。打出租车的钱都能够买块熟牛肉了。

学智也回来了，学智车子电瓶可能坏了，联系了修车师傅下午过来看究竟。

唯独买酒的学武没有消息。

沈玲在微信上问学武。

学武回了俩字：马上。

马上是多久呢？难道骑马在路上，马蹄子嘎达嘎达往家走。到了中午吃饭的点，都不见学武回来。而且，电话也打不通了。

难道马蹄子坏了？

（未完待续）

第28集

1，

李家的散伙饭，等到下午两点，学武也没有回来。这买酒的人，忽然就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沈玲又打了一遍电话，还是关机。挂了电话她恨恨的说，学武什么时候才能不叫她操心，看来等自己闭眼的时候吧，她表示自己一定要比学武先死。

她又说，你们看看咱爸咱妈就是个例子。自从咱爸走后，咱妈是一天不如一天。虽说有保姆有子女，都不如有个伴儿。先走的那个，总是有福气的。

美娟在一边劝：你二哥也是先走的，我不觉得他有啥福气，我倒是愿意他多喝点酒多吃口饭，得到老了喝不动了吃不动了，再走。说这些没啥用，我们出去找找他吧。

一说出门找学武，沈玲想到上次公爹一上午没回来，一家人到处找他。结果，他孤零零的躺在地上，走了。

沈玲就开始抹眼泪。

但李老头有固定的活动轨迹，好找，李老三没有。

学文于是做了安排，两员女将也留在家里打扫房子。学智的车子很快修好了，电瓶没坏，只是没电了。他和学智一起出门找学武。

2，

哥俩出门找老三。

学文也会开车，但水平差，是个纸上司机。他当官时养成的毛病，坐车从来不做副驾驶。而是坐在司机的背后。他怕死，到处小心翼翼的。

这回，他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上。

学文解释说：憋了好久了，这个位子视野开阔。

果然开阔加空旷。解封的第二天下午，商家们迫不及待的开门营业，期待中潮水一样的顾客，还在期待中，大街上没有几个人，也没有多少车。笼子门打开了，被关了很久的鸡，试探着出了笼子走几步，但还是恐惧外面的世界，还是觉得笼子安全，于是又躲进笼子里。

他们几乎跑遍了本市所有已经开门的卖酒的商店。

卖酒的老板以为来了客户，眼睛跟灯泡一样亮了，不想是来找人的，都说没看见，灯泡又灭了。

3，

漫无目的开车在路上。

学文问学智：小四，你觉得你三哥能去哪里呢。

学智随口说：嫖娼了。

学文：胡说，你三哥是那种人吗。

被封一段时间，他们其实都有些憋闷。学智这个大哥的小跟班，此时把大哥当哥们了。

学文也转而放飞了一把：那啥，也没那么快开门吧。

哥俩都撇着嘴笑了。

不会想不开吧。

学智说着，车子已经行驶在河岸边，速度很慢。

一条河正在悄无声息的穿过本市。疫情之前，这里要被打造成第二个威尼斯，经常大手笔花钱治理，威尼斯依然散发着臭气，倒是河边的绿化搞得不错。此时冬天，威尼斯结冰了，学武要是自杀，估计走自挂东南枝的路线。

学文：有啥想不开的，被抓到仓里那些天都想办法跑回来，这回自由了，他为什么要想不开。

嘴上这么说着，学文留意每一棵树，学武会不会真的想不开挂枝头呢。

每一棵树都光秃秃的，连轻飘飘的塑料袋子都没挂，况且那些年轻的枝杈，挂不了学武巨大的身体的。

这年头，哭找不着坟头，上吊也找不到树。所以，好死不如赖活着。

河岸漫长，一棵棵树看过去，都没有学武的影子。而且，他们也不希望老三挂这里。

学文就看得有些疲倦。他问学智：小四，疫情结束后你最想干啥。

学智：一时想不起来，你先说说你。

学文：当然是回家抱孙子。

学智：家庭生活不算，是指与家庭生活无关的。

学文说：跳广场舞，锻炼身体。

学智哈哈大笑。

其实，学文想去跳舞，并不想跳广场舞，而是想跳交谊舞，最好遇见以前的老乡地主婆，和她跳支舞。老张家闺女出事那阵，他联系过地主婆，她跟学文说，等着找学文跳舞去。也许这是地主婆随口说说的事儿，但学文这个久经沙场的老油条竟然当了真。

这个又黑又瘦的女人， 从前像个女巫，让男人上头，不知从笼子里出来后，女巫是否像个女魔呢。

这是学文灵魂深处隐蔽的幻想，和地主婆酣畅淋漓的跳一次舞。一场舞如同一场雨，老树枯枝发嫩芽，还有个花骨朵。

但是，学文把这个想法披上广场舞的外衣。

他问学智：你会不会办个护照和签证，去加拿大看老婆孩子吧。

学智：我吃饱了撑得。

学智是个万年宅男，当年小杨鼓动他办护照，他坚决不办。他连单位里组织的免费旅行都不想去。有一年，他去了西安，还是被领导强行派去的，他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爬华山，他在华山拍的照片，每一张都腮帮子下垂生无可恋。而同期的小杨，几乎是个户外爱好者，她重装走了很多山头，每一张照片上的小杨都神采飞扬。

学文：那你吃饱了撑得想干啥。

学智想不出要干啥。未来对他来说，迷茫一片。不如回家在自己的大床上，先大睡三天再说。至于三天之后，走着瞧。

他跟大哥说：买张彩票，大睡三天，做三天的梦，醒来一看，我中了百万头奖，哈哈哈。

他想到中头奖这事，总是一件喜事，光想想，就很快乐。

学文忽然说：小四，打方向盘回市里，你三哥可能中奖了。

学智：你咋知道。

学文：你三哥为啥从仓里逃回来？又为啥非要出门做酸酸？又为啥突然大方的出钱买排骨？又为啥吹牛说出门买茅台酒？这些反常的举动，背后只有一个字：钱。

你三哥可能中奖了。乐疯了。

学智一听有道理，大哥是个诸葛亮。就把车子掉头，往市里彩票中心奔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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