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冤家

屋檐下的冤家
1，

一个人要干多少蠢事才能混到中年呢？肯定不止一件两件。

李学武这辈子都会后悔自己办的那件蠢事。

他本来去超市买排骨，中午要给炖排骨给老娘吃。买完排骨出来，路过一家体彩中心，他忽然想买个彩票。

他在一家矿机公司上班，这两年单位效益不好，银行卡的数字要是换成票子放在口袋里，就像美女的小腰，不盈一握。

买彩票花不了多少钱多少时间。但卖彩票的老板跟他说了件事，上个月，他这个不起眼的彩票亭子，飞出一只金凤凰。有人中了10万块。

学武一听来了精神。虽说10万跟头奖比是小菜，也是被好运砸晕了。这几年，钱太难赚了。谁不想发一笔横财呢。

学武就问老板：金凤凰是谁。

老板说:就在前面那个光明小区。

光明小区就是学武母亲的小区。那个小区住的老人居多，学武认识很多老头老太太。很好奇哪个老头老太太中了。

老板故作神秘的说：五短身材，其貌不扬的…

若按五短身材其貌不扬这个标准，百分之九十都要划拉到这个筐里。

学武笑着说：敢情是你啊。

老板：我要是中了，回家喝大茶去，哪里还用冷哈哈的蹲买卖。

这彩票亭子和其他店铺一样，隔三岔五被封，因此买卖很难再现那些年的风采。老板俩眼珠子瞪出来，等不来几个人。

两人又聊了聊这些年的买卖，一致认为，不叫买卖，叫小狗拉屎。

老板又回到正题上，小狗拉屎，狗屎运总是有的。

学武于是又下了几注，希望自己就是那个踩狗屎运的人。他小算盘一打，花了一斤排骨的钱。

老娘还等着吃排骨呢。于是走人。

2，

母亲李老太住在一楼。

学武开了院子门。以往李老太总会来一嗓子：老三。

李老太腿脚不太利索，但耳朵这个零件，连续使用超过80年，质量杠杠的。

这回院子里静悄悄的。

李老太养的几盆旱莲，开了一朵。

学武进了客厅，吓傻了。李老太躺在地上，嘴巴张着。拐杖在一边。

他叫了声妈。

没有回应。

他吓得浑身发软，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抱起母亲来，把她放在沙发上，做人工呼吸。

但是，母亲没有气息了。

这天保姆休班，早上的时候，学武还来给母亲做了早饭。早饭是万年不变的烂面条子加荷包蛋，最后家点韭菜提味。

李老太吃了一大碗。

她给儿子说：老三，你胡子长了，显老。

老三说：又不找媳妇了，老就老。

李老太喜欢儿子们跟她斗嘴，她也笑哈哈回一句：嫩娘。

如今，忽然间就这么没娘了。

3，

学武给大哥学文四弟学智打电话，报告母亲去世的消息。李老太生了一桌子腿四个儿子。老二学理在38岁那年车祸走了。

打完电话，他跪在母亲身边痛哭。

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学武一定服下一颗，他若是早回家，母亲还能吃上排骨，就算倒地，他还能及时把她送医院，不至于一个人孤零零的上路。

李老太好久都没吃排骨了。

自从去年李老头没了，不到一年时间，李老太换了四个保姆，保姆一个比一个饭量大。

最后这个胖保姆，能吃两大碗米饭，连菜汤子都不剩一滴。每次炖排骨，李老太戴着假牙能吃三四块，其余的都让胖保姆吃了。

所以，胖保姆在的日子，李老太每日里给出的菜谱，是以白菜豆腐粉条子为代表的便宜菜，她和保姆俩共同过着简朴的生活。

儿子们知道后，温和的批评了母亲，又不是缺钱，人家吃点就吃点，你这么过日子，苦的是你。

李老太自然是不听儿子们的劝，当胖保姆在艰苦朴素的菜谱里又加了一碗米饭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她心里的痛。

每当保姆休班，李老太的碗里，才开始沾荤。

但这回，李老太生命的尽头，没有吃上她钟爱的红烧排骨。

4，

一大家子从四面八方涌来老房子。连在另一个城市的小儿学智也开车赶来了。

上次这么热闹，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

上次有欢声笑语，这次有哭声和叹息。

医院里来了救护车，对李老太做了死亡鉴定，是心梗。

早些年李老太曾经因为心梗住过院。右腿不利索就是这个毛病的后遗症。没想到还是走在这个病上。

李老太走后的第二天，小区的大门就被贴了封条。但是人民群众有智慧，小区的铁栏杆被人锯掉一根，有个隐蔽的洞。

住在本城的老大老二老三家，就通过铁栏杆出入小区。

由于防疫形势严峻，李老太随后的葬礼也简单。

一家子起了大早，也没啥仪式，李老太赶上了第一个炉子。

由于天冷，大家都在车上等着。

只有老大学文站在院子里。

家里遇事还是老大做主。学文以前在单位里当过书记，笔杆子嘴皮子都比其他弟弟玩的溜。现在退休了，但关系网还没有完全破，李老太之所以之所以赶上第一个炉子，还是老大找的关系。

他看见炉子里冒出的一股青烟，知道母亲永远的走了。

他在这里送走了二弟和父亲，如今又是母亲。母亲活着的时候，已经当了爷爷的他累的想撂挑子，母亲走了，大家庭就散了，老大的重担就卸下来了。

这回，他双肩萧瑟，心被掏空了。

每个成年人本质上是三岁小孩。学文落下的泪，就是一个三岁孩子找不到母亲的恐慌。

5，

骨灰暂时存放在陵园，等着明年清明时再买墓地，让老两口入土为安。

一家子回到老房子里。说了几句话，老大学文宣布散会。

他得到消息，本市各个小区将会陆续严格封控，一律在家静默，搞不好，栏杆的那个洞都要堵死。

静默是啥呢？一二三，木头人，不许动。

绝不是闹着玩的。

众人陆续出门。

小辈们簇拥在院子里，看见小房门口竖着的那把梯子，李老太从前腿脚好，喜欢在小房顶种菜。孙子们来，若找不到奶奶，奶奶肯定在房顶。

老太太在梯子上爬来爬去的岁月，永远的封存了。

客厅里有李家的第二茬。学文行使了老大的最后职能：看看有没有落下东西，大家都检查一下。

老四学智忽然想起他的手机还放在母亲的卧室里充电，就返回去。

学智匆匆拿了手机，一抬头，看见桌子上一张照片。他那没牙的老爹笑得像个孩子，母亲也抿嘴而笑。

他是家里的老小，爹娘手里疼小儿。父母走了，他回来就无处投奔了。哥嫂那里，房子再大，饭菜再香，也没有家的感觉。

学智在抹眼泪。

学文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学文说：爸妈没了，咱还是一家人。等五七回来再聚，你开车小心点。

学智于是跟在大哥后面，来到客厅。

老大刚露面，老三的老婆沈玲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子。像逮了一条大鱼。

沈玲连连说：大哥大哥，有些事得说开。

学文有些尴尬，想扯又不好意思扯，只得说：啥事，再不走小区就封了，谁也走不了。

沈玲没有松开手：就是赶在封之前说开，大家各自在家里，也好安心。

老大老婆已经坐着儿子的车先走一步，家里还有小孙子要照顾。

老二老婆美娟见状，拍了拍沈玲的肩膀：有话好好说。

沈玲松了手。

学文脸色有些阴沉，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来来来，都坐下，关于咱妈的丧事，大家有啥问题大家尽快发言。

美娟走到院子里，招呼小辈们先回家，他们谈点事儿，待会儿打的回去。

院子里的铁门咣当一声被关上。

晚辈们发动车子离开小区。

他们前脚刚走，小区宣布就地静默，栏杆的口子被焊死，谁也出不去了。

老大学文，老二的遗孀美娟，老三学武和老婆沈玲，老四学智，四家五口人被关在老房子里。

从前在旧家里生根发芽，长大就是各自开花。

如今，他们又成了一个屋檐下的冤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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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集

1，

李家的散伙饭，等到下午两点，学武也没有回来。这买酒的人，忽然就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沈玲又打了一遍电话，还是关机。挂了电话她恨恨的说，学武什么时候才能不叫她操心，看来等自己闭眼的时候吧，她表示自己一定要比学武先死。

她又说，你们看看咱爸咱妈就是个例子。自从咱爸走后，咱妈是一天不如一天。虽说有保姆有子女，都不如有个伴儿。先走的那个，总是有福气的。

美娟在一边劝：你二哥也是先走的，我不觉得他有啥福气，我倒是愿意他多喝点酒多吃口饭，得到老了喝不动了吃不动了，再走。说这些没啥用，我们出去找找他吧。

一说出门找学武，沈玲想到上次公爹一上午没回来，一家人到处找他。结果，他孤零零的躺在地上，走了。

沈玲就开始抹眼泪。

但李老头有固定的活动轨迹，好找，李老三没有。

学文于是做了安排，两员女将也留在家里打扫房子。学智的车子很快修好了，电瓶没坏，只是没电了。他和学智一起出门找学武。

2，

哥俩出门找老三。

学文也会开车，但水平差，是个纸上司机。他当官时养成的毛病，坐车从来不做副驾驶。而是坐在司机的背后。他怕死，到处小心翼翼的。

这回，他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上。

学文解释说：憋了好久了，这个位子视野开阔。

果然开阔加空旷。解封的第二天下午，商家们迫不及待的开门营业，期待中潮水一样的顾客，还在期待中，大街上没有几个人，也没有多少车。笼子门打开了，被关了很久的鸡，试探着出了笼子走几步，但还是恐惧外面的世界，还是觉得笼子安全，于是又躲进笼子里。

他们几乎跑遍了本市所有已经开门的卖酒的商店。

卖酒的老板以为来了客户，眼睛跟灯泡一样亮了，不想是来找人的，都说没看见，灯泡又灭了。

3，

漫无目的开车在路上。

学文问学智：小四，你觉得你三哥能去哪里呢。

学智随口说：嫖娼了。

学文：胡说，你三哥是那种人吗。

被封一段时间，他们其实都有些憋闷。学智这个大哥的小跟班，此时把大哥当哥们了。

学文也转而放飞了一把：那啥，也没那么快开门吧。

哥俩都撇着嘴笑了。

不会想不开吧。

学智说着，车子已经行驶在河岸边，速度很慢。

一条河正在悄无声息的穿过本市。疫情之前，这里要被打造成第二个威尼斯，经常大手笔花钱治理，威尼斯依然散发着臭气，倒是河边的绿化搞得不错。此时冬天，威尼斯结冰了，学武要是自杀，估计走自挂东南枝的路线。

学文：有啥想不开的，被抓到仓里那些天都想办法跑回来，这回自由了，他为什么要想不开。

嘴上这么说着，学文留意每一棵树，学武会不会真的想不开挂枝头呢。

每一棵树都光秃秃的，连轻飘飘的塑料袋子都没挂，况且那些年轻的枝杈，挂不了学武巨大的身体的。

这年头，哭找不着坟头，上吊也找不到树。所以，好死不如赖活着。

河岸漫长，一棵棵树看过去，都没有学武的影子。而且，他们也不希望老三挂这里。

学文就看得有些疲倦。他问学智：小四，疫情结束后你最想干啥。

学智：一时想不起来，你先说说你。

学文：当然是回家抱孙子。

学智：家庭生活不算，是指与家庭生活无关的。

学文说：跳广场舞，锻炼身体。

学智哈哈大笑。

其实，学文想去跳舞，并不想跳广场舞，而是想跳交谊舞，最好遇见以前的老乡地主婆，和她跳支舞。老张家闺女出事那阵，他联系过地主婆，她跟学文说，等着找学文跳舞去。也许这是地主婆随口说说的事儿，但学文这个久经沙场的老油条竟然当了真。

这个又黑又瘦的女人， 从前像个女巫，让男人上头，不知从笼子里出来后，女巫是否像个女魔呢。

这是学文灵魂深处隐蔽的幻想，和地主婆酣畅淋漓的跳一次舞。一场舞如同一场雨，老树枯枝发嫩芽，还有个花骨朵。

但是，学文把这个想法披上广场舞的外衣。

他问学智：你会不会办个护照和签证，去加拿大看老婆孩子吧。

学智：我吃饱了撑得。

学智是个万年宅男，当年小杨鼓动他办护照，他坚决不办。他连单位里组织的免费旅行都不想去。有一年，他去了西安，还是被领导强行派去的，他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爬华山，他在华山拍的照片，每一张都腮帮子下垂生无可恋。而同期的小杨，几乎是个户外爱好者，她重装走了很多山头，每一张照片上的小杨都神采飞扬。

学文：那你吃饱了撑得想干啥。

学智想不出要干啥。未来对他来说，迷茫一片。不如回家在自己的大床上，先大睡三天再说。至于三天之后，走着瞧。

他跟大哥说：买张彩票，大睡三天，做三天的梦，醒来一看，我中了百万头奖，哈哈哈。

他想到中头奖这事，总是一件喜事，光想想，就很快乐。

学文忽然说：小四，打方向盘回市里，你三哥可能中奖了。

学智：你咋知道。

学文：你三哥为啥从仓里逃回来？又为啥非要出门做酸酸？又为啥突然大方的出钱买排骨？又为啥吹牛说出门买茅台酒？这些反常的举动，背后只有一个字：钱。

你三哥可能中奖了。乐疯了。

学智一听有道理，大哥是个诸葛亮。就把车子掉头，往市里彩票中心奔去。

       （未完待续）

第27集

1，

宋主任跟学文聊家常。

但众人都明白他来不是为了聊家常的。学武有胆跑出来，算是个危险分子，对待一个危险分子，理论上可以以暴制暴，但文官宋主任大约想另辟蹊径让学武乖乖入瓮吧。

不，入仓。

宋主任穿着一身白衣服，像个闯入的外星人，有绝对的权力带走地球人。或者，李老太太去世时，连场像样的葬礼都没有，宋主任来，倒像是个送丧的。

学武看穿了宋主任的小把戏。他时刻支楞着，拒绝入仓。若是宋无视他的清白护身符，他屁股下的马扎子会是武器。擒贼先擒王，院子里的那俩草包，他学武是不怕的。

世道艰难，但总得让老百姓活下去吧。

这时候，院子里有动静。众人支楞起耳朵，邻居老张的天津话在飙。

老张怎么闯进来串门了？院子里两个大白拦住了他。

学文忽然想起来，吃饭之前自己给老张打电话，说家里有安眠药。

其实没有安眠药，学文打算把自己随身带的维生素片假装安眠药给老张几片。老张的焦虑症快要炸了。他之前看过一个报道，说美丽国有百分之20的人有焦虑症，我们有多少呢？

其实学文也有些焦虑，入睡对他来说，像解一道数学难题，哪哪都是障碍。最后解累了，疲惫入眠。

学文对宋主任解释，本来想晚饭后给老张隔着墙头送安眠药，老张等不及跑过来了。麻烦你跟工作人员说说，他不是捣蛋分子，我把药给他放到院子里。

院子里的情况急转直下，两个大白把老张摁在地上，老张被压得动弹不得，趴在地上嘴里说着：啊呜啊，憋疯了，憋疯了。

宋主任站起来。家人好像得到了命令，两员女将先冲出去，女人在狗拿耗子的游戏里总是冲在前面。学智利用这空钻到卫生间解手去了，他在屎尿屁界前三名。学文跟宋主任一起往门口走。

学文下到院子的台阶上，宋主任站在门口当中，这是领导的位子。

谁都没注意到学武。

学武就在宋主任的身后，背后拿着一只马扎子，他看起来像个准备出门高谈阔论的老头子。世界局势等着他慷慨陈词。

但是，他只是在等待时机，对着宋主任开瓢。

家里发生过外星人闯入的大事，大哥还被打过，他觉得都是太懦弱所致，在自己的地盘上，难道不是自己的说了算吗，凭什么你们进来当大爷。

老四学智撒完尿出来，一看三哥那样子，很是兴奋。

当年他崇拜大哥，但真正服的人其实是三哥。小时候两个村的少年隔着一条河扔石头打架，石头打在河里虚张声势，只有学武悄悄从河底潜到对岸，猛然用乱石开炮，然后又如泥鳅迅速投入河底，游回对岸的村子。学智这个负责捡石头的石头童，觉得三哥才是真的英雄。虽说三哥揍他时也毫不含糊。到了李家孙辈一代，李帅李想李成，尿性差了不是一壶两壶了。

学智也抄起一个马扎子，若是三哥一个马扎子不够，他学智支援一个新的马扎子。他要做永远的石头童，他是干后勤的一把好手。

以至于，宋主任在前面说了些啥都不重要了。

2，

宋主任一定要求手下放了随便闯入的老张。

老张从地上爬上起来，重复刚才趴在地上的那句话，刚才分明说的是憋疯了，这回老张说：解封了解封了。

谁都不信老张的话。他确实憋疯了。

美娟看了手机，几个群里流传着一条消息，小区连日酸酸无一人是阳性，撤销一切酸酸亭子，紧跟全国解封步伐，今晚十点起，全市就地解封。

美娟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要封到年底，干脆来个就地过年吧。

这回突然毫无征兆的大转弯，叫人以为是一场恶作剧。

美娟大声念完群里社区的通知。

老张还在喊解封了，解封了。

随后，小区里有锅碗瓢盆的敲击声，还有鞭炮试探的响了。

然后，鞭炮声炸成一片。

街上有人在唱义勇军进行曲。

宋主任接了个电话，确信上面宣布突然解封。

他一边扒那身白皮，一边转身说：解封了解封了。学武，你不用去方仓了。

一回头，见学武举着马扎子，后面还有个学智，也举着马扎子。

兄弟俩好像村口准备晒太阳的傻子。

宋主任停止了解扣子，说：来来，历史性的时刻，来给我衣服后背写个End。

学武不知道啥叫End 。学智说：我来写。

电话旁边还有支红色彩笔，学智用彩笔在宋主任的后背写下：End .

3，

解封来得突然，连宋主任都没想到。他坦诚是来捉拿学武回仓的。但白跑了一趟。

也不是白跑，宋主任走的时候拿走了那三粒旱莲种子。

学文的几粒维生素还是送给了老张，安眠药需要去医院找医生开处方。虽说解封，也不能立刻跑到医院这个敏感地带。

一个屋檐下的他们可以离开老房子，各回各家了。睡前，学文嘱咐大家收拾好东西，第二天早饭后就可以就可以各奔东西。

美娟：这么急，不一起吃顿饺子？

沈玲随声附和：大哥，都解封了，不差这么一会儿，总得吃个团圆饭吧。

学文：五个人算啥团圆饭，等过年时大家凑齐了再说。

沈玲：大哥，要走你走，我和二嫂张罗包饺子。

学智：我的车子电瓶都没电了，想早走也没腿。

学武：冰箱里还有块排骨，我得做了给你们吃。

沈玲：不是说包饺子吗，别做排骨了，剩下的那块排骨，让二嫂拿回家去吧。

沈玲又一次主动向美娟示好。她是刀子嘴豆腐心。

美娟推让。

沈玲说：二嫂，你再客气，学武就给你送货上门了。

美娟：好吧，李想跟着他媳妇出了徒，会做很好吃的粉蒸排骨，他得露一手给大家尝尝。

连解封这样的大事都是全国一夜之间，两人都觉得以前的事不是事儿了，两个女人的篱笆墙倒掉了。

学文一脸疲惫：都睡觉去，散会。

4，

第二天，一个屋檐下的他们吃了简单的早餐后，女人们开始张罗着包饺子。手头的萝卜白菜还没吃完，但是肉是没有的。

家附近的超市也开门了，美娟要去买肉，愣是被沈玲抢先一步。两国外交，花钱买好。

美娟成全了沈玲。

沈玲去超市买了一块肉回来。肉是冻肉，是突然宣布静默那天，员工急匆匆把没卖完的肉冻起来的。但好歹是块肉。

超市里并没有出现拥挤的人潮。人们反而更胆小了，不敢轻易出门，觉得大街上到处是病毒，不如在家里呆着。

沈玲买完肉出来，路过卖彩票的亭子，这里在静默期间改成了核酸亭子。核酸亭子昨晚撤了，老板正在打扫，等待开业。

沈玲心想，她要不要去碰碰运气，突然解封这事简直像彩票中奖，她遇上了。转而一想，这个城市所有人的都遇上了，又不是自己，从前自己的手气，每次能中盒抽纸都不错了。况且中奖如同赌博，自己有个不省心的儿子，千万要以身作则。

这时候老板和沈玲打招呼：来一注吧，开门红。

沈玲笑着说：没这个好运气。连袋子洗衣粉都中不了。

老板：那是在别的亭子，咱这里运气好着呢，封城都挡不住，有人中了八万八大奖。

沈玲：不会是老板你吧。

老板越是这样说，沈玲越觉得可疑，于是拿了那块冻肉，急匆匆走了。

回了家，几个带把都不在。

只有美娟在剁白菜肉馅儿。

一问才知，老四学智去鼓捣停在小区的车子了，汽车电瓶没电了。

老大学文去买熟食。以往家庭聚餐，除了包饺子，学文喜欢买些熟食比如猪头肉猪大肠子牛肉鸡胗什么的，摆几个盘子。老太太爱吃猪头肉，老头爱吃主猪大肠。学文从不在小摊上买熟食，都是去大超市买一些牌子响亮的。这回估计又去了大超市。

学武呢？

美娟说，学武打算出去买瓶酒。饺子就酒，越吃越有。

沈玲了解了每个人的去处，于是进了厨房，和美娟一起忙活着包饺子。

5，

很快到了中午，两个女人很能干，包了三盖帘饺子。

学文先回来，果然拎回一袋子熟食。说是跑了两家超市才买到的。打出租车的钱都能够买块熟牛肉了。

学智也回来了，学智车子电瓶可能坏了，联系了修车师傅下午过来看究竟。

唯独买酒的学武没有消息。

沈玲在微信上问学武。

学武回了俩字：马上。

马上是多久呢？难道骑马在路上，马蹄子嘎达嘎达往家走。到了中午吃饭的点，都不见学武回来。而且，电话也打不通了。

难道马蹄子坏了？

（未完待续）

第26集

1，

美娟从前在百货大楼给人卖服装，她是个优秀的售货员。优秀售货员有个基本技能，就是会看人。一个人往衣服跟前一站，根据一些小动作，美娟对这人的底细略知一二，接下来如何打交道，她有一套自己的话术。

胡同里那点灯光下，晃着三个穿防护服的大白。三人看起来高矮胖瘦差不多。但美娟轻易认出了其中一人，就是宋主任。

上次见宋主任，宋主任只戴了口罩，没有穿防护服。

宋主任要来谁家呢？

下午学文在院子里和老张隔着墙头聊天，她也听了一些消息，老张家刚从宋主任那里得到了一些福利，这大晚上的，必然是来他们家。

来他们家能有啥好事呢，还不是对学武。

沈玲立刻给学武打电话。但是学武没有接。他是个专注的厨子，做饭吃饭都不会看手机。

她料想家人正在愉快的吃排骨宴。有打电话的空，不如亲自跑去告知。

美娟于是走出小屋，来到正房的客厅里。

上了房子的台阶，隔着玻璃，美娟看到屋里正在上演其乐融融的电影。

2，

学武此时正在跟儿子李成打视频，展示大厨的手艺。视频里，李成很礼貌的跟家庭成员打招呼，学文和学智给李成送上表扬。

学文少不了长辈的语重心长。学智还愉快的和李成聊起来游戏。被沈玲打断了：你小叔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和你是同龄人。

这时候娜娜出现在视频里。曾经打成仇敌的小两口竟然有些亲密的样子。娜娜懒懒的说：大家好。

好像领导视察排骨宴来了。

尽管如此，沈玲和学武还是心里高兴，曾经担心解封后娜娜会和李成离婚，这回又有些如胶似漆的味道了。

年轻人的世界，他们这些老疙瘩也看不懂。老疙瘩们当然希望年轻人响应国家号召，不要打架，开展轰轰烈烈的造人运动。没孩子的造头胎，一胎的造二胎，二胎的造三胎，开枝散叶，何乐而不为呢。

一份排骨，吃出过年的快乐。

美娟是喜欢大家庭这种氛围的。哪怕挂着虚伪的幕布，但随着公婆的离世，连这块布都要撤了。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视频电话也恰好挂了。

沈玲一抬头，看到了走来的美娟，心想，馋的忍不住了。

沈玲看起来为了排骨，其实也不是为了排骨。当年她大手笔花了好几千给老二家孤儿寡母装了空调，她并不是个把钱攥出水来的人。只不过眼下的妯娌矛盾，在一个屋檐下放大了，借着排骨出口恶气。

学武看见二嫂来，赶紧起身找板凳。

美娟说：不是来吃饭的，学武，宋主任在胡同里，我担心是来找你的。

学文一听宋主任来了，赶忙问：你看清了，是宋主任？

美娟：大哥，我全身的零件，就数眼睛好，我看是，不信你去小屋的玻璃窗看看。

学文对学武说，不管是不是，你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去看看。

学武：藏啥藏，我有护身符呢。

说着，赶忙找手机，把上次跑出去做酸酸的结果展示出来。

沈玲也说，就是，学武是清白的。没病没灾去哪里也不去。

于是大家便明白了学武偷跑出去做酸酸。

学文：这就是宋主任来的原因，你一做酸酸，啥都暴露了。你们很能，能过zhengfu吗？

说完，学文戴了口罩，转身往外走。

院子里的铁门响起动静。果然是宋主任的声音：李学文在家吗。

这是一句废话，封闭时代，李学文不在家，难道还跑了。

学文老老实实回到：在家，谁啊?

宋主任：老宋。

3，

三个大白进了院子。

学文也轻易认出了宋主任，他劈头盖脸说：宋主任，旱莲那个花种子熟了。

宋主任：这么快熟了？给我留着。

学文：你来趟也不容易，我摘了给你。

说着，摘了三棵旱莲种子，放到窗台上。等着宋主任来取。

两个成年人，彼此心知肚明，但还有闲心过家家。

宋主任让其余二人留在院子里。他对学文说要去屋里看看。

学文只好硬着头皮带着宋主任进了屋里。

客厅里，桌上的排骨已经撤下去了。每个人都戴好了口罩，他们对于外来生物也是严防死守的。

大厨学武没有躲闪，他等着命运的铁拳再给他一击，不过，他有护身符。

学文请宋主任在沙发上坐了。

老旧的沙发上一团白色。

宋主任看到学武学智两人坐在马扎子上，由于都戴着口罩，眉眼间简直太像了。

宋主任说：老三是李学武，也在家啊。老四是李学智，上次见过。你们哥四个，文武双全的。

口罩里发出沉闷的笑，只有学武不笑。

学文说，很多人以为老三老四是双胞胎呢。他俩实际差五岁，中间还有个女孩，但是没活下来。

宋主任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问：是几岁没了吗。咱那时候，小孩夭折的很多，我上面有个姐姐活到三岁，一场感冒就没了，那时候医疗条件不好，放到现在，哪是事儿。

学文：被西瓜挤死了。

宋主任又问：西瓜？

李母当年一口气生了三个带把的，后来又怀孕了。村里人看孕相，对她说，凑一桌子腿没问题，还是个带把的。

她便以为又怀了儿子。

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李母带着最小的老三去城里探亲。

老李早些年当兵，复员后在一个机修厂干活，他是个劳动模范，一年到头也就过年回家一次。李母一个人带着仨小子在乡下过活。每逢过年，李母希望老李带回些票子，还有这么多嘴等着吃饭呢。但老李通常带回一袋子鞭炮，他把攒着的工资都买了鞭炮给儿子们。儿子们高兴的手舞足蹈，李母心里忧愁。所以，每年夏天，李母要进城去，问老李要点钱。然后对老李敲黑板划重点：过年回家时，不要买鞭炮，要带回钱去。

那年夏天酷热，李母进城后，遇上一个西瓜摊子，于是狠狠心，买了个西瓜。她一手抱孩子一手抱西瓜，穿过熙攘的人群去机修厂和丈夫见面。

三人见了面，切了西瓜，打开一看是个白瓤，被瓜农骗了。

那时候花几毛钱买个大西瓜都是很大一笔钱，李母郁闷的不行。

当夜，李母睡下，发现她肚子里的西瓜不动了。而且连着几天都不动。她也不知道是被老三还是西瓜挤的。

她回到乡下来也没声张，肚里揣着一个停止生长的西瓜，一边干农活一边干家务。等到了足月，竟然正常分娩，是个白胖的女孩，但是已经早就没气了。李母后悔的不行，还以为是个雄西瓜，瞎了也不疼。原来是个闺女，心疼坏了。后来国家开始实行节育手术，老李响应号召去做了结扎手术，以为这下消停了。一年后李母的肚子又有了动静，老四冲破艰难险阻，顽强的到母亲的肚子里。李母又生了个儿子，李家终于凑了一桌子腿四个儿子。

学文给宋主任讲了这个故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宋主任此行是来进行人口普查顺便了解下家庭成员的精子卵子起源。

宋主任仿佛不是来抓学武的，而是来走访的。

（未完待续）

第25集

1，

风穿过林子，我们假装没有看见。

王同学的事似一阵疾风过去了。团购的事由老大说了算，学文的儿子李帅联系了新团长。

与此同时，大约要打一场封城的长久战，社区偶尔送来蔬菜包。

尽管每一根菜都无精打采，沈玲总是把它们摆放成仪仗队员的姿态，拍照数张，从中挑选一张最好的，加上滤镜，发朋友圈，表达对组织的感激之情。

封闭时代闲人多闲话多。很快，便有熟人跟美娟搭话：看你家老三家发的图，你们小区供应不错啊，哪像我们这里，简直是后娘养的，都是些烂菜。

美娟这才知道，沈玲在发圈时，把她关小黑屋了。

于是，美娟也拍了那些菜的照片，没有修图，发圈。

美娟没有屏蔽沈玲。沈玲当然是看到了那些丑陋的菜。

妯娌俩暗中较量。尽管在宫斗戏里她们都是嬷嬷角色，玲嬷嬷明显不是娟嬷嬷的对手，活不过三集。

直到有一天，家里收到了一大块排骨。

排骨是另一个团长送来，放到门口的。

2，

一大块排骨，没有十斤也有八斤。老大掌握了家庭团购的大权，但老大也是个抠门货，根本不可能不经过协商就拔了自己的毛买排骨。

众人纷纷猜测是谁买的？

王同学收了钱，但人没了，估计老婆不会这么快退钱，或者根本这笔钱就不了了之。

一会儿李成打来电话，问排骨收到了没。

原来是学武的儿子李成买的。

李家孙辈里，老大李帅，人如其名又高又帅，李老太活着的时候说大孙子是个官迷，随学文。老二李想，焦点在怀孕的老婆身上，是新时代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代表人物。老三李成，最不省心的泼猴一只，突然变成了最懂事的。

沈玲问李成哪来的钱。

李成说，老妈，抢银行。

沈玲：胡说，哪家银行还开着门等你抢。

李成哈哈大笑，说是找出了自己丢失的游戏账号，卖了一部分装备，手里有俩闲钱，买了十斤排骨，给老爸这个特级厨师练练手。记得排骨做出来，拍照片给馋馋我。

沈玲半信半疑，还有这么好的事，游戏装备能卖钱？

学智曾经是个游戏大王，跟三嫂说，不但能卖钱，级别高的，都能发家致富呢。

沈玲的心依旧没有在肚子里。

从前的那些事，好像被蝎子咬过，自己儿子做点好事，就怀疑其动机。其实有心病的是她，不是别人。

沈玲趁机总结说，我们家李成的确变了，学武在仓里的时候，整天编段子哄他爹。这排骨，也是哄厨子开心的。

又补充道：各家小辈们，是时候表现表现了。小四，点点在加拿大，听说她也打工挣钱，也不耽搁事，现在有微信，转钱就行。

美娟明白，沈玲说点点，重点还是在他们家李想。目前数她家日子困难，每月的房贷拆了西墙补东墙，家里还有怀孕的儿媳妇等着吃有营养的东西。

美娟下定决心坚决不动一块排骨，即使自己是恶狼一只。这样，李想就会省下五百块了。

3，

下午时分，学武这个大厨就在厨房里忙活，他拿出准备满汉全席的热忱对待一份排骨。

美娟到厨房里露露头，对学武说：老三，我这几天胃疼肚子不舒服，不能吃油腻的，别做我的那份儿。

学武：二嫂，少吃点没事儿吧。

此话出口，学武又笑道，二嫂，叫你少吃点，好像疼你吃一样。

美娟：我倒想多吃，身体自己吃不消。

学武：二嫂，等解封了，去医院查查。

美娟很感动，她和沈玲矛盾多，但小叔子真是没啥弯弯心眼的好人，就说：谁知道哪一天解封。

学武：掐指一算，说不定今晚。正好做排骨庆祝一下。

美娟笑说：做梦也得等天黑，现在太阳还没落山呢。

沈玲在厨房门外听了，想到以前大家庭吃肉，美娟娘俩上演恶狼传说，李想一天不吃肉嘴里都能淡出鸟来。就因为二哥早逝，大家都宠着这对母子。

如今，一碗水端平的时候来了。

沈玲心想：到时候你要是动一块排骨，出血这事儿，李想甭想逃开。

玲嬷嬷怕见娟嬷嬷，此时不当老公的帮手，自己又溜到小卧室去了。

4，

院子里，学文在弄老太太留下来的花，旱莲花开，朵朵鲜艳。

学文并非多么喜爱花草，只是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学智喜欢上房，学武喜欢做饭，两个嬷嬷宫斗。他呢，总得找点事儿干。

弄花，比跟人打交道省心多了。

还有几个早开花结的种子，也快熟了。

他忽然想起宋主任想讨要旱莲的种子。但是他又不想见到宋主任，宋主任来，准没好事。

这时候，墙上老张家那扇天窗一下子拉开。

老张戴着口罩的脸映在那边。

两家上次靠着鸡蛋外交，关系破冰了。

老张隔着玻璃跟学文拉家常，怀念了逝去的两位老邻居，特别说到李老头，老张拖长腔说：你爸爸，那可真是世界上少有的好人。一想到从此见不到他老人家了，心里就不是滋味。

从前两家关系不咸不淡的。如今老张忽然多愁善感起来。

又说到上次活鸡活鱼这事，说宋主任已经派人送来了宰杀的鸡和鱼，自然也知道了王同学挂掉这事。免不了为王同学长吁短叹了一番。

学文于是了解到了宋主任的一些信息，倒是暗中松了口气，至少近期，宋主任是不会来走访了。

老张的嘴巴说了半天，直到院子里的花暗淡下来，屋里亮起了灯，又一个平淡无奇的黑夜要来临，他还没有停的意思。

学文认为老张是憋的，老张是个卫嘴子，说笑能在小区老头里排第一。封在家里这么久，憋坏了。

李家也只有学文，有这个耐心和他闲扯。

这时候，沈玲在客厅里喊：大哥，排骨好了，准备吃饭。

玲嬷嬷喊这一嗓子，也是提醒躲在院里小屋的娟嬷嬷。看你出来吃吗。

老张这才抛出本次会谈的主题，问学文家有没有安眠药。

原来，老张自从闺女流产后，这个坎没有过去。每天夜里喝三片安定都睡不着。因为睡不着，从前那些破事一桩桩放电影，就连当年岳父阻拦他和老婆的婚事的陈芝麻烂谷子都回忆起来，恨得牙根痒痒，恨不能到岳父坟前理论一番。

他心里堵得很，挡了睡神进来的路。

手头的安眠药吃完了，理论上讲过两天他还能买到，但是今晚就断档了。老张恐惧没有药的夜晚，于是以聊天做铺垫，向学文求助。

李家这么多人，他不信每个人都睡得踏实。

但是，李家貌似没有安眠药。

但是，学文没有直接拒绝老张，他说要进屋问问找找，再从电话里告诉老张。

老张的脑袋隐去了。

满院排骨的香气。

5，

学武以前失眠过，但是学武说：啥安眠药，自从回到家里，白天精神着，晚上不精神，睡得很好。

学智：你看我每天睡到中午起来，像是失眠的人吗。失眠，那是闲的蛋疼。

沈玲说：我睡不着就起来擦玻璃，你看咱家的玻璃最近有没有被擦过？

美娟呢？美娟躲在小屋里。

一家人就要吃饭了，学智去敲小屋的门。美娟说胃难受，今晚不吃饭了。

学智回来汇报工作。

学武就随手捞了一碗排骨给二嫂留着。说等着二嫂胃口好了再吃。

沈玲看到眼里，表扬了自己丈夫不但做饭优秀，还关心家里每个人。

她心里的小九九，没人知道。

很多个夜晚清汤寡水，这个夜晚因为有排骨而格外动人。

躲在小屋的美娟，鼻子功能没有退化，当然扑捉到了香味。

她也想吃。学理走后的那些荒芜岁月，她也想过得到爱，哪个女人不喜欢爱呢。但爱是橱窗里的奢侈品。当她意识到自己终其一生买不起这个奢侈品后，她转而求其次，她总归能好好的吃一顿饭的。所以，吃比爱更重要。

此时，她连吃都忍着。

她觉得人生悲凉而尴尬。

这时候，外面胡同里有了动静。

美娟挑开窗帘的一角，这是她看世界的窗口。

胡同里有几个人。

   （未完待续）

第24集

1，

十斤排骨再也没有人送来了。

老张家的活鸡活鱼也没戏了。

王同学出事了。

那天晚上，他的确去乡下弄到了三年生的老母鸡以及活鲫鱼。回来的路上，王同学好像猎人打靶归来，满满的成就感。那些年，他一直不走运，明明生了一张俊脸能说会道的嘴以及活络的脑子，但是做啥啥不成。烧烤店刚刚有起色又赶上疫情，还封着呢。但老天爷有眼，让他抓住了封城的机会，团购做的风生水起，他肯吃苦，能搞到别的团长搞不到的东西。

比如，谁能在这个时代搞到三年生的老母鸡三只呢，而且是活的。

那个牛逼的宋主任不能。

他王团长就能。

而且不是在本市的乡下搞到的，是相邻地市的乡下。

他有本市的通行证，可以畅通无阻去乡下，若出本市去外地，如今这个年代却是难于上青天，但是王同学可以，虽说费了一番周折，不走寻常路，王同学觉得自己太有能耐了。

夜晚马路上空无一人。大约长期少人少车，有些路段的灯干脆坏掉也算是躺平，王同学把那辆破面包车开的飞快。等疫情结束，他一定要换一辆新的SUV。又一想，疫情结束，他的生意机会还有吗？所以他有一颗矛盾的心，既希望结束又不希望结束。

王同学将那辆破面包车开出了飞机的感觉。在一个大转弯处，他甚至都没有减速。

夜里的转运大巴，好像鸡笼子里装满了鸡，也以飞快的速度前行。

两辆车就这样撞在一起。

王同学车上的活鸡活鱼变成死鸡死鱼，他倒在它们之中，和它们一样的命运...

那晚的电话，是王同学的老婆用他的手机打给学智的。

关于钱的事儿，只字不提。当然那时候，不提也正常。

2，

家里出了第二个抑郁症病人，是学智。

他白天在屋子里躲着睡觉。晚饭后就溜上小房顶。

他在小房顶坐着，抽烟。

很快，手头的烟没了。

他拿起手机，给王同学发信息：来两条烟。

以往王同学会说，大前门还是哈德门。

学智：哪个门都是门，反正能出去，哈德门吧，洋气。

学智也开始过上紧日子了，从香烟开始，哈德门比大前门便宜。幽闭岁月，有烟抽就是奢侈了。

但是这次，他发出那条信息后久久没有人回复。忽然意识到王同学永远不会回复了。

悲伤又一次淹没了他。

王同学要是活着，学智一定豪气的来一句：来两条大前门。

贵的香烟，王同学总归要多赚点吧。

一想到王同学再也不回复他只言片语，学智在屋顶的夜晚，有些狂躁。

他打开手机手电筒，屋顶上那么多烟头，风也吹不走。

他蹲下来捡烟头。

那些烟头，有小半截留白处，可见王同学在的日子，他是多么浪费香烟。

他捡了烟头，把剩余的烟沫放在展开的卫生纸里，学智的口袋里总有一大团卫生纸，他自制了卫生纸牌香烟。

他点了卫生纸牌香烟，卫生纸烧的比烟沫快，很快烧到手指上，学智有疼痛的快感。

3，

这晚，学智吃完饭又要出门。

美娟对小叔子说：小四，外面下雪了，你出去我们不拦着，但是你要冻感冒了，传染了我们这一屋子人，家里没啥感冒退烧药不说，我们都当成阳性病人拉到仓里，正好不用做饭，不用团购，你觉着呢。

学武：仓里再好，我可不想回去。好不容易跑出来。你们去，我留在家里，看门。

学武因为有那张获奖的彩票加身，心里充满了希望，反倒看不出什么抑郁来。

学智一听说下雪了，就说：我出去看看雪。

学智出门去了，家人看着他又上了房顶。疫情凶猛时代，各种神经病在家里开花，李家诞生了一位忧郁的诗人，去小房顶赏雪作诗去了。

沈玲：咱爸妈走了，他都没那么多悲痛，怎么样王同学没了，他这个样子了。

学文知道为什么，父母是终老的，王同学是学智最熟悉的同龄人，仿佛是另一个自由的他，他走了，学智觉得心里的那个自我也走了。

但是学文不愿意解释也不去劝慰。悲伤像条河流，别人的安慰只是一条土坝，很快冲垮。学智还年轻，一直在大家庭的荫蔽之下。不像他，吃过很多苦，遇见很多不平，呆过一个个低谷，趴下又起来，起来又趴下，如此而已，心上已经生了老茧。

沈玲忽然对美娟叫了一声二嫂。

两人因为上次的商量卖房的事闹翻，互相不理睬。家里俩蹲着尿尿的，不再相约一起做酸酸，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美娟即时嗯了一声。

沈玲：二嫂，你和小杨关系好，你跟小杨说说，让小杨劝劝小四。

美娟：其实呢，小杨叫我二嫂，叫你三嫂，咱俩都是小杨的嫂子，都一样的。你告诉小杨不也一样吗？

沈玲又脸上挂不住了。她好像经常挂不住东西。

嘴上说：好，我来。我倒是问问小杨，这些年家里发生了这么多大事，你躲在外面过得很滋润吧，家还要吗？小四还要吗？啥时候回来。

沈玲越说越气，她知道美娟和小杨私下关系不错，批评小杨，好像变相批评美娟，出了口气。

美娟：你随便，你说啥都行。

4，

学智爬上小房顶。

房顶的雪不知什么时候积了厚厚一层。还在呼压压的下。天地间混沌一片。

学智没空忧伤，没空当什么穷酸诗人，他在雪地里扒拉烟头。

小房顶就那么大，他这回变成狗熊，两个爪子扒来扒去，用不了多久，扒了个遍。奇怪的是，一个烟头也没有。

那些烟头呢？

怎么连烟头也离他而去？

悲伤的源头原来是恐惧。

直到他打了大喷嚏。

自己会不会感冒呢？二嫂提醒的对。也许该下去洗个热水澡，把寒气冲冲。他也宅，也想和家人在一起，仓里好吃好喝，他都不想被逮了去当只幸福的耗子。

而且，他没三哥那壶尿性，想方设法逃回家。

香烟的事，等明天再说吧。

学智下了房顶，到了屋里。

二嫂三嫂三哥都撤了，只有大哥学文永恒的守在客厅里。学文给自己打了半盆水，旁边放着一壶烧开的水，他打算泡脚。母亲留下的那个蓝色泡脚盆还在，是当年卖保健品的送的。

那些年，老头老太太先后迷上保健品，家里经常有免费的面条鸡蛋，老俩吃不完，就送给儿子们。当然，与免费食品相匹配的是，各种长生不老的保健品，做美梦的床垫，甚至两台无法安装的净水器等等。

老俩在保健品路上越走越远，学文想了个办法，鼓动学智向老头老太借钱。为什么不鼓动其他两家借钱呢。因为其他老二家和老三家事多女人心眼多，怕一旦真借钱成功，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唯有老四家两口子，似乎还那么一些诚信一点清高。

学智问父母借钱。说单位里要集资，交三万块。但家里的钱一部分是死期存款，一部分被小杨炒股亏了。所以拿不出来请父母帮忙。

李老太一听，抓了小杨炒股失败这件事，小杨怎么把儿子的钱败光了呢，女人怎么那么败家呢。老太太始终认为小四家里的钱都是自己儿子赚的。于是电话打过去，给小杨上了贤良淑德的一课。

由于学智的这番操作没有和小杨商量，小杨不吃那一套，为自己辩解。

钱最终没借出去。

最后还是学文和学武直捣保健品公司，学武扬言要揍人一顿，砸了人家公司。于是这事消停了。

那些年，老头老太太之所以深陷其中，其实是因为孤独。就算子女成群，抵不过人家有套路的关怀。

泡脚的学文见学智进了卫生间洗澡，他觉得小四的病大约被洗去了大半。

5，

与此同时，小屋里的沈玲，果真和小杨联系上了。

怀着一腔对美娟的怒火，沈玲在给小杨的留言中却一改再改，最终把火药味变成潮湿的硫磺。她把小叔子抑郁症的事告诉了小杨，当然还有王同学的死。

王同学当年是小杨和学智的伴郎。

小杨很快回复。

小杨说对王同学的死很难过。但学智是个成年人，每个成年人都不容易，遇到不好的事，要学会从泥拔出脚来。我在加国三年，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我让点点给爸爸打电话。

沈玲觉得小杨在讲大话，无法对丈夫的悲痛感同身受，也就无法感同身受三年里大家庭的悲喜。

凭什么呢？

她问小杨：你为什么不给学智打电话呢？你们也有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吧。咱爸咱妈没了，我们各自一大家子，小四像个是孤儿。我觉得你最好回来陪陪他。

小杨：三嫂啊，管闲事前，先问问给人添了多少飞机票钱吧。

小杨送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沈玲以为是在嘲笑她。

沈玲气炸了。

把手机一扔，身体越过刷痘印的学武，出了房门，直奔卫生间。

她憋着泡尿。

卫生间水哗哗。

沈玲伸头一看客厅，学文正在往洗脚盆里添热水，大约太烫了，他嘴里吸溜吸溜的，像极了他母亲李老太。

她料定学智占领了卫生间阵地，于是一阵敲门伴着一阵怒气：一天到晚不是吃就是拉，卫生间是你一个人的吗？滚出来。

学智没听清，说：急啥急啥，洗完了，我还要拉屎呢。

沈玲气晕了。

   （未完待续）

第23集

1，

这天晚饭，李家餐桌上又刮了简朴风。学武这个大厨子，面对白菜萝卜也发挥不出啥水平来。

由于买排骨的钱已经付出去，但排骨迟迟不来，大家纷纷猜测王同学咋回事了。

沈玲说：王同学可别阳了，阳了就会进仓里。但是进仓至少说一声，把钱退了。

学文：别急，等等看，王同学和学智是发小，我们了解他的为人。

其实，排骨没买成，沈玲纠结退钱，学文和美娟有些小欣慰。

如果十斤排骨送来，那么下一个出血的不是美娟就是大哥。

大哥学文出得起这个钱，他退休金丰厚。但自从退位后，学文眼见着小气，从前有些小油水，比如吃饭还能报销，逢年过节有人送超市的购物卡等等。但退了后每分钱都是花自家的。儿子虽说成家了，但现在的年轻人，每月几千块又养车养孩子，哪个不是啃老一族，而且啃得天经地义呱呱叫。学文和老婆的退休金，多半是用来帮着儿子养儿子。

封城前夕，儿媳妇提出要买辆车自己开着上下班。小两口计划了半天，给公婆商量，说这次不买贵的，一般的代步车就好。一般是多少钱呢，十万左右就行。嘴皮子一张十万出来，好像买块糖。年轻人银行存款存个毛，连块糖买不起，这样说还不是要公婆看着办。特别是儿媳妇的事，人家生了孙子立了大功，还打算未来生二胎呢，当公婆的哪能说个不字。

学文看起来经济无忧家庭风光，谁家过日子，皮袄翻出来都有几个虱子。

美娟呢，皮袄翻出来，连虱子都是瘦的。

别家出五百，她不能买四百的东西。从前她家是弱势一方，大家庭的很多东西不让她摊份子钱。但她也不能甩着十个胡萝卜白吃。比如公婆生日，她会从好的蛋糕店买个够一家子十几口人吃的大蛋糕。

更何况如今，大家平分秋色。

但美娟的日子实在窘迫。她以前在商场卖衣服帮着儿子还房贷，那些年形势大好，她是优秀售货员，能拿很高的提成。封闭的日子，她失业了。李想和老婆也没啥收成，年轻人心里还有没有磨灭的梦想，以及新婚你侬我侬的爱情，所以不觉得日子苦。

美娟是真的觉得生活苦。苦的根源在于钱。她躲进小屋的时候，也琢磨如何赚钱，比如一部手机横扫天下的微商。未来喜提宝马都是扯淡，但至少能交的钱房贷吃的上肉。

但微商好像都销声匿迹了，大家都在朋友圈里晒菜，疫情培养了一大批厨子，勉强维持着光鲜的生活，掩盖了精神的苦闷和家人密不透风接触的刀光剑影。

以前美娟的姥姥总爱说，人的路往前走是黑的。

那时候她年轻，浑身的力气，觉得姥姥的话过于悲观了。但是她现在经常会在世事艰难的时候觉得这话好正确。

由于钱没能琢磨出来，只好省。因此大家庭里减少肉蛋以及贵的大棚蔬菜，无一不是她先提出来的。

省着省着，有个窟窿等着。

所以，王同学若是阳了，排骨买不成，美娟就可以不用出血了。

晚饭很寡淡，但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和打算。

这时候，学智的手机铃声响了。他看了看说，王同学。

学武很高兴：来送排骨了。

学智拿着手机到了院子里，接通了王同学的电话。

2，

屋里，围绕着十斤排骨，有人欢喜有人忧。

该来的总要来。前面的路纵然是黑的，也要硬闯下去，没有人是天生贱命，也许会遇见脚前的灯路上的光呢。

美娟提到了公婆留下的这套房子。

她问学文：将来是卖掉还是租出去呢。趁着大家都在，不如先讨论下也行。

沈玲第一个站出来发对卖房租房。

美娟：房子不住，会老化还要每年交物业费等等。

沈玲：我家住的近，我来打扫房子，各种费我去交，大家分摊好了，我不要跑腿费。

老房子仿佛是大家庭的根据地，沈玲从新媳妇进门到中年，哪哪都是回忆。租或者卖，等于外人入侵，她不舍得。

这三年里，他们所在的城市房价都降了，二手房已经很难卖出去。但一楼的房子因为有小院子和小房，很受老年人的青睐，若是卖，房子肯定卖得出去，就是不会卖一个高价而已。

美娟：房子越来越不值钱了，留着只会越来越贬值。要卖就趁早。

沈玲：二嫂，有些东西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二手房不值钱，四家再分分，一家几万，几万有也富不了，没有也穷不到哪里去。

学武心想，自己手头还有一张中奖的彩票，八万多，他觉得有了这比钱，心里很踏实，那种快乐跟中了百万大奖差不多，因此他在心里举了小手反对老婆的假清高。

美娟接了沈玲的话：沈玲，你可别小瞧这几万块，当初李成出事，一家出个几万块，就把债给堵上了，你家孩子的手才好好的。

此言一出，大家都愣住了。

李成闹得最大那次，黑社会扬言要剁了李成的手。沈玲向全家求助，全家都慷概相助，大哥学文借了五万，学智家三万，就连美娟，也挤出来两万借给他们，这样凑了十万块，把李成的高利贷给堵上了。事后，沈玲靠着娘家大款哥哥的支援，先把婆婆家人的钱还上，免得给婆婆家人看笑话。然后再去慢慢堵自己哥哥的窟窿。

一向说话像抹水泥一样溜光水滑的美娟，这回弄了个毛胚。

沈玲脸上挂不住：二嫂，李成早就改了，你还瞧不起这孩子，换成你儿子犯错，我这样揭老底，你高兴吗？你是嫌我没有还你利息吗，好了，我欠你多少，你说个数，这个钱我有。

沈玲一边说一边扒拉手机，眼泪吧嗒吧嗒掉在手机上。

两个女人友谊的小船，被巨浪吞了。

学文：好了，房子的事，过后再商量。不急，等过年，还打算一起在老房子聚聚呢。

又看了一眼窗外：学智咋还不来？又上房顶了？

众人这才发现，学智出去打电话，好久没进来，也没在院子里，估计是上了房顶。

3，

学文先撤。

沈玲和美娟各自回房。美娟不会向沈玲道歉，她觉得有些事情自己也要发言权，虽然做决定的人不是她，但是牵扯到钱的事，她要表达自己的立场。

学武做了饭又收拾碗筷和厨房。

学文到了院子里，料想学智上了小房顶，觉得有些蹊跷，于是也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果然，学智坐在房顶。

也没抽烟，就是坐着。大哥上来，也没理他。

小四最近有些烦躁，当大哥的看在眼里。

学文也坐在另一块木头墩子上。

学文：小四，刚才我们聊了咱爸妈的这个房子如何处置，你咋想的呢。

学智：我没啥想法，大哥你看着办。

学智还像小时候那样，喜欢服从大哥的意见。一是他不爱操心，二是信任大哥。

学文：其实我想等着过了年，咱们聚一聚后，就把房子卖了。但这事不能我一个人说了算，最公正的办法，就是每个成年人都投票，除了我小孙孙外。

学智：卖了房子后，以后逢年过节去哪里聚？

学智很心酸，要是他和小杨离了，父母也走了，老房子卖了，他是这个家里最彻底的孤儿。

但是房子，也只是房子，放着放着，就败坏了，没有温度了。

学文：可以在饭店里聚。或者，你来我家吧。李帅和我小孙孙都喜欢你。

李帅从小喜欢小叔。就像学智从小喜欢大哥。不同的是，李帅喜欢小叔，是小叔可以陪他玩，电脑玩的溜，游戏级别高，车开得好，他崇拜小叔。李帅还喜欢小婶子小杨，貌似李家的三个小子都喜欢小杨。从前每当大家庭聚会，孩子们都拉着小杨说：四婶，跟我们一起玩。

小房的门一关。门内是小孩子的世界。门外是大人的世界。

学智又沉默了。

学文觉得学智有点问题。也许这个问题本身有问题。他换了话题，问：刚才跟王同学打电话，咋样啊，排骨啥时候送到？排骨不重要，王同学没阳吧，我挺担心他的。

学智：他没阳。

学文：那挺好的。他和你是发小，我也把他当弟弟。

学智：大哥，他死了。

夜里的风像小刀划过脸，这回划过心。学文的心分明在汩汩流血，却呆的半响没话。

     （未完待续）

第22集

1，

学武斗胆出门做酸酸后，连续两天，并无社区人员上门打扰。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有几人在乎一个学武？学武于是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沈玲的心里依旧拉着根弦儿。

但是这件事，她对美娟闭口不提。

学武转给学智500块买十斤排骨，可如今买十斤排骨要550块。王同学说物价一天一个价，没办法，大家都在家躺平了，农民也是，没办法买猪饲料，猪饲料的厂家也放假了。

学智只好自己掏了腰包垫上。

王同学正在乡下搞鸡。

学智一听乐了：鸡没有躺平吗?你小子悠着点，当心暴露行动轨迹，被全国人民笑话。

王同学说：你小子思想不纯洁，搞鸡就是搞钱，给你邻居家找三年生的老母鸡呢。这个费老鼻子劲啦，很多三年生的老母鸡已经不下蛋了，封闭期间就被老乡宰了吃了。

学智建议说，搞不成鸡就不搞，跟那个主任说说吧。

但王同学不想放弃这个难搞的订单。因为订单是来自衙门，弄好第一单，搞不好后面还有很多资源。这个比开烧烤店来钱快。

王同学目前已经锁定目标，正在乡下搞鸡。预计晚上会送过来鸡和鲫鱼，顺便也把学智定的十斤排骨送来。

2，

学武这个厨子摩拳霍霍，就等排骨一到，大显身手。家里的那几样素菜，展示不出厨子的真实水平。

到了饭点，没有等到王同学来送排骨。

学武有些郁闷，学智不愿意催王同学，李家不过是王同学的一个小客户，团购的东西都是便宜货，不像那些大户一样，人家团购进口咖啡奶酪车厘子啥的，在家里搞小资那一套。

学智说，不就十斤排骨吗，晚上吃和明天吃有啥两样，都会变成shi出来。

沈玲听了，反驳小叔子：那你干脆吃shi得了。

学智：也得有热乎的…

关于屎尿屁的理论，学智能造出一篮子。

沈玲的嘴皮子厉害，比不上小叔子的专业理论。赶紧闭嘴，生怕他说出更臭的话。

学武说：冰箱里还有个好东西，你们猜啥。

不等大家猜啥，学武自曝：冻香椿叶子。

每年春天，李老太会将吃不完的香椿叶子用盐巴揉了，冻在冰箱里。但是头茬的通常都分给各家吃完了，冻起来的都是第二茬第三茬。婆婆去世后，冰箱里的陈年老物是清理过的，学武厉害，竟然发现了一个香椿团子。

学武打算给大家素菜荤做，来个炸香椿。用鸡蛋和面打糊糊，一根根的蘸了糊糊，油炸。

但是家里没有鸡蛋。

厨子陷入无米之炊的忧虑里。沈玲灵机一动，说，隔壁老张家闺女不是坐月子吗，家里肯定有鸡蛋，去借几个。

去邻居家借鸡蛋这事，美娟觉得自己做不出来。她理解为沈玲是宠学武这个厨子。要是学理活着，学理掌勺炸香椿，美娟会劝学理因陋就简，只用面糊糊。

而学理也会听她的。

学理活着的时候是个听老婆话的男人。却撇下他娘俩走了。他闭眼的那一刻，她觉得天都塌了。但是这些年，天没有榻，她使劲顶着。要是学理活着，她也想像沈玲那样时不时宠自己的丈夫一把吧。只要不惯坏了脾气就可。

美娟想起学理，心里黯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心上有块疤，偶尔渗出点血来，提醒她有些伤痛根本没法绕过去，明明暗暗，此生共存。

院子里，沈玲踩着梯子，学武站在旁边扶着梯子，生怕老婆掉下来。老张从墙上的玻璃窗里用挑杆挑出一个装着鸡蛋的网兜，沈玲小心的接了，又小心的递给学武。学武等着沈玲下了梯子，在落地的那一刻扶了她一把。

美娟竟然有些羡慕。

沈玲进屋来说：学武炸好香椿，给老张家送点。远亲不如近邻，老张还挺大方，给了好几个鸡蛋，学武，几个鸡蛋？

学武数了数：十个鸡蛋。

老张真出了血了。

3，

学武真是是神奇的厨子，将炸香椿做出了肉味。一家子好几天没舍得吃肉了，这顿饭都胃口大开。

当然也通过天窗给了老张家一些。

家里人除了学智，都及时送上表扬。美娟更是夸的起劲儿。因为她知道沈玲的脾气，你们吃了学武做的菜，不但点赞外加五颗星。

果然，沈玲问学智：小四，你三哥做的菜不合你口味吗。

学智：二嫂大哥都替我说了，我还说啥。一家人那么客气，反而虚伪了。

沈玲：你以前买鱼虾螃蟹给我们，我们也不能只闷着头子吃吧。我们也是蒙夸你。

学智：你们夸不夸的，我该买还是买，不受影响。

学武：我也是，你们就是不夸，我也会做饭给大家吃，我愿意做饭，做饭让我觉得快乐。

哥俩意见一致，沈玲在偃旗息鼓前又说：小四今天吃了枪药，不会是小杨骂你了吧。

学智没说话。

他的确有些挫折。

4，

他和小杨好久没说话了。

有一天点点突然在微信上再次表白爸爸，将来要爸爸移民加拿大，住别墅买大奔。学智很吃点点这一套，尽管他对国外生活一点兴趣也没有，哪里都不如家里的热炕头好。每当女儿这么说，学智总是问，去了鸟不拉屎的地方我能干啥，英语也不会。点点说，我和妈妈给你当翻译，你开着大奔帮人家修下水道，这个蓝领很赚钱，要不你闲着也没啥意思的。扯来扯去还是要去干活不是享福，学智更加目标明确，坚决不去鸟不拉屎的地方。

点点表白了对爸爸的爱，说自己最近不堪剥削辞了一家店铺的打工工作，新工作没找到，手头没钱，又很想买个爱派。算了一下八千多，请世界上最帅的老爹支援。

学智刚发了工资，但是也没有八千块，拿不出一个派来。点点也不为难爸爸，就说，你和我妈，一个人一半吧，我妈最近也困难。

小杨的工作和国内息息相关。封城令各行各业停摆，经济下滑的寒意直达遥远的加国。以往点点有啥事，她一个人搞定，如今她搞不定了。

学智给点点转了一半的派钱，他变成了月光族。

派的问题解决了。

小杨也跟他说话了，说的是：咱俩离婚吧。这样也没啥意思。

学智的心受了打击，问：你这么大年纪了给我提离婚，是不是有人了？

小杨：你忽略了我这三年的成长，其实我们已经不需要彼此了。

学智：我妈才走了几天？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小杨不说话了。

学智去问点点。

你妈不爱我了咋办？

他委屈的像个孩子。

点点：我爱你啊。我还是希望你来加拿大，住别墅开大奔。

闺女一点都不吃惊父母的关系，她长大了，也真是西化了。

学智：然后，去给人家修下水道？

点点：爸爸，你只需要偶尔修自己家的下水道就可以。你闺女有钱了，养你。

学智觉得他一个老头子孤零零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呆着，混吃等死度过漫长的夜晚，他还是觉得自己家的热炕头好。但小杨的心野了，肯定不会回来跟他睡热炕头。

所以，他的恐惧就像热坑头的一只苍蝇，这些日子一直在嗡嗡。

所以，他才拒绝在大家庭的晚餐上随声附和给三哥一个赞。

有人说维持婚姻的三要素是：钱，性，沟通。他们还有一点金钱的维系，其他都没有了。

小杨今天的生活压力，是她自己造成的，他不想再买单了。

其实分开三年，学智也有各种念头，在脑子里千万次盘旋。他也害怕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但他的确成了月光族，连在大家庭里吹牛的资本都没有了。他想到那笔借出去的两万块，最近王同学生意貌似不错。他要旁敲侧击问问王同学，大约啥时候还钱，就以点点要交学费的名义。

当天夜里和第二天一整天，王同学的手机都处在无人接听的状态。

       （未完待续）

第21集

1，

这天早上，学武悄悄起床。

沈玲以为他去卫生间了，的确卫生间那扇破门响了一声。

沈玲又睡过去了。

学武回来后并没有向老婆透露半点他逃回来的细节。他跟大哥说了一遍，就不愿意再重复第二遍。沈玲感到孤独，现在特殊时期，他们被关在一个屋檐下，学武和她靠的最近，心却隔山隔水。

但这么多年和学武在一起，她也不是孤独了一两次一两天，所以，孤独是婚姻酱缸里的咸菜，又腌了一块。

她和美娟，有时候她觉得二嫂圆滑精明，不如她直来直去，但有时候她又需要一个垃圾桶，或者管道修理工，美娟完全胜任这两种角色。所以她得罪了她又主动示好靠近她。

两人相约今天一起出门做酸酸。

美娟常常躲在院子里的小屋，主要是为了躲避沈玲。但是沈玲时不时来找她拉呱。聊啥呢？从前聊起婆婆来一筐筐的话题，如今李老太走了，聊自己的家事，等于叟咸菜拿出来给人闻。聊外人的，鸡都在笼子里，啥情况也不知道。

最终，沈玲会从缸里捞起几块咸菜，给美娟闻。美娟开导她，她又豁然开朗，又担心美娟看她笑话。

美娟太了解沈玲了，她是个AB面的人。学理刚走的那几年，其他三家逢年过节给孩子买东西，东西也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有一年夏天，气温常常到了四十度，大街上摔个鸡蛋都煎熟了。沈玲大笔一挥，给美娟家装了一台空调，从其他三家里脱颖而出。有钱就有话语权，沈玲说了多少越界的话呢。

那时候，美娟真想把几千块甩给她：老娘有钱，不吃你的气了。但是寡妇老娘没钱，只好忍气吞声。

如今风水轮流转。

沈玲约她一起去做酸酸。

她早就醒来了，躺在床上刷朋友圈。这时候，听见家里的铁门响了一声。无论如何小心，铁门都会闹出点动静。美娟睡在小房，听到了轻巧的脚步声。

她挑开窗帘往外看，这时候天刚蒙蒙亮，窗帘外的胡同世界，没有人影。

这脚步声，像极了她去世的公爹。他每天早上都是轻悄悄的出门，压腿练剑打拳。七点钟准时回来。怎么那天早上就没回来呢？

每当她想起公爹省吃俭用留给李想的那份保险，她就不自觉的想念他。他看起来不爱操心一天三顿喝两顿，但老头的爱就是那坛藏着的酒，打开才知芳香绵绵永久。

2，

没有人意识到到学武已经出门了。

他穿着羽绒服带着帽子口罩，到了胡同里，不自觉佝偻了身子，装狗熊。狗熊到了胡同口，忽然想起这次不一样了。他是来验明正身的。

所以，他直起身子来大步流星。

第一波的酸酸摊子处，大白们在做准备工作，几个早起的老头等在那里。老头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关心国家大事的群体，他们不仅关心国家大事，还关心世界局势。一大早，他们在谈论XX的起源问题，表示已经掌握了核心机密，因此他们在集体声讨X国。

有个老同志嗓门最大：给我十万美圆请我去X国我都不去…

另一个老头：那你要十万美圆吗？

老头：当然要，谁还跟钱过不去。

学武听了，心里想着他的八万多人民币，这笔钱是他的生活里怒放的烟花，但他还不敢点火，等着封锁结束，他就会向全世界宣告。

很快轮到学武。扫码。张嘴，棉签在嗓子里一搅。

学武觉得自己的春天就要来了。

学武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大哥学文在客厅里拿着抹布擦来擦去。家里有个卫生模范，明窗净几。

屋里暖气热，学文还是穿着那件破洞的背心，尽管小四已经给大哥团购到了新背心，但学文觉得还是旧的舒服。

学文问学武干嘛去了。

学武：最近大号麻烦，偷着去小区公厕拉个屎。家里人多，拉屎不畅。

说完，溜进了厨房准备做早餐。

学文半信半疑。

3，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间。一大家子守着一盆白菜粉条子。菜谱越来越简朴，但好像谁也没瘦。因为都是闲人，三餐倒很及时。

也由于菜谱简单，大家也没啥胃口。

美娟和沈玲在聊白天做酸酸看到的一件事。他们的东邻老胡家，老婆瘫了三年，三年没出门，这回被抬出去做酸酸了。倒是开了绿色通道，老胡和老婆可以插队先做。

沈玲愤愤的说，这样的情况，不会到家里捅喉咙吗。大哥，你要是见了宋主任，给宋主任反应下情况。

学文还没表明态度，手机铃声响了，他去院子里跟小孙子打视频了。

学文跟孙子说起话来，自己也变成了个孩子。今天干了些啥啥？吃饭饭了吗？不爱吃蛋蛋，那可长不高高的，听奶奶话话啊，不哭哭…

一家人听了都觉得好笑。大哥的软肋就是他孙子。

学智学起大哥的语气说：同志们，今天开会会了。你们准备了啥好好？文件读读，活干干，书看看，卫生搞搞，然后我们排排坐吃果果发钱钱。

两个嫂子送上适量的笑声，表示对小叔子创作的支持。

学武在低头看手机。

突然抬起头来，哈哈笑了一嗓子。别人以为是他为小四补上的笑声。

其实不是，学武收到了早上做酸酸的结果，他是阴性。好像考试及格了，他坚信自己是好学生，用成绩证明了自己。

他转手给小四学智转了五百块。

转完了通知学智：跟王同学买10斤排骨，我这个大厨要显显手艺。

学智看了下手机，三哥果然转了五百给自己。

他当然收了。大家在一起过日子，不能总是他拔毛，他固然工资高点，但家里有个留学生就是一部吃钱的机器。

学智说：下次该大哥出出血了。

美娟也感到了压力。轮到大哥，难道绕过自己啊。自己一毛不拔跟着吃好好吗？学武打肿脸充胖子也罢罢，她连房贷都紧巴巴，她没钱钱，根本不想一面勒紧腰带带，一面拿出来钱钱胡吃海塞成大胖胖。

沈玲的脸有点变了。学武笑的神经病，转钱也神经病。男人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4，

晚上睡觉，沈玲和学武挤在一个床上。

沈玲这个话匣子开关失灵，她背过身去，一声不吭。

学武从背后绕过来，是绕过手机来，给沈玲看了自己的酸酸结果。

沈玲一下转过身来：宋主任马上来逮你了，你一扫码就暴露了。

学武表示不怕，他已经有护身符了。

沈玲：他们才不管你阴阳呢，上次你是怎么被带走的？

学武：把我带走，我不会再跑出来吗。这次我有经验了，多带点馒头。

沈玲：学武，你上次跑出来是不是饿着了？

学武：没有，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沈玲一把开了灯，把自己前额的头发扒拉开给学武看。

学武开玩笑说：有虱子吗？

沈玲有一头令人嫉妒的好头发，发量多。她是爱操心的人，但是却没有白头发，她像极了她奶奶，她奶奶活了九十多到死都是一头青丝，尽管有些稀疏。

学武看见沈玲的右侧额头那里，有一撮白毛，他回来几天竟然没发现，就问咋回事。

沈玲：上次你跑了没消息，一下子长出来的。你还要跑啊，我就成了白毛女。

学武心里忽然难过，一把抱住了老婆。

        （未完待续）

第20集

1，

一只鸡把封闭时代的小区搅得鸡犬不宁。

王同学丢了一只鸡，却接了三只老母鸡六条活鲫鱼的订单。

老张家依旧关着门，家里有个做空月子的闺女。

宋主任顺便进了李家的大门。

他站在院子里，一手扶着梯子，一手插在口袋里。学文跟他保持着两米的距离。

宋主任当然无事不登三宝殿，但他跟学文说：你家院子里的花开了，一朵两朵三朵...，还挺好看，啥花啊。

学文：旱莲。我母亲活着的时候种的。每年秋天都种，到了冬天开花。

李老太种下的花，还没等到花开就走了。弟兄几个被封在一个屋檐下，学文是个辛勤的园丁，对母亲留下的花照顾有加，已经开了好几朵。橙红色的花朵，半是妖娆半是张扬。

宋主任：我也喜欢这花，有种子吗。

学文：等花谢了，就有种子了。到时候给你留几个，很好养，说是旱莲，别缺着水就行。

宋主任估计不是真的要花种子，转而问有没有学武的消息。

他问：刚才出来拿东西的是学武吗？

学文说：不是学武，是我四弟学智。学武是老三。两人长得有点像。

宋主任若有所思：哦，我好像听到那个菜贩子喊，给三哥买了一条鲈鱼。

学文：王同学在外面喊我也听到了，买了条鲈鱼是不假，但不是给三哥，是你给你们三个买的，为啥说三个呢，我不吃鱼虾，我有点海鲜过敏，小四肯定告诉王同学了，这条鱼是其他三人买的。

宋主任若有所思，听起来像是三哥或者三个。

学文：学武没消息好几天，最担心他的是家人。有了消息我们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宋主任:先撇开学武红码乱跑这事不说，就人身安全而言，也是叫人担心的。不行就报警。

都行，领导看着办。

学文不动声色的回答，其实心里有点虚。

此时，学武就在小卧室里躲着。沈玲已经将床底规整一新，给学武留出躲在床下的位子。要是宋主任进屋，第一道屏障是学智和美娟，美娟嘴巴巧，能把宋主任拦一会儿，学武就可以钻到床底下。等宋主任进来卧室搜查，床单搭下来，垂到地上，沈玲坐在床边，又是一道天然堤坝。

但是宋主任并没有进屋。

宋主任是个文官，不像原来那个打人的主任那样蛮横。但文官通常是笑面虎，看起来好办事，其实谋略更让人猜不透，正因为猜不透，他们一旦出手，就是狠的。

学文也曾经是小文官，他了解自己，了解同类。

2，

团购来的那条大鲈鱼，是学智自己掏的钱。学武不舍一次吃完，分成三份，晚餐做了个鱼头，其余放在冰箱里，好东西要慢慢吃。

一个鱼头能有多大啊，老大不吃，说海鲜过敏。老二家不吃，说不爱鱼头，等着鱼身子呢。沈玲不吃，说最近小肚子出来了，她要趁机减肥。小四吃了一口，说，鱼鳃再新鲜，都不如刚打上来的鱼新鲜。他工作的单位在海边，表示解封后去海鲜酒楼吃个够。

其实是大家都想留给爱吃鱼的学武。

学武没有客气，打包票说：学智，你给王同学说说，团购十斤排骨，我出钱。

学文问：现在一斤排骨多少钱？

学武也不知道排骨价格，就问学智。

学智是个不看价格的人，完全信任王同学。

学智说：现在什么都贵，排骨肯定不便宜。

美娟插嘴：好的肋排，45一斤。李想刚给媳妇团购的。

李想的老婆怀孕了，尽管他家财政有些困难，但不能缺着孕妇的。

话多的沈玲第一次没有发言。一听排骨的价格，她算盘一打，鲈鱼固然是学智自掏腰包，但十斤排骨也要花450块。她家也没矿，就是装个门面，学武这大话说出来，沈玲心里是不高兴的。

但是学武打包票说：不就是十斤排骨吗，要是不够，再来十斤。

沈玲的嘴巴抽搐了一下：吹牛果然不上税，你干脆啥都包了吧。

学武：封上一年不行，三五月没问题。

明明鱼头没有就酒，学武没醉，大话却说满了。

其实，学武敢于这么说，底气在于那张中奖的彩票。未来他要拿到八万多块，十斤排骨不过小意思。

这么大的喜事，他深藏心底，连枕边人沈玲都不能说。但包子馅儿实在太足，总要露出一点来，让大家尝尝。

你看这餐桌上都简朴成了啥样子，没有了西红柿等高档菜，不是萝卜就是白菜。

3，

晚饭后，学文逼着学智去洗了个澡，要给弟弟理发。

老太太去世那天，学智本来计划着理发，但是没理成。因此学智每天早上起床，无论梳头多少次，头发造反，炸毛炸翅的。

学文看不下去了。

学智坐在凳子上，脖子上围着一块毛巾。

学文拿了母亲留下来的剪刀。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喜欢做鞋垫子，所以剪刀依旧锋利。

学智见大哥拿了剪刀，说：你行吗？你不行提前说说，别剪坏了。

学文：老理发师傅了，你八岁我就给你剪头发。

学智的八岁，一家人从农村进城，住在拥挤的平房里，老二老三稍大些，知道要好了，绝对不让大哥剪头发，学智乖乖跟着大哥，让大哥理发，让大哥带去公共浴池洗澡，让大哥代替父亲开家长会，他是大哥的小跟班，他崇拜大哥。

但没几年，学智不让大哥理发了，理由是有一次大哥给他理了个新发型，同学笑话他，有几个漂亮女生叫他茶壶盖。

茶壶盖把大哥这个理发师辞了。

隔了这么多年的日与夜，大哥当年的手艺还行吗？不过就算是茶壶盖，也没有女同学取笑他了，那些女同学如今也是活成了沈玲和美娟，会不会也有人活成了自己的老婆小杨呢？

自从上次因为钱的事儿闹得不愉快，学智已经好些天没有跟在加国的小杨说话了。而说话，也没啥可说的，不如跟身边的人说说。

在这场婚姻里，他有些怯场。

学文给学智理发，学武坐在沙发上观看，并且指挥。

这里还有一根长毛，那里有点不整齐，学智你白头发也不少了，改天染染去，不染头发45岁，染了头发35。

学武回来后，好像话多了。呆在家里的感觉真好啊，和大哥小四说点废话，又好像回到了他们家四个大小子的时代。尽管，缺了二哥学理。

学武觉得自己历尽千辛万苦跑回家，就一个字：很值。

这厢地，沈玲回到屋里，一抬头，看见学智的头发如落叶缤纷，一个新发型横空出世。沈玲哈哈大笑：小四，你顶着个茶壶盖。

仿佛小时候的女同学叫他茶壶盖，中年的学智已经不伤心了，他的头顶再也不用抱鸡窝了。

沈玲开了话匣子，说刚才和二嫂约好，明天一早去做核酸。

理发师学文一边修剪头发一边问：赶第一波吗？

沈玲说：赶不上第一波，第一波还早呢，早上六点多开始，人也少。工作人员也老不容易了。

其实小区做核酸有几天了。美娟和沈玲总是分头行动。沈玲主动约美娟一起，就像小时候在农村，亲密关系的一种就是，两个要好的人，一起相约去野外拉屎。

学武多么想去做个核酸，给自己一张清白的身份证，就算宋主任再来，他再也不用躲床底，谁都没有让他回仓的理由了。

但家人肯定不同意他出门。学武心思又活动了。

      （未完待续）

第19集

1，

学智开了门。

王同学已经把团购的东西放在门口，像放了个炸药包子，赶紧后退几步。学智已经把口罩戴上，拿着酒精喷壶对着东西消毒。

王同学经常来李家送团购的东西，每次都是放东西在门口就溜。这次，这对少年时的玩伴远远的见面。

王同学只当宋主任也是搞团购的同行。

学智也不认识宋主任，上次宋主任来家里，他在屋里睡懒觉，除了团购他也不操心家里的其他事儿。所以把宋主任当了耳旁风，和王同学聊了一会儿。

王同学说：你小子有肚子了。

学智看了一眼王同学，王同学手里还提着个蛇皮袋子，大概还要给别人家送东西，就对王同学说：五个月了。

王同学哈哈大笑：等疫情结束，请你喝酒。

学智：请我吃烧烤吧，你家的烤鱼真好吃。我和我闺女都爱吃。

学智很想念他闺女，点点随他，爱吃很辣的东西。

王同学；带上你闺女，叔叔也很想念她。

王同学在点点眼里曾经是个流氓。

有一年，学智带着老婆孩子回娘家，王同学开车接他们一家一起吃饭。其实他请学智吃饭，是有求于学智，学智干的差事，能给王同学帮上忙。车里，王同学不停跟点点说话。他有个儿子，其实更喜欢闺女。王同学说点点你来我们家给我当闺女吧，我给你买啥买啥，请你玩啥玩啥...点点小脸沉着一声不吭，等着王同学说完，忽然蹦出俩字：流氓。这俩字从一个三岁多的孩子嘴里说出来，引得哄堂大笑。王同学被骂反而觉得点点可爱聪明立场分明。

王同学的烧烤店也在疫情中倒闭了，但他还有一个重新崛起的梦，就对学智说：我家那个烤鱼，完全可以上舌头上的中国，用的可是最讲究的料最新鲜的鱼。你看看，这次我给你的鲈鱼，也是新鲜的，鱼鳃都是红的呢….

学智巴拉了一下子袋子，一堆白菜萝卜里没有看到那条新鲜的鲈鱼。就问：鱼呢鱼呢，怎么没看见。

王同学：在啊在啊，我放上了。

学智表示没看到，这时候，王同学又架着风火轮来了。

学智很自觉的后退一步，王同学把蛇皮袋子一放，低头扒拉那条大鲈鱼。

王同学说：在这里，在这里，服了你，四眼都看不见。

学智戴眼镜，是个四眼狗。

王同学从青菜萝卜里把那只大鲈鱼揪出来，给学智看。

宋主任远远的喊了一声：兄弟。

2，

学智和王同学不知道这声兄弟是指谁。

宋主任其实对那声三哥没怎么上心。倒是有点把学智当成了学武。他看过学武的照片，两道浓眉一双炯目，是个武生。学智戴着口罩和眼镜，是个文生。由于哥俩长得像，宋主任以为李学武逃回来了，而且还明目张胆出来拿东西。

其次，宋主任知道王同学是个搞团购的贩子。封城期间，每个小区都有这样的人在活动，上面睁只眼闭只眼。老张要他搞活鸡活鱼，宋主任忽然灵机一动，眼前这人也许有办法的。

一箭双雕。不知先射哪个。

宋主任决定先不打草惊蛇，就转向王同学：你能帮忙买到三只三年生老母鸡和六条活鲫鱼吗？

王同学没想到自己的同行也有求与他，他们这一行里，互相倒来倒去很正常，不过是多加点钱，羊毛出在羊身上，有些稀缺的东西，贵点也正常。

王同学说：都是些稀罕物，就算能找到，也很贵。

宋主任：可以加个微信吗？

两人拿出手机来，一个出示二维码一个准备扫码，彼此隔着八丈远，扫不上，又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下，世界就要联网了，活鸡活鱼马上就有了。

3，

这时候，一只老母鸡忽然从蛇皮袋子钻出来。踉跄走了几步，脚上邦的布条子忽然开了。

学智大叫：鸡鸡鸡…

王同学这才发现自己给另一栋楼上带的鸡出逃了，赶紧转身去抓。

那只鸡在胡同里逃跑，忽然一翅膀飞上学智家的小房顶，瓜瓜大叫。

学智转身跑回家，顺着梯子上了小房顶，去抓鸡。

那老母鸡在小房顶奔跑，学智在房顶忙活。

学智拿着树枝，把老母鸡赶下了房顶，到了自家的院子里。这时候学文和沈玲出来，学武在玻璃上露了露脑袋，又缩回去了。昨晚哥俩商量好，既然学武跑回来了，就在家藏着，说不定过几天就解封了。

大门那边，王同学走进来，三个大人一起抓鸡。

宋主任也在门口瞧着。

眼看包围圈越来越小，那只鸡就要被活捉。

三个大人一起扑上去，学文抓了几根鸡毛，掉了自己的眼镜，那只鸡却从众人手指间跑了，然后夺门而逃。

那一瞬间，宋主任和他的下属也做了个扑鸡的动作，但是无济于事。

那只鸡一路在小区里狂奔，惊动了很多人家，有的人打开门，试图来捉拿着不听话不遵守隔离政策的活物。

但都没有抓到。

王同学一路狂奔去抓鸡。眼睁睁看着那只老母鸡跳上小区的栅栏，跑到无人的马路上。

一只鸡自由了。

大家又把门关起来。

           （未完待续）

第18集
1，

李学武在二哥的墓碑旁坐到天黑，他才走出墓地，摸进城里。

城里遍布摄像头，他佝偻着身子，扮作狗熊样子，穿街走巷。

其实，平时堵车堵出一线城市气势的这个城市，街上没有车没有人，但是摄像头是无数只眼睛，在这些眼睛的里，他不能当人，就是一只狗熊。

狗熊艰难的穿越城市森林，从小区的栅栏处跳进来，到了母亲种的那棵香椿树下。

学武给学文讲起这段经历，就像学生总结了课文的大纲，省略了细节和心路历程。

当然，关于彩票的事，他只字不提。

2，

第二天一早，沈玲在厨房里煮面，一翻冰箱，还有俩鸡蛋，她拿了打在锅里。

面条端上桌的时候，每个人碗里看起来只有面条和葱花。其实，两个鸡蛋在碗底藏着，放在学武所在的位置。

五个人一个屋檐下久了，达成某种默契，连吃饭谁做哪个位置都是固定的。

学武今昨晚睡在暖气的房间里，反而睡不着了，他翻来覆去的烙大饼，大饼熟了，天亮了，他睡着了。

所以他还在睡觉。

小四学智几乎每个早上都会睡到日上三竿。

没想到这天早上学智反常起床了，他迷糊着一双眼睛，头发老长，疫情结束后，第一件事就是直奔理发店。

学智一屁股坐到学武的位置，端起来那碗面条来就吃。

沈玲想说，那是你三哥的。

这么说也不合适，面条都一样，吃哪一碗都可以。

沈玲一犹豫，学智习惯性挑了面条，其实面条已经不烫，学智就是这毛病。以前李老太开玩笑说他儿本来是皇帝的儿子，被她从后山捡来的。

这一挑，挑出碗底俩鸡蛋。

学智：我不爱吃荷包蛋，干嘛给我放这玩意。

于是美娟和学文都知道厨子捣鬼，学武碗里有鸡蛋，他们碗里没有。

沈玲有点尴尬。学武这几天肯定受苦了，她要给学武补补，但家里没啥有营养的东西，就俩鸡蛋了。美娟曾跟她商量，暂时不团购鸡蛋了，大家正好趁机减肥。沈玲知道美娟家是缺钱，但谁不缺钱呢，所以也就同意了她的建议。

这时候美娟说：你三嫂看你老婆孩子不在跟前，向着你呢，给你就吃了，特殊时期，不要挑三拣四。

沈玲忽然恨老二家，这是添油加醋。

学智就把碗里的鸡蛋用筷子拨出来，放在盛着咸菜的的碟子里。嚷嚷着说：谁爱吃谁吃。三嫂，以后别给我放荷包蛋，我烦那玩意儿。

有哥嫂们在，学智很少下厨，不当家不知道家里的底细，他自然不知道冰箱里有多少鸡蛋，也不关心别人碗底是不是也有鸡蛋。

沈玲说：小四，你这么大声跟你嫂子说话什么意思，有本事你早起来给一大家子做饭，你吃现成的哪有这么多毛病，你的毛病都是老太太惯的…

沈玲越说越气，干脆把碗一放，数落起小叔子的毛病来。

沈玲说：上次你三哥在单位里昏倒了住院，差点交代了，我姨妈家一大家子我表妹表弟都跟着着急上火又是煲汤又是送饭去医院，小四你呢？你知道你三哥住院，连来瞧瞧都没有，你工作忙，别人工作都是闲着吗…

上次学武住院，学智单位里搞生产会战一个月，连周末都不休息，虽说很多形式主义，但领导就是不喜悦员工请假。一个多月后，学智回来，学武早就出院了。

学智为自己辩解：我给三哥买了一箱螃蟹，你不是也吃了吗。

沈玲：你那是给你三哥买的吗，你孝敬老的好吧，我拿第二个的时候，咱妈的眼神就不对了，就想把螃蟹都藏到冰箱里。老太太不疼儿媳妇这个毛病致死不改，螃蟹贵也就罢了，你家小杨以前不是跟我们告状，她带着点点回来，一家子碗底都藏着鸡蛋，就她碗里只有面条，现在谁还缺个鸡蛋，简直是不把儿媳妇当人看…

学文：咱妈再不好，现在不也没了吗。

沈玲闭嘴了。

学智：敢情碗底藏鸡蛋，你是跟咱妈学的啊，有其婆婆就有其儿媳妇，哈哈。

学智忽然笑起来。他是想调节气氛，没想到又绕到碗底鸡蛋上。沈玲兜了半天圈子也没避开这事。

沈玲把筷子重重一放，宣布老娘不高兴，回宫了。

早餐气氛骤冷。

3，

那俩鸡蛋最终还是被学武吃了。他起床吃饭的时候，家里风平浪静，好像啥事都没发生。

老婆又睡了个回锅觉，学智和学文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美国啥的死了几百万人，真是人间地狱，全世界就我们国家是最安全的。

美娟回自己院里小房呆着去了。

美娟很庆幸自己睡在院子小房里，房间里放了一张大铁床，剩余的空间就很小了，因为隔着院子，她和他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她喜欢躲在这里。主要是躲沈玲。近些年她和沈玲说话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因为还不知那句话就捅了篓子，让沈玲不高兴。

早餐时分她说的那句话，本意是为了避免尴尬，也许被沈玲理解为火上浇油。

总从学理撇下他们娘俩走了，在这个家里，美娟认为她吃了不少沈玲的气。以前逢年过节，三个妯娌通常给孩子买衣服买鞋子，老大老四家买完了也就不说啥，老三家非要说点什么，总是提醒孩子不要跟别人学追求什么名牌，不要虚荣，吃饭穿衣量家当。美娟嘱咐孩子跟三婶说你教育的好，心里却不是滋味。觉得沈玲居高临下，变相警告这对母子：我们给的有数，不会为名牌买单。

李想喜欢大娘和四婶，大娘厚道，四婶思想超前洒脱，就是不爱去三婶家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美娟觉得大哥学文也想躲沈玲，因为沈玲总是毫不留情揭露他，一点也不给他留面子。但大哥躲不开她，每日里在客厅里装大尾巴狼。

美娟想起来忽然觉得好笑。

这时候，外面胡同里闹了动静，美娟听见隔壁老张操着天津口音的普通话，在跟人说话。

她小心的把身子挪到窗户边，轻轻挑开窗帘的一角。

宋主任来了。

4，

宋主任带着一个手下全部武装的站在老张家门前。

老张闺女的孩子没保住，婆家娘家不答应。但这时候，孙猴子也得花果山隔离。上次李家发生了打人事件，闹得网络上风风雨雨一场，已经给这个城市抹黑了。上面当然不希望老张家的事再成为新闻热点。因此组织上派宋主任来慰问家属。

老张以他的大狗发情为由拒绝开门，仿佛宋主任也是一条狗。

但宋主任倒是不介意，说特殊时期他也没有进门打扰的意思。

宋主任没有打官腔，说了一堆好话。检讨了他们工作的失误，表示为全市的孕妇已经其他重病号开通绿色通道。

老张：这是拿我外孙孙的命换来的。你们要是早绿，我外孙孙还能活。如今我闺女在家做空月子，天天哭，哭的眼都要瞎了…

宋主任：等疫情结束，我们会调查这件事，谁失职追究谁的责任。

老张：疫情什么时候结束？

宋主任：只要大积极配合，疫情一定会尽快结束。

老张冷笑了一声：看来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不如看看你今天带的啥来？

门口有一堆东西，宋主任的手下报上名来：一箱鸡蛋一箱牛奶十斤排骨若干保健品…

老张：行，都放在那里，你们走了我出来消毒再拿。我闺女身子骨弱，还缺点东西，希望组织上给与解决。

宋主任：缺啥，尽管开口。

老张：缺三年生的老母鸡三只，活的。鲫鱼六条，活的。缺的东西还挺多，先这些吧，麻烦组织上给与解决。

宋主任面露难色，这活鸡活鱼上哪去弄呢。平时这东西在农贸市场上轻易买到，如今这些孕产妇的滋补品，不知道何处寻觅。

5，

这时候，王同学提着大包小包，如同架着风火轮进了胡同。

搞团购的王同学以为遇见了同行，以为宋主任和手下也是搞团购的，来给邻居送东西了。

同行相轻。

王同学把东西放在李家大门口，因为有人在此，怕东西被偷了去，就站在门口大喊：李学智，东西到了，你出来拿。

学智早就得到通知王同学要来送东西。所以他才早起吃饭等着。

学智提着口罩和消毒酒精，迈着四方步走到院子里。

他随上答应着：来了来了。

就听王同学又补充了一嗓子：给你三哥的鲈鱼也弄着了，又大又新鲜...

在小房里听事的美娟大惊。学武从仓里逃走后，宋主任曾经来家里调查，如今宋主任就在门外，王同学这一嗓子，不就暴露了吗？

            （未完待续）

第17集

1，

四人的打牌游戏终于散场，学武哈欠连天，要去睡觉。

学文叫住了他，要跟他谈谈。

沈玲说，大哥，有什么话不能等着明天说吗。你看学武累的。

学文：打牌的时候我看着挺精神的，眼瞪的比谁都大。

家里学武的眼睛最大，一双炯目，两道浓眉，身形魁梧，年轻时算得上美男。当年和沈玲相亲，两人一见面，沈玲一眼看上了他，算是一见钟情。

学武：大哥，有啥说的，就是两条腿回来的。

学文一脸正色：你有些毛病，就是家里人惯出来。今晚有些事，必须跟你说说。

学武只好坐在沙发上，等着大哥问话。沈玲等众人各回各的窝睡觉。

由于小卧室与客厅的墙上有个小窗，而且窗户半开，沈玲支着耳朵，听哥俩的对话。

学武还是听大哥的。大哥有办法撬开他的嘴。

就听学武刚对学文说：大哥，咱俩在这里拉呱，会吵到小四和沈玲，换个地方。

家里虽说有个院子，院子里一间小房睡着老二家美娟。院子也不是个好选择。

哥俩于是转移到客厅阳台处。其实阳台和客厅已经打通，靠窗的地方，有老太太留下来的一台蜜蜂牌缝纫机。

学文靠在缝纫机上。想起那些年，老太太将家里的破衣服剪了，做成鞋垫，人人有份。点点出国前，老太太还特意做了一叠鞋垫给孙女带着。还给点点说：等你结婚，我坐着飞机去吃酒席。

当时学文在，听着老太太嘱咐孙女，别找个外国人，咱中国人还是找中国女婿靠谱。

家里哪哪的都是关于父母的回忆。学文这个老大以为母亲的离去对他而言是解脱，如今从前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在家里活了。

只是没有爹娘这主角。

学武拿了两把马扎子出来，哥俩坐了，就在母亲的缝纫机边开始说话。

沈玲即使把耳朵探出去，也听不到两人的聊天了。

2，

学武趁着半夜转仓的机会，跑了。

由于转仓通知来的突然，他其实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他机械的跟随大家收拾东西，顺便把晚饭剩的大半个馒头揣进棉衣里。他看看手机，手机也没快电了，但是来不及充电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当时乱哄哄的，大家在这里住习惯了，很有意见。几个老头子围住主管理论，声音很大。学武这只大耗子，悄悄溜出仓。

仓在城外，他不能往城里跑。他打算混进某个乡村，混进测核酸的队伍，验明正身。

他不敢走大马路，怕被发现，就走小路。手机那点电量，他不舍得打开手电筒照路。本地是盐碱滩地区，遍地是枯萎的芦苇塘。夏天芦苇疯长的时候，杀个人扔在里面都没有人发现。学武在户外工作过，但仍然走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还差点滚到芦苇塘里。虽说此时苇塘结冰，但若是有个冰窟窿，他这个皮囊也就交代了。

天快亮的时候，他摸进了一个村庄。

但是进村的路被巨大的土堆挡住了。

爬上土堆的时候，一根挑杆上挂着一个灯泡，还有点狗屎明。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停在土坡下。估计车上有值班人员，这个时间段，也许值班的还在睡觉。学武打算贴着另一侧迅速溜进去。

忽然面包车车门打开，有人弹出来，厉声问：谁？

学武想说：王二狗的亲戚。

他没有说出口，就见那人拿了铁家伙往土堆上走。学武虽说也是打架的好手，但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因此赶紧叽里咕噜滚下土坡，跑了。

很快跑到一个水渠边上，一根巨大的铁管线河横亘在河面上，学武怕后面有追兵，匍匐在管道上，小心的过了河。

到了河对岸，确定没有人，他瘫软在地上。

学武在野地里等待天光大亮，他又累又饿。拿出棉衣口袋里的大半个馒头，啃起来。一想到只有这点口粮，比金子还贵，吃了几口就停了。

他想起仓里的早餐有馒头包子花卷，还有鸡蛋咸菜和稀饭。这里只有冷硬的馒头就着冷飕飕的风，还不能吃饱。

他有点后悔，为什么逃出来。

在仓里做只耗子，有吃有喝，除了厕所脏点，基本条件还可以，没有人想着逃走，只有他是个特例。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的箭，学武只好硬着头皮向前。

3，

逃跑的第二天，学武继续寻找可以进入的村庄，但是几乎所有村庄都路口都有人封堵了，还有人把守。

城里人在笼子里，村里人在院子里。

很快，他的馒头都吃光了。从前逃荒路上，给金子都不如给个馒头。但这是和平时期，即使有疫情，人总不至于饿死。

曾经很抑郁的学武此时是乐观的。

夜晚来的时候，他想吃想喝想睡。

他老远听到狗叫。顺着狗叫声，很快发现一个孤零零的输气站。一排房子，一个院子。

学武站在输气站的大门口，听着狗叫，直到把人引出来。

一男一女穿着工作服，戴着口罩，学武小心翼翼的说讨口水讨个馒头。

女人转身跑回到房子里拿吃的。

男的先是呵斥了院子里的狗，狗不叫了。然后远远的跟学武聊了几句。

学武没有说从仓里跑出来，只说自己赶路人，正在往回家的路上走。

那男的说自己和老婆值班被也被封在这里，回不了家。

本地有丰富的油气资源，很多野外小站有夫妻岗。学武觉得男人没有撒谎。特殊时期，乱七八糟的八卦都不好玩。

不一会儿女人返回来，从铁栏杆里递到地上一个方便袋子。说：他们困在这里，也没有多少余粮，大哥你别嫌少啊。

学武蹲下来拿了那袋子，心里暖暖的。

等着这对夫妻回了屋，学武借着灯光打开方便袋，里面有两个馒头，两根火腿肠，一包榨菜咸菜，还有一瓶矿泉水。

已经足够丰富了。

学武在输气站的墙边吃了些东西。这里背风，肚子里有食儿，他身上有些暖和气儿了。

他打开了手机，看了看抖音。

他在仓里的岁月，儿子李成每天自编段子发这里，学武明白儿子是为了哄他开心。他觉得儿子经过这场分离，懂事了很多，他不能再拿着有色眼镜看他，以为他不定什么时候又扔出一个炸弹来，炸的他人仰马翻。

但是，他儿子李成这几天没有发段子。也不知道他和娜娜还吵吗?

这时候，沈玲忽然上线，问他吃了吗。

他一惊，好像沈玲是个警察，赶紧下线并关了手机。

关了手机，他又后悔，应该跟沈玲说说话，告诉她自己现在的情况，叫她不要担心。他最亲的人难道不是老婆吗？老婆爱嘟囔嘴皮子不饶人，但是处处护着他宠着他。

学武的破手机很不争气，彻底没电了，开不了机。

他心里怀着对老婆的愧疚。觉得自己任性起来，连孩子都不如，他就是沈玲的大儿子，李成是小儿子，沈玲有俩长不大的儿子，很累。

沈玲的忽然闪现，让学武动了回家的念头。

4，

第三天，学武向着家的方向游走。

他照旧走小路不敢走大路。

下午时分，他走进了一片陵园。看见陵园，等于回家的路又近了一些。

他到陵园来，是打发余下的时光。顺便，来看看二哥。

陵园无人看管，凄冷一片。二哥的墓地在角落的一边，很好找。

今年清明节他没有来看二哥，因为一个货车司机阳了，路过本地加油站，全城封了三天。三天后他工厂的烟筒冒烟了，学武去上班了。

如今，学武等着夜晚进城，时间还有大把。他就在二哥这里，和二哥说说话。

他还给二哥留了根火腿肠。他用衣袖扫了墓碑和小台子，把火腿肠的皮剥去半截，摆上。

墓地拥挤，学武这个大活人坐下来，想跟二哥说说话。

他想告诉二哥，咱爸咱妈都走了。一个字没蹦出来，流眼泪了。

二哥走的时候，38岁，壮年。他是癌症走的。查出来半年就走了。

那时候，点点还没出生。大哥的儿子李帅13岁，二哥的儿子李想12岁，学武的儿子李成不到十岁。二哥是多么喜欢李成啊，他住院的时候，李成去看他，他回忆起李成刚上小学时发生的一件事。这件事，他已经说了很多遍。

李成在学校里闹肚子脏了裤子，老师打电话等着家长去送裤子，结果学武沈玲两口子都在上班，二哥学理就代替家长去了学校。老师告诉学理，李成为了化解尴尬，就问老师：老师啊，你说香妃招蝴蝶，小燕子招蜜蜂，我为什么招苍蝇呢。那些年，还珠格格这个电视剧火遍大江南北，李成活学活用，把老师给逗笑了，等学理来，就讲给他听。

学理每次讲起这个段子，都觉得李成是哥几个里最聪明的孩子。

学理住院的时候，李老太常常做疙瘩汤让学武去送饭。母亲做的疙瘩汤啊，那个疙瘩都是小小的圆圆的，还打了细碎的鸡蛋液，学理最爱吃这一口。

那天早晨，学武又去送疙瘩汤。到医院的时候，学理已经昏迷。等了一天，学理没有醒来吃口母亲做的疙瘩汤，就走了。

保温桶里的疙瘩汤还温热着。

这些年，学武忙忙碌碌，混成了一只狼狈的中年狗，每次来看二哥，都是一大家子来，匆匆忙忙的。

如今他终于有时间来跟二哥说说话，但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静静的坐着，等着时光流逝，黑夜来临，他要回家。

             （未完待续）

第16集
1，

学智拿了一根放在房顶的树枝子，悄悄靠近香椿树。打算等那贼快要爬到房顶时，他的杖就狠狠抽去，直接击中目标，给贼一个教训。

那贼是个笨贼，爬了几下爬不上去，又掉下去。但是不服输，又卯足了劲儿往上爬。

冬天的香椿树动静很大。

学智有些生气，树要是断了，来年没有新冒的春芽，他母亲肯定会生气。

他一步到房檐边，举起树枝就打。

忽然那贼开口：小四，帮我一下。

原来是消失三天的三哥学武。

学智慌忙放了树枝子，用了拖死狗的力气拉三哥。

学武重重的倒在房顶。

学智：三哥，你可回来了，差点吃我一棍。

学武一摆手，示意学智不要说话，此地不宜久留，隔墙总是有耳。

学智把学武扶起来。

发现学武依旧佝偻着身子。不知道学武为什么这样。

学智怕三哥从梯子上滚下去，就发信息给大哥，说学武回来了，让他在梯子下面接应一下。

不一会儿，就听院子里有脚步声，学文带着两员女将，兵临城下。

2，

学武被护送着进了客厅。灯光下，沈玲一看学武的样子，掉泪了。

学武简直就是个叫花子。浑身脏兮兮的。

沈玲：你咋回来的。

学武：两条腿回来的。

沈玲知道他的脾气，他不想说的时候就胡说。所以她也不问了。

美娟去热饭，学智拿碗筷，学文递毛巾，沈玲把学武送进了卫生间洗澡。

学武站起来的时候，还是佝偻着身子走路。

学文提醒他说：这是家里，不是往外面，你站直了走路。

学武使劲直了直身子，走了一步，又习惯性的佝偻下来。众人便明白，学武为了逃回家，可能吃了不少苦头。

学武洗完澡出来，直奔饭桌。一只饿死鬼来了，三下五除二吃了个俩馒头，西里呼噜把一碗热粥灌肚子里。

这时候，美娟端来那晚剩的鱼。只剩鱼头和末尾部分，要赶在平时，就扔垃圾筒了，特殊时期节约闹革命。美娟给爱吃鱼的学武热好了，还加了点葱花做装饰。

学武由饿死鬼变成馋猫，在鱼骨头里一点点剔出珍贵的鱼肉，甚至连骨头都要吮吸三遍，才过瘾。馋猫热爱吃鱼，吃鱼吃出人生乐趣。

学智说：一会儿跟王同学说，团购一条大鲈鱼，不用分摊，我自己出钱。

学智身上还有五百块，西红柿都二十多一斤，大鲈鱼也不会便宜，不过他所在国企好，工资月月按时发。给三哥买条鱼，让他尽情吃个够，他掏得起这个钱。从前春天的开凌梭，秋天的大肥螃蟹，他小四都成箱的买来孝敬父母，父母能吃几个，还不是三哥吃得多。无论谁吃，都是自己家人吃，这个钱他不心疼。

学武只管吃，不愿意说话。

把那条剩鱼吃的干干净净，又补了一个馒头一碗粥。算是吃饱了。

这时候，学文的手机响了。

3，

学文一看是宋主任的电话，拿着手机到了院子里。

宋主任打电话当然是关心学武有没有回来。在宋主任发问前，学文先抢了话。

学文：宋主任，你还得上次我请你帮忙那事儿吗？

宋主任：记得，你邻居有个孕妇要去医院。我还挂着呢，咋样了？

学文：不咋样。核酸结果没出来，一直在等，没等结果出来，孩子保不住了。

宋主任：还有这事？特殊时期，各方面都难啊。

学文：是特殊时期，是各方面都难，但特殊时期，不是只有病毒一种病吧，得癌症的要正常化疗，怀孕的要产检，临盆的还生孩子，吃坏肚子的也要输水....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特殊情况也要有个绿色通道吧。病毒没让几个人死，躲病毒的这个事儿倒是制造了不少悲剧。中央的政策都是以人为本，怎么到了下面，都是蛮横一刀切了呢？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学文越说越激动，仿佛宋主任是他的下级，他把宋主任训了一顿。

说完他长舒一口气，因为老张闺女的事儿他郁闷的不行，这回终于找着发泄的出口。

宋主任乖乖的听着，听学文讲完，才说话：惭愧，我们的工作的确没有做到位，需要改进。你批评的对。

学文有点不好意思了，仅凭宋主任身上这种谦卑精神，觉得宋主任是党的好干部。

宋主任忽然话锋一转，问起学武的情况。

学文早有准备，说：现在到处是摄像头，你们查一个丢了的人应该很容易，怎么到现在没有消息，家人都要急死了。

宋主任：摄像头也有坏了的时候，这个时候，找不到师傅修理。

学文笑了。

宋主任：要不要报警？

学文遇到了难题。报警吧，其实学武已经到家，就是窝藏事实。不报警，宋主任肯定怀疑，亲人好几天不联系不露面，家人竟然不报警，肯定知道内情。搞不好今晚宋主任忽然打电话来，就是知道了点什么，来探风声。

学文装傻，问：啥？你说啥？手机信号怎么支支啦啦的。宋主任，要不挂了我再打过去。

宋主任：算了你忙你的，明天我可能要去慰问一下你邻居。

宋主任说完挂了电话。

特殊时期，宋主任要来慰问邻居。会不会顺道来李家兜一圈？学武该往哪里藏？

学文握着手机，思考了一会儿。

4，

等学文回到屋里，他想找学武私下里好好聊聊。了解学武失踪这几天的事儿。再商量对策。

却见屋里的四个人正在打牌。

学武吃饱喝足，一改刚来时候的颓势，精神头十足。回到家，就像鱼回到自己的池塘，学武迅速活了。

他们打的是手把一。

以前老头老太太两人在家，闲的无聊就打手把一，老太太赢得多，老头输的多，老太太之所以赢得多，背后捣鬼。老头经常晚上喝小酒喝的云里雾里，也看不出老太太的小心机，反正，老婆子开心老汉子也开心。

以前每逢过年，过了热闹的除夕，年是没过完的。到了初一晚上或者初二晚上，一家子吃完饭，就是凑在一起打勾鸡。家里除了小杨不会打牌，老头老太太观战，孩子们在房间里嬉闹，六个大人都是打牌高手。

学文还在位那些年，偶尔也会在过年期间请大家去KTV唱歌。老三小四都爱唱，唱的都是什么滔滔江水....他爱跳交谊舞，但是在亲人面前保持大哥的矜持，坚决不和那些打扮妖艳的女服员跳舞。老婆对自己言听计从啥也不说，但妯娌们个个火眼金睛。

其实学文做官的时代是谨慎的，因为他没有后台，是凭自己的能力一步一个脚印爬到梯子上的，他深知爬上去不易摔下来却容易的道理。

而小杨喜欢带着婆婆去看电影。有一次，过年放映的是巩俐的片子，老太太进了电影院不久后就睡着了，直到电影散场。回来后大家问老太太电影如何。老太太回答说：好看好看，那女的真俊。

学文忽然怀念有父母的日子，那时候他们还不老，尽管背地很多争执，但维持着表面的繁荣。从此以后，随着父母那面墙的倒掉，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的机会，就像秋后枝头的树叶子，一片片凋零，直至光秃秃的树丫在风吹寂寥的舞动。

四个人在牌局里很欢乐。唯有学文心事重重。

  （未完待续）

第15集：

1，

得知老张的女儿没保住孩子，学文就拿起手头的抹布，一遍遍擦桌子。

李家若是评卫生模范，不是沈玲，不是去了的李老太，学文肯定第一名。

但桌子早就被他擦过，这回又跟狗舔的一样。

美娟听见了大哥心里的风声。

她也不劝。她心里也慌。

美娟的儿媳妇也怀孕五个多月了。孕妇是全家的大熊猫，一个熊猫出事了，其他的熊猫和饲养员也有不安。

美娟走到院子里跟儿子和儿媳妇打视频。画面里出现了李想和老婆的脸。现在俩人封在家里，每次视频，都是双双出镜。小两口感情非常好。

这是美娟最欣慰的地方。

以往沈玲要是瞥见了，嘴上会刺溜几句。因为自己儿子李成和娜娜三天两头开火，绝对不会一起秀恩爱。

李想分享了老婆做的一道粉蒸肉。看起来卖相很好。

美娟批评李想不主动下厨，还让大肚子的媳妇给他做饭。

她儿媳妇是南方人，说话温温柔柔的，跟美娟开玩笑道：老妈，我本来就是个球，再啥也不干，那成啥了？

李想抢话：是个大球。

李想老婆：干脆给孩子起名叫球球吧。男孩女孩都叫球球。

李想：好球，好球。

一家人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欢乐。爱多了，会赶走恐惧不安。美娟觉得一起都会好起来的。

挂了电话，回到屋里，美娟见学文这个卫生模范还在搞卫生。

这回不擦桌子了，擦桌子腿。

2，

晚饭后，小四学智早早的上了小房顶。

哥嫂们以为他有又去跟王同学团购菜了。吃饭的时候嫂子们给了他一个清单。都是些白菜萝卜土豆粉条子之类。

这回，学智不在，他们说起王同学。学智告诉他们的，王同学为了挣这分子钱，也是吃了苦头，白天忙着团购菜，夜里睡在小区外面的车里。好在现在冬天，不洗澡也臭不到哪里去，就算臭，人都离得远远的，也是臭了自己。又说到王同学拉屎都要找个旮旯，要是没了卫生纸，干脆找树叶子或者石头擦腚。树叶子现在也不多了吧，石头瓦查估计也都快被王同学用完了，不过可以重复使用。

俩女人越说越有兴致，其实想起自己穷开心的童年，他们都有过类似的经历。

学文当过干部，又是大哥，面子还是在那里杵着。但妯娌俩的闲聊，倒是让他因为老张闺女流产有点郁闷的心情放松了很多。

两个女人又说起王同学总是建议学智买贵的东西，感叹生意人狡猾奸诈，坑熟人。

学文：也不见得，小杨以前开过店，坑过你们？

学智老婆小杨开过服装店，每次嫂子们从她店里拿衣服，小杨总是把进货价告诉嫂子们，说是赔上路费收个成本价。但嫂子们从来不信那是进货价，账目吗，都可以是两本。不过，她们也会顺着梯子下来，向小杨表示感谢。

那时候形势好，钱花出去，总能想办法再挣回来呢，还有个叫希望的东西存着。

大哥这么为小杨辩解，美娟顺着梯子下来说：可不是，小杨是个厚道人。

沈玲还在梯子上：坑我们不要紧，坑的仨核桃俩枣，就怕坑了小四，家里的钱都花完了，人也不回来了。

学文：瞎说。先问问学武啥时候回来。

沈玲闭嘴了，学武依旧没有消息。她心里藏着一个火炭子。

3，

学智这次在小房顶，不是跟王同学团购便宜菜，是跟远在加拿大的老婆小杨的说话。

学智所在城市的社区管理中心，要统计在海外人员的详细信息，小杨迟迟不给。

妻女出国后，当地社区中心曾经多次统计她们的信息。每次小杨都积极配合，主要是不让学智为难。这次迟迟不给，是生学智的气。

起因是点点夜里睡觉，忽然觉得客厅有动静，就给学智发信息说客厅好像有人，会不会是杀手，她感到害怕。

那个时间点是学智的白天，学智竟然不闻不问。

温哥华时间的第二天早上，母女起床，点点才把夜里的恐惧告诉母亲。

小杨检查了房子，母女刚搬过来不久。她跟点点说，肯定是你的幻觉，我们的房子在安全区域，门锁都好好的。要是以后有什么事，你一定首先告诉妈妈，不要怕打扰妈妈睡觉，因为在这里，我们相依为命，互帮互助。你爸爸就是只鸟，也要飞半天。

点点听了宽慰不少，但女孩子心思缜密，也想要爸爸的关心鼓励，她还是有些生气。

所以，当学智有求与小杨的时候，两人就远隔重洋扯起这事来。

小杨干脆利索：打点钱来补偿一下吧。夫妻之间这么远，能让我们感受到你爱的，就是钱这个东西了。

但是，学智拿不出很多钱。他的钱又被王同学借去了两万。

王同学借钱不是用于他的团购事业，而是他爹的癌症要吃一种进口药，进口药不在医保范围，花费巨大。王同学的爹获得外出就医拿药的资格，家人想要多备点药品放着，因为不知道要封多久。钱自然是不够的，王同学因此向他的好哥们借了两万块。他现在团购菜很赚钱，一天能赚一千多块，不久后就还上。

为了表示诚意，王同学把自己的业务流水给学智看。学智也没看仔细，就是长长的一串，一天一千真是小意思。

学智问王同学：你希望结束疫情吗。

王同学诚实的回答：我不希望结束疫情，这样我就可以一直赚钱。但是，我爹也是个病人，现在就医很难，我又希望结束这个事。有时候我走在路上，从前堵车堵出北上广气势的四线城市，如今满大街就我一个人，世界真是魔幻啊，我生出很多悲伤和绝望来...

王同学的这番话打动了学智，学智一动手，两万就划给了王同学。

这次，他还是没有告诉小杨。

学智给小杨发了两千块，并向小杨展示了自己的账户号余额。他给自己留了五百，因为他很快要发工资了。

小杨火了，对学智说，你的钱去哪了？要是胡作了，我回去把你脑袋拧下来。

每个老实男人身上，都有几笔风流账。这块三年里，学智怎么不可能当和尚呢。但是，总体来说，他觉得自己玩的不算厉害。

学智必须硬起来：别整天这毛病那毛病找我，去国外是你们娘商量的，国内没整明白去国外能混明白？服了你们了，有本事别找我。

小杨：有本事别找我要材料。

小杨挂了电话。

4，

这次越洋吵架，学智输了。他又红又专，如果不及时上报妻女海外信息，无疑有很大压力。

学智在房顶上团团转。

转了半天，他打算低下身姿，跟小杨说句好话。明天早上就要提交这个信息。

小杨吃软不吃硬。

这时候，小杨把信息发了过来了。

微信里翻译了老婆孩子的新信息。娘俩搬了新家，地址都是新的。老婆还更换了新的学校，去念一所大学的专科了。也就是说，高中毕业的老婆已经拿到了雅思至少5.5 的成绩。

刚结婚的时候，小杨买来走遍美国的磁带和书，要自学英文。自学太难了，小杨没有学会英文。此事被学智嘲笑了很多年，学智总是说：你走遍中国了吗还想美国吗？很多年后，小杨的英文程度到了可以念大学的水平。加拿大离美国不远，她也许会真的走遍美国。

不过走遍美国有什么了不起，那里枪支泛滥遍地瘾君子和大胖子外卖来了饭都馊了哪有江浙沪包邮。

学智觉得他们的距离更远了。

他在房顶上抽烟，点了好几次烟，都被风吹灭了。

今晚的风实在太大了。

这好像他们的婚姻，从前就没多少话说，如今相隔遥远，更是两个世界的人。从前两人的微信记录里还有拿快递啊嘱咐买东西啊关于孩子啊等琐事信息。现在只剩转账记录，还有通话记录。象征着惨淡的婚姻，正在被时代的浪抛在沙滩上，而后浪正在涌来…

这时候，胡同里忽然有个黑影走来。远看像只熊，近看还是只熊。

那熊到了香椿树边，不动了，忽然站起来。学智看清是个人不是熊。

那人抱着香椿树，要爬上来。

学智忽然警觉：有贼！

           （未完待续）

第14集：
1，

下半夜，沈玲迷迷糊糊，忽听家里电话铃声大作。

她一骨碌爬起来。

肯定是学武来电话了。

她奔到客厅，客厅的灯已经亮了，学文比她更麻利的来到电话旁，拿起听筒。

客厅的挂钟指向凌晨的四点半。

李老头活着的时候，这个时间点是老头起床的时候，他骑着三轮车出门遛弯压腿练剑，一套程序下来就到了七点，老头又骑着三轮车慢悠悠的回来了。然后一头扎进厨房，开始做早饭。

现在，老头不会在凌晨四点起床锻炼。这个时间慌忙窜出来的，都是在等学武消息的人。

沈玲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双手交错在一起，支着耳朵听大哥跟学武说点啥。

学武还是听大哥的。关键时候，大哥还是全家的主心骨。

学文拿着听筒，表情凝重，沈玲听见他问：打电话叫救护车了吗？

沈玲要晕过去了，学武这个王八蛋又作什么大业了。

学文又问：七个月了？快点联系社区中心，先开出小区的证明，再到医院测核酸，等待就医…

学文又说：张师傅，医院我是认识人，但也是以前的关系了。我退休了，副院长如今也退休了。社区中心？以前我认识门口的保安…我不是不帮你，实在是特殊时期。你按照我说的，一步步来，你女儿肯定没啥事，我们的防疫政策是为人民服务，就医会有绿色通道。

挂了电话，学文很是颓丧，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原来，隔壁老张家出事了。

老张的女儿来娘家，赶上就地静默，就在娘家当了木头人。此时老张闺女怀着二胎，已经七个月了。不知为啥，这天半夜忽然肚子疼。老张和老婆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被通知救护车也不能擅自拉人，叫联系社区。

大半夜里，社区中心倒是有值班人员，但值班人员需要得到上级批准，才能开出小区的通行证。上级都在家里睡大觉，不上班。

远亲不如近邻，老张两口子想到学文在隔壁。学文在位时，能量大的很，认识人多，尽管退休，但关系网应该还在，就求助学文。

关系网的确是个网。可如今，学文也在网里困着，想出去连个破洞也没有。他维持着老成稳重的面子工程，私下里，觉得老三老四可以胡闹一把，至少证明了他们热血尚在，还有年轻的活力。而自己常常陷入无能的境地。

沈玲听了。默默的出了客厅门，到院子里来。

他们家还有个院子，隔壁老张和老孙家，连院子都封闭起来，直接当成客厅。

此时，院墙上的玻璃里，透出灯火来，还有嘈杂的人声。邻居老张家兵荒马乱。

张家女儿爱说爱笑，嘴巴甜，沈玲蛮喜欢这个丫头。都是女人，她生育过，流产过。如果没有计划生育，她希望再要个女儿，即使儿子不成器，女儿至少是个小棉袄。而学武是多么喜欢女孩啊。老四家点点出生时，终于改写了李家都是儿子的历史，李老太觉得她小儿的优秀香火无男孩继承，并不欢喜。以李老头为首的儿子辈阵营最高兴。

学武多么喜欢小四的女儿啊。

沈玲在院子里骂过老张这个告密的叛徒，但一码归一码。

她希望门外赶紧响起救护车的喇叭声，张大小姐大人孩子平安。

2，

沈玲回到客厅的时候，学文正在一遍遍打电话。

学文打的是市长热线。

这个时间点，市长热线没有人接听。一切也要等八点以后。但八点以后，孕妇的情况不好说。

学文忽然想起，他手头有个电话号码。

学武从仓里跑了后，社区派了一位宋主任来调查，那宋主任没有当下小芝麻官的傲慢，态度十分友好。学文凭着他混迹官场多年的经验，很多人打着为人民服务的幌子，是为人民币服务，但这位宋主任从言谈举止上看得出是一个偏向为人民服务的官。

学文给这个宋主任打电话。

没想到，宋主任很快接了。

学文自报姓名，道歉打扰的客套话还没说完，宋主任就问：你弟弟有消息了？

学文说：宋主任，还没呢。要是有消息，怎么也得等着他睡个好觉吃个舒服饭再交出去。

宋主任没有批评学文真实的自私，在电话里笑了：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啊。

学文就把邻居老张女儿的情况说了。

宋主任当下说：那赶紧的，你叫老张联系我，我来想办法。

挂了电话，学文赶紧回拨了老张家的电话，传达了宋主任的意思。

老张一连串感激。

不久后，小区的居民都被救护车的叫声吵醒了。

3，

学文帮了邻居的忙，大哥让大家刮目相看。

上午，学文接到老张打来的电话，老张不是报平安的，而是求学文帮忙的。

原来张大小姐到了医院，没有核酸证明，无法办理住院手续。医院先给小张和陪同小张的人测了核酸。但核酸结果要等晚上才能出来。

这回张大小姐的肚子一阵阵疼，而核酸结果还没出来。老张情急之下又把学文当成救命稻草。

学文以前认识一位副院长，家里老人看病当年小四老婆小杨生孩子沈玲农村的父亲来看病，都得到过特别关照。

但副院长也退休三年了。

学文想到还有个女老乡在医院的档案室工作。那女老乡脑子厉害，当年在房价很低的年代把存款买成房子存着，这些年靠着房子发了财。人称地主婆。

地主婆虽说在医院职位不高，但有钱有社交手腕也让她吃得开，于是学文就联系地主婆。

地主婆以前喜欢和学文说老家话，两人好久不联系了，这回开口就叫：李大锅…

李大锅，你退休了就不理人啦，咱俩至少三年没联系了吧。

以前到过年还有老乡联谊，吃吃喝喝一派虚假的繁荣，学文和地主婆是聚会里的风流人物，两人不但一起组织活动，还跳过几次舞，可用配合默契酣畅淋漓来描述，有最佳拍档的感觉。地主婆虽说长得又黑又瘦，但身上有一种女巫的魅力，很让男人晕头。男人虽说喜欢新鲜，但傻白甜也会让人生厌，反而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女人，让人舒服。

这是她吃得开的原因。

学文退了后，从此江湖没有他的传说。这是好听的话。不中听的真相是，江湖不要俺了。

这三年，哪敢有有什么活动，老乡聚会同学聚会，所有的圈子都关了，只有朋友圈对外开放三天，还清汤寡水。

地主婆告诉学文，她已经离开医院，到了社区卫生院挂着闲职，等待退休。本城女人五十退休，等于宣告女人五十就老了。地主婆还有半年退休。她并不这么认为，她说等退休后找学文跳舞去。

学文心里苦笑，半年一眨眼，还不是继续在风控里茫然的活着。想到半年后能和女巫跳舞，学文心里还是有春风吹开了枯枝，长出一花骨朵来。

挂了电话，学文回到现实中来，他没能帮上老张的忙。

4，

晚饭时分，沈玲和美娟在厨房里忙活，小四学智在沙发上葛优躺刷手机。

美娟从厨房端出一个西红柿炒鸡蛋。对学智说，跟王同学团购点白菜萝卜吧，反季节的蔬菜，又贵又味道不正宗，萝卜白菜保平安。

学智打游戏上瘾，嗯嗯应付着。

美娟提高嗓门：小四，你听见了吗？菜太贵，大家又闲着，净长肉了。团购白菜萝卜。

学智抬起头来：管家难当，二嫂你来当吧。

美娟：难当也得当，不当你家不知柴米贵。

团购东西都要平均分摊费用。别人有单位里给发钱。美娟跟人打工，在商场卖衣服。如今三天两头静默，服装店的衣服，夏天的还挂着，忽就到了冬天。老板颗粒无收，员工自然喝风。所以，像西红柿黄瓜这样的高级菜，一定要从菜单上删掉。

她刚刚在厨房里跟沈玲讨论，沈玲也同意了。

美娟了一眼学文，问大哥老张家闺女怎样了。

学文拨通了老张的电话，询问他闺女的情况。他无能为力，但希望有奇迹出现，毕竟除了鑫冠，人间还有其他疾苦和疾病。

老张没接电话。

过了一会儿，老张打过电话来，他闺女已经住上院了。

学文心里一阵激动。

但老张说，孩子没保住，流产了。

张大小姐在医院大厅里等待核酸结果，一直肚子疼。老张老婆跟医生跪了，跪了也没用，谁都不能违反规定。

在核酸结果出来前一小时，张大小姐见了红，流产了。

二胎是个男婴。

（未完待续）

第13集：

1，

学武每日里在家庭群里晒红烧肉大虾小馄饨，的确这里的伙食不错。

甚至有时候，仓里还有人组织跳广场舞，当小苹果的音乐想起来，老苹果小苹果欢乐多。

外面病毒虎视眈眈，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他儿子李成经常给他发段子。

有些段子还是李成亲自演出。李成玩痘印，痘印就是抖机灵。充分运用了李成的天赋。

沈玲也经常给他转发一些鸡汤文章，那些鸡汤文调料足，中年人喝了，油腻的肚子装满墨水，从此活成佛祖的样子。

学武爱看儿子的视频，不看沈玲的文章。他认为那都是些屁话。给他多些钱，治愈人生一半的烦恼，然后，父母双全，儿子不作，另一半的烦恼也治好了。

但是，没有。

家里人似乎对他很放心。

但没有人知道，学武不快乐。

他常常失眠。深夜里，他的脑袋里上演小电影，母亲躺在地上的样子。或者，父亲的三轮车歪在一边，父亲也躺在地上。

另一个场景里，二哥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蒙着白色的被单。

他们都死了。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睡在家里，他家住五楼，窗台被沈玲擦得一尘不染，他双脚站在那里，跳下去会不会像一片落叶悄无声息…

学武的心疲惫不堪。没有人真正了解他的内心世界。内心世界的丛林里，荆棘密布。

他还有大哥扛着，老婆啰嗦，儿子哄着，小四还没长大，但是，他多么孤独，

他无法从美食打牌或者广场舞里，找到乐子。他好像刚上幼儿园的孩子，不适应这里，他想回家。

每日里有护士来发药给他，他把那些药偷偷的扔进马桶冲走了。他没有病。

他一不发烧而不咳嗽，他不认为自己阳了。但每日的核酸结果，他还是阳人，医生说他那是无症状的阳人。

他当然不服。但呆久了，他就像一条病了的鱼，偶尔也能游两下子，大部分时候，无力的漂浮在茫茫的水面。

2，

学武的生活一滩死水。

直到那晚，他翻到彩票老板的朋友圈。

老板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信息，提醒大家不要忘记彩票开奖时间，随时去网站查看中奖情况。说不定，那个幸运者就是你。

学武的钱包里层，一直塞着他买的彩票。那些彩票既是他的希望也是他的痛，若是不买彩票不和老板闲扯，他早点回家，他母亲即使摔倒，他还有时间把她送到医院，说不定还有救。

但彩票老板一提醒，学武就去网站查看。

这一看，不得了，学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彩票上的每个数字都跟这个头奖对上。

头奖只有八万八千块。但对久旱的学武来说，已经是一池好水。

都说老人没了时运坏三年，他怎么竟有这么好的运气呢？是不是母亲觉得老三这几年太难了，一直在缺钱状态中，想帮自己一把呢。如果要在中奖和母亲活着之间选择，他还是宁愿选择后者，让母亲活着，自己就是个穷光蛋，也会抠自己的嘴巴，攒出点钱，买排骨给她吃。

学武想到此，又掉了泪。

但从此，学武的身上忽然来了一股子力气，一条死鱼活了。

这比钱需要去市体彩中心亲自领取。现在全城静默，体彩中心也关门了。

但是，学武想要拿到一张通行证，就是绿码。

隔壁的中年人呼噜震天。一个念头浮出水面：逃跑。

在这里，说禁锢呢，每个人都可以自由活动，说自由呢，每个人都被困在一个大仓里。

学武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他一刻不能等，必须跑出去找核酸亭子，给自己开一个他是健康人的证明。

逃跑的念头一旦产生，就像一滴墨汁，在宣纸上迅速晕染。

3，

机会很快来了。

这晚，方舱指挥部通知他们收拾行李，等待半夜转运。至于转到哪里，跟开盲盒一样，谁也不知道。

人们在这个仓里呆久了，建立了深厚的革命情感，大多数人不愿意转运。有年轻人找领导理论。场面很乱。

等到点兵点将，发现23号仓的李学武不见了。工作人员回到23号仓查看，学武的行李箱还在，但是人不见了。

他们找遍了角角落落，就是没有学武的影子。

最后去查看摄像头。

学武是从仓的角门走的。

由于项目匆忙上马，本地方舱自然简陋。有个角门的门很快坏了，被挂上一个布帘子。

没人注意到有个坏了房门的角门，因为没人打算逃跑。学武看到了。逃跑的人不打没把握的仗。

4，

一个阳性病人的逃跑，好像动物园里放出一只老虎来。老虎虽老，但也咬人。

因此全城紧张，捉拿老虎。

社区防疫人员来家里调查，确定学武没有在家，这回态度倒是十分和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沈玲承诺一旦有学武的消息，会报告组织。

但学武没有跟家里任何人联系。

这天晚饭。比以往丰盛一些。学智跟王同学团购了一条鱼。

学智说：要是我三哥在就好了，他吃鱼仔细。

学武爱吃海货，吃的仔细不浪费。每根鱼骨头都剔得到干干净净。他吃海货就像他父亲李老头喝酒一样，是一种享受。学智的单位靠海，经常从渔船上买鱼虾螃蟹拿回来，说是孝敬老人，但爱吃海鲜的学武总是多吃一些。

学智说这话，其实是担心三哥在外面没饭吃。但他不能直通通的说给沈玲听。他也是有长进的。

学文问沈玲有没有学武的消息。

沈玲说没有。说完没有又觉得丢脸，学武连枕边人都不信任，可见夫妻关系是个什么状态。

学文：五十的人了，办事还不如五岁的小孩，老叫家里人担心。

沈玲不爱听，说：还还不是随你们老李家，性子古怪。随我们老沈家人的话，哪有这些幺蛾子。

说完，搁下筷子，起身回屋。

没有一个人起身跟到卧室里劝劝她。美娟这位心灵的按摩师也纹丝不动坐着吃鱼。

沈玲明白学武的逃跑让家人嫌弃。她就暗自垂泪。觉得自己命苦，越想越觉得人生无趣。

她巴拉抖音，看视频分散注意力。这时候，发现学武上线了。

沈玲见到学武上线，本来憋着一肚子气想质问他，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你吃了吗？

学武看到这句话，忽然消失了。

再也没有上线。

夜里，沈玲睡不着。听见隔壁老张家的大狗在叫。

她以为学武跑回来了，一个鲤鱼打挺起来。

老张家的大狗叫的奇怪。那不是叫，是哭。

在沈玲的老家有个传说，狗哭，意味着死人。

暖气的房间，沈玲忽然一阵战栗，她怕学武有危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