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赵宁打电话给老婆,说他想好好陪陪母亲,她舒了口气:“好!那你好好休息吧。”她现在也只想睡觉,她就快累死了。偷偷打电话给赵静,确定赵宁在陪他妈妈,她睡了个昏天黑地。
赵宁整整陪了他妈妈三天,给老人家讲笑话,做好吃的,回忆小时候的事,还给妈妈洗脚,剪指甲,换衣服,抚摸着母亲的脸说:“还那么漂亮。”他母亲笑眯眯打他脑袋一下,又抚摸着:“去。淘!”他像个撒娇的小女儿一样伏在妈妈怀里:“真不想长大啊!”
连粗枝大叶的姐姐都觉得他不对劲,她跟老公偷偷说:“你不觉得老四很怪?这是闹的哪一出?”林大鸣不耐烦地说:“闲的呗!要是饭都吃不上哪还有心思装文艺青年?”急急穿了衣服搂钱去了。
赵宁跟妈妈说:“妈,我要回家了!”老太太挥挥手:“去吧!多吃点,瘦猴!”他忍着泪亲了妈妈一口,转身走了。
看到赵宁站在校门口,李苏一愣:“你怎么来了?”这是她换了新单位后赵宁第一次接她下班,他笑笑:“你大概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她茫然想了一会:“啊!我的生日!”
“生日是母难日,我们去看看爸妈吧。很久没去了。”他已经祭拜过他父亲。
他还有这份孝心,她很欣慰,跨入汽车:“好!”
李苏父母的墓地并不太远,大约半小时的车程,赵宁驾着车,两人一路默然。还是李苏打破沉默:“这几天过得还好?”“还不错。”“妈妈好吗?”“还行。”又沉默了。
倒春寒的季节,又近傍晚,郊外风很大,下车后赵宁脱下风衣包住老婆。将带来的鲜花和果品,整整齐齐摆放在墓地前,以女婿身份行跪拜大礼,心里默念:“爸!妈!对不起了,我没有履行诺言,让你们的女儿幸福,总有一天,我会来负荆请罪!”
两人转回市内,去商场挑选了几套昂贵服饰,作为老婆的生日礼物,方才还灰头土脸的李苏即刻明艳照人起来。出了商场门,一辆加长型劳斯莱斯已在恭候,径自将他们带入香格里拉大酒店。“怎么不回家?”
“今晚不回去了,我订了房间。好好享受一下。”
赵宁订的是总统套房。对于李苏,总统套房是个遥远的完全没概念的所在,除了大、尊贵、和奢华,她没有什么特别感觉,贴身管家无微不至的服务也提不起她的兴致。她今天情绪一直不高。
厨房里各种材料应有尽有,法国女主厨玛格丽特夫人亲自为他们准备了精美的法式大餐。造型师给李苏精心设计了发型和妆扮,给她配备了晚宴专用的名贵珠宝。李苏只关心一个问题:“多少钱啊?”他笑笑:“别扫兴了,没多少。知道吗,能请你到这里奢侈一个晚上,我花了五年。”
“哦,感动!不过这不是我的梦想啊。我就想有个家,我们安安静静过日子。”奢侈的只是钱包,而不是心情。
“你不懂。我想每个男人都梦想这么一个时刻,在世界上最豪华的房间,和心爱的女人共度一个浪漫的夜晚。我也一样。”
毕竟不是个浪漫的人,两人都不是,法式晚宴,99枝玫瑰,顶级红酒和朱古力,以及优雅的小提琴手固然美妙,似乎也改变不了那种根深蒂固的低迷心境,反而让她有隐隐的不安。只是赵宁说的一句话把李苏逗笑了:“什么曲子?哦,第一夫人,请问,为什么不是唯一夫人呢?”
晚宴后,他们被安排进行双人水疗体验。赵宁摆摆手,跟贴身管家嘀咕了几句,然后他拉着李苏的手走上房顶,一架直升机带他们游览城市夜景。她靠在他的手臂上俯瞰夜色,心情开始好起来。
他环抱着她:“快乐吗?”
“嗯!”
“真的?”
她捏捏他手掌:“别嘲笑我啊,我是穷人的女儿,老实说这一切让我晕乎乎的,还有点不安。若不是怕这些钱白糟蹋了,我真想拉你回家。”
他吻吻她,把她的手攥入掌心,指着脚下城市的灯火:“我花了将近五年时间,终于脱离了蚁穴般的生存,今天可以和你在一起,俯视这座城市,想想自己曾经那么可怜,混迹在最底层不辩颜色,而如今我并没有预期的幸福感,反而失去了方向。我知道,我不是什么成功者,成功是在成就感之外找到心安,我只是个投机者,赚到了一点钱,满足了世俗的虚荣而已,却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丢了自己……原谅我的思绪混乱,我表达不出想要表达的,我只是对着这个城市在呓语……”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被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完全吞没,他还沉浸其中,喃喃着:“原谅我!我已耗尽心力,我疲惫已极……我现在只想投入一片寂静,睡它个千年万年……”
“老公,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大声点……”
她再笨,也觉得今天太怪了,生日扫墓,总统套房,或许连日来她的脑神经过于疲劳,或许这一晚的节目太过密集,她无暇也不愿意想太多,只被动着享受他给予的一切。
他亲自为她宽衣解带,松开她的长发,把她放入玫瑰花瓣的宽大浴缸,捧起一把一把的热水,为她濯洗,认认真真满头大汗,她如雪的肌肤美妙的曲线跟着他的手指游走,仿佛成了液体,任意塑成他想要的形状……一直洗到两人都快虚脱,他抱起她,两人一同滚进雪白的温柔乡……
我的爱!让我最后一次记住你!
她睡得很熟,看样子前些日子积聚的瞌睡虫都来找她讨债了。他欣赏着她的睡姿,樱唇吐出阵阵清香,处女般迷人的胸脯微微起伏,紧致的小腰张弛出某种诱惑,似乎在睡梦中再度发出邀请……他笑笑,爬起来抽了一根烟,太淡了,他又抑制不住地思念起那种勾魂的味道来,跑进盥洗间。
少顷,他把剩下的白色粉末冲进了洗脸池,哗哗的水声里,他低吼一声:“滚吧,你这魔鬼!别让我再见你!”他不在乎钱,哪怕给妓女也不心疼,在他看来,助学也好,召妓也好,是他们应得的,都是掠夺者良心发现还诸于民,金钱可以用于一切,唯独不能用于危险和犯罪,他是真心心疼,不甘心他辛苦赚来的钱就这么烧掉了。就算他赚的钱足够他吸一辈子,他的人格和价值观,也不能接受这个残忍的现实。
胡思乱想间,晓晓的电话进来了:“宁哥,下星期典礼,你过来吗?”
他笑笑:“我就不去了,你代表吧。晓晓,以后一切就拜托你了,帮帮你苏苏姐。”
“哦,我会的,你在哪里?”
“酒店。我要睡了。再见!”
“哦。晚安。”他挂了电话,小声说:“傻丫头,你该说安息!”
他想好好睡一觉,可很早就醒了。他把她小小的脑袋捧在手里,她的长发纷披在脑后,阴影覆盖的眼睑依然紧闭,睫毛微微颤动,如阵阵小凉风拂过他心里,他吻了吻她的嘴角,柔声说:“我爱你!”穿好衣服,径自出去了。
李苏一觉醒来,赵宁不见了,她一惊,下床就跑,跑到厅里,才发现还光着身子,赶紧穿好衣服。法国管家来敲门了,请他们去餐厅共进香槟早餐,她焦急地用英语问他:“先生,看到我丈夫了吗?”他抱歉地微笑,摇头。
手机响了,短信如出膛的子弹一条接一条进来,每一条都炸得她魂飞魄散
短信一:老婆,对不起,我不能再陪着你了,我的忍耐已到极限!我想休息了,去一个最安静的地方。你若爱我,成全我吧。我努力过,给不了你任何幸福。我知道你会痛苦,但继续下去无非两个结果,钱败光,人拖死,我必须中止这一切。
短信二:你从没问过我挣了多少钱,我也没说过。现在我告诉你,你将成为我财产的唯一合法继承人,你会得到一大笔钱,仅凭利息也够你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我知道你不在乎,但对于一个精神的赤贫者来说,只能以这么世俗的方式爱你。老实说,这也是我和你复婚的主要目的。
短信三:除了没帮你要回毛头,我答应的事都已经完成了。不过,你放心,毛头会很快回到你身边的,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还有几条,她看不下去了,身体一阵冷一阵热的。她疯了一样往街上跑,抢下别人拦住的车就上,在那人的跳骂中扬长而去。她在车上定了定神,拨通了郭燕的电话。
“苏苏,出啥事了,这么早来电话?”
“郭姐,你真能替我把毛头带大吗?你真的能像对亲儿子那样疼爱他一辈子吗?”
“当然!你怎么了?你在哪?”
“我要陪他出趟远门,也许很久都不会回来。毛头起床了吗?”
“起了,他昨天睡多了,一早就兴奋得不行,正吃早餐呢。”
“你把他的视频发过来好吗?我想看看他!”
毛头的视频立刻过来了,小家伙戴着奶兜子在喝牛奶,面包屑和牛奶弄得满脸都是,格格笑着,冲李苏扮着鬼脸。李苏凝视着他,阵阵心酸:“宝宝,妈妈以前为了你丢了爸爸,现在爸爸要走了,这一次就让妈妈陪着爸爸去吧,宝宝没有妈妈还会快乐,爸爸没有妈妈会很冷很冷……”
“苏苏呀,到底出啥事了?你快告诉我,你在哪?”没等她说完,李苏收了线。郭燕怔了半晌,带着哭音尖叫起来:“老徐!徐建功!你快来!!……”
车到“世纪之珠”大酒店,李苏叫:“停下!”塞了一百块给司机就跑。“女士,找你钱。”她头也不回,登上高速电梯,直奔顶楼,她的第六感觉命令她来到此地。
这是一个清冷的早晨,大得望不到边的顶楼平台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伏在栏杆边,仿佛在悠闲地观赏晨景。这个城市还没完全醒来,没有人注意到,有个人正试图从这里向天堂飞升……
她还没跑到一半,只见赵宁的身影轻轻一跃,上了护栏。
“赵宁!!!”她拼尽全身力气呼喊。风声将她的声音微弱地送到他耳边,他回头看了一眼,顺着护栏疾走。她全身的血液凝固了,她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僵僵地向前跑,一直跑到他面前,然后像根木头一样栽倒在地。
他看着她,目光炯炯:“记得吗,我在这里说过的话?你离开我的那些日子,我曾无数次来到这里,可总有一种力量把我拉回去,对我说,赵宁,你不能死!你还没有这个资格,在落魄中死去是种耻辱!今天,我有这个资格了吧?”
她看着他,说不出话。
“别劝我了。对我来说,这不是痛苦,而是解脱,你永远也不会理解那种发病时全身被撕裂的感觉!”
她只是摇头:“我不劝你。我来送送你……赵宁,让我最后亲亲你,好吗?”
他疑惑地看着她。看着她爬起,看着她费劲地爬上护栏,迎着风,没有眼泪,眼神坚定,伸着手臂,一路向他走来,这太危险了,他上去一把抱住她,站在了护栏的内侧,护栏的宽度也就半米左右。
她趴在他耳边轻轻问:“真的回不去了吗?”
“嗯!”
“好吧!”
她的唇贴上他的,用力箍紧他,用密密麻麻的吻席卷了他,柔软的舌搅动他浑身的神经,他脑袋嗡嗡起来,周围呼呼的风声消失了,只有那一吻直抵五脏六腑,一直从甘甜中咂出血腥的味道,他几近晕厥。她对着他耳语:“不就是去趟天堂吗?如果你快乐,我陪你去好了!我们去那边过日子,生孩子……”这一刻她已经无悲,无惧,毛头的小脸最后一次从她脑海里掠过,消失了,这个世界,似乎没有什么让她放不下了……
半昏迷中,他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他的脚一软,身体跟着倒了下去,他一惊,想要推开她,她却死死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在倒向大地的一刹那,赵宁用尽全身力气解开她的手臂,狠狠打了她一拳,她被抛出几米外,重重地摔在楼顶的平台上,身体一麻,就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拍醒,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她扒拉开人群,冲向护栏,凄厉地徒劳地伸着手:“赵宁!赵宁!!!”然而,她看到蚁穴般的大街和往日并无不同,车河人群继续川流不息,太阳仍一如既往爬到当空,甚至比平时更耀眼,她真是奇怪透了,也气愤透了,为什么她爱的人走了,他们却如此无动于衷?
她几次想爬上护栏都被拖住了,最后被一个年轻警察抱着走向楼梯口,她踢他打他:“让我下来!我要下去看他!!”他铁条般的手臂依旧箍住她:“放心吧,尸体我们已经处理了。”这话如绝望的砖块袭来,她眼前一黑又昏死过去。这时徐建功出现了,身后还跟着个老警察,徐建功对年轻警察客气地说:“麻烦你了。交给我吧。”老警察点下头,年轻警察将李苏交给了他,徐建功沉着脸抱过她,离开了楼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