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馋的东西,是糖稀。现在的孩子恐怕都不知道这是何物吧。
小学校门口,那个老奶奶的竹篮里有只白瓷缸,里面有半缸粘稠的深褐色的半固体,那就是了。老奶奶用两个小短棍子,轻轻在粘稠的糖稀里搅动着,慎重地挑起一小纠纠,缠绕一下,递到那个垂涎欲滴的孩子手里……
有人说是麦芽熬制出来的,长大之后的我推理,不大可能。首先是气味,我那时吃的糖稀分明有股浓郁的山芋干味儿,其次是,那个温饱不继的年代,麦子不当主食还舍得做糖?再次是颜色,那糖稀的深褐色,与山芋窝窝头的色泽如出一辙嘛。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证据,我后来真吃到了麦芽糖稀!淡黄色或者金黄色的,气味清香。
追究糖稀的出身,显然是现在吃饱了撑得没事做的我,才有闲心生出的雅兴。小时候的我,一心想的是,怎么才能搞到糖稀吃。主要是资金问题。虽然糖稀最小货值是一分钱,但一分钱也能憋到英雄汉啊。我都想不起来自己哪里来的零花钱,反正总之我隔三差五能吃上一口。
试过分别买一分钱、两分钱甚至五分钱货值的糖稀,我准确地定位在两分钱那款上。老奶奶的手也不是很精准,五分和两分,也就是多绕半圈,而一分和两分的差距相对大些。如果银根不紧,可以先买一个两分,吃完了再买一个两分。绝对在数量和质量上都远超出一次买五分的。而且还能节余一分钱。
吃糖稀的乐趣,一是吃,二是搅。要说三岁看老,这话是极其正确的。对于糖稀这两种处理方式能看出人物性格。我是及时行乐派,拿到手便啊呜一口吃掉,粘稠的糖稀在口齿间居然生出丝绸般的顺滑,几乎来不及回味,更用不着咀嚼和吞咽,它就顺着食道坐着滑梯溜到胃里去了!在片刻欢娱之后,我只能看着别人手里的那一小团,各种无聊空虚,刚才有多痛快,现在便有多后悔。
记得有个女孩极有耐心,慢条斯理地把玩,用两根小棒子,左一圈右一圈,按阿拉伯数字8的写法——更准确的表述是睡倒的8,对了,就是数字无穷大的符号∞,——将那一小坨拉拉拽拽,终于在看得我就要怒不可遏拍案而起的时候,那深褐色的糖稀修成正果,被搅绕成云朵般的白白一大团,然后她再慢条斯理地舔食干净。
其实不过就是吃一团糖稀嘛,可她分明属于快感延长型的。而我,很遗憾,秒了!
写到这里,我必须要升华一下,不要以为我吃了无数团糖稀就算了,其实我每吃一次,都是一次辅垫,都大有深意,现在我要赋予这小短文以深刻的含义。——你不觉得生活中很多事情就像搅糖稀?比如学生的复习迎考,精心准备然后在考场上对着试卷迎头痛击。获得高分自然是欣喜的,然后呢?继续“换一团糖稀”搅拌吧!我的工作也一样啊,每个选题从酝酿策划开始,一步步丰满递进,最后实施成稿刊出,然后这个过程便不断轮回。最有趣最值得探索的根本不是结果,而是过程的进展。当然还有爱情,最美妙的不是王子与公主终于在一起了,因为童话每每在这里便戛然而止。让我们一次次感动的,是他们在一起之前,那些冲破重重阻挠,披荆斩棘星夜月奔的努力。即使是凡人男女,明确关系之前的朦胧试探,也是恋爱最美好的一页,因为接下来的,不过都是索然寡味的一地鸡毛。
糖稀吃得多了,你会发现,最极乐的享受其实是那纠缠的过程。你不要嫌它枯燥乏味,你要尽力拉长这个过程。虽然结果也很甜蜜,但真相大白后,那高潮实在短暂,短到倏忽之间,快到无法把握。更痛恨的,你享受结果之后,还不能回忆,因为甜蜜过去了再无法复制,回忆只能加重你的怅然若失。所以,当你有一团糖稀在手,千万记得,要慢慢搅慢慢绕,牵牵扯扯,拉拉拽拽,珍惜它被你把握的时间,因为一旦你吞它进口,就等于失去,再也无从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