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注册
社区应用 最新帖子 精华区 社区服务 会员列表 统计排行
主题 : ZT 圈地上海 - 地产业的猫腻
lotus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楼主  发表于: 2006-05-06   

ZT 圈地上海 - 地产业的猫腻

这篇无论从立意、手法还是气势,都是网上难得的好小说。 就是对正面人物的刻划有点象80年代初的作品

下面是作者的一个跟帖, 我抄过来当序吧


- by 故垒萧萧芦荻秋

从构思到现在,共花了一年多。  

去年年中看到周正毅案发,开始注意土地和房地产行业,从资料读取中发现土地和国计民生的各方面关系太大。原本打算写成一篇议论文,后来觉得太枯燥,便写了一个提纲打算写成小说。

提纲很简单,要在书中反映出下面几个要点:1 土地价格中的猫腻,2 土地对环境,防汛,粮食流通的影响,3 贪官奸商洗钱的手段,4 反腐败的手段。

以后的故事都是在这个纲领下完成的。有些技术性的预测,如国家扩大审计力度,用更完善的考核体系考察官员政绩,土地管理划归中央后地方和中央之间的矛盾,这些都是在今年4月份的框架中构思的,没想到在连载过程中一一成真。其实我没有内线消息的,只是根据政局发展的蛛丝马迹推断出来这些结论。还有一些设想至今未实现,就看将来了。

我比较喜欢历史文学方面的东西,本身也是做IT的,研究生读的是管理工程,毕业论文写的就是工业企业融资对策,所以对金融这行业也不陌生,至于别的资料,大部分是写文章是收集的。



正文
文章来源: 故垒萧萧芦荻秋







中国在1998年后出现了一股房地产开发和固定资产投资的热潮,原因是住房实物分配被停止。这股热潮也带动了全国范围内的圈地运动和拆迁运动。这当中的猫腻不可谓不大,产生了不知多少亿万富翁,给平民百姓带来了许多灾难。虽然也有一些百姓从中受惠,但是如果他们知道其中的丝丝缕缕细节的话,就知道谁吃了肉,谁喝了汤,谁啃了骨头。

信息技术可以帮我们减少这其中的黑幕,还是举例说明。

以下故事纯属虚构,谁要自己对号入座,概与本人无关。

时值2010年初春,正是江南草长莺飞时节。在浦东金茂凯悦的一间套房里,孟鸿图正站在落地的长窗前,看着前方的东方明珠出神。自从2004年收紧银根,控制银行信贷以来,他的房地产公司生意一落千丈—摊子铺得太大,几处项目同时在开工,信用检查又是一年比一年严格,没有贷款周转,只好把原本准备大赚一笔的项目,低价转让给别的开发商。再加上一个楼盘出了质量事故,赔进去一大笔,这两年的光景,着实惨淡。

最惨的打击还是在人脉上面。原本主管土地批租的胡副市长,平调至福建作了一省的人大首席。他的底子都在上海,不可能放弃这里的基业远赴福建。而且他也去看了看行情,本地的关系网早已是密不透风,水都泼不进去。也就打消了在福建另立一番事业的念头。

但是现在,一个机会就摆在眼前。以前在开发地产项目时混的烂熟的xx区区长刘万里,升任为上海市副市长,就是主管土地批租这一块。两人之间原本无话不谈,一起去过拉斯韦加斯,澳门,风月场里一起打过滚,最近两年来往稍微疏远,也还是时时上门打点的。孟鸿图有信心把这层关系做得更牢。今天他就是要把刘万里邀到这里,探探口风,准备下一步的计划。

转念间听得门铃丁冬,连忙转身开门,刘万里笑容可掬,已站在门口。孟鸿图抢上一步,握住他的手,丝毫没感到对方有什么犹豫,心里先宽了一步。让到室内,孟鸿图从雪柜里拿出一瓶窖藏几十年的Jonnie Walker,斟了两杯,递给了刘万里一杯。

“真要祝你老兄鹏程万里!这一杯先敬你!”
“哪里哪里,还不是托兄弟你的福!干!” 刘万里一口饮完,将杯口朝下扣在了桌子上,“兄弟,我还有公务在身,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
“好!刘兄,明人不说暗话,我要老兄你提携一把!”

孟鸿图把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他需要刘万里的帮忙,在上海市区低价批给他一块地,然后他在动用资金开发一个项目,或商用,或住宅,总之能赚一大笔,这其中刘万里的好处,不言而喻。

刘万里沉吟片刻,缓缓答道:“不是兄弟我不愿意帮忙,你也要知道我的难处!08年以前,这个决不是难事,那时每年等着拆迁的棚户都有上百万平方米,给你个百十亩地,易如反掌。眼下不同了,拆迁的景光已过,现在土地倒有,不过远在朱家角,宝山,嘉定一代,不知你中不中意?”

孟鸿图没有答话,从桌上拿起一个信封,递了过来,刘万里入手觉得沉甸甸的,打开一看,一叠照片,和一张门卡。照片是一栋房子,三层楼的白色独立别墅,宽大的草坪,远处是湛蓝的大海,车库前面停了一辆宝马。

“是悉尼Watson’s湾的一栋房子,世侄也该出去见见世面,我在那边有些朋友,读书签证都可以代劳,如果去的话,这房子和车,就是世侄用的了。每个月的学费花用,我也有安排。”

刘万里心里一阵感动。他的儿子读书成绩不好,他为此一直头疼,以前似乎给孟鸿图提过想把儿子办出去,没想到他竟如此上心。虽然是有求于自己,但这份周详的考虑,不能不让人折服。而且,更深的用意,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儿子一出去,这几年在官场上的积蓄,也有了着落。看着风声一天比一天紧,大家都有朝不保夕之虞。

“这套间,是我给你老兄开的,做起好事来,也好有个地方。”孟鸿图诡秘的一笑。

刘万里这时不能不有所表示,他起身跟孟鸿图握手,“承情之至!这两天等我的消息,应该有信儿。

“好,还要老兄费心,最好是市区里面的地段,远了卖不出价。”
“知道。”

到了第三天,孟鸿图接到了刘万里的电话,约在金茂凯悦的套间里商量。他如约而至,刘万里已经在等他了。

“鸿图,我这里有一块地,位置极佳,大概6万平方米,价钱也合适,老朋友了,每平方米300元,一亩地合20万,看看中不中你的意。”他递过来一张打印的局部地图。孟鸿图接过来一看,不禁心头一颤,这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方呀,浦西的一片旺地,地铁站附近,住宅至少可卖到15000每平方米。一个项目下来,包括上上下下打点,赚2-3个亿是有把握的。面对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自己都有点不相信有这样的运气。

“刘兄!”只叫得这一句话,嗓子已经哽咽了。“你的好处,我一辈子忘不了!”

“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刘万里拍拍他的肩膀,“以后的交情长着呢,少不了用你的地方。”

“不过,你也知道,眼下有些麻烦。第一,现在市区已经没什么棚户可拆迁了,所以,你现在面对的这些住户,不好打点—那一带的房子,多是80年代初盖的,还住得下去,现在要拆,你就不能不多下点功夫;第二,从这个月开始,所有土地批租,最终批准全都到了中央,由国土资源部统筹,说是有什么信息系统管理,所以,你得留神。”

孟鸿图对第二点很感兴趣,第一点好办,他处理过多次了,不外乎蒙骗吓唬威逼利诱,是一定有办法拆迁的,第二点是头一次听说,把所有的土地批租都归在中央处理,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全国上千个县市,每年加起来几十万件非农业用地的批租请求,怎么处理得过来?不由得担心处理的速度,但是另一方面,批准肯定是马马虎虎了。是刘万里劝他不必如此多虑,信息系统毕竟是人在操作,终究会有办法的,并把他的秘书小侯介绍给了孟鸿图,让小侯来具体操作。

临走时孟鸿图打开一个大信封,掏出一些文件请刘万里签字—--那是一家澳洲律师事务所的文件,孟鸿图将价值60万澳元的别墅,10万澳元的轿车,都转给了刘万里。这只是聊表寸心,更大的礼物在后面。他心里已经粗略算了一下,这6万平方米,将近100亩的土地,可以完成商用住宅两个项目,至少20万平方米的建筑面积,按每平方1.5万脱手来计算,入项会在30亿左右。除去买进地皮所需的2000万,拆迁所需9亿,盖房成本10亿之外,差不多有9亿的毛利,所有的费用,打点,税务之外,还能净赚5亿。这是有史以来最好的一笔生意,资金回笼后要好好感谢一下刘万里,自己也该退休了,有道是瓦罐井上破,将军阵前死,见好就收,学陶朱公载西施泛舟太湖才是正道。

当下就开始了项目筹划。按规定,这个商用住宅项目,要单独立项,成立一个项目公司,注册资金至少要一亿。资金东挪西借凑齐了,项目计划书也完成了,在刘万里的鼎力配合下,市里也原则上通过了拆迁计划,接下来就要在信息系统里输入项目具体情况,申请正式拆迁准证和土地征用准证了。

小侯是刘万里的亲信,电脑操作很熟练,就开始了资料的登记工作。申请土地征用准证是第一步,按照国土资源部的新流程,应当把土地征用的详细情况输入系统,统一在一个请求里,系统自动给这个请求分配一个唯一代码,根据这个代码,就可以查到这个请求的所有详细资料。

小侯开始输入基本信息时,就遇到了大麻烦。他登记完土地的详细地理位置,面积,现有建筑面积,现在用途,现有住户总人数等资料时,在转让价格一栏填入300元每平方米时,电脑给他了一个提示:“转让价格低于平均土地拍卖价格的20%,请呈交特别说明,并转发给相关人员批准。要察看批准人员名单,请点击此链接。”

这就是国土资源部新成立的土地资源管理中心的规定。在电脑系统中,系统自动跟踪相近区域的历史土地公开拍卖价格,按季度为单位,计算移动平均价。政府现在对土地的管理,主要有三类:无条件征用,为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公用设施等项目;
低价批租,为百姓的廉价适用房等;公开拍卖,主要是为商业开发项目等。无论是哪一类的申请,只要是价格低公开拍卖价20%,就要特别说明,还要主管领导的签字。

小侯打开了批准人员的名单,刘万里的名字赫然在上,心里才踏实了一些,他开始打电话给孟鸿图和刘万里,说明情况。

孟鸿图和刘万里又来到凯悦合计。根据系统的提示,他们认为20万每亩的价格太显眼,但是如果真要按本区域土地拍卖的均价计算,成本可就高了—上个季度那里的拍卖价格达到了5000元每平方米,也就是330万元每亩,价格提高了15倍!整个下来买地就要3.3亿,这点注册资金,不够买地的。商量再三,最后定为80万一亩,还留下2000万的启动资金。加上售卖期房的回款,开工是没问题了。

小侯得到指示后又开始了申请录入,刘万里写了特别说明,又用自己的ID登陆进系统,签发了批准证明,开始了下一步的流程。接下来要登记项目承接人的具体资料,包括注册资金,法人代表,银行账户,地址,项目公司等详细信息,小侯发现位于屏幕上的第一个区域,是要填入项目承接人代码,疑惑中点击了区域旁边的搜索键,按照省市区来检索,还真找到了孟鸿图的公司,他这才发现,每个建筑公司还真的有一个统一编号,他一选中,屏幕上所有的信息区域都被自动填上,他仔细对了对,一点不错,无论是地址,联系电话,银行账户,都符合,法人代表也赫然是孟鸿图的名字。看样子,这个项目已是十拿九稳了!

遗憾的是,小侯才激动了不到10秒钟,另一个重大打击接着就来了。当他把这一些信息保存时,电脑在屏幕上提示,正在进行信用检查,两秒钟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红叉—项目承接公司属于二级开发商,不能承接超过3万平方米的土地开发项目!

未完待续



小侯马上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刘万里和孟鸿图,二人当即的反应是,在电脑里把这些数据改一改,万事大吉,但是小侯的答复让他们大吃一惊:这些数据,可都不是上海市维护的,每家新的建筑公司在申请执照时,电脑系统都会把公司的详细情况记录在一个标准参考数据库里,包括联系方式,法人,注册资本金,现有资产状况,承担项目的概况,信用评级等,并因此分为若干等,每等可承担不同级别的土地开发项目,象孟鸿图的公司,属于二类开发商,只能承接3万平方米以下的土地开发。当每一个项目开始进行时,系统会自动检查这些申请,并根据标准参考数据库做出判断。如果不符合要求,会拒绝这个申请。

已有的开发商,都按照其在工商税务部门的纪录,录进了系统,如果数据需要修改,例如法人的更换,资本结构的变化,按规定是要上报管理部门的,新的流程是,这些信息经审核后直接录入到标准参考数据库,电脑系统然后自动发送更新信息到国土资源部,工商,税务等有关部门,这样可以保证数据的统一性和准确性。

至于这个系统的地理位置,小侯自己也不知道,但根据传言,是在北京郊区的燕山山脉里,是防核防生化的配置。全国的各地的土地申报,都是利用一个专用的图形界面,连接到系统里,所以,想修改这些信息,必须要经过工商管理部门的审核,批准,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而且,他们这里是没有权限修改的。在系统的日志文件,也可以看出是谁修改了这些信息,修改的原因也能看到。

刘万里已经隐隐觉得这个事情不妙,当他跟孟鸿图商量的时候,口气已经有些犹豫:

“鸿图,这件事办得不顺!没想到这么多条条框框,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这样吧,我这次只给你3万平方米,另外三万从长计议,怎么样?”

孟鸿图的脑子在飞快的思索:原本可以赚十几亿的,一下子少了一半,实在心疼,但眼下也不得不放弃。不过自己的初期投入,也少了将近一半,可以省出一大笔钱。如何能把另外3万平方米保住?不能不有个计较。想到这里,他有了主意:

“刘兄,眼下只能这样办,但是另外3万平方米,请你帮我先留住!”

刘万里有些不悦了,市里已经批了这6万平方米的地,现在却只开发3万,闲话马上就会纷纷扬扬。怎么捂住这件事都已经大伤脑筋,还敢留给他?不由得有些后悔给孟鸿图这片地,真是不识好歹!

思索间孟鸿图说话了:“刘兄,不瞒你说,兄弟我干完这一笔,是打算要收手的。你给我的这片地,我实在是很承你老兄的情,不知道怎样报答才好!我心里早有计较,你给我批的地,80万,市价330万,这中间的差价,我们四六分,你六我四,其中1.5亿,是你的。”

刘万里一下子僵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他不能不心动了,这1.5亿,是几辈子花不完的。但是其中的关系,又太大,枪毙一百次也够了。但是这1.5亿,又实在是舍不得丢下,反正已经拿了几百万了,枪毙一次,跟枪毙100次,有什么分别?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等恢复平静时,便从容答道:“好,我留给你。”

孟鸿图也是一阵激动,但还没有失态。他要彻底把刘万里的心思敲定。孟鸿图和官员们一起混的时间太久了, 这些人的心理,洞若观火。人这一辈子,无非名和利两个字。人民公仆们的一般心思,欲鱼与熊掌兼得也。利给了他,还有名这一层。心下忽然一动,得看看刘万里的打算,再作决定。

“刘兄,冒昧问一句,在仕途上,有什么打算?不方便说,也无所谓。”

“这,自然是越高越好。”

“高到哪一层呢?”

“九位爷的位子是不敢想了,但是沪上的父母官,有机会想当当,也要为民造福的.”

为民造福?孟鸿图肚子里冷笑了一声,然后不动声色的说:“刘兄志向不小!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在人为!兄弟我倒有一条路子----”

这条路子是,京里的一位经济学家,号称中南海智囊,跟孟鸿图有些交情,孟鸿图曾经高薪聘请他当自己公司的顾问,当然什么也没问过他,只是按年交上一笔冰炭敬,来上海时也由他出面报销一切不该发生的费用,所以能说得上话。孟鸿图一直在上海发展,用到他的时候也有限,如今搭上了刘万里,交往之下,觉得刘万里是个爽快的人,关系经营的好,刘万里升得上去,自己今后在上海的发展,自是一日千里,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有朝不保夕的感觉。他刚才在瞬间决定了一件大事,把刘万里扶上去,然后要刘万里来拉他—-正如清末之胡雪言与左宗棠,唇齿相依。

这位经济学家,刘万里也见过,并不觉得有何水平,何以能够帮到自己?孟鸿图看他面有犹豫之色,觉得应该进一步解释:

“这位先生,跟大爷,二爷,三爷关系很好,尤其三爷很看重。其中的原因,确实玄妙。还得从康熙年间高士奇的事说起,高士奇屡试不中,穷困潦倒,在京里白云观前算命为生,后被祖泽深看到,延为入幕清客,后又被索额图看重,转至索额图门下,后以詹事府少詹事之职侍奉康熙皇帝,几年间成为御前第一宠臣!此人才据倒有,但是稳重不及张廷玉,耿直不如马齐,圆滑不如明珠,文采不及徐乾学,但是独享宠信数年之久,原因何在?”

“在于他在宫中行走,腰间荷包里,时刻装着一把金豆,皇帝身边陪值太监,一旦下值,高士其必然跑过去,塞给几粒金豆,然后细问皇上看了什么书,看的时候是细细研读,还是一览而过?最好把页码都记下来。然后回去后,找出这些书苦读,日后上朝,一旦皇帝问道,唯有高士奇能对答如流。所以,在圣祖眼里,自然最有分量。我们说的这位仁兄,和高士奇有异曲同工之妙,三爷的秘书,跟他关系最好,所以对三爷的喜好,了如指掌,三爷关心的领域,税收,预算,金融,他还真能说出合三爷心意的话,三爷那么励精图治,礼贤下士的一个人,见他有这份见识,高兴都来不及!你想想,这样一个人,有没有用处?”

刘万里的眼睛放出了贼亮贼亮的光芒,他已经决定了,和孟鸿图一起走下去。孟鸿图做事如此漂亮,以后少不了要用到他,这6万平方米的地,分两次开发,也说得过去,只要提醒孟鸿图从拆迁上打主意,就可以先开发3万,这个项目结束后,再开始另外三万,两年内可以搞定,而且天衣无缝。他把这个主意一告诉孟鸿图,孟鸿图的眼睛也亮了:“着!现在大爷三爷最体贴民情,如果上报有人不愿拆迁,那另外三万平方米,就保住了,两年后再开发,见机行事也不晚!刘兄,你不愧是沪上第一能员!小弟我不知道怎么感激才是!”

“别客气,自己人!孟兄弟,我也有事相求—--那位三爷前的红人,不知怎么打点?”

“这个交给我!最熟不过,这人是个附庸风雅的,钱虽看重,还喜欢古玩字画,我那里物色了几幅恽寿平的牡丹图,几幅董其昌的字,最难得的是一方岳武穆用过的砚台,在伦敦拍到的,马上转给你,拿去铺路子!”

“这怎么好意思。。。。”

“刘兄,你帮我担待了这么大的事,这区区几百万,真是小意思了。我再给你开张100万港币的支票,这份礼,足够让那位仁兄在三爷面前给你美言几句了,三爷一旦中意,你的缺也就有了着落,还有,多跟他聊聊,三爷喜欢什么,打听打听,三爷夏天一定要到南京,镇江,上海这一带视察防汛,到时候,就有见面的机会了。”

二人密议良久,尽欢而散。

小侯又开始了土地批租申请工作,这次填了3万平方米,顺利一次性通过信用检查,到了下一个页面,又有了麻烦。

在国土资源部的新规定下,凡是商业土地开发,不属于百姓经济适用房,和无条件征用的,一定要招标,至少邀请四家开发商,但是这个交易,哪里有招标的过程?偏生电脑就在那里摆着,横眉冷对小侯,要他填竞标公司,竞标时间,公证人,公证编号!

孟鸿图看着电脑上那闪烁的光标,参与竞标公司的3个空白区域显得格外刺眼。他恨的咬牙切齿了,心里把能数得出来的IT公司骂了个遍,衷心希望惠普,联想,ORACLE,SAP这些公司一夜之间从地球上消失。现在他要好好想一想,如何应付这个问题。

未完待续



孟鸿图和刘万里刚刚恢复起来的万丈豪情,就这样消失了十之七八。原来的土地批租,所有手续都在市里完成,刘万里说一是一,什么事情批一个条子就行了。现在处处碰壁,刘万里自己觉得很没面子,自己这个主管副市长,简直屁都不是,还不如一台破电脑,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孟鸿图那里,却打着另一个算盘。已经走到这一步,是不能回头了,已经在刘万里身上花了近千万人民币,总不能让那个该死的液晶显示器说什么算什么。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电脑要求有另外三家竞标,我就不能找出三家来?

孟鸿图这次很慎重了,他跟小侯坐在一起,在笔记本电脑上推演流程,马上发现,不是随便的一家公司可以竞标上海3万平方米的开发项目,必须是注册资金1亿以上,流动资金两亿以上,有良好财务信誉的公司,才能竞标。自己的公司是没问题,从哪里找出另外三家来凑这个数?

真的竞标是不行的,土地价格一下子就被抬上去了,上海规模相似的公司,这两年日子都不太好过,请进来的话无疑是引狼入室。自己去注册三家公司?不可能有那么多流动资金。怎样找到实力相当,又不会砸了自己生意的伙伴?老胡在位时,自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这份风光,竟然不在了!

想到老胡,身上突然打了个冷战,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在心头掠过—--我在这里为难,福建的同行,哪个不遇到这样的问题?花花轿儿人人抬,我抬抬你,你抬抬我,这不就有了活路了吗?想到这里,正犹如破解珍珑棋局,有死而复生之快。

事不宜迟,当天下午,孟鸿图就飞到了福州,面见胡光平,前上海市副市长,现福建人大委员长。老胡现在坐了个闲职,每天打太极看佛经,似乎超之度外了,只有孟鸿图了解他的心思,这有如严子陵钓鱼,袁世凯归田,都是做给人看的。

孟鸿图此行,是要让老胡给他引见福建的开发商,他要和这些开发商一起合作,把上海的项目吃下来。他给老胡预备的礼物,是两张丽星游轮的海军上将头等舱船票,船上一切消费几乎都含在这里,行程包括香港,河内,曼谷,普吉岛,槟城,新加坡,10昼夜。这一路上名刹很多,孟鸿图戏称为万佛朝宗之旅。

“罪过罪过,可不能这么说,亵渎了菩萨!我等对于佛祖,不过是恒河几粒沙,这玩笑开不得!”老胡双手合十,对东南方向一拜—--那里是南普陀,文殊菩萨的道场。“不过我早就想去拜拜佛了,这一路上,曼谷之卧佛寺,槟城之极乐寺,新加坡之光明山,都是久仰的,能有这个机会,实在是高兴!鸿图,我这次要去做一番功德,各处随喜都要捐些香火,顺便也托佛祖保佑你生意兴隆。”

保佑我?孟鸿图心里冷笑一声,有工夫把钱捐到外国,不知在上海和酱油拌饭的人有多少!这就是你胡大老爷的功德。什么时候你“圆满”了,不知多少人要放鞭炮。他是心思极快的人,话里的弦外之音,格外留意:“对了,胡兄,我也正想捐些功德,咱们原来就不分彼此,两个人和在一起好了,你帮我多烧几炷香。这些香火钱,帮我带给菩萨。”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本支票簿,填好20万元的支票,潇洒的撕下来递给了老胡。

接下来的事情办得异常顺利,在胡光平的引荐下,和几个福州厦门的开发商接上了头,大家见面一谈,都是对这个新的信息系统恨之入骨,大有要找黑客黑了这个系统之意。等孟鸿图一把话挑明,在座的几位老板都大叫妙不可言。

计划是这样的,在上海的项目,还是归孟鸿图,但要福建的升昌和恒祥两家参与投标,标书自然是孟鸿图做的,只是由这两家公司出面提交。另外一家公司,为避嫌不能再选福建的,由恒祥的老板朱恒祥牵头,找杭州的一家公司。以后福建有什么项目,孟鸿图的公司,也会来做绿叶,大家相互照应,好日子不就失而复得了?

大功告成,孟鸿图连夜飞回了上海,标书很快做好了,装模做样的开了招标审定会,尘埃落定,花落孟鸿图之手。

现在所有的手续齐备,在网上很顺利地通过了所有申请手续,现在就等着批复了。

未完待续

周蕙蘅一早照例在西直门地铁站坐班车,前往设在京郊的国家信息中心。国家信息中心座落在西山,深入山腹几百米。这是原来冷战时期修筑的系列工事之一,和平时期用来作为国家的一个神经中枢节点。虽然离住的地方很远,每天来回要坐3个小时的车,但是她觉得她的工作很有意义。

周蕙蘅是上海人,在北京读的大学,毕业后参加公务员考试,被国土资源部录用。两年前筹建土地资源管理信息系统时,她作为部里的实施项目组成员,从头至尾和国内外的软件,硬件,咨询公司一起,不分昼夜的设计流程,整理数据,测试各种可能遇到的政务情景,模拟系统的不同运行模式,终于在今年春节前,正式把这个系统投入实际运行。这是一个庞大的信息系统,全国每年几十万件的土地资源申请,都由这个系统来处理。系统由多个应用程序服务器组成,运行在基于网格计算的LINUX服务器上,中央数据库,奔腾在一个64路的惠普天穹服务器上。她大学学的是历史,万万没想到日后的工作和信息技术关联如此紧密,但是自从她参与了这个项目的实施,她发现,利用信息技术,可以把很多原本管不好的事情管理起来,信息沟通的迅速,更是让人刮目相看—现在她处理的申请,从递交进系统到部里批准,快的话只要一天。她还记得清末盛宣怀创建电报局的故事,当时左宗棠自浙江进军新疆平回部叛乱,俄国利用电报,大清朝却利用驿道传递军情,清军的调动详情,从位于十里洋场的上海租界,经香港,新加坡,槟城,孟买到达伦敦,然后到圣彼得堡,一天就一个来回,而清军用600里加急驿道驰送,自上海至北京,换马不换人,来回也要8天。西北边陲虽然由左宗棠收复伊犁南疆,但是俄国人侵占的几万平方公里,至今没有归还!

到了信息中心,经过安全检查后进入了大厅。这是一个上万平方米的空间,好几个部委的信息处理都在这里进行。上千台终端电脑有序的排列成几个区域,到处是忙碌的身影,空气中传来激光打印机的刷刷声响。

她来到自己的座位前,打开笔记本,连到局域网上,开始运行信息系统的图形界面。登陆几秒钟之后,在屏幕上便出现了一长串的申请清单,这是她今天收到的请求。按照现在国土资源部的流程要求,她要在2 个工作日内完成审核,符合基本要求的就加上自己的数字签名,转发给上司批准,不符合基本要求的,附加上自己的意见,转发给上司斟酌。上司批准后,加上自己的数字签名,和国土资源部的数字印章,瞬间就转发给申请人,申请人就可以自当地进行拆迁准证申请,批准后就可以动工了。她熟读清史,觉得自己就像当年军机处的章京,各地传来的军情,先要经过他们审查,写个节略后转发给军机大臣,甚至皇上。所以工作虽然繁杂,但是处理的都是几千万上亿的交易,因此很有成就感。

当她看到编号为沪2010041901 的申请后,不由自主地打开看了起来,她对家乡还是挺关心的,虽然在北京呆了七八年了,还是时时怀念江南的风情,现在正值阳春三月,龙华的桃花可开的正盛?多年没有回去看桃花,真是人面不知何处去了。

一看到土地的方位和价格,她的心里猛地缩了一下。在上海哪里还有这么便宜的地?往下看,一切手续一应俱全,上海市土地管理办公室的数字签名赫然在目,项目投标的公证标号,公证处的数字签名也列于其上。在投标申请日志文件里,周蕙蘅发现了刘万里的简短说明:土地起拍价格50万每亩,特此批准。

她满心疑惑的点击了投标公司的文档链接,在浏览器里她看到了投标书的页面,除了价格让人不解外,别的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看得出这几家公司都是花了心思来投标的,但不知为什么,一家比一家出价低,而且,这些公司还都不在上海,沪上那么多知名房地产公司,新加坡的嘉德置地,香港的新世界,九龙地产,面对这么大一块肥肉,为何都不见动静?

她决定先留中这个申请。当即在系统里发了一条信息给上海土地办,要求审核是不是数据录入有错误,1个小时不到,回复就来了:没有。

她决定不批准这个请求,写下自己的意见后,在系统里转发给了上司,专门负责签发批准的土地管理处副处长何颐寿,她觉得何颐寿能做出判断,她点击完转发键,仿佛觉得压在身上的一块大石瞬间被移去,心里一阵轻松。

接下来的申请比较好处理,下班前周蕙蘅就把这些全部料理清楚了。国土资源部有将近200位土地“章京”在这里办公,平均每天要处理两千多件申请,摊在每个人头上就是十几件,一天八小时盯着电脑看,确实劳神。她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身子,起身倒了杯茶,准备休息一下然后坐班车回去。

和邻座的女孩聊了十几分钟,她回到了座位上,打开系统界面,点击今天的任务清单,只见屏幕上一片绿色,所有的申请,包括她转发给何颐寿的,全部通过!

未完待续

周蕙蘅这几天一直有些神不守舍,她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份申请,就这样轻易被盖过去了,实在是觉得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如果自己把那份申请驳回去,国土资源部在这块土地上的收入, 就可能增加好几倍。在现在的政策下,土地转卖的入项,直接由开发商打入国土资源部的账户,每年按季度上交给国家财政,同税收,其他收费一起,构成政府财政的主要收入来源。现在正是国家财政吃紧的时候,每年支出捉襟见肘—--教育,军事,补银行系统的坏账,补社会保障的窟窿,治理西北内蒙的沙化,黄淮的防汛,全国范围内的环境治理,对台海用兵的准备,这些项目加起来,每年给财政部带来几千亿的赤字,从1998年至今,累计了4万亿。

周蕙蘅深知国土资源统一管理能给政府带来的好处,中饱私囊,侵吞国家财产的机会大大减少了,这从这个月上交的申请就能看得出来:系统里累计分配了3000多了申请编号,真正交上来批准的只有1000多件。很多申请都是中间就打了退堂鼓,因为新的流程限制太多了。每当一个申请被批准,信息系统就会自动产生一张发票,几秒钟之内发给当地土地办,要求开发商两周内付款,与此同时,电脑还会自动产生应收账款的记录,对应在开发商名下。开发商一旦付款,财务的同事就会把应收账款的记录转为已付款记录,并在系统内自动产生收据,几秒钟之内发给当地土地办,开发商就可以凭借这份收据和以前的土地申请批文,正式开始申请拆迁。如果款项不能按时到达,这份批准就作废,土地重新回到可开发状态。

按照当前的市价,这块地最少卖到1.6亿,现在的价钱不过四千万,中间的1.2亿,就这样蒸发掉了。一个西部农民的月生活费,不过60元,这笔钱,足够十几万农民一年的开销!

周蕙蘅想到这里,几乎泫然欲涕。她上大学时参加过志愿者的活动,到过甘肃的农村进行义务教育,一个暑假的时光消磨在陇西的山村,城市里的孩子们在放暑假,呆在空调房里看猫和老鼠,打电脑游戏,村里的孩子们却要披星戴月的干家务,下田耕作,为了换取白天那几个小时宝贵的时间,听他们这些青年志愿者讲课。周蕙蘅当时讲的是中国历史,在讲到唐朝时,她给坐在地上的孩子们讲了一个唐太宗的故事,是她从贞观政要上看到的---

贞观年间,关中平原大起蝗灾,太宗心如火焚,和百官前往长安郊区巡视灾情,看到蝗虫铺天盖地而来,经过之处寸草不留,忧愤万千,盛怒之下,从地上抓起一把蝗虫,指天起誓:尔等可啮食我心,不许伤我百姓嘉禾!然后把蝗虫放入口中,咬碎吞噬,左右侍臣无不大惊失色。说来也怪,从此至太宗一朝结束,关中再也没有遭到蝗灾。

她讲完这个故事,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衣衫褴褛,用清脆的声音问她:我们这里去年也遭了蝗灾,好多地里的庄稼都给吃光了,以后要是再有蝗虫飞来,咱们的主席,会不会来看我们?

周蕙蘅一时答不出话来,她想了想,说道:“或许会的,咱们的主席总理,知道老百姓吃不上饭,会很难过的,但是他们很忙,不一定每次都有时间来看你们,咱们国家这么大,有好多地方要照顾--总之,他们是惦记着咱们的……”

“你骗人!”小男孩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她,“我们这里遭灾,县里的官老爷都没来过,总理和主席怎么会来?”

“不是官老爷,是干部们---”

“就是官老爷,俺娘说的,俺前些日子还见到呢,到俺们这里的地里转过,好多小汽车,出着大太阳还有人给他打把伞呢,好神气的,见了我们还让我们一边去.”

周蕙蘅无言以对,小男孩那夸张的表情,显得十分滑稽,但是她却止不住眼里的泪水,只能以擦黑板为由,转身拭去脸上的珠玉--这是人世间最为宝贵的东西啊!一个少女的善良,同情,悲愤,责任,都蕴含在这点点滴滴中,洒落在黄土飞扬的讲台上。

从那个时刻起,她就产生了当公务员的念头。她知道,自己只会是千千万万公务员中的一个,要想改变这腐败透顶的官僚体系,犹如秋日清晨养心殿滴水檐上的露珠,若要击穿檐下的磐石,或许要亿万年的功夫。但是总是有希望的,哪怕是千万万分之一。况且,还有雷霆暴雨,融雪消冰,燎原野火,总有一天,那磐石会被化为无数碎片。

在甘肃的几个月,让周蕙蘅对中国的农村有了深刻的认识。她见过交不起学费在家务农的少年,见过因屡次上访而被当地政府视为眼中钉的老人,见过为了省钱给儿子结婚,重病后躺在床上等死的母亲,见过爱子因为服用劣质奶粉而夭折,悲痛欲绝的父亲……她流过多少次泪,自己都记不清了。


进入国土资源部后不久,国家就开始建立这个信息系统。她怎么也忘不了那近千个日日夜夜,和来自各个领域的专家,咨询顾问,工程师一起工作的场面---可谓群贤毕至,老少咸集:流程模拟,测试,定型由部里的人和来自新加坡,香港的政府事务咨询顾问一起完成;软件设计开发由金蝶,用友,东软负责;硬件系统集成有联想,浪潮,方正,华为,惠普;操作系统是基于LINUX的中文界面和办公套件,数据库则是甲骨文的网格计算版本。在那些日子里,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她曾经问过负责这个项目的政府咨询顾问--一位来自新加坡的资深官员, 是否这个系统真的能够消除土地批租的腐败?老先生深深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说:能还是不能,要看你们怎么用了。中国有句古话,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最后结果还是要看你们这些日后操作它的人。

想了这么一大通,周蕙蘅最后决定要问问这件申请。现在4月29号,何颐寿到上海开会去了,等他回来要跟他谈谈。现在系统只是把发票送出去了,收钱的期限是10 个工作日,应该在五月中旬,这段时期内驳回申请不麻烦,注销发票标号就可以了,交了钱再撤销批准,就是国家违约,要付违约金,可不是小数目—这每一分,都是人民的血汗。她已经打定主意,五一过后上班第一天,就去找何颐寿。

未完待续

五一节的7天假,周蕙蘅那里也没去,呆在自己的宿舍里看书。五月八号一上班,她就给何颐寿打了个电话,说要谈谈上海的那宗土地申请,何颐寿很爽快地答应了。吃过午饭,周蕙蘅就来到了何颐寿的办公室。

何颐寿四十开外,一表人才,很有风度的请周蕙蘅在沙发上坐下,亲自给她倒了杯茶,拉了把椅子坐在了她对面。他是官场混久了的人,乐得以静制动,等着周蕙蘅开口。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周蕙蘅说话了。她尽量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婉转的说道:

“何处长,我想跟您谈谈上海浦西那块地,我看您已经批准了----您可能不知道那边的具体情况,我看了看几家的标书,觉得有些可疑之处---一旦日后发生问题,上面有人查下来,肯定会追究到咱们的责任。所以我想先把这个申请搁一搁,再跟上海的土地办,别的几家地产商联系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再作打算。”

何颐寿虽然早料到来者不善,但以前总觉得周蕙蘅容易对付。一个才毕业几年的黄毛丫头,平日里文文静静,见了生人都会脸红,今天居然拿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批准土地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你不过是个文职人员,这种批文只是在你那里走个过场,你还真以为自己是阎王了?他心里有气,脸上却不动声色,静静地听周蕙蘅讲完,慢条斯理的开口了:

“小周,我没想到你这么负责。以后我也要向你多学习学习!”

他只说这一句话,周蕙蘅就觉得下不了台,顿时满脸通红,眼神都不知道往那里看了。这一切看在何颐寿的眼里,心里一阵窃喜,又有几分感慨:这丫头平时不施脂粉,素面朝天,受窘的样子却如此可人!如果真的打扮起来,定是十足的美人一个。想到这里,脑子里不由得一阵旖念,突然想起自己要说的正题,旋即收摄心神,顺着思路继续说下去:

“这个申请的文档,我也看了,你的疑虑我也有,价格是比较低,我当时就有些犹豫,但是我查了查去年的档案,比这低的价也不少。因为有了先例,而且只是前几个月的事情,我就批准了。”

他的话不能让周蕙蘅信服。建立这套信息系统,主要目的就是减少土地腐败,加强监管,使过程透明,用以前的价格来搪塞,真是刻舟求剑。但是她这话不能说,她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了一下,然后用商量的口气说:

“何处长,我理解您的处境,换了我,我很可能也会这样做,因为有先例可引,放到哪里都站的住脚。但是我觉得这笔单子疑问太大,出入上亿元的差别,您身上的干系可不轻呢。您再考虑考虑,如果同意的话,我去把发票销掉,让上海方面重新审核。”

“小娘皮!”何颐寿心里暗骂一句,“真是倔头,女孩子家这样,看你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口里却说道:“好,多谢你的提醒,我考虑考虑,尽快给你答复。”

周蕙蘅听到这话,心里一阵高兴,竟然怎么也收不住,迅速透到了脸上,她努力使自己的兴奋看起来不那么夸张,勉强凑出了一幅端庄的微笑,对何颐寿说:“谢谢您,何处长!请您尽快给我消息,如果那边付款了,我们改起来就很麻烦了。”

“嗯,知道了。”

何颐寿端起茶杯,在唇边一沾,周蕙蘅知道是要送客了,她起身向何颐寿鞠了一躬,那是她发自内心的敬意,她觉得这上亿元的窟窿,很有希望找回来。

何颐寿隔着单向反光玻璃盯着周蕙蘅远去的背影,面无表情的在手机上按了一串号码,两声滴滴之后,从听筒里传来孟鸿图的声音:“老何,元气恢复了?”

未完待续


何颐寿昨天才回到北京。4月25日他受孟鸿图和刘万里之邀,从北京找了个机会到上海出差,三个人在上海无话不谈。孟鸿图开了50万美金的支票给他,请他网开一面,批准这个申请。 何颐寿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他自己这种事干得太多了,调到部里以前,他在北京管理土地批租,几年下来官囊极丰,这几百万他倒看不太上眼,难得的是孟鸿图善解人意,一手承担了他在悉尼求田问舍,转移资产的愿望。再加上刘万里心思慎密,对上海官场的情况了如指掌,而且方在中年,以后堪称前途无量,他也乐得巴结。几天纸醉金迷下来,甚至想从京里外放上海,享受一下封疆大吏的威风了。

转眼五一来临,何颐寿准备动身回北京过节,正在自己下榻的浦东香格里拉饭店收拾东西,突然接到了孟鸿图的电话。孟鸿图开门见山的问:“老何,五一节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呢。”

“那能不能跟嫂夫人告个假,咱们到悉尼去放松两天?”

“就你我两个人?”

“还有刘市长和公子,保你不会寂寞.”

“老婆那里是没问题,但是签证怎么办?”

“小菜一碟,公务签证,那边的邀请信都发过来了,签证一天就可拿到。”

“好,听你的,不过要你破费了!”

“滑头,”孟鸿图心里骂了一句,“本来也没打算让你破费。”

口里却说道:“自家兄弟,别说这话。我在澳洲国民银行给你开个户头,记住把你的支票带上。”

何颐寿挂了电话,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在北京给他行贿的人多了,没见过象孟鸿图这么体贴的。这50万美金的支票,抬头写得他的名字,拿到哪个银行去兑现,都太碍眼了。当时他还觉得孟鸿图不懂规矩,现在才明白,是留这样一条后路给他!孟鸿图的支票是英商汇丰银行的,转入澳大利亚的国民银行,国内银行的边都不沾,直接经香港交接至悉尼,一个商人竟然有这份良苦用心,怪不得刘万里对他推崇备至。

四月三十日晚,一行五人登上了澳大利亚昆达士航空公司的头等舱前往悉尼。同行的还有刘万里的儿子,刚满18岁的刘鲲,还有孟鸿图的秘书,光艳照人的谢云。孟鸿图看到何颐寿时不时瞟谢云的眼神,心里暗暗好笑,顺便安排他们两个坐在一起。何颐寿估计谢云是孟鸿图的禁脔,一路上也没怎么样,光是觉得和此等尤物在一起说说笑笑,就有身在云中,飘然欲醉之感。

下了飞机已是当地时间的上午,一伙人驱车来到位于屈臣氏湾的别墅,现在这栋别墅已经是在刘鲲的名下了,和别墅一起附送的是一辆崭新气派的宝马745i。他们走到二楼的阳台上,放眼望去,南太平洋碧波万顷,点点白帆散落在海面上,湛蓝如洗的万里晴空,间杂几缕如丝的白云,真个是让人胸襟大开,一路的疲劳一扫而尽。

孟鸿图给谢云交待了几句,谢云自己转身离开了。何颐寿的眼光也被谢云的身影越拉越远,听到孟鸿图说话,才回过神来。

“中午咱们吃完饭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我带你们出去兜兜风。不知你们想吃什么?”

“鸿图,你是东家,自然由你来安排!你说什么,我们敢说个不字?”刘万里打趣孟鸿图,看着他微笑。

“老刘,千万别这么说,以后,这可是你的家,我们才是客人!这样吧,我这里有一个厨子,从广东来的,粤菜烧得可是没得说,不瞒你们,大爷到广东,吃的也是他做的菜!现在就住在这附近—--儿子女儿都在这里。我这就打电话去叫,料都备好了,过来一会就能开宴。”

“你呀你呀,老熟人了,还这么客气……”

几个人就在临海的阳台上,舒舒服服等享用了一顿丰盛的粤菜。悉尼的海鲜很丰富,佐以附近猎人谷出产的葡萄酒,吃的刘万里和何颐寿大叫过瘾。

饭后佣人送上茶水,略微聊了一会儿,孟鸿图起身向刘万里告辞,要和何颐寿一起离去。何颐寿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犹犹豫豫跟着起身,刘万里却发话了:

“鸿图!咱们不分彼此,就算这是我的地方,这么多房间,再来10个人也够住,你这是什么意思,嫌弃我们父子?”

孟鸿图一听,觉得这话太重了,有必要申明,他是见风使舵惯了的人,连忙解释:“怎么会!刘兄,我承蒙你看得起,已经觉得三生有幸了!我是要给何兄一起出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合适的房子,约好了中介,在办公室谈。你们说不定以后作邻居呢!我们一定会来吃晚饭的。”

刘万里一听,脸色缓和下来,“早去早回,我们等着你们回来开饭。”

二人一出门,看见谢云正靠在一部奔驰E320旁,对着反光镜细心地涂口红。见到二人,起身嫣然一笑,打开了后车门。

车子直接开进了位于环形码头附近的香格里拉酒店,孟鸿图已经在这里订了两套套间。摒走谢云后孟鸿图对何颐寿诡秘的一笑,问道:“何兄想不想开开洋荤?”

“什么是洋荤?”

“金发美女,个中滋味,尝过后才知道。”

“嗯……可是到哪里去找?”

“一个电话,服务上门。”



夜已深了,何颐寿站在房间的窗前,透过玻璃窗看着不远处仍旧灯火通明的悉尼歌剧院,呆呆地出神。明天就要回国了,没想到来悉尼这一趟,孟鸿图竟然把什么都给打点的滴水不漏。自己的那栋别墅,只离刘万里的房子一个街区,面对南太平洋,价格也格外体己—40万澳元。支票也过户了,买房子之外,孟鸿图还送了一辆车,其实还是自己挑的奥迪A8。他在国内一直坐的是奥迪,也不想太显眼。最难得的是孟鸿图在悉尼还注册有一家公司,出具了雇用证明给他太太,已经开始申请工作准证,过两年就可以申请永久居民了。自己的退路一有,回国就要准备准备,早点退休算了。这两年时时刻刻心惊肉跳,晚上听到电话响都不敢去接,要让夫人先听听是谁。悉尼确实是适合养老的地方,空气清新,物产丰富,难得一座唐人街连成包的兰州拉面,成箱的王致和豆腐乳都有卖的,把他思念故国的情绪抚平了不少。他看着下面黑黝黝的海港大桥,海水反射的月光在桥身上划出一波波的光纹,越发显得宁静而祥和。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尽快让女儿和太太到这里来。刘万里的儿子已经拿到学生签证,开始读语言学校了,明年考完雅思就可以申请大学。自己的女儿,大可走这条路子。

想到这里,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从嘴角升起,慢慢扩展到整个脸上。是呀,该好好睡一觉了。这几天不分昼夜寻欢作乐,旦夕而伐,不知应付了多少个金发女郎,要不是孟鸿图给他的伟哥,可没法支持。他熄灯上了床,带着巨大的满足很快进入了梦乡。


周蕙衡等了两天,也没有何颐寿的回复,她沉不住气了,到了10号早上,她决定打开那份申请,看看怎么样了。等她打开一看,大吃一惊,在这份申请的关联账户上,2400万的付款昨天早上已经到达,财务部的同事昨天下午已经在应收账款账户里产生收款凭证,连收据都已经在系统里发回了上海,看看系统里的历史纪录,今天一大早,这份申请已经被转发给上海土地办,开始拆迁准证审批了。周蕙蘅又悔又气,坐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在那里苦苦思索,为什么何颐寿连个招呼都不打?昨天早上付的款,从大前天下午和他谈话算起,有整整一天半的时间,可见他还是同意这笔申请的。自己人微言轻,何颐寿倒也没必要专门跑过来跟自己解释。难道就让这件事这么过去?过去也没什么,自己是没有批准的,是何颐寿批的,有麻烦也不会在自己头上。但是这当中上亿元的出入,实在是能为国家作不少事情。自己不也经常念叨“国家兴亡,小女子有责”吗?现在面临这个问题,自己却没了主张,唉!

胡思乱想间秘书走了过来,把一份文件递给了周蕙蘅:“小周,这是系统运行出来的月度报告,你的这份申请,虽然批准了,但还是红色警戒,你看看。”

周蕙蘅迫不及待的打开文件夹,纸上一串触目惊心的红色区域,每个区域里,列出了申请的编号,经手人,批准日期,地理方位,经纬度,面积,单价,总价等信息。自己经手的那份申请,竟然列在第一位!

这是信息系统的功能之一。每个月电脑运行一系列的报告,提供给部里的高级官员作工作回顾,决策参考。信息系统会提供当月的总批准面积,按地域的分布,按不同地区的平均价,总应收账款,总实收帐款等信息,还对每一个开发商进行付款信用评价,延迟付款的,不仅申请被取消,还会被列入黑名单,甚至以后被禁止参与土地开发申请。最重要的一点,是电脑自动归纳价格有问题的申请,无论通过与否,只要是少于过去半年历史移动平均价格的20%,统统列为红色,然后在部里的工作会议上进行讨论总结。

这让她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的申请首当其冲,过两天部里开月度总结会议,头一个要做解释的就是她,喜的是,这份报告会抄送到部里的相关人员,包括国土资源部部长盛宣德。

未完待续

两个工作日后,国土资源部土地审批系统的人员,召开了信息系统投入使用后的第一次工作总结会议,由国土资源部副部长秦世贵主持。会议很长,主要集中在党风建设和以三个代表指导日常工作的议题上。周蕙蘅等得焦躁不已,却没见提到关于有争议的申请一个字。等到会议终了,秦世贵才敲敲麦克风,宣布会后由土地管理处副处长何颐寿单独和相关人员讨论系统列为红色的土地申请。

何颐寿把周蕙蘅请到了办公室,这次他连坐位都没有让,两个人站着说话。

“小周,那份申请我后来看了,觉得没什么问题,你也经手过前任副市长的批条,10万每亩的都有, 80万以下的比比皆是,所以,我觉得可以通过。还有,开发商很快付了款,如果我们毁约的话,要返还给他5%的违约金,就是一百多万,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你我都不好担这个责任。”

周蕙蘅没有说话,她万万没想到盛宣德以前定下来的规矩,竟然没有实施----原本应该在部里大会上公开讨论,答辩有争议的批准,秦世贵一句话就搪塞了过去。但正是这样,让她心里产生了很大的疑问,是不是有人在幕后捣鬼?

从何颐寿那里出来,周蕙蘅闷闷不乐地到了位子上,刚一坐定,电话铃响了,她一看电话,是从内部打来的,她拿起了听筒。

“小周,是我,财务部小吴。”

“噢,是你,有什么事吗?”

“何处长找你谈话了?谈什么?”

“还不是那张单子?不过现在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

“是沪2004041901吧,哎,你别站起来,别乱看,看着你的电脑。何处长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让我尽快发收款凭证给上海,说是要尽早把那张单收掉,然后才能结算成这个月的收入,咱们要赶任务,争取多给财政部些收入。没想到今天就看到那张单子出了问题。我给你说这些话,你要自己心里有数,别出什么事。”

“小吴,真的谢谢你了!”

“别客气。”

原来真的有鬼。周蕙蘅放下电话,心里一阵抽搐。那位新加坡老先生的话犹在耳边:能还是不能,要看你们怎么用了。是呀,如果自己人都搞鬼的话,这个花了两亿元建立的系统,不过是一堆废铁。

思索之间,电话铃又响了,这次话机显示的是一个上海的号码,她拿起听筒,尽量舒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用平静的语调说:“你好,国土资源部周蕙蘅。”

话筒里传来噪杂的背景声音,却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周蕙蘅又重复了一遍,却听到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阴森森的。

“周小姐,你现在出名的很哪。全国人民不久恐怕都会知道你了。”

周蕙蘅听得毛骨悚然,她忍不住大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为什么?因为你们做的事太伤天害理了!别以为别人不知道你们,嘿嘿,侯建国,刘万里,孟鸿图,周蕙蘅,何颐寿,个个是人中龙凤,你们可都吃饱了?上海每天还有人饿死呢!”

“你,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名字?”

“阿拉上海人。”对方换了一幅平静的语调。“不只是我,估计全国几亿人都会知道你们的名字。你自己到你们部里的网站上去看看,查查上海的土地批租申请,你就明白了。”

对方说完就挂上了电话。周蕙蘅用颤抖的手打开了部里的主页,在左边她发现了土地申请查询,选择了上海,又选择了4月份,点击查找,几秒钟后,系统返回了几条记录。周蕙蘅一看,几乎晕过去,第一条,首当其冲的,亮红色区域标注的,就是沪2004041901的土地批准纪录。

周蕙蘅盯着屏幕看了半天了。那条记录是如此的详细,申请录入人上海市政府秘书侯建国,申请人上海宏图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孟鸿图,上海市土地办特别批准人刘万里,国土资源部申请接受人周蕙蘅,批准人何颐寿,收款核实人吴玉秀。价格,面积全在里面,最为刺目的是最后一行字:该申请价格低于历史移动平均价20%,特此标为红色。

这是信息系统的另外一个功能:把土地申请记录公开,从后台UNIX服务器里的纪录,通过互联网服务器发布到国土资源部的主页上,任由全国人民查询。当时为了这项功能,部里有激烈的讨论,一些人主张保持数据的隐秘性,另一些人主张公开以提高透明度,最终由部长盛宣德一句话敲定:放出去,心里没鬼怕什么!就这样,这个系统实施后正式投入运行一个月后,所运行出的第一套报表,便公开在光天化日之下,接受全国人民,乃至全世界人民的监督。


周蕙蘅却再也忍不住委屈,伏在桌子上嘤嘤哭了起来。她是如此的清白负责,却被别人误解为同流合污!一个在她心里酝酿已久的行动,是该付诸实施了。

她擦干眼泪,登陆进信息系统,找到那份申请,在屏幕菜单的举报一项上,重重的点击了下去。

未完待续

盛宣德一回到北京,就知道了两件大事,第一,自己定下的规矩,被副部长秦世贵明目张胆篡改了;第二,自己部里的一个普通公务员,举报了其顶头上司,堪称国土资源部第一红人的何颐寿。这貌似独立的两件事,已经让他思索了一个早上。

他是昨天夜里才回来的。之前的半个月,他跑遍了西北九省,视察在08年以前被圈为各种名目的开发区的还耕工作。自从2004年粮价大涨,农民的收入也水涨船高,现在农村的基础设施有了很大的改善,这次去他看到公路,电力,自来水已经遍及农村的绝大部分角落,农民种植粮食和经济作物的愿望,也越来越强烈,心里感到大为欣慰。回京路上途经青海,甘肃,宁夏,陕西,山西,河南,河北,沿着黄河绕了一大圈,发现河水的泥沙含量大为减少----上游的绿化造林工作,十几年下来大有成效,加上近几年筑堤挖沙,疏通并同时束紧河道,也使河水的流速大大增加,携带的泥沙不仅沉积不下来,还有冲刷河道的作用,这几年黄河的河床,是明显降低了。

这个变化给沿河的农民带来了福音。以往每年汛期一片汪洋的两岸,现在却涸出了大片良田。自兰州以下3000余公里的河道两岸,竟淤积出了50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整个中国的可耕地面积不过百万平方公里,这5000多平方公里灌溉便利的良田,更显得弥足珍贵。

因为这次出巡收获颇多,盛宣德的心情很好。但是他一回到北京的办公室,就从秘书那里听到了第一次工作会议的情况,打开自己的电脑一看,一封鲜红色标识的举报信就在自己的信箱里闪烁,署名为周蕙蘅。他本来轻松的心情一下子就阴郁了下来。

举报信写得很详细,前因后果历历在目,打开随信的链接,看到那件土地批租的详情后,盛宣德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是从江苏省省长的位子上,被现任总理调至北京担任此职务的。在他担任省长期间,长江三角洲的进出口贸易总额,升到占全国比重的30%以上,几乎是珠江三角洲的两倍。这主要得益于他在任上努力推行政务流程的简化,大力加强基础设施建设,使得江苏省的投资环境大为改善,海外的资金大量涌进江苏,带动了整个区域的繁荣。最难得的是他对土地管理手段强硬,廉洁无私,在南京,苏州,无锡一带开发的经济适用房,考虑到普通中等收入家庭的需要,几乎都在市区里面,而不像上海北京那样远离市中心。但是同时因为加强了对土地批租的监管,使得一个南京市的土地公开拍卖收入,比上海北京加起来还多。当今总理07年夏天在南京视察防汛,滂沱大雨中在大堤上看到数以万计的南京市民自发抬沙袋固堤,远不像武汉,荆州,九江,安庆等地,防洪的主力是解放军,不免觉得奇怪。他随口问身边正在堆沙袋的一位老头:“老先生,您这么大岁数了,谁叫你们来的?您回去歇歇吧,这里有我们在,保证出不了事。”

老人并没有认出来这位穿着雨衣,满身泥水的人就是总理,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说道:“没人叫我们来,都是大伙自己要来的。出不了事?难说。三峡的坝一修,秋冬两季水位下降,大堤的下层,土哗啦哗啦往下掉,夏汛一来,那根基就更不牢了。”他用手指着远处雨中略显朦胧的一排排整齐漂亮的公寓楼,“这水一进来,我们的家都没了,还在惜这些力气?”

总理点点头,说道:“是呀,这么漂亮的房子,万一冲坏,真的可惜。”

“谁说不是呢?北京上海的人,不见得有福气住我们这样的房子。绿化好,小区安全,新街口一带的公家房子,60年地契,才2500一平方米,要是搁在北京,还不上2万去了?”

“真的这么便宜?谁能买这些房子?”

“当然便宜,省长亲自定的经济适用房。拆迁的老住户,都可以买这些房子,地价是极便宜的,开发商也不许提价,成本事先核算好,给开发商留12%的利润,就这样招标时都挤破头了。我家拆迁之前30平方米,拆了之后在原址给补了一套80多平方米的房子,差价12 万就买下来了。”

“哦,是够便宜。”

“地段也好,我家在鼓楼附近,靠近中央大学,这要是在上海,还不要搬到昆山去了?”

这位老人的一席话,让总理对盛宣德的能力刮目相看。八十年前军民鱼水一家的情况,久违多年后又见到了,不能不让总理感动。这个国家的人民,几千年来灾难深重,从有信史的春秋算起,2600多年,不过汉之文景光武,唐之贞观开元,清之康熙乾隆,满打满算200年的太平日子!历任政府肆无忌惮的剥削这些人民,他们绝大多数时间都默默的忍受,现在政府只不过做了宪法上写明的应该做的事情,他们却以赤子之心相报!

总理当晚在金陵饭店召见盛宣德,密谈了2个多小时。等盛宣德出门时,眼眶红红的,心里异常激动。

总理仔细的听取了他对土地管理的意见,对他在全国范围内统一管理土地的想法表示支持,也同意了他建立统一的信息系统来公开信息,加速申请,减少官僚作风的提议。最后问他愿不愿意接替行将退休的前任国土资源部部长,把这个担子挑起来。盛宣德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他还立下了军令状,为国家财政每年增加5000亿的收入。

这笔收入不是空穴来风,他计算过。全国在开发区里面滞留的土地,共计4万平方公里,只有一万是需要的,其余大可退还给农民作为耕地。全国1000余县市,每年共计开发大约4000平方公里市区,按四分之三为居民经济适用房计算,余下1000平方公里可作为商品开发,共计1500000亩。按每亩地40万的保守价格,也是6000亿。

这6000亿,相当于财政收入的15%,可以做很多事情。甫一上任,钱还没有到手,他就开始启动了全国土地资源信息管理系统,准备以此为工具,和全国范围内的蛀虫们决一死战。

系统建好了,这第一个月的运行,让他喜忧参半。喜的是看到多达三分之二的申请有头无尾,中途知难而退,这就不知给国家保住了多少资产。忧的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还有这样明目张胆的徇私舞弊出现。这个案子如果不好好查一查,以后各地竞相仿效,那这个信息系统就如同虚设了。现在的第一要务,是把这份举报落实,他要了解具体的情况。想到这里,盛宣德走到电脑前,打开那封红色警报邮件,在落款里查到了周蕙蘅的电话,拿起了话筒。

未完待续

周蕙蘅接到盛宣德的电话,并不感到意外。盛宣德让她到位于阜城门外大街国土资源部大楼见面,就在他的办公室。

周蕙蘅略微收拾了一下,就动身从西山出发前往市内。她坐在通勤班车上,把可能遇到的问题想了又想,只觉得头绪太多,也索性不费心思了,闭目养神。班车在路上走走停停,奥运开过后路虽然修了不少,但是车子增加得更多,交通状况简直一团糟。

五十公里的路,走了2个多小时,她到达盛宣德的办公室时,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个钟头,她正要开口说对不起,盛宣德摆摆手,示意她坐下,拿了一瓶矿泉水给她,转身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拿起打印出来的举报材料,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她开口了:

“何颐寿工作一直尽职尽责,你为什么举报他?”

“我不是针对他,您看过我写的举报档案了吗?我是针对上海那件土地申请,对事不对人。”

“哦?那你还把他的名字也加了进去?”

“说明事实就应该把来龙去脉写清楚呀,我也写了我的名字进去呢。”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里面有猫腻吗?”

“没有。”


“放肆!”盛宣德啪的一声,把手里的文件拍在了桌子上,“无凭无据就举报部里官员,这样下去,我这个部长怎么当得下去?每天就看你们互相咬?”

周蕙蘅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串串落了下来。她没想到是这样的一个结局,自己寄予厚望的长者,也站在对立的一边。她几乎绝望了,脑子里想到的,只有辞职这两个字。

盛宣德一动不动的观察着周蕙蘅,看到她双肩耸动,泪如雨下,却不发出一丝声音。慢慢的,她停止了无声的抽泣,擦了擦红肿的双眼,抬起头来平静的望着他开口了。

“盛部长,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举报的是这件申请,不是人。我也没有本事斗得过你们,明天我就辞职。我原本只打算到您这里为止,能让部里拿回那块地应得的价值罢了。我觉得我做得没错,您仔细看看我的举报档案,哪一个字提到何颐寿从中捣鬼?我的要求很低,只要您会同上海方面重新审查。如果您不同意,我就只好找别的办法了。”

“唔,这么说是我不对了?你坦白说吧,谁指示你干的,说出来我可以保你没事。”

“不敢,我可不敢说你不对。没人指示我干,只有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昭昭天日。”

盛宣德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他缓不过气来,在自己的部里,竟然还有这样的人才!周蕙蘅说的别的办法,他心里很明白—--直接上报给总理办公室属下的廉政监察院。

2008年,中国仿效新加坡和香港的模式,成立了直接向总理负责的廉政监察院,下属若干个调查局,基本相对应与每一个部委。例如央行和几大国有银行归金融调查局监督,电力交通由电力交通调查局监督,而国土资源部,由国土调查局监督。各个调查局的权限极大,凭调查员的工作证,就可以检视几乎所有的资料,所有调查结果,直接上报给总理,廉政监察院的工作人员,甚至也是政治局会议的常客。这个机构成立一年多,已经办了几件震动全国的大案,可以说是“威震江湖”了。




盛宣德满怀慈爱的看着周蕙蘅。她依然坐在那里,垂着眼睛把玩挎包的肩带。太阳穿过北京上空厚重的浮尘,薄薄的透过玻璃窗洒到办公室里,洒到周蕙蘅的身上,使她的侧面笼罩在一层金色的光芒当中。看起来如此柔弱的女子,却有如此的勇气和胆识!他想起了在他年轻时被当作反革命分子杀害的林昭和张志新---当一个社会发展到要由妇女挺身而出来捍卫道德和正义时,那个社会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盛宣德之所以这样对待周蕙蘅,是有他的深意的:他想通过这些言语来试探试探周蕙蘅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更深一层的忧虑是,他早听说何颐寿与土地资源管理处处长不合,他很担心有人利用周蕙蘅进行党派斗争,这是他最讨厌,最不愿看到的。周蕙蘅给他的答案,没有比这更让他满意的了。

盛宣德走到了周蕙蘅面前,弯下腰去,缓声说道:“小周,我让你受委屈了。没有人会让你辞职,也没有人敢让你辞职!我……总算知道你的一片心了,光鉴日月。那份举报,我已经转给廉政监察院了,这两天就会有人来了解情况。我把这个任务托付给你,你会不会帮我这个忙?”

周蕙蘅抬起头来,与盛宣德慈父般的眼光一碰,渐渐觉得眼前模糊一片。她这时已经明白过来盛宣德的用意,对方也知道了自己的一片冰心。她没有想到的是,盛宣德竟是如此看重自己的举报。在廉政监察院一立案,这件申请所有的涉案人,以后恐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未完待续

孟鸿图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两条腿跷得高高的搁在办公桌上,嘴里叼了一根雪茄,手里把玩着自己的纯金登喜路打火机,心绪起伏。这两天他已经收到了何颐寿和刘万里好几通电话了,何颐寿还颇有不耐烦的意思,这让他很为光火---娘个X,老子给你钱的时候从没见你不耐烦过。现在正是需要集思众议,团结一致对付危难局面的时候,你再拆自家人的台,太不识趣了。

他又想到了刘万里,相比之下,刘万里的态度就冷静多了,“鸿图,我们要想个办法,现在这个案子在网上炒得很热,小侯给我看了论坛上的发言。没想到现在清议这么严重。时间一长传到上面就不好了,毕竟人言可畏呀。”

是呀,人言可畏。孟鸿图也没想到国土资源部的系统这么歹毒,信息竟然会昭告于天下。他在古狗上搜索了一下,发现十几个论坛在讨论这件事,跟的帖子不止上万条,浏览过的,就何止十万计。这数以十万计的愤青,可不是好惹的。如何让这股清议的势头慢慢平息下去不至扩大?他现在也束手无策。明天晚上要到刘万里家密议,何颐寿也会从北京自己的家里打电话过来,三个人要在一起好好商量商量。

沉思间自己的手机响了。孟鸿图一看来电,脸上有了些许笑意,他接通电话,说道:“喂,王老师,好久不见,最近可好?”

“呵呵,还行还行,托你的福,鸿图,明天我要到上海开会,麻烦你给我安排一个住的地方。”

“好说,您老有什么特别要求?”

“只要不在锦江饭店,同行的人都住那里,不想被他们拉住卡拉ok。”

“锦沧文华怎么样?给您订青云阁套房,全套明清家具,保您喜欢。”

“太客气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对了,顺便派辆车到机场接我,我明天下午2点半到。”

“没问题,我那加长凯迪拉克最近没被人借走,明天专门去伺侯您老人家。”

“别,太扎眼了,普通奔驰就行了。”

孟鸿图放下电话,原本灰暗的心情仿佛被注入了一缕清晨的阳光,慢慢的亮堂了起来。吉人自有天相,这个人如果肯帮忙,就算网上闹得再厉害,自己仍然可以平安无事。这个人就是当今中国首席经济学家,中南海智囊王瀚章。

第二天,孟鸿图亲自开车来到浦东机场,在出口处接到了王瀚章。王瀚章五十左右,样貌清矍,一付无框眼镜架在鼻梁上,越发显得温文尔雅。孟鸿图迎上去,一面帮他提行李,一面打招呼:“王老师,您还是这么有风度,样子倒是清减了些,气色却好得很!最近跟着三爷做事,很忙吧?”

王瀚章一听到三爷两个字,不由自主地把胸挺得更高,脸上也浮起了矜持的微笑---宛如参加全球华人小姐决赛的佳丽。“忙是肯定的。三爷昨天还跟我们讨论银行信贷规模的控制—--现在的年轻人,花起钱来可不手软。利率已经低了好久了,现在看来,个人信贷的坏账有增加的趋势,想想看,国民破产,毕竟不是国家的福,所以根据我的意见,在汽车,住房,经商等贷款方面,增加利率,抬高首期的门槛,现在那些什么0首期,简直是胡闹!”

孟鸿图本来心不在焉的听着他长篇大论的主题演讲,听到住房利率,首期付款要增加,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这对他的生意影响可太大了。他不由得上了心,问道:“三爷怎么说?”

“三爷是菩萨心肠,他说提高房屋贷款利率和首期付款,对民生影响太大,不能不慎重考虑,他宁愿保持现状,还掉了句诗文给我们---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他估计还要降低经济适用房的首期和利率!不过对汽车贷款,他倒是首肯了,他觉得国家不能有那么多私家车,不仅恶化环境,还加重了石油进口的负担。”

“哦哦。在他那个位置上也真不容易。”

“是呀,最惨的就是当中国的总理。”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车子奔驰在通往市区的高速路上,两边的高楼大厦一栋栋被甩在了后面。二人之间的沉默,终于被孟鸿图打断了。

“王老师,不知这几天您哪天晚上有空?我的一个朋友想请您小酌片刻。”

“噢,是哪一位?”王瀚章对这类邀请,格外谨慎,他不想随便就给人套中。

“是刘万里副市长,对您仰慕已久了,趁这个机会想和您认识一下。”

刘万里的官声不错,也是堪当一面的地方大员了,王瀚章也想借机和他套套近乎,他沉吟片刻,拿出联想掌上电脑比划了几下,抬起头说:“后天怎么样?我一晚上都有空。”

未完待续

到了第三天下午,孟鸿图亲自开车把王瀚章接到了刘万里位于衡山路的家里,守门的武警战士看到是孟鸿图,便挥了挥手把他们放了进去。这是一栋二层楼的别墅,建于20世纪初,原本是一位英国医生所有,解放后被政府接管,现在成了刘万里的官邸。二人下车后走进客厅,刘万里已经一身便服侯在那里,见到王瀚章,一个大步迎了上来,紧紧握住王瀚章的手,脸上堆满了笑意:“王老师大驾光临寒舍,不胜荣幸之至!”

王瀚章听他谈吐文雅,不由得心生好感,回应说:“刘市长您太客气了,您这要是寒舍,我那里就只能叫窝棚了。”

“王老师说笑了,请楼上坐。吴妈,拿今年新出的梅家坞龙井,泡第二道的,送到书房。”

三个人拾级上楼,来到刘万里的书房,进门一看,连王瀚章都暗暗吃惊,想不到刘万里这么喜欢书,三面临墙的大书柜,整齐的排列着一架架的书籍。王瀚章慢慢地一排排看过去,足本二十四史,资治通鉴,十三经注疏,脂砚斋批本石头记,毛选,邓选,马恩列宁全集,二月河高阳全系列,真的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看到最后一排书柜时,他的眼光停了下来,落在一套120册的线装全唐诗,以及相邻的五卷佩文韵府上。他转过头问刘万里,“刘市长,能不能拿下来看看?”

“当然可以,尽管看。”

王瀚章取下了全唐诗第一册,打开一看,书的页边已经发黄了,里面却是墨迹如新。翻到前面,第一页上朱红色的一行楷书,字大如铜钱,写道:康熙四十六年钦命江宁织造曹寅奉旨校刻于扬州天宁寺。再打开佩文韵府第一卷,同样的一行字,却是:康熙五十二年钦命苏州织造李煦奉旨校刻于扬州天宁寺。

王瀚章把书放回原位,用佩服的眼光看着刘万里,称赞道:“刘市长可真不得了,府上有这样的藏书,真可谓书香门第了。”

刘万里的脸红了一下。这两套书原本是扬州一家地产开发商几年前送给他的,里面的内容从来没看过,他倒不愿故作风雅,今天有求于王瀚章,自然要表示出诚意,于是答道:“不瞒王老师您,我这些书是用来充门面的,自己倒没怎么看过。有道是宝剑赠英雄,王老师您是内行,尽管把这书拿了去,这才叫物有所归。”

“不,刘市长,您太客气了。这部书在您这里,才是物有所归。”王瀚章答道。他不是不想要,而是不知道刘万里今天请他来有什么意图,要看看再作打算。

一直呆在一边的孟鸿图开口了:“王老师,这两部书这么受您看重,中间可有什么说法?”他深知王瀚章的脾气,最是个风骚文人,有意让他出出风头,把他的兴致提起来,什么话都好说了。

果不其然,王瀚章一下子被搔到了痒处,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的开口了:

“这部全唐诗,是扬州诗局刻本,康熙40年左右由查嗣瑮﹑俞梅等编篡。这个查嗣瑮,来头不小,就是当今武侠小说泰斗金庸的同族先人。当时查家一门几翰林,文风之盛,无出其右。但是这部书的珍贵之处,却是曹寅奉旨在天宁寺校刻,在世上成书的不过万余套,流传至今的,估计不过几百套。曹寅就是曹雪芹的祖父,除鳌拜时立了大功的御前第一红人,后任江宁织造,康熙6次南巡,5次住在他家里,圣眷之隆,可见一斑。至于佩文韵府,是康熙皇帝命张玉书等编篡,专门为诗律创作作参考的,里面列举很多韵文和典故,是自清以来各路才子写诗词的重要工具。苏州织造李煦,是曹寅的妻兄,两家可谓是荣辱与共。这套佩文韵府,流传到现在的初刻版本,就更少了,所以我说刘市长有这样的书藏在家里,您的书房就可以改名叫文渊阁了。”

“不敢不敢。哪里有王老师您学问渊博,真的是让我们今天长了见识,这书放在我这里,就是一堆故纸,让您这么一点,简直就是灵气四溢的宝贝。不过,王老师,我今天倒有几幅字画,让你鉴别鉴别。”

刘万里从书柜上取下一个长纸盒,一方紫檀木漆盒,放在了书桌上,他打开纸盒,拿出一个卷轴,在桌子上铺展开来。王瀚章不由得凑身上前细看,只见长三尺,高一尺半的白绢之上,画了几株娇艳欲滴的牡丹,笔墨规矩秀润,图右侧两行行书:浓艳香风里,玉容清镜中。图的末了一方篆章,仔细辨认,是云溪外史四字,看笔法落款,必是清初名家,别号云溪外史的恽寿平所作无疑。

最难得的是,在图的正上方,几行工笔小楷录了一首词:满斟绿醑留君住,莫匆匆归去!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雨。 花开花谢,都来几许,且高歌休诉。不知来岁牡丹时,再相逢何处?落款是洪昉思,康熙三十年正月初十。

“这是洪升的亲笔!”王瀚章惊呼了一声。看到孟刘二人面有迷茫之色,便又开始了他的文化启蒙:“洪升子昉思,清初才子,创作了长生殿这出戏,和桃花扇的作者孔尚任并称为北孔南洪。他和恽寿平是好朋友,这幅画,估计是恽寿平送给他的,恽寿平在康熙二十九年去世,所以,我认为这幅画是恽寿平送给他的,在恽寿平去世后,洪升睹物思人,情伤不已,就在上面录了这首词。这幅画太名贵了,可谓无价之宝。”

孟鸿图和刘万里互相看了一眼,觉得这份礼物,实在是太妙了。

另外两幅扇面,却是大书法家董其昌的,一幅上面草书王昌龄的出塞曲,另一幅行书芙蓉楼送辛渐,也是难得之物。王瀚章看后点了点头。

刘万里把书画扇面收好,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檀木盒,一方乌沉沉的石砚,现于眼前。

王瀚章用手绢包起砚台,细细把玩,砚身长七寸,宽五寸,高约两寸。一眼看到正面有两行篆字,仔细辨认,是:精忠报国,汤阴鹏举制。

王瀚章像捧了一个烫手的山芋,赶忙把砚放回原处,对着砚台一揖到地。转身问刘万里:“刘市长,这砚台,你是从何处得到的?”

“这……是一个朋友送的。”

“这是国之神器,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东西,只配在博物馆里展览,我们谁都承受不起。”

刘万里沉吟着不说话,孟鸿图在一边开口了:“王老师,这些东西,都是给您准备的,如果不嫌弃,请拿回去慢慢鉴赏。”

“都是好东西,恐怕我却受不起。刘市长,鸿图,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兜什么圈子,有什么要帮忙的,不妨说出来,我看能不能帮得上。”


刘万里和孟鸿图对望了一眼,孟鸿图朝刘万里一眨眼,刘万里会意,斟酌着字句开口了:

“王老师,我们这里有一件事情很头疼------”

他捡着紧要的告诉了王瀚章,中间当然把自己和何颐寿受贿的情节略去不谈。只是一再表明,自己在这件事上是清白的,一切都是按照流程来的,虽然价格是比较低,但也不是离谱,以往上海的地还有过600元一亩的价格,20万,30万,50万的比比皆是,所以务必请王瀚章在三爷那里代为说明,这件事已经捅的全国上下一片怨气,唯有上面理解,自己的位子才坐得稳。

王瀚章听了半晌不语。这中间没有猫腻,他自己都不相信。但是要说这件事能把刘万里从此打倒,哪也未必。是帮助刘万里,借此机会交这个朋友呢?还是不闻不问,听其自然发展?他在心里权衡半天,开始有了主意。他对刘万里说:“这一切都是按标准流程走的,就是部里查下来,也无可厚非,对吧?”

“对对,就是这样的。”

“问题就是在价格偏低上。可是竞标的这几家公司,都拿不出比鸿图更好的价格,是不是?”

“是是,就是这样。”

“拍卖时有公证吗?”

“有!各种手续一应俱全。”

“哪还有什么好怕的?管它外面怎么说,只要你自己心里想着做的没错,不就没有事了?三爷那里,我会给你说明,不过要找一个时机,不能主动跑过去给三爷提。他的秘书跟我很熟,什么时候时机成熟,我自有分寸。”

孟鸿图和刘万里要的就是这句话。上海这方面,刘万里可以摆平,部里有何颐寿挡着,只要三爷那边觉得不是什么大事,那就万事大吉。而且刘万里和孟鸿图也被王瀚章一语点醒:自己做的事都是按规矩来的,怕什么?从事发到现在,两个人的腰杆,从来没有挺得这么直过。

事情到这个地步,是该开香槟庆祝了。刘万里恳切的开口了:

“谢谢王老师指点,要不是您,我们还都糊涂着呢。这几幅字画和砚台,务必请您收下。您跟着三爷做事,还不是为了天下百姓造福?就算岳少保再世,也未必比您强到哪去,这方砚,您可是绝对担当得起!”

“话不能这样说。满江红可是从这方砚里出来的,千载之间唯有正气歌堪与之相和。还有-----”他本想说岳飞的名言“文官不爱财,武官不惜命,何患天下不太平”,突然意识到说出来恐怕太刺耳,硬生生的忍了回去,“所以在下觉得这方砚,不该在我辈手中,刘市长早日处置了吧。”

“好,谨聆教诲。但是别的,无论如何要请先生收下。”

“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不客气了。”

三人品茗片刻,孟鸿图把书画收拾停当,刘万里坚持把清刻本全唐诗和佩文韵府也送给了王瀚章,两人客气了一番,王瀚章最后还是笑纳了。

看时间已经将近7点,孟鸿图开口了:“刘市长,王老师,这就请移尊驾,我在锦沧文华的锦华宫订了包间,那里香港厨师做的蟹黄银翅饺,还有瑶柱鲍鱼银耳汤可是国内一绝,晚上我们好好喝几杯!”

三人出发前往锦沧文华酒店,在酒店的中餐厅锦华宫小酌。酒过数巡,三个人无不眼红耳热,王瀚章发话了:

“刘公,我看你数度引杯自酌,像是还有满怀心事?不妨说出来,大家帮你出出主意?”

“王老兄,实不相瞒,我这个人一直名声不坏,最近却被这件案子弄得声名狼藉,我这是为自己可悲呀。”

王瀚章心里一片雪亮。这股网上的清议已经让刘万里吃不消了。官场里还好打发,官官相护,大家屁股都不干净,互相给个面子就算了,这网上的愤青,确实难对付。经过一个下午的接触,他对刘万里颇有好感,这个人本性不失厚道的一面,也没有一般地方大员的花花架子,当下里不动声色,却在心里极快的盘算,如何拉刘万里一把。

想得片刻,心下已经有了计较。他举杯向刘万里一照,“刘公,干一杯,我倒有个计较,或许帮得了你。”

刘万里当即起身,给自己满斟一杯,仰头干掉,然后把空杯子向下一照:“愿闻其详。”

“其实用的还是老祖宗的法宝,围魏救赵,金蝉脱壳。实不相瞒,我对上海的圈地,是早有耳闻,从03年算起,一直是非不断,诚如你所说的,20万,30万一亩多了去,600块一亩都有!你老兄是初上任不久,正好被你赶上了这天杀的电脑系统,在你以前的几任,批的地价比你这一笔低得多,却没人说他们,你说这是什么缘故?”

“是我命不好……”

“那如果把以前的旧账翻出来,会对刘公如何呀?”

“对我是无所谓,以前我没管过,只是从今年4月才开始,但是翻旧帐,可就得罪了几位前任了。而且……”刘万里不再说话,只是拿眼瞟着孟鸿图。

孟鸿图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心里却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个王瀚章可真够毒的,把前几年的烂污都捡出来,可就真的救了自己的眼下之急,也就救了刘万里一命。那时估计全国的眼光都去盯着旧帐了,而自己这一笔80万每亩的交易,也就大大说得过去,甚至还可能会被认为“相对公平交易”。但如果把胡光平挖出来,事情就复杂了,自己固然吃不了兜着走,整个上海的官场,也会被震得七荤八素。
[ 此贴被lotus在05-09-2006 10:39重新编辑 ]
评价一下你浏览此帖子的感受

精彩

感动

搞笑

开心

愤怒

无聊

灌水
我随你
lotus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沙发  发表于: 2006-05-06   
王瀚章看着孟鸿图的脸色,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他和孟鸿图认识有好几年了,为刘万里开脱的同时,不能不顾及孟鸿图。这就要再好好考虑一下了。他夹了一块鲍鱼在嘴里慢慢嚼着,心里一刻不停的在盘算。
  
  刘万里这时却站起身来,走过来搂住了孟鸿图的肩膀,“鸿图,我刘某人之所以有今天,不是踩着朋友的肩膀上来的。”他转头对着王瀚章说,“王兄,你给我出这个主意,我很承情,但是鸿图也有他的难处。这条路,行不通的。我们今天痛痛快快喝酒,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就不信这个邪,网上就算再多几只乌鸦,又能拿我们奈何?”言毕慨然引杯,咕的一声喝下去一大口。
  
  王瀚章也悚然动容,他也为刘万里的举动所深深感染---不想到在江南的官场上,还有这样讲义气的人物!他是饱读诗书的人,平生最喜欢荆轲那种“萧萧易水上,淡淡寒波生”的豪侠之气,越是像这样的人,他越喜欢,现在已经几乎打定主意,一定要帮这两个人一把,想到这里,连忙起身说道:“刘公,鸿图,我们不着急!慢慢找,总会找到让大家皆大欢喜的路子。”
  
  孟鸿图听了两人的对话,激动地站了起来,牙齿抖地咯咯作响,他端起面前的细瓷茶杯,把水往地上一倒,再斟满一茶杯五粮液, 端到口边,眼睛却看着刘万里和王瀚章,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刘兄,王兄,承蒙你们看得起不嫌弃,我……我实在是无以为报。今天我就放在这里一句话,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说完,端起茶杯,将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三个人互相对视,都觉得今天这个饭局,吃得痛快。刘万里和孟鸿图几乎是“执手相看泪眼”了,只剩下一个还清醒着的王瀚章,依旧在思索“让大家皆大欢喜的路子。”
  
  饭罢服务生送上茶水,几口热茶下肚,三人身上汗一出,觉得酒意散去不少。王瀚章轻轻把玩着茶杯,缓缓的开口了:“刘公,鸿图,我有句话想问你们,一定请你们据实回答,你们在拆迁的安顿上,可有做过对不起老百姓的事?”
  
  “绝对没有。”孟鸿图很自信的说,“不瞒王老兄您,我这个人做事,可是方方面面都要顾到的。就拿这笔地来说,原址上住的人家,我可是按7000块一平方米给的,这个价,全上海也找不出几个来!所以一般住户听说是我的项目,都高兴着呢。不过这当中尽也有些钉子,想趁机敲诈一笔,对这些人,我倒是不客气。”
  
  “这个我可以作证,”刘万里插了一句,“鸿图做事,的确厚道,从来没见被拆迁的人有多大怨言,不少是高高兴兴走的。”
  
  “着!”王瀚章轻喝一声,“这就有了生门。不知刘公和前任市长邝景贤熟不熟?”
  
  “老领导了,算是说得上话吧,不过他也栽的够惨了。自从07年那件拆迁丑闻出来,不到一年光景,就去了人大,现在不过是养老等着退休而已。”刘万里说完摇了摇头。
  
  邝景贤是原上海市副市长,胡光平的前任,在任期间闹出了轰动全国的大案---强行拆迁造成3位居民身亡,给的拆迁费又太低,结果几百号人前往中央上访,这件事在2007年弄得沸沸扬扬,也导致了他的下台。
  
  “嗯,那刘公手里,有没有这样的事情?”
  
  “绝对没有!我上任一个半月,说老实话,就鸿图这一块地,再加上长江实业在浦东的一块,那块可什么毛病也没有,700万元一亩的价格,捅到总理那里我也不怕!”
  
  “这就好办了!刘公,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现成的鼓手?”
  
  “什么是鼓手?”
  
  “顾名思义,敲边鼓的,不过要敲在点子上。”
  
  “请问……”
  
  “好,我就明着说吧!廉政监察院的人,盯上邝景贤了!这是天大的机密,千万不能泄露出去。那几家有亲人罹难的,这几年上访一直没停过,弄来弄去三爷知道了,已经下令严查。最近几天虽然没有动静,我估计就在这个月底之前就要动手。你们这点事,比起邝景贤任上不知道要好多少倍!网上的愤青不都盯着你们这件案子吗?我们趁机来个釜底抽薪,却把那边的火烧得旺旺的,看看到时候是谁出风头?”
  
  王瀚章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
  
  “这个鼓手,就是要在一边敲打,把人们的视线转移到邝景贤这件案子上,廉政监察院的人一动手,你们这边就要响应。一定要找一个有文采的,又有些名气的,在新民晚报上发几篇评论,再转到网上,网上那股清议,看了邝景贤的案子要不抓狂才怪。老邝那点底子,我也略知一二,任上20万块一亩的地批了不少,1万的都有!我最看不惯的是他纵容强行拆迁,竟然逼死了人命!”说完这话,王瀚章愤愤地把茶杯顿在了桌子上,溅了一地的茶水。
  
  刘万里和孟鸿图听了这话,心里都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上面要对邝景贤动手,自己说不定有池鱼之殃,喜的是这确实是一条死而复生之路。
  
  “这样对待老邝,会不会太狠了些?”刘万里喃喃说到,像是自言自语。
  
  “太狠了?哼哼,”王瀚章冷笑一声,“三爷想动手办的人,你不过是顺手推一把,眼下这是唯一给自己开脱的机会,刘公,你可要好好斟酌。”
  
  三个人沉默半晌,刘万里小心翼翼的开始试探:“如果邝景贤攀咬出其他的人,好比老胡,那该怎么办?”
  
  “胡光平没有他那种劣迹,价格也比他批的高得多。你们就放心吧,上海是国家政治之本,一次揪出一个市级领导,还嫌不够?大爷和三爷都没存心要一网打尽,只不过是杀鸡敬猴,要真的捋起来,有几个能幸免的?”
  
  刘万里和孟鸿图听到这里,才真的是喜不自禁,差点没给王瀚章跪下来磕头。刘万里起身离座,对着王瀚章一个90度的躬就鞠了下去,口里说道:“大恩不言谢!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兄弟我这一百多斤,就交给您驱使了,以后来上海,要什么尽管开口!”
  
  “刘公请起,我们自家人,好说好说!至于那个鼓手,我可以跟你推荐一个,就在上海,此人名叫余秋云,是娱乐圈里颇有名气的一个角色,想必两位都听说过……”
我随你
lotus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板凳  发表于: 2006-05-06   
今天是周六,周蕙蘅一大早起来正在洗自己一周积累下来的衣服,却收到了一个电话,刚开始她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无法识别四个字,索性不接,谁知道打电话的人还挺有毅力,眼看手机响个不停,她去擦了擦手,拿起了电话。

“喂,早上好。”

“早上好,请问你是哪一位?”一个响亮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周蕙蘅不由得把手机拿的离耳朵远一点。

“我姓周,请问您贵姓?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小姐,你还记得12号下午的事吗?”

周蕙蘅的心一下子就抽紧了,“记得,您是哪位?有何贵干?”

“噢,你记不记得你送给老头子那份档案的编号?”

老头子是盛宣德在国土资源部的外号,周蕙蘅稍一思索,便即答道:“记得清清楚楚。”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档案编号?”

“你不告诉我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嗯,这样吧,老头子把提交的档案转给了我,你总该清楚了吧,其实我这样是为了你好……”

“档案编号是沪2010041901, 现在该告诉我你是谁了吧?”

“廉政监察院土地局岳谋忠。今天你如果有空,我想请你到局里来一趟,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我有空!”周蕙蘅脱口而出,刚一说完脸就红了,对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用这种口气说话,实在是有失矜持,于是她沉默了一会儿,换了平淡的语调说:“请问到哪里去见你?”

“我的办公室,你下午三点在灵境胡同和西单大街的交口处东北角等,有人会去接你。”

“是谁?我怎么和他联系?”

“你不用管,到时候自然有人会找你。”

放下电话,周蕙蘅知道,自己这些天一直在等待的,终于来到了。她满怀的忐忑不安,又充满着无限的希望,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简直比得上007里面的故事情节,连初次见面都这样神秘!

时间还早,周蕙蘅洗完了衣服,也不过九点多钟。她想想反正在宿舍呆着也没事,倒不如出去到图书大厦转转,中午顺便在西单商场楼上的食阁吃点无锡灌汤小笼包----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江南风味了,下午3点钟再去赴约。

她从西直门附近部里的单身宿舍出发,乘地铁前往西单。来到图书大厦,那里已经是人潮涌动。她来到新书专柜,一下子就被挂在那里的巨大宣传招贴所吸引,上面是在推荐著名作家,评论家,历史学家,考据学家,戏剧学家,著名特约撰稿人,央视首席客串嘉宾,XX大学著名教授,余秋云先生的新书---岁月笔记。

余秋云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腕了,写的书文字流畅,颇为发人深省,可以说有井水处,就有余秋云了,正因为此,他一直是盗版商们的大情人,凡到达井水处的,十之八九是D版。周蕙蘅看到这本印刷极其精美的书,便顺手拿起来翻了翻,扉页上是一幅作者的近照,站在高山之巅,背景是苍松翠柏,一手抱在胁下,另一手托着下巴,目光暧昧的望着远处作沉思科。她看了看目录,便翻到了第一篇:抱愧杭州。

开头是这么写的:“长久以来,我都在异乡的土地上漂泊,对于生我养我的故乡,却甚少眷顾。今年春天,当作家协会年会在杭州召开的时候,我有幸和来自全国各地的名家们临西湖之滨,和柳浪之莺,观花港之鱼,望雷峰之夕,赏三潭之月,既慨岳武穆之忠义,又感秋鉴湖之英烈,沽酒会文,沏茗论诗,人生之快意,莫过于此!……

夫自宋之南渡,临安渐为东南形胜,三吴都会。自汉以来,江左名城,如长安,洛阳,金陵,扬州,兵火不息,无不曾毁于一旦,唯有杭州,得保其完璧,此天眷也,因之得以文章锦绣,经济繁荣,世风不俗。时至今日,则有三个代表光泽大地,以德治国润被苍生,而杭州,亦焕发其千百年所未见之风姿矣!……”

周蕙蘅看了这一段,心里却暗暗好笑:柳三变是北宋词人,杭州其时早就是东南形胜了,那里还要等到宋朝南渡?百余年前太平军两克杭州,境内居民被杀二十几万,城内十室九空,也是得保其完璧?这年头会吹牛的人多的是,认真做学问的却越来越少。如今看来,名不副实的大腕,可不是又多了一个?
我随你
lotus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地板  发表于: 2006-05-06   
吃过饭周蕙蘅在华南大厦转了一会儿,看了看入夏的衣服。她的工资不高,这里稍微像样一点的牌子都要好几百块,两件衣服下来就是半个月的收入了。算了,有空到秀水街转转吧,这些CD,YSL,Prada之类的牌子, 不是给一般白领的。

看看时间差不多,她开始往灵境胡同那边走去。路上她为自己捏了一把汗,这趟去是凶是吉?会把自己带到哪里?她拿出手机,按了110, 迅速的拨出去,又迅速的挂掉,万一有什么事,也好及时呼救。

到了约定的地点,只见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心里宽了一大半。看看时间将近,开始环顾四周,找找有没有什么人在等。正在这时,手机响了,她接通电话,里面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周小姐,您往东边走,我在一辆黑色奥迪A4边,穿白衬衣,我看见你了……”

周蕙蘅也看见了她。一个穿白上衣黑色直筒裤的年轻女孩子,站在约50米开外,向她招手。她走了过去,那个女孩子大方地向她伸出手:“是周蕙蘅吧,我叫郭淑萍,是岳科长叫我来接你。你叫我淑萍好了”

“你好,淑萍。岳科长是岳谋忠吧?他叫你来的?”

“对,他担心派男生来接你会让你害怕,就打电话叫我来了。”

“啊!淑萍,真的不好意思,周末还要害得你跑出来。”

“别这么说!我们的工作就是这样。有时候大过年的我们还要在外地奔波呢。请上车吧。”

周蕙蘅有些犹豫,郭淑萍却看出了她的心思:“我们要去的地方,离这里很近,”她用手指着东边胡同口一抹红墙,“就在那里面。”

车子顺着灵境胡同,几分钟就开到了中南海。车子从位于府右街的国务院西门进入,武警战士把她们请下了车,拿着探测器在车子里面反反复复照了几遍。周蕙蘅胸前已经挂着岳谋忠给她签发的临时通行证----人还未曾谋面,她已经对他很有好感,是一个很细心的男人。安全检查完毕,她们上了车,车子进了大门朝左拐去,缓缓的一段滑行,停在了一栋毫不起眼的四层青砖小楼前。周蕙蘅一下车,就看到楼的入口处一方匾额,蓝底白字---中华人民共和国廉政监察院。她为这里的昭穆所感染,凝视了几秒钟,随着郭淑萍一起进了楼。

楼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厚重的电梯门一打开,她们站了进去,淑萍按了四楼,周蕙蘅注意到,楼上4层,地下却有6层。出了电梯向右拐,淑萍把自己的员工卡在玻璃门的阅卡器上一划,玻璃门开了,把两个人放了进去。

门里面是一个开阔的办公空间,虽然是周末,这里却几乎坐满了人。一些伏案工作的看到她们两个进来,便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郭淑萍拉了拉周蕙蘅的衣服,指着远处背对她们正在打电话的一个男士,周蕙蘅明白,那就是岳谋忠了。

周蕙蘅忍不住对那个背影多看了两眼,身材魁梧,背却稍微有些驼,白色的衬衣有一半已经从深色的西裤里滑了出来,袖子捋的老高,周蕙蘅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小时候在她家胡同口修自行车的师傅,脸上忍不住浮现一缕笑意,却又马上转瞬即逝。这时郭淑萍拉了拉她,带她进了位于办公区域一侧的一间小会议室,然后放下靠办公室一侧的百叶窗,关上了门。

“小周,你在这里等一下,岳科长打完电话就来找你,我去给你倒杯水。”

淑萍走了,室内只剩下周蕙蘅一个人,她站到窗前,极目望去,楼下一泓碧水烟波浩淼,就是举世闻名的中海和南海了。右前方一座离岛,有石桥与岸相接,离岛临海郁郁葱葱满是柳树,时值初夏,垂枝拂水,一派祥和之气。再往岛上看,亭台楼阁之间,一座大殿在阳光的照射下金碧辉煌,一刹那间她想到了,102年前,也就是光绪34年,清朝最后一个试图励精图治的皇帝,清德宗载湉,就在那座金光闪闪的大殿里,走完了自己凄凉的一生。

最为可悲的是,在他驾崩前一天,他毕生的政敌,嫡亲的姨妈慈禧太后,命太监把病入膏肓的她抬到瀛台涵元殿光绪的床前。他们那时说了什么,后世的人无从得知,第二天光绪去世,第三天慈禧薨殁。几年后,一个统治了华夏近三个世纪的朝代,带着光荣和屈辱,永远消失在神州大地。

光绪皇帝何尝不想让华夏强大?中日甲午战争,他是坚决主战的,李鸿章签订马关条约,他痛心疾首,发誓不做亡国之君。但是他下诏的变法,100多天就失败了,看样子在中国要想改变政局,除非大权在握,或者坚决支持你的人大权在握,要不然恐怕没有好下场。

出神间听得门声响动,她回过头去,只见岳谋忠一手拿一个茶杯,胁下还夹了个笔记本,正费力的用肩膀扛着门,转动着身子进来。周蕙蘅一时愣了,竟然忘了上前帮他,等岳谋忠转过身来,人也就进了门,他弯下膝盖,把两杯茶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从腋下拿出笔记本打开放下,转身把百叶窗拉上去,室外的活动,顿时一览无余。

这一个小动作,却让周蕙蘅感激不已。她是一个很传统的女孩子,单独和一位男士相处一室,难免有所顾忌。她现在有机会看看眼前这位岳科长了:他看起来容貌普通,头发不长,修剪得很整齐,但胡子却几天没刮了,浓眉高鼻,脸上的皱纹却已经浮现不少,肤色黝黑,一幅饱经风霜的样子。两眼熬得通红,却有股清湛之气,一望之下但觉炯炯有神。衬衣看起来有几天没洗了,领口袖口,都已泛出黑色。

岳谋忠也在打量周蕙蘅。这位在盛宣德口里评价极高的女孩子,看起来是这样的柔弱----一瀑齐肩长发,瓜子脸,肤色白皙,一条淡绿色的连衣长裙穿在身上,越发显得纤腰一束。两道弯弯的蛾眉下面,一双眸子灿若秋水,眼波流转间,却能看到似乎可以穿透一切的光芒-----那当中蕴涵着她的坚毅。岳谋忠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佳人,真当得起“轻云蔽月,流风回雪”这八个字了。
我随你
lotus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地下室  发表于: 2006-05-06   
房间里静静无声,周蕙蘅不知如何开口,索性低头看着面前的桌子。岳谋忠也感到了气氛的僵硬,低声咳了一下,说道:“请坐,这是你的茶,这里的风景还好吧?”

“谢谢,这里的风景很好,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嗯,以后机会多着呢。”岳谋忠刚说完,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马上补充:“听说上面有消息,要开放丰泽园,菊香书屋和西花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真的?”周蕙蘅睁大了眼睛,几十年前,菊香书屋,丰泽园是毛泽东主席的住地,西花厅是周恩来总理的寓所,这红墙之内的一草一木,当年都与世隔绝,现在连这几处都要对外开放,这个转变不可谓不大。

“是有这个说法,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实。”岳谋忠答道。确实是有这个提议。今年春天刚开过的人大年会,有代表提出了这个提案,转交到主席的手里,主席很认真对待。提案里写道白宫,白金汉宫,爱丽舍宫都对民众开放,也提议中南海扩大对群众开放的区域。这件事情在最近的政治局会议上还讨论过,结果争执不下。不过据主席和总理的意思,开放是必然的,所以岳谋忠敢说这样的话。他自己也完全同意这个提案,一叶知秋,这看起来不大的一件事,在人民心里掀起的波澜,却无法估计。

周蕙蘅却想到了源自诗经的一桩典故:“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王在灵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鸟鹤鹤。王在灵沼,于牣鱼跃。”周文王修筑灵台,也是借助民力,地方七十余里,国民却嫌不够大,原因就是因为灵囿为天下子民所共有,不禁游玩,不止田猎。现在中南海地方仅4里,就不知天下多少上访者不得其门而入!
岳谋忠哪里想得到这个女孩子有这么多的心思。他在笔记本里连上无线局域网,登录到局里所用的信息系统,找出了盛宣德发给他的举报档案。他略微看了一下,开口道:“周小姐,我看过了你的举报,你没有跟别人提起吧?”

周蕙蘅摇了摇头,“盛部长跟我说过了,除了他之外,我没告诉过别人。”

“嗯,这件申请,现在已经批准了,是何颐寿签发的。你平时有没有注意到他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老实说以前不太清楚,原来不归我管的土地批租我都看不到,不过之前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能力很强,人缘也好。但是最近……”

周蕙蘅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双手端着茶杯,在手心里不停的转动。她要好好考虑今天说的每一句话,因为自己的只言片语都可能给别人带来莫测的前途。她沉吟了半天,还是决定说老实话:“我曾经和他谈过这件案子,他是同意批准的,我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批准倒也无可厚非,但是在我找过他后,他特地关照了财务的同事把开发商的付款尽快收进账户。这一点我觉得很可疑。”

“嗯,这件事你有没有证据?”

“系统里的证据是有的,通常付款到达后,我们的服务协议是在第二天在电脑里把应收账款纪录改成收款纪录,然后就把这个收款纪录作为收据发给上海方面,他们在上海打印出来,加盖公章,就作为给开发商的收据。你可以看到在系统里,收款纪录对别的申请都是第二天才发出去,对这笔申请,是款到1个小时就结单了。”

“嗯,听起来挺神奇的,有没有人愿意给你作证?”

“有一个人,但我不知道她会不会作证。”

“噢,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这……..让我想想好吗?”

岳谋忠嘴角挂了一丝微笑,这个小女孩还挺讲义气,但他并不急,到了最后证据充足,可以起诉的时候,再打听这个证人会比较好。

“那你跟上海方面处理这件事的有关人员熟悉吗?”

“不太熟悉,只跟侯建国通过电话,我打给刘市长核实价格时,都是侯建国接的。”

岳谋忠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这个小丫头,还真是位卑未敢忘忧国!刘万里是什么样的人物?那是经常在央视新闻联播露面的,你打电话找他?他要知道是你在问价格,非气得要找盛宣德算帐不可。初生牛犊不怕虎,此诚然也。

微笑之余,他却多了一分敬佩。要是现在的年轻人都像这个姑娘一样,何愁天下不治?何患国之不强?有100个台湾也自动回来了。

“哦,知道了。我今天要问你的,差不多就这些,非常感谢你的帮助,不知道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周蕙蘅听了这话有些失望,没想到自己大费周折来到这里,就问了这一点儿。她想了一下,问道:“请问这个案子什么时候开始查?”

“我们会尽快安排,争取2个月后开始吧。”

“两个月?!!”周蕙蘅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要那么久?”

“我已经把这件案子当作优先处理了。我们这里的人都忙得要死,你也知道。”岳谋忠用手指了指外面,“局里成立一年多了,没有人歇过整个周末。”

周蕙蘅失望的坐了下来,眼眶已经红了。岳谋忠看在眼里,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不由得大为提高了警惕,他要好好看看,为什么周蕙蘅对这件事这么关心?

他略微一想,便即问道:“周小姐,我们确实已经尽力了。我们就这么几十个人,全国却有近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我今天凌晨刚从西安回来,昨天才在那里结了一桩大案—不怕你笑话,到现在脸还没洗呢。两个月也不是什么太久的事,为什么你要这么着急呢?”

周蕙蘅深深后悔自己的失态,她拿出手绢擦了擦眼角,说道:“不是我急,我是替那里的居民,还有银行着急。拆迁准证很快就会下来了,开发商是一定会向银行贷款的,这个项目,没有20亿的资金下不来,等你两个月后再开始查,贷款也拿到了,房子也拆了,项目一停,那块地马上就成了一个烂摊子。银行的贷款,估计是拿不回来了,20 亿,抵几个省的义务教育经费呀!我在想,难道我们就不能未雨绸缪,早点着手,岂不是能避免这些损失?”

岳谋忠霍地站起身来,开始在房间里急速来回踱步。周蕙蘅的一席话,让他震动不已。是呀,自己在这个位子上干了一年多,全翻的是陈年烂污,秋后算账,被贪官们挥霍掉的,十之八九是追不回来了。反腐本该未雨绸缪,真是身在庐山中,不识真面目。

想到这里,他深深看了周蕙蘅一眼。盛宣德那样的人物,都对这个女孩子刮目相看,确实是名不虚传。听周蕙蘅说起银行贷款,他不由得想起了半个月前在紫光阁大会议厅总理召见的情景。当时廉政监察院的全体科级以上干部都在场,总理对他们殷殷寄语:

“诸位,中国的明天怎么样,很大的干系担在你们身上---我们这一届政府,要做得比往届好,就要靠你们正本清源。当前几个领域,像是金融,房地产,固定投资,政务,尤其要你们严格把关。过去几年固定投资增长太快,那么多重复建设,拿的都是银行贷款,是国家的钱,是老百姓的钱!!项目建好之后没有效益,贷款随便乱批,坏账累积如山,最后我们迫不得已,累计拿了400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给那帮败家子填窟窿,4000亿美元呀,建国55年的积累,就这样花掉了!但是如果我们不补这个窟窿,银行一破产,亏的还是老百姓,拿人民的钱去补这帮王八蛋捅的漏子,我心疼的几夜合不上眼!你们这个机构成立了一年多,办了好几件大案,没让我失望,就算你们揪出了整省的官员,我也是高兴的,当然我也有难过,但不是为这帮贪官难过,我伤心的是,自2000年以来,年年给公务员加工资,现在比国家人均收入不知高了多少,人人出去都是白领了,却还不知足,这些人的良心,敢情都给狗吃了!这里是紫光阁,是先朝悬挂功臣勋烈图像的地方,你们要能帮天下人民重振乾纲,我就把你们的像,挂在这个会议室里,让后世千秋万代记住你们的名字!!”

总理谈话间数度哽咽,在座的人泣声一片,岳谋忠坐在角落里,泪眼朦胧。透过人群的缝隙,他看到自己的上司国土监察局局长项永良,掩面抽泣,坐在一边的政务监察局局长梁元初,老泪纵横,座中泣下谁最多?要数坐在远处的金融监察局局长陈灵川,浅蓝色的衬衣上,湿了一大片。

眼下自己要去办的第一要务,是前上海市副市长邝景贤的案子。这是总理亲自批示要严查的,周蕙蘅这件案子,他本来打算搁在下一个,现在看来,两件案子不妨合在一起,反正都是在上海。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了主意,他停下脚步,对周蕙蘅说:“周小姐,多谢你的提醒。你的那件案子,要尽早动手,我要考虑一下,找个法子来实施。请你先回去,我三天后给你消息。”

周蕙蘅看着岳谋忠,眼里满是感激,轻轻点了点头。

在岳谋忠的再三坚持下,周蕙蘅接受了郭淑萍开车送她回去的建议。车子慢慢的从长安街81号门驶出,门口站岗的三个盛装仪仗队战士齐刷刷的向她们敬礼。郭淑萍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举至额边还礼。在车子驶出的一霎那,周蕙蘅看到站岗的战士们汗透军衣,但仍然像钉子一样站在那里。一个中年人,拿一方雪白的手帕,在给一个战士擦汗。战士目视前方,任由手帕在额前脸上拭过,依然如白杨般挺拔。车子拐了个弯,开进了西长安街。周蕙蘅的眼光却离不开车子开出来的地方---新华门从来没像眼前这么雄伟过,她凝视着高悬其上的国徽,仿佛与尘世间隔绝了一样,一动不动
我随你
lotus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5楼  发表于: 2006-05-06   
岳谋忠说到做到,在礼拜二早上七点就给周蕙蘅来了电话。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周蕙蘅大吃一惊,继而激动不已。

岳谋忠问周蕙蘅愿意不愿意暂时到廉政监察院工作,首先是借调一年。周蕙蘅愿意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但还是忍住了。她问应该怎么样办手续,是不是还要给何颐寿说一声,岳谋忠竟然说不用了,盛宣德已经签了字,只要周蕙蘅愿意,在借调通知上签名,下周就可以到廉政监察院上班,而且岳谋忠还给了她三个选择,政务监察局,金融监察局和国土监察局。她激动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在自己的屋子里来回走了好些圈,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明白,一定是岳谋忠希望自己到监察院工作。他们那里人手不够,正是用人之时,看样子自己给他留的印象还不错。想到这里,她突然脸上一红,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涌上心头。她心里责怪自己:“才见了一面,怎么竟然会胡思乱想!”

她毕竟是初谙世事的年轻女子,毕业不过三年光景,作了两年的信息系统实施,余下的这一年都是在处理文件,跟学校里相比,社会经验增长的实在有限。她在大学里的男朋友,也在毕业后回了上海,半年后音信全无。周蕙蘅那时为此不知流过多少眼泪,但是慢慢她发现了,泪水也是可以让人变得更坚强的,至少她以后不会再为了一段不值得留恋的感情如此伤心。

当天她就按照岳谋忠的安排,来到廉政监察院他的办公室来签署文件。在门口接她的还是郭淑萍,这次两个人以步当车,走到了办公楼。来到国土监察局的楼层,岳谋忠已经在一间小会议室里等她了。

“没想到吧?”岳谋忠笑着问她,“我也太唐突了,昨天一天跟盛老头打仗,终于把你要了过来。”

“噢,是没想到。”周蕙蘅一双眼睛看着岳谋忠,期待他说下去。

“我问老盛,肯不肯把你转到我们这里来,老盛声音可够大了,电话里面都能迸出唾沫星子。他说我好不容易找了个宝贝,你就想挖我的墙脚?我说盛大叔,咱们不都是给国家办事吗?哪分得了这么清楚?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周蕙蘅十分感兴趣,好奇的眼神一刻也没有从岳谋忠脸上离开。

“他说,我们这里做好了,你们根本就没必要存在。我就是要蕙蘅留在我这里,她以后前途无量,你们那间小庙,说不定几年后就散了。”岳谋忠说到这里自己也笑了,他的视线和周蕙蘅一碰,两个人都迅速转头看着别处。

“哪,你是怎么样说服他的呢?”

“我说,您说得对,您那里弄好了,我们这座小庙也该拆了,不过您那里不是还要时间吗?而且您那里一时半会不见得有合适的位子给她,我们现在做的,不就是在帮您吗?好,我现在也不要求调过来了,我只要借调一年,这一年对她只会有好处,以后还把宝贝还给你,行不?他这才同意了。”

周蕙蘅本来听得兴致盎然,乍听到宝贝这两个字,不由得脸上一红。

岳谋忠其实没有说完,他对盛宣德还说了一番话:“这个案子就要动手了,你如果把周蕙蘅放在你那里,你要对她的安全负责,她以后就是我们的控方证人。如果你把她放到我们这里,不管是哪个局,没有人敢动她,我们这里日夜保护,连宿舍都有武警看守。党内审纪时,她仍然可以作为控方证人。”

盛宣德终于同意了,当天就在借调函上签了字。

“那你们这里不需要考试吗?难道就这样定下来?”周蕙蘅眼光看着别处,轻声问岳谋忠。

“盛宣德和……看上的人,还能错得了?”岳谋忠本来想说“和我看上的人”,突然觉得这句话有些暧昧,就轻轻带了过去。

周蕙蘅心里很感动,岳谋忠没说出来的话,她也听出来了。君以路人待我,我待君以路人;君以国士待我,我以性命待君。她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在这里作出一番成绩。

岳谋忠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份供职通知,抬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廉政监察院,好几页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对工作的要求和责任。岳谋忠指着开始的空白说:“你要在这里签名,还要写上身份证号码,你打算到哪个调查局,我就找局长在信的末尾签字,这样你下个礼拜一就可以来报道了。”

周蕙蘅咬着下嘴唇,想了半天,低声说道:“我就加入你们局好了。”

岳谋忠心头一震,他又何尝不想让她在自己身边工作?他倒没有非分之想,但是有这样一位佳人在身边,毕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项永良很快就签字批准了。周蕙蘅的行李也从西直门搬到了南礼士路一带的新宿舍,每天可以从院里坐班车上班,又方便了不少。让她感到最骄傲的,是每天佩戴着廉政监察院的员工卡,进出中南海西门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将要做的工作,是很重要很重要的。
我随你
lotus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6楼  发表于: 2006-05-06   
岳谋忠已经开始准备邝景贤的案子两个星期了,拿到手的卷宗档案有一尺多高。他没想到案情会如此复杂,不仅牵扯到沪上几家国家银行,连整个上海市土地办公室的人大半都在里面涉及。他最为痛恨的是开发商竟然利用黑社会手段强行逼迫住户拆迁,弄得当时涉及到的几千户人家人心惶惶。他目前还不清楚是否这些和邝景贤也有联系,但是身为主管的一市之长,这个失职罪一定是免不了的。何以邝景贤至今安然无恙?调离了以前的岗位,现在安心地去人大了。他翻了翻在上海审理相关案情的纪录,觉得里面不简单。

一个名叫吴有权的中年人,承担了拆迁中过失杀人的罪名,自己供认不讳。吴有权是沪上一家重机厂的下岗职工,年轻时曾因打架斗殴坐过班房,背景可不清白。但是要说罪大恶极也不至于。但是就是此人,在2007年冬天,强行指挥推土机,铲倒私家围墙,引发了连锁效应,造成了围墙内一座石库门房子的倒塌,在里面居住的祖孙三人同时丧命。上海方面会审结果,判定为过失杀人,判处有期徒刑5年。

这个人当时在整个拆迁过程中,并没有列在在政府和开发商相关工作人员的名单中,而是作为建筑承包商一方的的人员,终了的调查结果,也无政府方面和地产开发商方面任何人员受到惩处的纪录。这就有些奇怪了,岳谋忠这类案子处理过不少,心里最明白建筑承包商是不会轻易冒此天下大不韪的,房产拆迁,最急的是开发商—--早一天发售,资金早一天回笼。他决定此行到上海,要到那家建筑公司去好好看看。

这次到上海去的声势不小。自己的顶头上司项永良会同金融监察局局长陈灵川,要组成一个十几个人的调查小组,六月初就动身,而且由政务监察局局长梁元初亲自带队。自己这方面有三个人的名额,除了本身是陈灵川和项永良点名的,还要找另外两个人同去。现在局里的人散布在全国各地,哪个案子都离不了。在身边可用的,想来想去只有周蕙蘅和霍岩两个人。

霍岩也跟着自己办过几件案子了,挺聪明的小伙子。周蕙蘅虽然没有外放办过差,但是这一个多星期来,每天孜孜不倦学习,现在处理起各省提交上来的公务很有分寸,自己对她非常满意。这正好也是一个机会,他想让周蕙蘅历练历练,见见不同的场合,认识不同的人,就算一年后还给盛宣德,也要为他负责,努力培养。

想到这里,他分别给两人打电话,要求他们做好准备,一周之后动身。他特地关照周蕙蘅:

“你办了局里给你担保的公务长城卡没有?如果没有,要赶快办,三五天才下得来。还有,这次去可能要两个月,你到财务处申请2万元的预领款,穷家富路,以备不时之需。”

周蕙蘅的回答很干脆:“不用什么预领款,我到上海后住在家里,吃饭也在家里。”

岳谋忠很感动,他想了一想,说道:“你不要住家里,这是命令。我和霍岩住一间房,省出来的那间给你。”

六月一开始,项永良和陈灵川便召开调查组动员大会,为即将进行的行动作最后的部署。项永良给大家展示了计划的调查步骤和进度,大家一看到投影仪上显示的密密麻麻的项目路线,就不由得既兴奋又紧张。关键路线只有一条:进驻上海后首先对邝景贤实施双轨,限其在规定时间内交待问题。顺着这条线,下面是几条并行处理的工作:岳谋忠一组,前往调查土地批租,拆迁,基建,售卖土地回款这些项目,陈灵川手下一组,进驻所有曾给这个项目贷款的银行,核实贷款条件,回款情况。梁元初手下一组,开始调查所有涉案官员的政治操守,集中在一起审查。到最后三股和一,再与邝景贤的交代融合在一起,写出总结报告,给天下人民一个答复。

项永良介绍完调查计划,陈灵川站了起来做最后总结,他是一个残疾人,右腿在79年的对越战争中被弹片齐齐截去,从部队医院康复后,评了一级战斗英雄。他原本转业后在湖北工行纪委做纪检工作,由于铁面无私,得罪人太多,但是本人名气又太大,没人敢动他,弄到单位上上下下的官员见到他都害怕。最后行里万般无奈,找了个机会把他扶了上去,到湖北省纪委工作,为的就是送走这个瘟神,他到省里依然如故,两年下来省直机关的干部个个提心吊胆,连出去剪个彩都战战兢兢,生怕陈灵川知道。这个人是出名的嫉恶如仇,每年官员考评,纪委这一关是必然要过的,不少人的前途就断送在他手里。

湖北省也觉得庙小不留神,一直想办法要把他送走。这个机会终于在2005年来到。当时总理到武汉市视察,谈到党风党纪时省里的干部异口同声夸奖陈灵川,说有他在湖北就是吏清如水。总理也是嫉恶如仇的人,马上就要召见陈灵川。旁边有人低声说他行动不便,总理当即决定到他家去。

陈灵川知道总理来了武汉,但是也知道自己讨人厌,所有与总理的会见都没有他的份,生怕他在会上放什么炮,他也乐得在家拿本棋谱摆局。就在那天晚上他自己在家噼里啪啦敲象棋子儿时,总理来了。

总理和他谈了什么,无从知道,全省官员的心都提在了嗓子眼,等2个星期后一纸调令下来,陈灵川上调中纪委,即刻上任,不少人忍不住奔走相告,弹冠而庆,差一点就没在省委大院放鞭炮了。

陈灵川在中纪委创出了一番名堂。几件惊天大案在他手里扯出来,撕掳得干干净净。前任总理退休,陈灵川是托付给继任者的重要人物之一。所以廉政监察院一成立,现任总理头一个想到金融监管,头一个想到的人选,就是陈灵川。

陈灵川话不多,两句:“大家好好干,这是给子孙后代积德。回来我开茅台给你们庆功。”

第二天全体人员由梁元初带队,分两批进驻上海,集中住在离人民广场不远的政府宾馆。梁元初一下飞机,直奔邝景贤的办公室,出示了中央对他的调查意见。邝景贤竟然不是十分吃惊,好整以暇的跟着梁元初回到了宾馆,住进了专门给他准备的套间。
我随你
lotus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7楼  发表于: 2006-05-06   
岳谋忠一行人抵达上海时,已经是下午。行李来不及打开,就收到邝景贤已被双轨的消息。岳谋忠打开掌上电脑查了一下自己这方面工作的时间要求,顿时觉得十分紧张。他就站在走廊上,给霍岩和周蕙蘅分配工作。

“小霍,你现在赶到市土地办公室,通知有关人员,我们要查5年以内的档案。你去要把电脑系统,网络连接弄好,让他们跟我们三个准备一间单独的办公室。拿你的工作证,还有我们准备好的封条,把历史资料文件柜封起来,我们明天一早去工作。我晚上要见见刘万里,了解一下情况,也顺便跟他打个招呼,我们要他合作才行。晚上我们不在一起吃饭了,各吃各的,小周,你是第一次出差,我们每天的伙食补贴上限是80,会按月打到你的工资卡里,如果有差错给我说一声。”

霍岩说了声明白,转身离去。周蕙蘅却站着不动。岳谋忠注意到了她的表情,便问:“小周,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我想跟你一起去刘万里家。”

“小周,你别急。我已有打算,查邝景贤的同时,也查刘万里的底细,但是现在对他没有双轨意见,我们不能轻易动手,只能暗中留意,有什么问题我们会记下来,等证据充足,我们立刻动手。”

“我不是急,我是想去看看,好心里有数,我不会多嘴。”

岳谋忠略一考虑,反正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周蕙蘅迟早要见到刘万里,便点点头答应了。

刘万里收到岳谋忠的电话,手都禁不住哆嗦起来了。但是岳谋忠在电话里说得很客气,只是表示要他的配合,问方不方便当晚见一面。刘万里答应了。



等岳谋忠和周蕙蘅把第二天的工作计划在电脑里整理好,已经是华灯初上了。周蕙蘅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给父母打电话,正犹豫是不是要打个招呼,岳谋忠来按门铃,和刘万里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二人乘坐出租车到了刘万里的官邸。通报姓名后刘万里亲自迎了出来,一见面就像多年离别的老朋友一样,嘘寒问暖,再三问他们吃饭了没有,岳谋忠和周蕙蘅都饿得肚子咕咕叫,却异口同声说吃得很饱。刘万里将二人迎到书房,吩咐佣人看茶,然后好整以暇,等着岳谋忠开口。

岳谋忠此行是有他的目的。他要在土地办查个天翻地覆,上上策是争取刘万里的配合。如果不行,只有用下策,强行封存所有资料,甚至封锁办公室。这是他自己也不愿看到的。等他斟酌着说明,刘万里异常爽快地答应了。

“岳兄弟,我上任不久,满打满算两个月!以前的那些事,撇干净了最好!我这边绝对是要倾力配合,你要什么尽管说!我上任以来的档案和文件,也都在那里,你可以参考一下,有什么不对,一定要告诉我!我们这一摊子,确实是乱,从十年前乱到现在,只是最近才好了起来,这也得归功于那个信息系统,还真没人敢乱来了!”

岳谋忠听了这席话,也不由得暗暗佩服,真的是什么都圆了,不仅把前任的糊涂帐一句话就带了出来,还给自己留了后路。他也很客气的回话:“多谢刘市长,在这里的公务办得如何,真得要仰仗你多支持了。”说完这话,他长身而起,“时候不早,不打搅了,我们告辞!”

“再坐一会儿!我准备了西瓜,从兰州黄河边上运过来的,内人好不容易才在万客隆排队买到,吃了西瓜再走。现在请移步客厅,我们在那里吃。”

盛情难却,岳谋忠和周蕙蘅下楼来到客厅。客厅不算大,但排列很整齐,一条L形沙发前,摆了一个大理石茶几,正对着一部42寸液晶彩电。左手边是门,右手是一堵白墙,墙上悬了一幅中堂条幅,八个斗大的楷书正体:延公允能,毓德毓清。字体秀气富贵。随后一行小字,极漂亮的行书---乾隆二十六年八月十三日书赐延清于畅音阁。小字之后是一方朱砂篆章,却是乾隆御笔之宝。

两个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幅字上。周蕙蘅忍不住一声轻呼,看了落款,她大致能猜出这幅字的来历了。

刘万里却对周蕙蘅的惊叹很感兴趣,他转过头来向着周蕙蘅,问道:“敢问这位小姐芳名?”

“不敢,敝姓周,草字蕙蘅,蕙是蕙兰沁香的蕙,蘅是蘅芷清芬的蘅。”

“好名字!”刘万里似乎在那里听到过这个名字,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却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于是接着问道:“周小姐知道这幅字的来历?”

话说到此,连岳谋忠也好奇的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渴望。

周蕙蘅看着条幅,慢慢开口了:“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这幅字,是乾隆皇帝书赐乾隆朝重臣,东阁大学士,刑部尚书刘统勋的。刘统勋字延清,这里就藏了他的字。不过最难得的,是写于乾隆二十六年八月十三,也就是皇帝五十大寿时,估计当时皇帝心情很好,是在看戏的时候写的---畅音阁就是故宫里的戏台。”

这一番话说得刘万里和岳谋忠心服口服。刘万里不由得多打量了一番周蕙蘅,只见这位姑娘不施粉黛,头发松松挽成一个结,斜披在肩上,一双眼睛顾盼有神,不由得暗自叹了声:“好人才!”
岳谋忠这时似笑非笑,看着刘万里问道:“刘市长,这幅字这么难得,您是从哪里弄到的?”

刘万里一听话里有刺,不由得有些生气,但他是极有涵养的人,当下正色回答:“是先祖传下来的,不敢相瞒,延清公就是我的十世祖。”

这下轮到岳谋忠和周蕙蘅吃惊了:原来是名人之后!岳谋忠面色凝重地看着刘万里问道:“实在是失敬!那刘墉是您的九世祖?”

“不,刘墉刘罗锅,是我的九世叔祖。”

“嗯,刘市长,实在是难得。”

三个人都不说话了。岳谋忠的视线移到了条幅下方靠墙的一条木案上,案中铺了一张宣纸,几个墨迹淋漓的大字书于其上,旁边几支湖笔搁在笔架上,看样子刚写完不久。岳谋忠微笑着问刘万里:“您也喜欢书法?”

“随便写几个字,请多指点.”

“指点可不敢当。”岳谋忠移步走近,正准备细看纸上的几个字,一眼瞥见桌上的一方砚台,不由得愣了下来。
我随你
lotus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8楼  发表于: 2006-05-06   
刘万里和周蕙蘅在岳谋忠的侧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却看到他的身子在微微发颤,用手摩挲着那方砚台,良久不语。

刘万里开始觉得奇怪,一转念间全身冰凉,一个念头在脑子里如雷霆霹雳般炸开:他……可曾见过这方砚台?他也姓岳,莫非,莫非……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无尽的后悔和自责涌上心头,当初真应该听王翰章的劝告。这方砚本来是在书房里,只是今天吃完晚饭突然心血来潮想写写字,便吩咐吴妈拿了下来,看看岳大元帅用过的砚究竟有什么不同。他本身喜欢书法,再加上平生题字很多,一般日子里也不断练习,但是无论如何不能想到,这方砚今天会惹出这么一番曲折。

周蕙蘅感到很奇怪,她已经预感到了,这方砚和岳谋中有极大的渊源,至于到底是什么,无从得知。她的眼光一刻也没从岳谋忠身上离开,看着他的身子颤抖越来越厉害,然后又慢慢恢复了平静。

一串晶莹的泪珠滴落在砚上,残墨犹存,水墨相激,溅出斑斑点点,散落在白纸上。

少得片刻,岳谋忠转过身来,一如往日的从容,手里擎着那方砚,问刘万里:“刘市长,能否告知这方砚是从哪里得到的?”

刘万里也恢复了平静,当即答道:”是一位朋友送的,说是岳武穆遗物,我想这砚堪称神物,准备最近打算送到杭州岳王庙去。”

周蕙蘅听了这话,也愣住了,岳王遗物?难道岳谋忠是……

“嗯。”岳谋忠点了点头。“很好。刘市长,我们不打搅了,就此别过。近几天可能还要到你的办公室处理些公务,随后见。”

“好,岳兄弟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刘万里站在台阶上目送岳谋忠和周蕙蘅的背影出了大门,转了个弯后消失在梧桐的深影里。 他长长的嘘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星空。他突然注意到,多年没见到的银河,竟然清晰的横在上海的夜空里。一阵初夏的晚风吹来,他突然打了个冷战,一摸身上,衬衣下面的汗衫,竟然湿透了。

周蕙蘅和岳谋忠并肩走在衡山路上,身边不时驶过一辆汽车,大灯把两个人的影子由长变短,然后消失在一侧。这一段路闹中取静,只听得头顶法国梧桐的簌簌之声,再往前走,就是酒吧林立的醉生梦死之地了。

两个人一路无话。周蕙蘅看到前面一家茶馆,停住了脚步,问岳谋忠:“岳科长,前面那家茶馆的点心不错,我们去吃点东西吧—--那家店我熟,我请客。”

岳谋忠也回过神来,尴尬的一笑:“真是不好意思,我都忘了还没吃饭。怎么样也轮不到你请客,走吧。”

二人进了茶馆,迎宾的小姐将他们引至一处桌前,递上菜单,静静站在一边等候吩咐。

岳谋忠把菜单转给了周蕙蘅,“你对这里熟,一切你来作主。”

“那我就不客气了,您在吃上有什么禁忌?”

“只要别点奇形怪状的东西就行。”

周蕙蘅对着岳谋忠嫣然一笑。转头对着侍立一旁的服务小姐说了一通上海话。岳谋忠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但觉莺莺燕燕十分悦耳,看到周蕙蘅用手在菜单上指指点点,瞬间菜已点齐,服务小姐颔首而去。

周蕙蘅抿了一口冰水,对岳谋忠说道:“岳科长,我点了一壶安溪铁观音,几样上海点心----南翔小笼包,蟹壳黄,排骨年糕,酒酿圆子,还有两客韭菜鸡蛋饺,如果不够,我们再点。这里环境怎么样?你喜不喜欢?”

“很好,很好,这里环境不错,我很喜欢。”

岳谋忠话一落口,才开始环视四周,目光触及之处,木椅檀几,字画珠帘,大厅当中一座假山约一人来高,山上苍松翠柏,曲径通幽,一株松树下面一人弯腰掂须,正问对面的一个小僮,小僮肩负斗笠,手指远处,作应答状。山上一泓泉水盈盈流下,落入山根部的一方小池,池里养了几条鲤鱼,悠闲地游来游去。假山之畔,一具古筝,一位身着粉红描金缎面旗袍的姑娘,正素手翻飞,抚弦而奏。但闻筝调哀怨,似如一位绝世佳人,轻声低诉平生,弦音入耳,不由得痴了。

一曲奏完,岳谋忠才如梦方醒,转过头来看着周蕙蘅,报以歉意的一笑,说:“这个曲子实在是悦耳,似乎在哪里听过,记不起来了。”

“那是汉宫秋月,汉朝长安未央宫东西永巷,不知住了多少绝色佳人,一生未必能见皇上一面。曲子里倾诉的,就是这些深宫怨妇的愁思。”

岳谋忠也听过王昭君的故事,当下笑了一笑,说:“要是不给画师送银子,岂不是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

“岂止画师,选美的钦使,身边的太监,后廷执事,掖廷令,黄门侍郎,上上下下都要打点到,出头的希望才大些。”

“噢,是这样!”岳谋忠心头一震,“想不到贪污腐化,竟然是老祖宗传下来的。”

“是呀,咱们的祖先,是传下来不少东西。有贪污腐化,也有浩然正气,鞠躬尽瘁,还我河山。”周蕙蘅眼睛望着别处,幽幽说道。

听到还我河山,岳谋忠的心头又是一凛。他和这个女孩子相处时间不久,却已经深深感到她的出尘神韵。他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个姑娘,她虽非国色天香,但其无与伦比的慧秀之气,实在算得上绝代佳人了。

停了半晌,岳谋中叹了口气,说道:“是呀,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腐败由来已久,真不知道那一天才能止住。”

“快了。我想我们有生之年,应该可以看到一个清明的政局。”

“噢,为什么你这么有把握?”

“水至清而无鱼。国家政务好比是水,贪污腐化好比是鱼,如果政务一清到底,腐化就没有了。”

“那要请问,怎么样才能让政务一清到底?”

“政务昭示于天下。只要不是国家机密,都应该放出来,让全国人民监督。”

“说起来容易,政务公开,老百姓怎么去查?”

“现在信息技术那么发达,只要政府有诚意把相关信息放到网上,全世界的人们都可以查。”周蕙蘅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给你的那份举报,就是一个普通的公民,最后让我下了决心。现在网上谈刘万里这件事的舆论也很高。就拿王昭君来说,如果汉时皇帝能看到昭君的容貌,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远嫁塞外。就是因为宫中知道昭君容貌的人太少了,所以才能欺上瞒下。就算皇帝不知道昭君,身边的弄臣太监知道了,也不会让昭君流落到那步田地。所以归根结底四个字:信息公开。要能做到这一步,咱们的国家以后一定能强大起来。”


“信息公开!”这四个字如千钧重锤,敲在岳谋忠的心坎上。是呀,如果国家真的有诚意做到这一点,真的是何愁天下不治?自己这些年走南闯北,惩治腐败,不就是为了找出那事后甚至觉得微不足道的信息吗?但是东边日出西边雨,此消彼长,自己还是忙得要死。如果真的像周蕙蘅所说,政务大白于天下,岂不是省了自己这帮人很多力气?
我随你
lotus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9楼  发表于: 2006-05-06   
转念间服务生把一大桌点心同时上了出来,岳谋忠看了周蕙蘅一眼,本来想说吃饭吧,看到她也在看着自己,顿时心潮荡漾,那句话不知怎么就憋在了嗓子眼,等到挤出来时,自己都吓了一跳,无论如何不相信那是自己的声音。

周蕙蘅也是脸上一红。她端起茶杯喝茶,顺便遮住脸,好让自己有时间把脸上的烧退下去。她连喝好几口,自忖脸色已经如常了,便把茶杯放下,说道:“岳科长,您尝尝这些点心,如果不好吃,我们再要别的。”

岳谋忠嘴里塞了一个小笼包,流出的汤汁把他烫得几乎呲牙咧嘴,听了周蕙蘅的话,呜哩哇啦地说“很好很好。”为了在佳人面前维持风度,他忍住万般剧痛,嚼了半天后咽了下去,饶是这样,嘴里还是烫出了一串水泡。周蕙蘅看在眼里,却又不便提醒岳谋忠,她也知道岳谋忠会吸取教训。心疼之余,又觉得这个老男人刚才的表情,却也可爱之极,周蕙蘅忍了半天,终于没笑出来。

不一会儿,桌前的点心被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周蕙蘅心里大为欣慰,她这下是知道,岳谋忠真的很喜欢这些点心了。服务生收拾完杯碟,沏上一壶新茶,又摆上一盘水果,退了下去。

两个人对坐品茗,眼光却始终不肯落在对方身上。过得片刻,岳谋中缓缓开口了:

“小周,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在刘万里家失态,对不对?”

周蕙蘅点点头。席间她数次都几乎要开口相问,但最后还是忍住了。现在听岳谋忠自己提起来,不由得放下茶杯,全神贯注倾听。

“我的先祖,是南宋时鼎鼎大名的岳飞。传到我们这一代,已历经四十二世。岳家始于河南汤阴,后人则散于全国各地,我们家这一支,是从雍正乾隆年间的名将岳钟麒那里流传下来。”

“岳钟麒是我的十一世祖,先后历任四川提督,抚远大将军,靖西大将军,在青海西藏,和藏蒙叛军作战十几年,先后有策零阿拉布坦,罗布藏丹增,准格尔王。当时也是为清朝立下了汗马功劳,保住了西北大片边疆。雍正皇帝和乾隆皇帝都御笔题字褒奖,直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们家都还有这些皇帝老儿的字。”

周蕙蘅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听着岳谋忠娓娓道来,心里却是起伏不定:同为名臣之后,刘万里和岳谋忠,竟是如此不同!

岳谋忠喝了口茶,继续说了下去:“岳钟麒驻防成都一段时间,就把家安在了那里。我的十世祖就在那里出生,是庶出的孩子。岳钟麒后来官进至军机大臣,家人大部分到了北京,我的祖先却留在了成都。其后二百年来,世居四川,家族也慢慢大了起来。到了我爷爷那一代,抗战军兴,他就报名入伍,到了陪都重庆加入防空部队,担任反击日本轰炸的任务。由于战功卓越,很快被提升为上尉军官。1943年,爷爷在一次空袭中殉国,那时我的父亲4岁。”

“奶奶带着我父亲,在重庆靠国民政府的一点津贴生活。新中国成立后,经济来源没了着落,51年有人诬蔑我爷爷是国民党的官僚,属于资产阶级专政对象,在三反五反运动中要清理我奶奶母子俩人。我奶奶当时在批斗大会上,被打得遍体鳞伤,却死死抓住批斗者手里的喇叭不放。当时主持批斗的一位干部看到这个情况,就把我奶奶扶了起来,让她说话。”

“我奶奶就对着下面的几万群众说,我们妇道人家不懂政治,但是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们岳家满门忠烈,从先祖岳飞,到我家老爷,都是杀鬼子的英雄。我家老爷亲手打下来三架日本飞机,不管是国军共军,只要是抗日的,就是好军队。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听完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奶奶的一席话,镇住了当场所有的人。那位干部亲自上来给我奶奶赔罪。几天后就把我奶奶安排到街道办的自行车配件厂上班,家里就活得下去了。”

“我的父亲读书很用功,五十年代就考上了建国后第一批重点。毕业后留校任教,那时认识了我妈妈,他们六十年代末结了婚,我在1970年的冬天在重庆出生。”

周蕙蘅的眼里泪光闪闪,她咬着嘴唇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听到岳谋忠是70年出生,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花白的头发,黝黑的面容,眼角深深的皱纹,看上去至少五十出头了。是什么样的经历,在这个男人身上打下如此深刻的岁月痕迹?

“那时的大学里一片混乱,我的爸爸对现状很不满意,但也无可奈何。他学的是电机专业,带过他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在文革中被打成资本主义反动学术权威,每天被罚扫厕所,扫马路。过往的学生有时还踢他一脚,扇他几个耳光,到了冬天,老先生就咳嗽不止,手帕上咳的都是血。”

“我的父亲看到这些情形,十分生气,他也知道那些人不好惹,但还是经常拿起扫帚,帮他的老师打扫卫生。这么一两次后,他就成了资本主义反动学术权威的走狗,每次批斗老师,他就在一边陪斗。他知道老师身体不行,就用身体护着他,自己往往被打昏过去。”

“老师不忍心看自己的学生受累,他在74年冬天的一个夜里,从教学主楼上跳了下来。我还记得当天早上的情景,爸爸抱着我路过那里,我只看到满地飞溅的血,眼睛就被爸爸捂住了。他的老伴早已不堪折磨,含恨而逝,儿女都在边远地区下放,我父亲给他处理了后事。”

“这件事后几个月,造反派的人来到我家里,把父亲揪出去批斗,给他扣的帽子是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继承人,批斗了好多天,爸爸每天回家都在痰盂里吐出很多血,妈妈经常在一边哭泣。有时候半夜里,我装着睡着,还能听到他们两个在说话。妈妈让爸爸认罪,爸爸却说无罪可有,为什么要认。于是妈妈哭得更厉害。”

“就这样过了一段日子,造反派的人要把爸爸抓走,说是要带到很远的地方去。爸爸对他们说,等一会儿,我要和夫人儿子说几句话。造反派的人就到门外等着我们告别。爸爸先对妈妈说,杰英,是我不好,没本事照顾好你和岳岳,我走了之后,你要多保重,帮我照顾好岳岳,我也不求他成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只要他为人正直,一辈子平平安安,就好了。”

“妈妈只是抱着爸爸哭,似乎要把一生的泪水,都在那一天流尽。爸爸也陪着妈妈哭,我看到他们如此伤心,也在一边放声大哭。爸爸看到,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我们一家三口,就这么偎依在一起哭泣。”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爸爸拍了拍妈妈的背,然后把我抱了起来,对我说:岳岳坚强,岳岳不哭。岳岳不哭了爸爸才高兴。我拼命想止住自己的眼泪,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下来。爸爸也流泪了,他用袖子给我擦脸,对我说:岳岳,爸爸要走了,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你在家要听妈妈的话,长大后要孝敬妈妈。妈妈为了生你,几乎把命都丢掉。你也要孝敬外婆。以后你上学了,要好好学习。我和妈妈当时给你取名字,就是要你以后三省吾身,精忠报国。爸爸把那方砚台留给了你,你长大了用它来写字。”

“我哭得更大声了,我对爸爸说,我不要什么三星五婶,金钟宝锅,我只要爸爸。爸爸在我脸上亲了又亲,对我说岳岳,爸爸也舍不得你。如果你想爸爸的话,就看天上的星星,爸爸会变成星星看着你呢,会看你和妈妈做游戏,会看你读书,帮别人做好事,会看你娶妻生子。”

“我听了爸爸的话,停止了哭泣,我问他,爸爸,天上的星星那么多,你是那一颗呢?爸爸笑了,对我说,当然是天上最亮的那一颗了。”

“造反派们等的不耐烦了,开始在外面砸门。爸爸最后深深看了我和妈妈一眼,跟着那帮人出了门,再也没有回头。”

“从那一天起,我每天坐在门口等爸爸,我知道他爱我,我知道他还会回来。晚上我就在院子里看星星,看到最亮的那一颗,有时候在东边,有时又在西边,我就对着天上喊,爸爸,爸爸,岳岳在这里。星星就对我眨眼睛,仿佛能听到我的呼喊。”

“又过了几天,晚上有人敲门,妈妈去开了门,是居委会的老刘。老刘进了门,双眼红红的,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妈妈,转身就走了。”

“妈妈打开信封一看,顿时大叫一声,晕倒在地上。我那时快五岁了,认识一些字,打开妈妈手里的信一看,只认识死亡两个字,但我已经明白了。我放声大哭,我那时知道,爸爸不会再来看我们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妈妈醒来了。她醒了之后,再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她默默地看完信,把我叫到身边,正色对我说:岳岳,你虽然才五岁,别人家的孩子还在玩耍,你却要早些懂事。我今天告诉你,你是堂堂正正的岳家子孙,不是什么资产阶级反动分子的狗崽子。咱们家一门英杰,从你先祖岳飞,到十一世祖岳钟麒,到你的爷爷,你的父亲,没有一个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以后所作所为,决不能辱没你的先人。你爸爸在信里,给我们写了两首诗,从今天起,我要一句一句教你背熟了它!”

“信是爸爸用血写成的,上面有一首半诗。第一首诗是陆游的示儿,他改了其中的几句:

原知死后万事空,
九州戡乱意难平。
长缨荡尽妖魔日,
家祭毋忘告乃翁。

还有半首,是文天祥的正气歌,却只录了前边几句:

天地有正气,
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
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
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
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见,
一一垂丹青。

写到这里,以后的字迹就模糊了,我想爸爸的血或许流干了吧。”

岳谋忠轻声低吟正气歌,周蕙蘅的泪水早已如决堤江水般,滚滚而下。大堂上一曲十面埋伏正铿锵而奏,乐声激扬,直叫人心肺俱裂。

“妈妈然后拿出了一方砚和两幅卷轴,砚就是今天在刘万里家看到的那个,指着砚台对我说:这是你先祖遗物,你爸爸让我收好,等以后交给你。这砚上的篆字,是精忠报国,下面一行,是汤阴鹏举制,这是岳王爷离开故乡河南从军时给自己造的,虽然是石砚,在咱们家看来,却是连城不易之宝物。”

“妈妈又打开了那两幅卷轴,都是很好的字,当时不认识,只觉得写得很漂亮。妈妈念给我听,一幅是“威震西陲,雍正十一年正月初六书赐抚远大将军岳钟麒”,下面一方小印,妈妈说是圆明居士,后来才知道是雍正皇帝的号,另一幅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 乾隆10年正月初六赐靖西大将军岳东美。”印的是乾隆御笔之宝,和在刘万里家看到的一样。”

“妈妈给我仔细讲了讲那两幅字的来历。原来清朝宫中每逢过年,皇帝都要和大臣们一起分祭祖先的祭品,叫做散福。正月初六这一天往往被定作散福之日。两任皇帝都曾给先祖题字,还是同一天,这很难得。爸爸在世时,每过一段时间就要锁上门,把这两幅字拿出来在窗下晒晒太阳,稍过片刻就收起来。到了那一天,我才知道这两幅字的来历。”

“但是几天后,抄家的人来了,他们说爸爸的罪名是疯狂攻击毛主席的最忠实护卫及接班人,江青和王洪文,我就是反动分子的狗崽子,妈妈是反革命分子的婆娘。他们把我们家翻了个遍,找出了那方砚台和字画。他们要抢走这些东西,妈妈死命地上去夺,争夺中砚台掉在地上,摔掉了一个角。妈妈爬过去把砚台抓住,却被他们又夺走。妈妈站起身来扑上去,有一个人顺手拿起砚台,重重地砸在妈妈的太阳穴上,妈妈头上血流如注,当时就倒在了地上。我哭着扑了上去,却被人一脚踢在胸前,只觉得身子向后飞了出去,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周蕙蘅啊的一声惊呼,旋即泪如雨下。岳谋中也是泪流满面,兀自强作镇定,继续说道:

“等我醒来,嘴里满是鲜血,爬过去看妈妈时,她身下一大滩血,已经凝固了,太阳穴上一个窟窿,流出的血已经凝成了块。我哭着喊着叫妈妈,可是她也走了。”

“我的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他们来敲门,我就跑过去开门,但是怎么也打不开,原来是被那帮人从外面锁上了,还贴了封条。我后来听到外面撬门的声音,不一会儿门打开了,进来很多邻居,看到家里的情况,不少人当时就哭了。老刘也在,他走过来弯下腰,流着泪对我说,孩子,别难过,以后你就到我家,你两个姐姐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从今以后,我那里就是你的家……”

“他的话没说完,我就哭着夺门而逃。我的爸爸妈妈都走了,我也不想活在这个世上。后面的大人也追了过来,但是外面是黑夜,又有雾,我听得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了。”

“不知跑了多少时候,我来到了朝天门码头。雾散了,望着夜色下发白的滔滔江水,我就走了上前,准备从码头的台阶上跳下去,好早日见到爸爸妈妈。我闭上眼,正准备跳下去,一个人从后面揪住了我的领子,把我提了上来。”

“我回头一看,是一个乞丐。他冷冷看着我,说屁大点个人,还想自杀,你真有种。你说说,有什么想不开的事?”

“我哭着把家里的事给他说了,他当时就掉泪了。他对我说,小兄弟,你要没地方去,就跟着我,我保证,要来一口饭,就有你半口。他还对我说,人在乱世,就要学会苟且偷生,百里奚,伍子胥都要过饭,也都成了大人物。现在伸手不见五指,但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我听了这话,觉得他不是一般的乞丐,我问他为什么要饭,他冷笑了一声不答话。”

“我最终回到了外婆家。在那里长大。1976年周总理,朱德,毛主席相继辞世,那年也粉碎了四人帮,后来公审时万人空巷,大家都凑在单位里的电视前看公审。我也在人群里,看到江青和王洪文,我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就是被他们害死的,我就在地上捡了两块砖头,等到电视画面换到江青时,我冲了上去,拿起砖头,砰的一声把电视屏幕砸了个粉碎,等我要砸第二砖时,看管电视的老头把我揪了起来,厉声对我说道:为什么砸电视?”

“我一点也不怕,我抬头看着他,说:我的爸爸妈妈就是被他们害死的!看电视的几百个人都愣了,然后我就听到人群中有妇女的抽泣,然后是有人鼓掌。

“老头看着我,眼圈红了,他松了手,对我说,去吧,孩子,你的父母在天之灵,看你这样也会安息的。以后不能这样了,也会伤了自己。”

“后来邓小平先生下令拨乱反正,胡公主持的工作。我的父母也在80年代初平反落实了政策,补发了好些年的工资,我交给了外婆。外婆没几年就去世了,我在重庆读完了高中,88年参加高考时就报了公安大学,因为不但不用交学费,还有津贴。

“我上大学后放假回来,经常到朝天门码头一带转悠,希望能碰到当年救了我一命的乞丐。但是我后来再也没见到他。90年老刘得了肝癌,我暑假回家到重庆肿瘤医院去看他,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在病床前他握着我的手,对我断断续续的说,岳岳,我知道你以后会有出息,从小你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你以后要做人民公安了,一定要为民做主呀。我只有点头。临走前我把自己的积蓄拿出一半给他治病,他却不要,我死活塞给了他,他却吩咐女儿以我的名义把那一千块钱捐给了重庆社会福利院。我过完暑假一到北京,就收到他女儿的来信,他死了。看完信我哭了一场,我那时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掌权的以坏人居多?而无数善良的人们却呆在社会的底层受压迫?我真的希望有朝一日,我能看到这种情形反过来,不然我到死也不会瞑目。

“我90年代多次往返重庆和北京,每次在火车上遇到无数的民工,我家乡的父老乡亲。看到他们在列车上,在站台上,在候车室,受到的冷眼和喝斥,‘被驱不异犬与鸡’,我的心里就说不出的难过。从那时起,我就立下誓言,我岳某人以后,不是为自己,也不是为什么局长市长省长工作,我是要为自己的国家,为自己的同胞们工作,唯有鞠躬尽瘁而已。”

岳谋忠不再说话,他闭上了眼,任由泪水在脸上横流。周蕙蘅抬起泪痕满面的玉容,轻轻地说:“岳大哥,你……你的心愿,一定能实现。”

一声岳大哥,震的岳谋忠心头如同泰山崩塌。他睁开眼,看到周蕙蘅的眼光怔怔的看着自己,当中满含着爱怜,同情,敬佩,岳谋忠也不再回避她的目光,朝着她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下去。

相对无语,唯有泪千行。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的小资们,都奇怪的看着这对父女不像父女,情侣不像情侣的人,在那里对坐而泣。
我随你
lotus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10楼  发表于: 2006-05-06   
周蕙蘅和岳谋忠回到住地,已经十点多了,互相道过晚安后,各自回了房间。霍岩还在看电视,看到岳谋忠进来,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从桌子上捧起一个精美的紫檀木盒,递给岳谋忠:“岳科长,这是刘万里市长刚才亲自送来的,他在这里坐了一会儿,等不到您,就把这个留下了。”

岳谋忠接过木盒,但觉入手沉重,放在床上打开一看,正是那方石砚。砚的旁边还有一张便签,是刘万里写的几行字:

“岳公谋忠台鉴:

今晚赏光寒舍,招待不周,敬请原谅。见君睹此砚而情伤,虽不知何故,但知君必与此砚渊缘不浅。现送至舍间,君必能妥善处置。

愚兄刘万里顿首拜上。”


岳谋忠用手轻轻摸了摸砚上缺去的一角,关上了木盒。这个刘万里做事倒真不含糊。这方砚虽然又回到了自己手里,但也有了主意打发—--抽个空送到汤阴岳飞纪念馆就是了,杭州岳王庙香火不断,位于汤阴的岳飞纪念馆却鲜为人知。这方砚是从那里出的,再回到那里,也算是适得其所吧。

第二天一早,岳谋忠就带领周蕙蘅和霍岩前往位于市政府大厦的上海市土地办。 刘万里早已把一切安排妥当,还给他们单独腾出来了一间小房子。一进办公室,岳谋忠就给两人定下规矩:不能单独行动,不能和上海政府的办公人员有任何私下里的接触。然后他打开笔记本电脑,翻出项目计划,分别给周蕙蘅和霍岩安排几天之内的任务----周蕙蘅查询2009年以来的档案,霍岩负责查询2007到2008年年底,之前一直到2005年年初,则归岳谋忠。每个人都要把查询到的可疑信息汇总到一份统一的电子表格中,具体信息包括批准文号,批准人,时间,开发商,面积,价格,付款等。

三人话也没有多说,开始搬出2005年以来的档案,细心查阅。

一个上午不到,每个人都是触目惊心,各人看到的无不是一本糊涂账。档案查了不过十分之一,已经看到不少问题。首先是价格方面落差太大,从666元一亩到1400万一亩都有。07年以前,邝景贤在任时,价格20-30万的比比皆是,到了胡光平这一任,有所好转,大部分土地开始拍卖,价格也上去了,但仍然看到好几笔50万以下的交易。到了刘万里手里,情况才有根本性的好转----除了那笔80万的之外,别的价格都很不错,至少在500万以上。其次是开发商,根据一上午的汇总,能拿到最低价格的总是那几家,海外和香港的地产公司如长江实业,新世界,嘉德地产等,给的价格倒是很好,唯一的例外是在加拿大温哥华注册的枫丹置地。

中午吃饭时三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几乎食不下咽。吃完饭继续工作,一直干到晚上9点多,才把堆积如山的档案查了一成多。

晚上三个人都疲惫不堪,在宾馆的小餐厅胡乱吃了些东西,岳谋忠随后还要把他们召集到房间里总结,并部署明天的工作。趁岳谋忠到柜台结账,霍岩凑过来低声问周蕙蘅:“怎么样,觉得累不累?”

周蕙蘅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回答道:“是挺累的,不过现在时间这么紧,倒不能因为我们这一环耽误大局。查完了就轻松了吧?”

霍岩嘻嘻一笑:“周小姐。你可不知道我们头的工作风格,干起活来可是不要命的,你知道不知道他有个外号叫催命无常?急起来能把你逼个半死。这接下来的几天,咱们可要受苦了!”

周蕙蘅淡淡一笑,说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苦,你要到那些下岗的家里去看看,那才是苦。”

“哦哦,是,是。”霍岩见话不投机,连忙打住,低声对周蕙蘅说:“老板的外号,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周蕙蘅这次是真的笑了,一半是为霍岩的话,一半是觉得岳谋忠这个外号挺有意思:“放心吧,我不是爱嚼舌头的人。”

三个人来到岳谋忠和霍岩的房间,打开笔记本,用蓝牙连接把今天整理出来的文件统一发到岳谋忠那里,岳谋忠开始全神贯注审阅那份电子表格,霍岩在一边看了一会儿,问岳谋忠:“老板,我能不能开电视?”

岳谋忠头也不抬地答了声:“随便,别把声音开太大。”

霍岩打开了电视,拿起遥控器开始浏览频道,他翻来覆去换了一遍,等转到上海东方台时停住了,转脸对周蕙蘅和岳谋忠大声说:“看,余秋云!”

岳谋忠抬起头看了看霍岩,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周蕙蘅的目光却被吸引住了。余秋云确实是当之无愧的散文大家,全国上下云迷众多,周蕙蘅也喜欢看他的文章。虽然里面时不时蹦出一些历史常识错误,但是对于一个普通作家而言,倒也可以谅解。所以周蕙蘅对他并不反感。

屏幕上余秋云正在侃侃而谈:“上海,是中国当代最有文化的城市,你看外滩那几公里,就浓缩了清末到民国近百年的历史。更不用说市里的豫园,文庙,城隍,那都可追溯到几百年前了。我们新中国的成立也与上海密不可分,中共一大就是在这里召开的。上海文风鼎盛,建国之前就有鲁迅在这里呐喊,有张爱玲在这里倾诉。建国之后更是人才辈出,到了今天,我们可以更清楚地感受到海派文化的回归。在这个基础上,上海就成了全国的焦点,乃至世界的焦点。我以前多次论述过,经济和文化是密不可分的,经济的繁荣必然导致文化的繁荣。而经济和文化的繁荣,必然吸引全世界的人才前往。在几任领导的不懈努力下,现在上海的生活环境,已经在很多方面可以和国际性的大都市如香港,新加坡,伦敦,洛杉矶比美了。现在我们国家政治清明,正如孟子里所说:天下之商旅,皆愿行于王之市,也就是说,各个国家的人都愿意来到上海工作,居住,这就必然会导致房价的上涨。所以,根据我个人的观点,现在上海的房价,并不算高,我去过伦敦,香港,新加坡,在那里都住过一段时间,香港的房价,每平方米7万的比比皆是,新加坡略低,5万的也很多,伦敦则稍微贵一些。我们上海的房价,现在平均不过8000元一平方米。所以我同意巴老师的意见,上海的房价,确实有很大的上涨空间。”
我随你
lotus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11楼  发表于: 2006-05-06   
12

岳谋忠本来在低头凝神工作,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由得抬起头来望电视上看了一眼。画面这时正好转到主持人的侧面脸部特写,这个女人人大家都认识,正是红遍全国的著名访谈类节目主持徐月明。

屏幕上的徐月明一幅得体的微笑,用略带调侃的口音问另一个人:“巴老师,看样子余老师与您的观点不谋而合了。”

镜头切换到一个中年胖子的脸上,屏幕下方的字幕显示:著名经济学家巴健。胖子矜持的一笑,回答道:“余老师和本人的看法一致,本人也觉得很荣幸。虽然我们是在不同的领域工作,但是殊途同归,都可以用不同的方法来解释上海的房价。余老师是站在文化的方面来阐释,至于我嘛,就俗了,我是站在经济学的角度来解释。土地,作为国家的稀缺资源,是要受到市场供求规律的制约的,尤其是在上海,全世界只有一个外滩,只有一条黄浦江,所以应当把上海的房产需求摆在全球的视野来看---这一点我非常赞同余老师的观点。如果要把上海建设成为国际大都市,我们就必须为全世界的人才提供良好的环境,各方面也要同世界接轨。所以我说上海的房价有五倍的上涨空间,不是信口开河,而是对比香港,纽约,伦敦的房价后得出的结论。”

徐月明一边听,一边不停的颔首。等到巴健说完,她又开始发问:“余老师,巴老师,既然你们都说房价要上涨,但是我们在网上看到很多网友的评论,而且我也拿到了国土资源部网站上的信息,得出的结论是土地价格和房价是背离的。不知道这种现象你们怎么解释?”

巴健脸上有些不自然了,他干咳了两声,说道:“至于这个问题嘛,要从以下方面来看。在上海的一部分地区,居民居住环境很差,基本的卫生条件都达不到。所以,对这种关系到民生的拆迁,市里是有权利自己决定合理的地价的---开发商要承担拆迁工作,并补偿安置费给居民,所以在地价上,就一定要有优惠。”

余秋云也好整以暇的开了口:“徐小姐,您的问题很尖锐,但是很好,这正是很多观众和网友关心的。我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非常同意巴老师的意见。上海最近几年变得这么漂亮,也与这些地产开发商的努力很有关系。我举一个例子,在浦东的临江仙阁这个住宅区,有我的一个朋友住在那里。我一次到他家做客,看到小区出门就是一座行人天桥,是开发商的免费配套。小区的边上有一座宏图儿童图书馆,也是开发商宏图公司捐赠的。所以我觉得政府批准土地价格时,考虑的因素一定很多,大部分是我们所看不到的,但是综合考量的结果,一定是站在百姓和国家的立场上,这一点我们要对政府有信心。”

徐月明很认真地倾听,边听边点头,显然是被余巴二人的话说服了。等到余秋云说完,她又问道:“还有很多老百姓来信来电反馈,说是拆迁后家离市区越来越远,上班出行越来越不方便,不知道你们两位对这个问题有什么看法?”

余秋云笑了。他开口说道:“住在郊区也有好处—远离热岛效应,空气也新鲜。国外绝大部分家庭是住在郊区的。咱们国家的居民收入增长很快,轿车普及率也越来越高,以后说不定远离城市还是潮流呢!像我就喜欢住在郊区。”

徐月明不停的用笔记录余秋云的发言,等他讲完,徐月明很热情的站起来和两位嘉宾握手。随后镜头切换到她的脸上,她面带微笑对观众告别:“电视机前的观众们,感谢您收看这一期的浦江明月夜节目。如果您对嘉宾在节目中发表的意见有什么看法,欢迎致电节目热线,或者给我们电子邮件。祝您过一个愉快的夜晚,我们明天再见。”

霍岩关了电视,周蕙蘅也转过头去看岳谋忠。岳谋忠的脸色阴沉的可怕,看着已经漆黑一片的电视屏幕沉默不语。半晌,他抬头问霍岩和周蕙蘅:“你们两位觉得他们说得有没有道理?”

周蕙蘅和霍岩正思索着怎样回答,岳谋忠却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慢慢来回踱步,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真是想鱼目混珠呀!新加坡我去过,那里的居民算是很有福气,住的大部分是政府的房子。价格说出来你们或许不会相信,比上海的还低!但是那个国家的人均收入,却是上海的5倍。伦敦,香港,纽约,哪个城市的人均收入不在上海的5倍以上?这两个人是何用心?我实在是不敢想象。口口声声说上海是全世界的上海,难道他们就忘了,上海首先是上海人民的上海,是那些普通老百姓的上海!!如果普通居民过不上好日子,只是那些所谓的精英能过上好日子,那这个国家里灭亡也就不远了。”

周蕙蘅和霍岩听了这席话,心里只觉说不出的痛快。

岳谋忠走到窗前,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又开口了:”书生误国,此言非虚。这两个人也只能在办公室写写文章。轿车普及,长远看来不是国家福祉。现在原油已经七成靠进口了。北边一直无法和俄罗斯达成协议,只有南边一条路子---北非和中东的原油,经地中海,红海,或是波斯湾,到印度洋,过马六甲,南海,才到广东,上海,天津。日本,美国原油进口,大都也走这条线。可这条线上不是美国就是印度的海军控制。少几辆轿车,并没有坏处。原来我读诗读到“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总为贾谊惋惜,现在看来,或许是汉文帝有知人之明,没有委之以牧天下苍生之任,而让贾谊去教皇子读书,竟不失为人尽其才!”

周蕙蘅看了岳谋忠的背影一眼,心下深为钦服,他……他竟有如此胸怀,心中放的尽是国家大事。

岳谋忠缓缓转过身来,对着他们两个说道:“今天的文件我仔细看过了,除了价格,开发商有疑问,连回款也有问题。08年以前,帐务繁杂,开发商的付款能分几个账户打进来。还有一笔回款,离土地批准之日有一年,这明摆着是空手套白狼,期房卖出去了再把钱回到账上---这几千万一年的利息可不少。12点钟梁局长主持会议,我要去参加,汇报咱们这条线上的进展,你们两个早点休息,明天7点钟在餐厅碰头,我们要在5个工作日内把这些文件审一遍,要让你们两个辛苦几天,案子结束后我请客咱们到同里去玩一天!”

“是!” 周蕙蘅和霍岩异口同声答道。
我随你
lotus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12楼  发表于: 2006-05-06   
13
岳谋忠差五分12点来到了宾馆会议室,参加当天的工作总结会议。几路人马陆续到齐,主持会议的梁元初敲了敲桌子,示意会议开始。

第一个站起来总结进度的是梁元初的直接下属,政务监察科科长萧卫华,萧卫华的脸色很不好,岳谋忠已经隐隐猜到他那里进展不顺。果不其然,被双规的邝景贤态度强硬,反复声称自己没有违反党纪国法,无从交待,一天下来只写了一页纸不到的笔录,内容更是一片空白。邝景贤在任时原上海市土地办的工作人员今天大半也到了这里接受问话,但是众口一词,都咬定自己是按照规章或者上面的意见办事,问到邝景贤是否涉嫌贪污时,要么说不清楚,要么还处心积虑为他开脱。

梁元初的脸色也慢慢阴沉了下来。他没想到邝景贤竟如此强硬,听萧卫华的汇报,似乎上海方面竟早有准备,不然何以这次突然袭击都没有把邝景贤一伙的阵脚打乱?联想到他第一天到邝景贤办公室时的情形,他愈发相信,有人提前走漏了风声。

萧卫华汇报完毕,怏怏的坐了下去,下一个轮到金融监察科科长杨兴国。杨兴国的情况比萧卫华好不到哪去,今天已经在建设银行查了不少房地产开发专项贷款的档案了,基本上都符合国家的金融政策,也没有挪用银行信贷资金的情况出现,甚至连分期偿还都很及时。一屋子的人看到投影仪显示出来的贷款明细,不由得都有些丧气。

下一个轮到岳谋忠了。所有的人都把眼光聚集在他身上,使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他抬头看了一眼梁元初,梁元初也正以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岳谋忠低下头去,打开笔记本电脑,把它连上了投影仪,一份红黄绿相间的电子表格出现在了屏幕上。

岳谋忠用激光笔点着位于红色区域的几条记录,对众人说道:“这是05年到07年间,由邝景贤亲自签名批准,价格低于当时市场平均拍卖价格50%的交易。你们看,开发商只是一家,在温哥华注册的枫丹置地。这家公司的底细怎么样,我们下个星期开始动手查。这下面的黄色区域,是回款有问题的,大多数是分期打入土地办不同的资金账户,开户行也不尽相同,四大银行都有,还有光大和兴业。大家看这里的最后一条记录,也是枫丹置地,回款日期离批准日期竟然有一年零几天,这里面肯定有文章。目前看来在邝景贤任上,主要的焦点就是批给枫丹置地的价格。这家公司似乎来头不小,我们查了一成左右的文件,就看到在它名下有好几笔大交易。我们这方面的计划是五个工作日内查完05年到10年所有的纪录,差不多每天200件。杨科长,您在银行里撒网,面积太大,我每天把我这边的最新情况告诉您,您可以先重点查我们这边看来有问题的那些开发商的贷款纪录,估计会快一些。”

杨兴国站起来,向岳谋忠感激地一拱手,又坐了下去。

岳谋忠站在那里,等着众人的问题。四下里一片安静,连一声咳嗽都没有,只听得投影仪的风扇嗡嗡作响。

突然间听到一阵掌声,梁元初从自己的位子上站了起来,一面鼓掌,一面向岳谋忠投以赞许的目光。众人都站了起来,一起向他拍手致意。岳谋忠这时却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运气是比别人好,干的活未必有别人多。价格这方面本来就敏感,找出一些漏洞是轻而易举的事。

梁元初走过来,拍了拍岳谋忠的肩膀:“谋忠,明天我想借你这个无常一用。邝景贤今天很不合作,还以为我们拿他没办法。今天你找出来这么多问题,明天我要你和我一起审他!你那边缺人的话,我这边抽一个人给你补上,后天你再回去干你的本行,怎么样?”

“没问题,梁局长!也不用在您那里抽调人,我这两天加班能把明天的活赶出来。”

梁元初没再说话,用力握了握岳谋忠的手,“明天早上8点在小餐厅,我们一起吃完饭去看望看望邝景贤。”

“是!”

岳谋忠回到房间,霍岩还在那里用笔记本电脑在网上聊天,看到岳谋忠回来,转过头问:“老板,今天情况怎么样?”

岳谋忠一头栽倒了床上,闭着眼答道:“进展不大,明天我留在这里,你和蕙蘅一起去市政府。”
我随你
lotus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13楼  发表于: 2006-05-09   
14
第二天一早,周蕙蘅和霍岩7点半就出发前往市政府大厦。岳谋忠在小食堂和梁元初一起吃了早饭,商量良久,然后上楼到了关押邝景贤的房间。

守门的武警战士给他们开了门,同时跟了进来,站在门后荷枪实弹地凝神警戒。邝景贤正在窗户前站着朝外看风景,看到他们两个进来,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子似乎抖了一下,然后又转过头去继续望着窗外。

“邝老弟,从昨天往前算,三十四年没见到你了,昨天一见之下,精神健旺不减当年,真是可喜可贺。” 梁元初看着邝景贤的背影,冷冷的说。

邝景贤的肩头颤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平静。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的转过身来,两眼平静地看着梁元初,开口道:“是呀,梁兄,一别三十四年,今天你等到公报私仇的机会了,是不是很得意?”

“公报私仇?这不是你最拿手的把戏吗?我没你那个本事。”梁元初仍旧冷冷的看着邝景贤,眼神里几乎要结出冰来。

邝景贤不敢和他的眼睛对视了,他哼了一声,把脸别过去,看着墙上的画就此沉默不语。

此时两个人的心里都是波涛汹涌。邝景贤的悔意如潮水般一波波涌上来:当年为什么不下手把他整死在中宣部的礼堂?几十年后他竟然来到上海找自己的麻烦,真是无毒不丈夫,当年的妇人之仁,竟然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后患!

梁元初的心里,更是百感交集,又伤心,又难过,还有一丝复仇的快意。四十二年前,正是邝景贤在中宣部的一张大字报,带来了自己一生的苦难。

彼时二人在中宣部堪称一时瑜亮,文采风流,不相伯仲,但是支持的政治和经济路线却不一样。邝景贤是坚决的革命造反派,具有打破一切旧传统的勇气,梁元初却支持务实的刘少奇邓小平经济策略。文革爆发,邝景贤在部里贴出一张大字报,矛头直指梁元初,梁元初坚决不认错,于是在部里的礼堂反复召开批斗大会,几次被打得死去活来,由于拒不认罪态度恶劣,被判入狱5年,于72年转至秦城监狱服刑。梁元初的太太被逼着和他离婚,当时年仅7岁的女儿梁玉冰,却坚决站在父亲一边,拒绝跟他划清界限。结果是梁玉冰被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以家庭出身判定为反革命分子的狗崽子,年近7岁的女孩子,正是一生中应当最无忧无虑的韶信年华,却满含着对父亲的思念和不平,对社会和周围人的绝望,在家触电自杀了。孩子临死前用铅笔在本子上写了一句话:我的爸爸不是反革命,他爱自己的国家。

梁元初的夫人无法承受如此打击,一病不起,几个月后含恨而逝。76年梁元初平反出狱,恢复党籍,恢复职位,除了工作之外,他每天打发时间就是在女儿的遗照前默然而坐,往往几个小时,几十年下来除了出差在外从未间断。

梁元初的眼里已经满含泪水。夏日的阳光从东边的窗子照进来,直射在梁元初的脸上,他眯起眼睛看了看太阳,闭上了双眼,太阳的影子,仍然留在一片漆黑的眼前,经久不去。

房间的寂静被岳谋忠打破了,他转过头对梁元初说:“梁局长,您请坐下,我给您倒杯茶。”

梁元初睁开眼睛,摆摆手示意不用,眼睛看着邝景贤,平静地说道:“邝老弟,坐吧,今天有很多话要问你。”

“悉听尊便。”邝景贤毫不客气,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

梁元初看了岳谋忠一眼,示意可以开始问话。岳谋忠点点头,拿出打印得整整齐齐的一叠表格,用笔在第一条上画了个记号,抬头问邝景贤:“邝市长,2005年2月11日,你给枫丹置地在南京西路批准30亩的住宅项目用地,价格是50万每亩,同时期浦西邻近土地的拍卖价,平均却是800万每亩,你能不能给我们解释解释?”

邝景贤眼皮一抬,不屑地看了岳谋忠一眼,“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话?”

只听“啪”的一声,岳谋忠把文件摔到了桌子上。他长身而起,踱到邝景贤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道:“在下不是什么东西,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岳名谋忠。官场上也有看得起我的朋友,私下里叫我催命无常。至于配不配问你,我今天告诉你,你给我老实听着----这九州方圆,普天之下十三亿人民,不论是贩夫走卒,渔樵耕读,每个人都是你的衣食父母,每个人都有资格问你!你再这样拒不合作,就别怪我不客气!”

梁元初听了这一席话,钦佩地看了岳谋忠一眼。再看邝景贤时,已经是脸色通红,额头见汗。他拿出手帕擦了擦脸,抬起头对着岳谋忠说:“那块地的价格没错。枫丹置地负责了那里的拆迁,还有加固地基的工作---那一带因过度抽取地下水造成了地面沉降。地价便宜就是这个缘故。”

“那别的呢?难道这么多都是地面沉降?”岳谋忠把红色标注的土地批准记录摆到了他眼前。

“这些都是拆迁。拆迁和安置难道不用钱?配套的市政建设,下水,电气,公路,难道不用钱?地价便宜,也是开发商应得的,你们睁大眼看看开发商给上海做了多少贡献!告诉你们吧,就是用这个办法,我没用国家财政的一分钱,就把上海的不少棚户区建设成这样的现代化住宅区,现在倒是无功反受过了?”


“噢,原来你是大大的功臣。”

“不敢当,但求对上海市市民问心无愧。”

“好个问心无愧!那这笔回款怎么解释?2005年4月批准,2006年5月才付款,你的信贷条件也太宽了吧。”

“没什么不对的,土地收入先拿去支付居民的拆迁安置费了,这有什么错的吗?”

一直在一边观看的梁元初开口了:“挺会卖人情的嘛!拿着国家的利息去给开发商挣面子,你们的交情不浅吧?”

“公事公办,他支持我为百姓安居,我为什么不可以支持他一把?2005年哪里有文件规定不能由政府出面宽限还款?你给我找出来看看。”

“那么说你是应当受到奖励了?”

“为国家办事,哪里能想得到要什么奖励?”

“真是大公无私,如此看来,国家的官员都像你这么样就好了!”

“哼!怀疑我贪污?去查我的帐去,顺便把我太太儿女父母的都查了吧。”

“不用你提醒,今天已经开始了!”

“那等你查出结果了再来跟我谈,我累了,恕不奉陪!”

说完,邝景贤竟然站起身来,扬长而去,进了套间的卧房。

梁元初看着邝景贤的背影,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谋忠,我们走!”
我随你
lotus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14楼  发表于: 2006-05-09   
15
当晚的工作例会更加沉闷。各个小组的工作还在紧张进行,除了周蕙蘅和霍岩继续有所斩获外,别的几条路线都没有任何进展。梁元初十几分钟就结束了会议,让大家早点回去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岳谋忠和周蕙蘅霍岩一直在市政府大厦的小办公室工作,连续的加班让他们个个疲惫不堪,但是看着桌子上一天天减少的文件,心里毕竟在一点点地放松。

到了这个周五的晚上9点,三个人终于把堆积如山的一千多份土地批租档案,全部审阅完毕。岳谋忠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他走到窗前,看着远近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痛痛快快打了个哈欠。突然想起来三个人还没吃饭,便转过身来,带着歉意对周蕙蘅和霍岩说:“这个星期辛苦你们两位了!现在时间不早了,霍岩,你知道扬州饭店吧,离这里不远,你这就跟蕙蘅一起去吃饭,想吃什么点什么,回来把发票给我。”

“那你呢?”周蕙蘅看着岳谋忠,问道。

“噢,我今天晚上10点半开会,离现在还有一个多小时,我要把今天的结果整理出来加到咱们的报告里去,一会儿就要总结发言了。这个星期老杨和老萧那里都不太顺,看看今天晚上咱们这边是不是能鼓鼓士气。对了,你们两个赶快把电脑里的电子表格发给我,然后你们就走。”

“岳……科长,我要不然留下?万一你要人帮忙怎么办?”周蕙蘅在一边开口了。

“不用,你们尽管去,这些操作我应付得来。把手机开着,有急事我给你们打电话就是了。对了,注意安全,别乱跑。”

周蕙蘅还想说话,一眼瞥见霍岩在一边挤眉弄眼,不由得脸有些发烧,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两人把文件传给了岳谋忠,然后离开了办公室。

岳谋忠目送两人出门,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终于微不可闻。他悄立片刻,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回到了位子上。他开始把这个星期的统计结果排序,计算平均批租价格,总面积,资金总量。屋子里很静,只能听到鼠标和键盘的咔嗒声。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液晶显示器上的结果越来越多,他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算完最后一个数字,他用力合上了笔记本电脑,抄起桌上的一个茶杯,狠狠向对面墙上砸去。

岳谋忠赶到会议室时,大家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场大雷雨,铺天盖地地浇到了浦江两岸。岳谋忠的车半途中被堵在了路上,等到交通缓和,已经是10点半了。他催着开车的战士紧赶慢赶,终于在10点40赶到了会场。因为他的缺席,会议不曾开始,各单位的人们都在交头接耳。直到看见岳谋忠前额和肩头湿漉漉的出现,梁元初示意安静,开始会议。

今天第一个发言的是杨兴国,他给大家展示了有关枫丹置地最近几年的贷款详情,主要都是从中国银行上海分行申请的。从列出的数据看得出来,从2005年到2009年,可谓是这家公司的爆炸性发展时期,贷款的信用额度从最初的一亿多元人民币,用来开发占地3000平方米的小型项目,增加到今年长期负债总额50亿,同时开发三个巨型地产项目。但是仔细审查贷款的批准条件,倒也符合政策,这家公司是以自己的固定资产和流动有价证券作抵押,总额已经超过40亿人民币,再加上几块土地和在建项目的市场价值,远远超过50亿的贷款总额。分期偿还方面也很守信用,按月还款很及时,看得出公司的流动现金管理也不错。听完杨兴国的介绍,大家都沉默了。

接下来是萧卫华。他的运气更不好。从周二以来,他就到邝景贤家察看家产,又来回奔波于各大银行,把邝景贤及直系亲属的所有银行账户资料查了个遍,竟然未发现与其收入不符的支出和财产,也没发现有异常资金出入帐户的情况。梁元初望着投影屏幕,看到上面那最近一个月邝景贤夫人电子转帐缴纳24元5角6分电话费的纪录,不由得摇了摇头。

最后轮到岳谋忠了。岳谋忠把一份电子表格显示在屏幕上,从上往下数共13行,清一色血红色背景,第一列是批准编号,第二列是开发商名称,第三列是项目名称,第四列是面积,第五列是价格,第六列是同时期相近土地拍卖参考价格,第七列是五六之间的差价。在第七列和第14行的交界处,一个橘黄色字段格外刺眼,一串长长的数字,静静的列在那里。

岳谋忠拿起激光笔,低咳了两声,开口了:“诸位看这张表格,2005到2008四年间,枫丹置地共在上海开发了12个项目,全在黄金地段,面积共计六百三十一亩,平均拿到的地价,是32万每亩。我查了查别的开发商在邻近地区拿到的价格,公开拍卖的平均价是700万每亩!这累计下来的差别,在这里---”他用激光笔在(七,14)的区域一点,“四十二亿一千五百零八万元人民币!”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照的屋里每个人脸上一片雪亮。一连串几个暴雷仿佛在耳边炸开,回音绕室,良久不息。
我随你
lotus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15楼  发表于: 2006-05-09   
16
周六早上,岳谋忠睡到9点多才起来,他看了看还在打呼噜的霍岩,静悄悄地到浴室刷牙洗脸。洗漱完毕,他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一个小缝向外望去,一轮明晃晃的太阳,已经高悬在东南方的半空中。他合上窗帘,想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周蕙蘅,拿起话筒后他又放下了,万一她还在睡觉,岂不是打搅了人家的清梦?这个星期他们太辛苦了,就让他们两个多睡会儿吧。

岳谋忠又坐回了自己的床边,一眼看到床头柜下面的新民晚报已经摞的老高,才想起来一个星期不闻窗外事了。他顺手拿起一份,正是昨天的报纸,翻来翻去看了几页,眼睛却被言论版的一个醒目标题吸引住了。

标题是“中央调查组闪电入沪,全面审查土地批租”,评论员署名易人,文章的内容主要集中在对前副市长邝景贤的调查上,文章言辞恳切,要求中央彻底对此案负责到底,以不辜负上海乃至全国百姓的期望。

岳谋忠看完这篇评论,心里思绪起伏---如果办不好这件案子,自己这一帮人有何面目向天下人交代!但是邝景贤那一边咬得很紧,一直坚持自己是清白的。而从自己手上掌握的情况来看,如果说邝景贤无辜,简直就是笑话。现在看来,关键就是枫丹置地这条线了。

出了一会儿神,又把目光移到报纸上,这次看到了另一篇社论,说的是网上的舆论广及四海,无不在讨论邝景贤这件案子,简直是群情激奋,必欲杀之而后快。看完后,岳谋忠合上报纸,叹了口气。自己身上的担子,又觉得加重了几分。

霍岩醒来了,看到岳谋忠坐在那里,打了声招呼,便起身洗漱。等他出来,岳谋忠开口了:“小霍,准备一下,我们出去喝早茶吧,餐厅早就没饭了。我打个电话给蕙蘅,咱们一起出去。”

周蕙蘅一早就起床了,但是她也没有吃早饭,而是在自己的房间等岳谋忠和霍岩。她和岳谋忠一样的心思,希望对方多休息一会儿。如果自己不打招呼去吃了早饭,多少显得不够意思,就这样,她在屋里看前些天在报亭买的最新一期随笔杂志。等到岳谋忠的电话,已经是将近11点了。

三个人一起出门,沿着南京路向东走去。一夜的暴雨,把上海冲刷得干干净净,地上有些地方积水尚存,空气也显得格外的清新。等他们进入步行街时,南京路上已经是人来人往,周末出门的人潮,已经开始涌入这片寸土寸金的宝地。

三人继续前行,周蕙蘅这时‘啊’了一声,指着前边不远处一个招牌,霍岩和岳谋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是一家南翔馒头店。

“噢,是家馒头店呀,难道你也喜欢吃馒头?” 他看着周蕙蘅,嬉皮笑脸地说。霍岩是山东人,馒头是平时的主食。

“你吃吃看就知道了。”周蕙蘅微笑着答道。她转身对岳谋忠说:“咱们到那里过早吧,尝尝正宗的上海风味。”

三个人一起进了馒头店,里面店面不大,却排满了等待用餐的人群。周蕙蘅拿到了一个排号,等了一刻钟,才轮到他们三个。

入座后岳谋忠把菜单递给周蕙蘅,看着霍岩微笑道:“小霍,今天咱们有口福了,蕙蘅点的一定正宗。一会儿别吃得走不动路。”

“哪里,我读书时一顿要吃7两米饭。”

话音一落,三人相顾莞尔。周蕙蘅已经把服务生叫来,要了三笼蟹粉小笼包,细沙酥饼,西施春卷,糯米烧麦,素菜包各一碟,每人一碗蛋丝汤,外加一壶姑苏太湖碧螺春。

少得片刻,茶点上齐,霍岩打开一屉热腾腾的小笼包,夹起一个放到嘴里,周蕙蘅连忙提醒“小心”,可是迟了半步,那边霍岩已经被烫得呲牙咧嘴,仍旧舍不得吐出来,含含糊糊的大叫“好吃”。岳周二人相视一笑,心里同时想起来几天前一起吃饭的情景。

一顿早茶用的畅快淋漓,会钞时只60多元,三人都觉得惠而不费,大可经常来此消夜。出的店来,仍旧向东缓步而行,前面不远处已经可以通过大厦间的缺口,望见浦东临立的高楼了。正在这时,霍岩的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低声交谈了一会儿,转过身来,陪着笑对岳谋忠说:“老板,我有些私事,能不能自己出去一会儿?”

岳谋忠沉思了一下,他太知道自己这个部下了,十之八九是要会在上海的网友。他点点头:“去吧,晚上10点之前回来。”

霍岩一溜烟地跑了,岳谋忠和周蕙蘅继续徐徐前行,穿过中山东路的行人地道,就是黄浦公园了。二人拾阶而上,到得江堤顶端,只觉江风拂面,把身上的暑气吹得一干二净。

周蕙蘅转过头来,问岳谋忠:“岳……大哥,你以前来过上海吧?”

“嗯,不过以往都是匆匆而过,连外滩都没多看过几眼。哪里像今天这么痛快?”岳谋忠举头四顾,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周蕙蘅低下头去。他今天兴致很高,是不是因为和自己在一起的缘故?想到这里,她的脸禁不住红了。

岳谋忠并没有注意到周蕙蘅脸色的变化,他眯着眼睛,指着西南方向一座巍峨高楼,问周蕙蘅:“那是浦发银行吧?以前是什么建筑?”

周蕙蘅顺着他的手看去,随即答道:”噢,那原来是汇丰银行大楼。20年代修的,当时号称是苏伊士运河以东最气派的建筑。”

“呵呵,虽然是财大气粗,这海口夸的未免大了些。”

“是呀,不过这座大厦的造价在当年确实很昂贵。上海是汇丰银行的发源地之一,所以汇丰银行当年很重视这座建筑。”

“是吗?汇丰不是英国的银行吗?我在香港也见过汇丰大厦,难道是在上海设立的?”

周蕙蘅微笑着说道:“岳大哥,我当初看到汇丰银行和上海的渊源,也很吃惊呢。汇丰的英文名字是HSBC,是Hongkong and Shanghai Banking Corporation 的缩写。19世纪后半期创建于香港,第一家分行就设在上海,专门是为了当时的在华英国洋行服务的。入乡随俗,当时一个中国买办就起了个吉利上口的名字叫做汇丰。到了19世纪20年代,在上海的业务,比在香港的还大呢。”

“哦,真想不到。”

“其实说出来挺让人伤心的。汇丰之所以能有今天,离不开大清朝的帮忙。19世纪60年代阿古柏在俄国支持下于新疆自封为王,国号为哲德沙尔汗国,把整个新疆和一部分青海都分了出去。当时朝中大臣分为两派,一派以左宗棠为首,坚持收复新疆,不惜和俄国人作战;另一派以李鸿章为首,主张放弃西北一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后来左宗棠占了上风,两宫皇太后同意出兵西北,但是军饷却无着落,你猜猜,那笔钱是从哪里出的?”

“莫不成,向汇丰借款?”

“对了,岳大哥,左大人勘定西北,用的正是汇丰银行的贷款。每年近千万两白银,高达百分之十几的利息,进出都在汇丰银行。”

“难道当时朝廷就没有预算?连打仗都要借钱?真是国家之耻!!”

“朝纲不振,吏治腐败,连年与西方列强打打和和,赔款割地无算,再加上太平天国,小刀会,捻军起义,到最后只能仰人鼻息,借钱打仗了。”

听到吏治腐败,岳谋忠心里宛如被锥子猛扎了一下,一阵阵的刺痛。他凝视着汇丰银行大楼,眼圈已经红了。他问道:“最后左宗棠一定是打赢了,不过我觉得奇怪的是,英国也一直想灭亡中国,为什么那时候还要借钱给清军呢?”

“因为英国不愿看到俄国独占那么大一块肥肉,就自然会帮中国一把。其实英法日德,哪个不想瓜分中华?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只能从别的方面打主意,好比多搜刮些银子。汇丰银行贷款给中国,抵押竟然是中国海关的关税。那时候的海关总司务,是一个名叫赫德的英国人,由他来制定中国的关税税率。丧权辱国至此,在全世界恐怕也找不出几个例子来。”

“用国家的海关关税作抵押?怪不得清朝灭亡的这么快!是谁想出来的这个好主意?”

“是由当时的红顶商人胡雪岩从中撮合,左宗棠奏请慈禧太后获准后实施的。”

“胡雪岩?我小时候看过一部电视剧叫做八月桂花香,似乎讲的就是他的故事。后来他的下场怎么样?”

“很惨。左宗棠一死,他就没了靠山。李鸿章和盛宣怀是一派,二人办洋务唯恐得罪列强,对胡雪岩很忌恨,马上就趁着机会把他狠狠整了一番,上千万两白银的身家,几年间就败得精光。左湘阴一去世,朝中再也没有敢和外国人作战的汉子了。当年左大人领两江总督,到上海时黄浦江内的外国军舰,一起鸣礼炮,挂大清黄龙旗。”

岳谋忠看着浦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只,似乎回到了列强环伺的百余年前,透过泪眼,他仿佛看到了泊在这里的几十条外国军舰,黑漆漆的炮口指着岸上。

“胡雪岩的垮坍,也在于他的不识时务。当时他是东南的丝业巨头,几乎操纵着全国的市场。怡和洋行的人找他谈判,希望在上海附近设立一座丝厂,以代替传统的手工作业,他不答应,原因是机器对东南一带靠手工绞丝的人家影响太大了,他担心让这些人家破产。结果日本出产的机制丝又白又亮,竟然胜过了中国的,中国的丝出口大受影响,他不久也就垮了。如果当时中国真的大量用机器来代替人工,情况或许不至于那样糟糕,至少可以留得半壁江山。”

“看来邓小平先生把改革开放当作基本国策,确是远见卓识。”岳谋忠叹了一口气,“怡和洋行?是不是林则徐大人虎门销烟时查封的那家?”

“对,就是它。当时林大人在广州搜出的2万多箱鸦片,四成都是怡和的。那边一栋楼,就是原怡和洋行的旧址。”

岳谋忠没再说话,他沉默地望着那栋高大的欧式大厦,胸中说不出的气闷。

周蕙蘅注意到了岳谋忠的脸色。她柔声安慰道:“岳大哥,咱们国家只要不再闭关自守,自欺欺人,那样的屈辱,是再不会有了。”

岳谋忠转过头来看着周蕙蘅,低声道:“蘅妹,谢谢你,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说得太对了,只要咱们不自欺,国家总会有强大的那一天。这外滩的万国建筑,何尝不是国耻的缩影?咱们老祖宗不是有句话:‘知耻近乎勇!’?
我们偏就要把它们摆在这里!让后世的子子孙孙记都记住国家曾遭受过的灾难!”

一声“蘅妹”,震的周蕙蘅眼泪几欲夺眶而出,她别转身子,悄悄拭去挂在睫毛上的清露。
我随你
lotus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16楼  发表于: 2006-05-09   
17
陈灵川周六一大早就接到了梁元初的电话,两个人谈了一个多小时,挂上电话后他陷入了沉思。廉政监察院各路精英齐聚上海,案情却进展缓慢,这会对整个院里的工作带来巨大的影响。他决定亲自到上海去一趟,会会邝景贤,顺便调动上海审计部门的人马,下礼拜全面清查枫丹置地在上海的业务。

说走就走,他打电话给秘书,通知他把所有的电话转接到自己的手机上,随便收拾了两件随身衣物,提起笔记本电脑就出了门。司机把他送到首都机场,他在柜台买了张东航的机票,匆匆忙忙的上了飞机。

等他到了宾馆,已经是12点多了。他在房间里给梁元初打了个电话,梁元初很惊奇,他原本以为陈灵川会在周日抵达,没想到这么早就来了。二人约好在小食堂见面,等陈灵川洗了把脸下楼时,梁元初已经在食堂门口等着他了。

陈灵川面带微笑看着梁元初,拄着拐杖亦步亦趋向他走去。梁元初迎上前来,紧紧握住了陈灵川的手。

邝景贤在宾馆里也没闲着,每天早上几个监察员都会照例来到他的房间,把笔记本电脑和录音笔一开,坐在那里看着他,有时候还笑嘻嘻地交头接耳,那表情分明是在取笑。邝景贤开始十分恼火,后来转念一想,千万不可中了梁元初的奸计,这明摆着是在精神上折磨自己,万一自己阵脚一乱,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他想通了这一层,就放得开了,全当这帮人不存在,自己该看报纸看报纸,该看电视看电视,反正梁元初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自己双规期限一到,出去后就该好好收拾你们这帮王八蛋。于是几天下来,他不但精神上没被打垮,气色反而好了起来。

中午邝景贤刚刚吃过送来的午饭,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听得外面脚步杂沓,一个哐哐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回响,每一声都让他心惊肉跳。他睁开眼睛,一股巨大的恐惧涌上心头:难道……难道他们带了刑具来不成?

门吱的一声开了,进来了两个人,左边一个,再熟悉不过,几十年的生死冤家,右边一个,脸颊瘦削,面无表情,右腋下拄了一只银光闪闪的拐杖,装了义肢的右裤管空空荡荡,一双眼睛光芒如电,只一个照面,邝景贤就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冷战。

房间里静到了极点,邝景贤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要凝固了一样,他深深的吸气,再缓缓呼出,努力使自己的心跳平缓下来。

“邝先生,听说你可是两袖清风呀。”陈灵川冷冷的开口了。

邝景贤忍不住又打了个冷战,以往别人称呼他,不是邝市长就是邝主任,他却称自己为先生,难道……难道上面已经有了处理意见?不可能!自己的把柄,绝对不会落在这帮人手中。想到这里,他心里略微安定,迎着陈灵川的目光答道:

“两袖清风不敢当,至少是问心无愧。敢问阁下是?”

“金融监察局陈灵川。”

邝景贤这下真的是全身如坠冰窟。去年黑龙江半省的官员,都是因为一件贱卖国家资产的案子,被眼前这个阎王整的半死不活,哪想到今天站在眼前的,就是名震京华的陈灵川!

陈灵川已经注意到邝景贤脸上表情的微妙变化。他仍旧不动声色,淡淡地问道:“邝先生,枫丹置地的老板史隆昌,和你交情很好吧?”

“啊,是……不不不,我们是很熟,但是也谈不上什么交情,都是为公家办事,合作比较多而已。”

“嗯,这几天我有空问问他,看看他那边怎么说。”

邝景贤听了这话,反而镇静了。“没问题,陈局长尽管去问好了。”

“邝先生,不打搅了,好好休息。”陈灵川说完,和梁元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听着拐杖笃地的声音越去越远,邝景贤虚脱似的倒在了沙发上。


陈灵川一回到自己的房间,便致电上海审计局局长吕铭传,叫他即刻到自己这里来一趟。一个小时不到,吕铭传的车就到了。

陈灵川亲自到楼下去迎接。他和吕铭传也是老交情了,二人见面寒暄几句,便转入正题---陈灵川要求吕铭传派出一支审计队伍,下周全面进入枫丹置地上海公司,彻底清查这家公司自成立以来的所有帐务。吕铭传一诺无辞,他拿了一张陈灵川签名的廉政监察院关防,匆匆离去开始布置工作。

陈灵川布置妥当,便来到梁元初的房间,两个人一起商量下礼拜的工作计划。看到千头万绪等待料理,两个人都觉得,接下来的较量,场场都会是硬仗。
我随你
lotus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17楼  发表于: 2006-05-09   
18
岳谋忠和周蕙蘅回到宾馆,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岳谋忠打开自己的房门,霍岩还没有回来,桌子上的电话留言指示灯却在一闪一闪。他拿起电话,进入语音信箱,听到的却是陈灵川的声音。

岳谋忠匆匆上楼赶到陈灵川的房间,门应声而开,陈灵川面带微笑站在门口。里面沙发上坐着梁元初。岳谋忠进入房间坐定,梁元初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陈局长,您有事找我,为什么不打我的手机?您也不用等上两个多钟头。”岳谋忠接过梁元初手里的茶杯,报之以感激的眼神。

“今天是周末,我总不能不让你休息一会儿吧?”陈灵川看着岳谋忠说道,“谋忠,你这趟差事可出了大风头了,老梁给我讲了你的故事,我们刚才笑了半天。谁给你起的外号叫作催命无常?”

“陈局长,出风头是万万不敢,只不过我这边运气好,土地批租的文档白纸黑字在哪里搁着,不容易颠倒是非,倒是梁局长和您那里不好查,银行和政务花样繁多,你们那里才是真功夫。我的那个外号,都是当年在长沙查高速公路非法征用耕地得的。那时候我和项局长两天两夜没合眼审那些贪官,拖到后来那帮人全都垮了,前言不搭后语,交代的再也没那样痛快!不过这个恶名也就落下了。”

“哈哈哈哈……”陈灵川纵声长笑,旋即正色说道:“谋忠,对有些人来讲,你是阎王座下催命无常,但是对天下的老百姓来讲,你就是如来身边的护法金刚!国家要是多一些你这样的人,那帮胥吏还敢如此猖狂?我看了你的报告,从一家开发商手上流失的国家资产,就有42亿之巨!整个上海,不知道吞噬了几百亿的国家财富!”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拄着拐杖在屋里踱步,“谋忠,我和老梁叫你过来,是有任务给你。老梁是坐纛的,让他来给你说。”

梁元初戴上老花镜,拿起一份调查计划书看了片刻,对岳谋忠说道:“谋忠,我要给你另一件差事,我和老陈这边人手很紧,下个礼拜,老陈的人全要去四大银行,继续清查土地开发专项贷款,我的下属,都要去查看土地办那帮官员的家产,枫丹置地那一块,老陈已经委托审计局老吕动手了。我看了枫丹置地的卷宗文档,凡是这家公司开发的项目,十有八九是由本地的一家建筑商淞浦建筑承包。淞浦建筑的老板,名叫史裕昌,和枫丹置地的老板史隆昌,是堂兄弟。我已经把相关的资料发到你的邮箱里了,你这两天抽空看看,周一你要去淞浦建筑,查查那边的情况,有什么违法乱纪,全都记下来。至于怎么查,你自己看着办。如果你要公检法的配合,给我和老陈说。我要你两个星期内给我结果。还有---”梁元初摘下老花镜,笑眯眯的看着岳谋忠:“如果嫌我给你安排的担子太重,就给我说一声,如果觉得不好意思跟我开口,跟你的老板项永良说。”

岳谋忠霍地站起身来,向陈梁二人一拱手,凛然说道:“梁局长,陈局长,谨领尊命。我争取一个礼拜内有信儿。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告辞,早一天动手,早一天安心。”

“好!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

岳谋忠回到房间,把电脑连上网,收到了梁元初的电子邮件。邮件里附送了一份很长的文档,主要是关于淞浦建筑的背景,项目细节等。岳谋忠仔细审阅完毕,已经是8点多了。他合上电脑,站起身来给自己泡了杯茶,倚在窗户边上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金茂大厦,边思索着怎样开始着手介入到淞浦建筑这家公司里。一杯茶喝完,他有了主意---明天到提篮桥监狱看看吴有权,此人就是前淞浦建筑的推土机手,而且,关于他的入狱,一直也是岳谋忠心里的一个疑问。

一旦有了计划,岳谋忠心里豁然开朗。他这时才感觉到肚子咕咕在叫。一看表,已经快10点了,心想糟糕,原本7点约了周蕙蘅在小食堂吃晚饭,这下子一定把她饿得不轻。他赶忙给周蕙蘅打电话,约好在楼下碰头。

岳谋忠出了电梯,周蕙蘅已经在那里等他了。他很惭愧,低声对周蕙蘅说对不起。周蕙蘅抬头一笑,眼神示意他不必挂怀。

“我也不太饿,早上那一顿吃的太饱了。”

二人信步向食堂走去,岳谋忠这时突然想起来,周蕙蘅来上海一个星期了,家还没回过。想到这里,心里万分歉疚,不由得转过头,怜爱的看了她一眼。月亮的清辉洒在周蕙蘅的脸上,散射出一层淡淡的光芒,使她的脸看起来竟不是那么真切。岳谋忠不由得断断续续想起洛神赋里的几句词: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待要努力再多想几句,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周蕙蘅察觉到了岳谋忠的注视,她转过头去,看到他嘴里正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于是她问道:”岳大哥,你在说什么?”

岳谋忠的思绪被打断了,他听到周蕙蘅的话,脸上一红,幸好夜色四垂,月光下看不分明。

“我在想今天的月色真好,突然想起来小时候背过的诗词,有关月色的可真不少。”

“是呀,太阴自古就是文人爱物,往时名士会文饮酒,往往置桌椅于庭中,对月而吟,曰赏曰玩。岳大哥,你最喜欢谁的咏月之句?”

“玩月?这个玩字用的妙。”岳谋忠放慢了脚步,“至于咏月之句,我记得一联—-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下面的就忘了,好像是唐人张九龄的。”

周蕙蘅心头一荡,这首诗的下一句便是“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但她没有说破,拊掌笑道:“好!这一句,写尽了天下人的离愁。”在“天下”之后,她隐去了一个“情”字。

岳谋忠停了下来,微笑着看着周蕙蘅:“那你最喜欢谁的呢?”

周蕙蘅望着明月,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答道:“很多很多,我都喜欢。”

“噢,念几句听听?”

周蕙蘅仰望南方天际,红色的商星静静的躺在深蓝色的天穹之上,她略一思考,便即吟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这是唐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道是孤篇盖全唐。其中两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很有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的味道。”

“是呀,真的很沧桑。”

“还有李义山‘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晴天夜夜心’,讲的却是情人的思念之情。”

岳谋忠心里轻吟这些句子,不由得痴了。

“但是也有诉尽豪侠之气的—--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秦月汉关,时空交错,有无尽的英雄气概。‘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李太白和岳少保,都是壮怀激烈;‘烛烛晨明月,馥馥秋兰芳。良友远别离,各在天一方。’这是苏武送李陵的句子,说的又是友情了。”

“至于苏子赤壁赋: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则是难得的气派。”

“‘秦娥梦断秦楼月’,‘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李杜之句,讲的都是怀念征夫之思。’”

“‘寒潭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红楼女儿联诗为此,真的成了谶语了!”

周蕙蘅言毕,沉默了下来。

岳谋忠却还沉浸在这风花雪月的意境当中,久久回不过神来。等到发觉周蕙蘅在一边悄立,才觉得气氛有异。他想要打破这种气氛,便问道:“那你最喜欢那一句呢?”

周蕙蘅望着天边明月,低声道:“欧阳文忠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岳谋忠心神荡漾,正要细细体会这句话的深意,周蕙蘅却开口了:“咱们赶快去吧,不然一会儿没东西吃了。”

二人匆匆赶到,只要了两碗面,顷刻间吃得一干二净。相视而笑,都知道对方饿得够呛。

出了食堂,二人默默往回走,各自心绪万千,却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好。眼看快到宿舍楼,岳谋忠瞅了个空,对周蕙蘅说:“蕙蘅,我实在是粗心,应该今天放假让你回家过周末。现在10点多了,如果你想今天晚上回去的话,我派车送你。明天不要来了,周一早上7点钟在小食堂见面,我那时候给你安排下周的工作。”

“岳大哥,我这边不要紧,倒是工作不能耽误。我今天晚上可以回去,不要麻烦别人送了,我打的很快就到了。明天下午我就能回来。”

“不要这么赶,好好陪陪爸爸妈妈。你还是礼拜一早上回来。我打的送你回去,走吧。”

两个人走到路口,拦了一辆大众出租。车子掉了个头,朝着周蕙蘅家驶去。两人一路无话,等到了周蕙蘅家,一座普通的居民小区门口时,车子停了下来,周蕙蘅转头看着岳谋忠,眼睛里带着一丝渴望,似乎在询问,是不是要到家里坐一会儿。

岳谋忠也看了出来,他犹豫片刻,终于开了口:“蕙蘅,你回去多和爸妈说说话吧,今天不早了,我们还要在上海待些日子,有空我专程来拜访叔叔阿姨。”

周蕙蘅的眼睛里流露出期许的光芒,她点点头:“岳大哥,你也早点休息,多睡一会儿,吃饭要正点。明天见。”

她转身下了车,却站在原地,目送岳谋忠乘车离开。车子开到一个拐角,岳谋忠回头看时,她依然站在那里,望着自己远去。

一路上岳谋忠的思绪飞扬。周蕙蘅对自己一片深情,何尝感觉不到?但是自己身无长物,大半辈子下来,没几个积蓄,房子还是院里分的两室一厅,连个装修都没有,常年在外奔波办案,日后就算在一起,能有几天陪她呢? 这样的佳人,自己如何配得上?她是如此年轻,美丽,还那么的善良,通情达理,就像盛宣德说得那样,她在国土资源部堪称前途无量。她应当找一个比自己更好的归宿。想到这里,岳谋忠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眼睛却也模糊了。

汽车在高架桥上飞驰,耳边只听到呼呼的风声。这时手机响了,岳谋忠打开一看,是周蕙蘅发来的短信。他心里猛地一缩,翻开看内容,是一首词: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岳谋忠合上手机,只觉肝肠寸断。她是如此冰雪聪明的一个女孩子,竟然知道和自己的爱情,是不会有结果的。岳谋忠的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但心里却是如此的高兴---周蕙蘅能够勘破和自己的情缘,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周蕙蘅那里,也是柔肠百转,她想到的,却是另一番光景---盛宣德再三叮嘱自己,到廉政监察院的借调期,是整整一年。一年后的今天,如何能够再跟自己心爱的人一起赏月?她的这般缕缕柔情,岳谋忠又从何而知呢?
我随你
lotus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18楼  发表于: 2006-05-09   
19
岳谋忠回到房间,已经是11点钟了,霍岩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宾馆,正在床上发出有规律的鼾声。岳谋忠不忍心惊动他,轻手轻脚的上了床和衣躺下,脑子里乱成一团麻,明明有那么多的事情,偏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辗转反侧之间,天已经微亮了。他终于忍不住困意,暂时抛开一切心事,合上了眼。

8点整手机的闹钟响了。他伸出手来关了手机,张开惺忪的双眼看了看窗户,一缕明亮的阳光正从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无数的灰尘在那光柱里上下起舞。岳谋忠叹了口气,人生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如果自己只是一粒尘埃,就这样整天随风飘荡,就算不知道最终身往何处,不也是一件快乐的事吗?上天造人,莫不成是让人来承受这世间的痛苦?

想起今天要做的事情,他又打起了精神,他一骨碌翻身起床,推醒了打了一夜呼噜的霍岩,迅速洗涮完毕,两个人在楼下匆匆吃了早饭,便找了一辆调查组通讯班的轿车,坐上呼啸而去。

开车的小战士对路很熟,一顿饭的功夫就到了位于长阳路的提篮桥监狱。岳谋忠事先没有和监狱方面打招呼,他不想预先让监狱方面的人知道自己的计划,今天是礼拜天,犯人们出去劳动的机会比较小,应该可以见到。

他们两个人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很顺利地进入了监狱的大门。下车后岳谋忠让小战士在12点回来接他们,在一位干警的带领下,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负责接待家属亲友探视的办公室。

办公室主任是一位和蔼的老头,言谈举止缓慢,和这戒备森严的监狱气氛恰成鲜明的对比。他仔细看了岳谋忠和霍岩的工作证,抬起头来问道:“岳科长,您为什么不通过内部渠道把犯人提去审问呢?就算在这里审也行。亲友探视,是要事先安排的,而且他与您也非亲非故,要不我这就把审讯处的人跟您找来?”

“谢谢您,不用麻烦他们。我这次来,不是专门来审问他的,只是看看,问几句话而已,您要能给我们提供这个方便,我们感激不尽。”

主任略一沉吟,便回答道:“好,岳科长,我给你们一个小时的时间,够不够?”

“足够了,不过以后可能还要麻烦您。”

“好说,好说。”

两位干警把岳谋忠和霍岩带到了一间会面室,里面一堵隔断把房间分成两个部分,一面厚厚的有机玻璃嵌在隔断的上方,把犯人和亲友分了开来。双方通话只能通过摆在两侧的麦克风。

岳谋忠看到这种摆设,皱了皱眉头。他今天要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眼神这样的细节都不容错过,这个隔断并不适合。他转过头问两位干警:
“能不能把有机玻璃升上去?”

“可以,但是对你太危险,一般我们不这样做。”

岳谋忠笑了,他对两位干警说:“有你们两位在,还会有危险?”

两名警察相视一笑,岳谋忠的话让他们很受用,一个人退到门后,按了墙上的一个按钮,有机玻璃缓缓升了上去,消失在天花板的缝隙中。

对面的半间房子一览无余。片刻之后正对着他们的一扇门开了,一个穿着浅蓝色囚服的犯人被带了进来,后面是两个身材魁梧的狱卒。

岳谋忠仔细打量这个犯人,他在档案上见过这个人的照片,所以并不陌生,但是让他吃惊的是,这个人看起来比照片上还要文弱,没有一点剽悍之气。脸面白皙,身材中等,体形偏瘦,只是右眼角垂到颧骨的一道伤疤,仿佛在神气的宣示着主人有过一段不平凡的往事。没错,这个人就是07年冬天,强行用推土机拆迁害死三条人命的吴有权了。

吴有权也在打量岳谋忠。他实在记不起来,自己还有这样一个沉稳如冰山的朋友。巨大的好奇心驱使他先开了口:“请问您是?”

“我叫岳谋忠,国家廉政监察院的。今天来只是看看你,别紧张,没有别的意思。”

听到廉政监察院这几个字,吴有权的眼睛里一刹那间散射出希望的光芒,但转瞬即逝。他淡淡地说:“哦,有什么事情尽管问吧。”
我随你
lotus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19楼  发表于: 2006-05-09   
20
岳谋忠转过头对身边的警员说:“兄弟,我想单独跟他说几句话。”

那位干警犹豫了,他回答道:“岳科长,我们今天已经破了例……”

“这位兄台,在下今天十分承情,好人索性做到底!其实这也是公务。”

屋里的几个警察明白了,廉政监察院的人不可能为了私事来看望吴有权。听岳谋忠这样说,心里对他倒产生了几分好感---这个人说什么也是中央派下来的钦差了,却不拿大帽子压他们。这年头上海市来个狗屁官员都把谱摆得十足,惟恐天下不知道他们是来公干---监狱这地方,除了公干,还能干什么?

几个人迅速对望几眼,马上就取得了默契。一位警员对岳谋忠说:“岳科长,我们把玻璃隔板放下,有什么事您就开门叫我们。”

“不用,就这样很好。别担心,不会有事。霍岩,你陪这几位兄台到外面聊聊天。”
吴有权感激地看了岳谋忠一眼。脚步杂沓,片刻间屋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中间一道半人高的隔断把他们分了开来。两个人各怀心事,都没有开口,屋子里只听到中央空调发出的嘶嘶风声。

岳谋忠踏上一步,看着吴有权的眼睛,低声叫了一句:“吴三哥。”

吴有权浑身触电般的一震。多少年了,从没有人这样叫过自己。他又回想起曾经的年少,那些对着大街上路过的青年女子吹口哨的日子。二十多年前,自己骑着自行车带着当时还是女朋友的太太,神气活现的在厂生活区巡弋,见面的弟兄们不都是这样叫自己的吗?他闭上了眼,脑子里浮现出当年的一幕一幕:飞舞的砖头棍棒,震耳欲聋的的士高音乐,前呼后拥的气派,和别的帮派讲斤头时的意气风发……

岳谋忠的眼睛一刻也没有从吴有权脸上离开。他已经看出来,这个人的内心所起的剧烈变化。岳谋忠知道,面前这位“吴三哥”,当年也是重机厂小混混里一位响当当的人物,颇有急人所难的豪侠之气。如今流落得这般光景,的确颇为凄凉。

岳谋忠看吴有权的眼睛迟迟不睁开,又追问了一句:“吴三哥,大前年冬天,你开着推土机往那堵墙上撞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吴有权眼睛闭得更紧了,两颗泪珠却从他的眼角滑落。隔了半晌,他睁开眼,回答道:“岳先生,我知道你的来意。我帮不了你,你也帮不了我的。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命赔给人家。既然走了苟且偷生这一步,我下半辈子是要吃斋礼佛的,别的无可奉告,恕不奉陪了。”说完话,他走到来时的门前,用手敲了敲门。

岳谋忠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吴三哥,自助者天助。”岳谋忠缓缓说道,“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你太太女儿着想。别人说你罪有应得,我却知道,你有你不得已的苦衷。”

吴有权身子开始发颤,他不由自主地用右手扶住了门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个狱卒站在门口,用征询的眼光看着岳谋忠,是不是可以把他带走。

岳谋忠点头示意问话结束,两个狱卒在门后往两边一让,留出通道给吴有权。吴有权头也不回向前走去,抛下一句话:“你不会知道的。”

岳谋忠的心里也不平静。他随口试探的一句话,竟然让吴有权几乎失态,虽然没看到他的脸,从背后也看得出来他内心的波动。原本自己并不知道吴有权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不过是随手挖坑找水,现在看来,是要好好把这个坑挖下去了。

岳谋忠和霍岩不到一点就回到了宾馆,吃完午饭,岳谋忠觉得很累,就回房间睡午觉,霍岩瞅着个机会又出去了。

一觉醒来,抬头看窗外,已经是暮色低垂,岳谋忠看了看房间,霍岩还没有回来,周蕙蘅是自己让她明天再来的,晚上只有一个人去吃饭了。小食堂的菜已经吃了个遍,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花样,不如出去散散步,顺便找个小馆子尝尝上海风味。想到这里,他起身洗漱,换了件T恤便出了门。

从宾馆出来,他信步沿着南京路向西走去。走没多远,眼前一亮,周蕙蘅穿着一袭白裙,手里提着一个大纸袋,正朝这个方向急急走来。周蕙蘅一见到岳谋忠,脸上一红,脚步就慢了下来,眼光四顾,就是不敢朝着岳谋忠这边。

岳谋忠也是心里嗵嗵乱跳,他定了定神,在脸上硬是摆出一幅微笑,迎了上去。

“不是说让你明天再来吗?今天我们放假。”

“噢,我是怕万一有事。”

“万一有事我可以给你打电话的。”

周蕙蘅的脸更红了,她低下头去,从手里的纸袋中拿出一包东西,“喏,给你的。”

岳谋忠接过纸袋,手中尚觉微温,便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我妈妈炸的小黄鱼,你尝尝。趁热吃好吃。”

岳谋忠心下大为感动,他看着周蕙蘅因为急匆匆走路而显得绯红的脸庞,心里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他低下头打开纸包,拿出一个炸的焦黄的小鱼放入口中,一咬之下但觉鲜香无比,不由得含含糊糊说了声好吃。

他的这声夸奖,周蕙蘅听来却是无比的受用。这鱼是她亲自炸的,乍一见到心爱的人,却怎么也不好意思说是自己做的。看着他这么一条一条吃下去,她的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

两个人一路西行,片刻之间岳谋忠将小黄鱼吃得干干净净。待到他回过神来,才发觉一条也没有给周蕙蘅留,顿时觉得心里大为过意不去。他把纸袋揉成一团,很难为情地对周蕙蘅说:“蕙蘅,不好意思,你还没吃饭吧,我们找个馆子,我请你。”

“没关系,我吃过了才来的。”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岳谋忠,“渴了吧,喝点水。”

岳谋忠接过瓶子,拧开盖子一口气喝了半瓶。他咂咂嘴,对周蕙蘅说:“到上海吃得最舒服的就是这一顿了。”

周蕙蘅心下大感熨贴,她微笑着答道:“这还算不了什么呢,我跟我爸爸妈妈说了你要到我家去,那个时候再让你尝尝别的菜,你才会知道什么叫真正好吃。”

岳谋忠心里一动,自己是说过这话,但是周蕙蘅却如此当真,她对自己的一片情意,显露无遗。可是为什么昨天晚上给自己发那首欧阳修的词呢?女人的心思,真是捉摸不透。

二人缓步向前,走到常德路口时,周蕙蘅指了指左前方的一栋粉红色建筑,对岳谋忠说:“岳大哥,那就是张爱玲的故居了。”

“哦,”岳谋忠不由得朝那栋楼看了几眼,“民国才女,我看过几部她写的小说,挺好看的。”

“噢,是那几部?”

“半生缘吧,短篇有倾城之恋,第一炉香,还有几篇别的,记不起来了。”

“你喜欢半生缘吗?”

“很喜欢,尤其是顾曼桢这个人,我很佩服她。”

“你喜欢她哪一点呢?”

“坚强,独立,朴素。”岳谋忠接着想说“就和你一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周蕙蘅没有再接下话去,两个人默默走到楼下,看到铁门深锁,一边的牌子上写着“市级建筑保护单位”,一种说不出的沧桑和怀旧顿时弥漫在心头。

两个人正出神间,岳谋忠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梁元初打来的,岳谋忠接完电话,转头对周蕙蘅说:“回去吧,老梁今天晚上开会,上海审计局的人来了。”


会开得很简单,上海市审计局局长吕铭传带着他的副手,也就是明天开始入驻枫丹置地的副局长贾济世来到宾馆,简要介绍了一下工作计划,顺便认识一下监察院的人员。开完会后岳谋忠召集霍岩和周蕙蘅来到他的房间,简要布置了一下明天的工作---一大早要赶到淞浦建筑,彻查有关吴有权的一切情况。
我随你
描述
快速回复

验证问题:
3 * 6 = ? 正确答案:18
按"Ctrl+Enter"直接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