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元心 |
05-28-2008 06:32 |
我的外公
外公去了.
哥哥下午4点半的时候给了我一个电话告诉我的.我当时没有什么悲伤的感觉,可能是因为过于悲伤,一时倒没法宣泄出来.
下班的路上，似乎突然想到这个事情,猛然了哭了起来，停着车走,一路哭着到家。
外公享年92岁,如东掘港人.
外公虽然不能说是一生传奇,但是对我而言,他是母亲那族最有个性的亲人.并且在孙辈中对我是最好.他脾气很火暴,但是从来没有骂过我,他总是觉得我应该是秀才,不用骂便可成人,年少时不知道这是他对我的期望，现在慢慢的才感觉这份信任的情感.
其实,外公这一辈子是在快乐中度过的.
他曾是当地有名的"赌神".
他从十几岁开始一直到去世,大约70多年，很多时间是在赌桌上度过的.用外婆的话来说，不知道多少楼房被他赌掉了.这也是舅舅和姨妈们不喜欢外公的缘故,特别是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
因为这个，随意外公很晚才结婚,大概28岁才娶了16岁的外婆.很快有了个孩子，等外公出去发了一圈红蛋,回家发现小孩子已经夭折了。可能外婆年纪太小了吧,没带好.
我三四岁的时候,外公65岁左右.只要是寒假暑假就一定会被妈妈送到外婆家，外婆去地里干活，而外公就带着我去那些乡下的朋友人家，他们都是约好推牌九或者索哈,而麻将则近十年才有的事情.
在我的记忆里,外公很少去地里干活，那个时候他已经退休，有一份很微薄的退休工资,养活自己肯定没问题，所以他不会去干活.
他们的赌头是很大的,会有安排人放风,我小的时候，村里对赌博查的还是很严的.不象现在,村民搓点麻将不算什么，小区里就有棋牌室,经常通宵的玩.
他们一般都约好多少时间，时间一到，主人就安排饭菜,吃完走人，下次再来，而且地点都是事先商量好的.二十多年过去，那些吆喝的术语,我已经忘却了,但是那种气氛却经常在香港赌片里重温.绝对是红着眼睛的,袖子捞的很高,象要爆炸一样,特别是比那种点数,大家都压了很大的时候，眼球都要掉下来似的.
我跟外公，总是替他担心着，虽然那时侯不是很懂,但是总是希望自己的外公可以赢到钱,不管是不是回家可以给买5分钱一块的大薄荷糖吃.其实我不用他给钱,因为在场的小孩子都会在赌场结束时由赢的最多的人给桌角钱,至少5分，还有给一毛的.而我总是在回家的路交给外公,外公总是很得意,说没白疼我.
但是外公唯一不好的就是他的性格是不把别人的钱都赢回来就不罢休.虽然他赌技很高超,但是赌博本来很大成分上是靠运气.所以就想喝醉的人一般都海量.最后输光光的就是外公.
我记得有一次,外公和别人来二八杠.把在场的几乎所有人的钱都赢回来了.夏天,他穿着透明的汗衫，钱都没地方放，只能塞在衣服里，胸前背后都是钱,引的很多人来看.这个时候有个毛头小伙大剩下5毛钱,真的是五毛钱.外公一定要把它赢过来.结果在大家的呐喊声中居然把赢到钱都输掉了.这是我看到的本钱最小,收获最大的一次赌场.这也是我几乎从不赌钱的原因.没有比赌博更具有风险性了.而输光光的外公会很开心的带着我回家.在他看来,这只是个游戏,与钱的分配结果无关.
外公赌博的钱,不是跟外婆要的,当然也不是他的退休工资,是他自己赚的.
据妈妈说,外公年轻的时候就是投机倒把分子,经常贩卖要命的棉花,反正一次就可以赚很多钱,但是赚到的钱一个礼拜内肯定输光，然后再去弄棉花.
我没有见过外公贩卖棉花,但是我看到外公卖过鱼.
有一次,家里做事情，外婆给他20块钱买菜,他骑车带着我去镇上买菜.看到一个卖鱼的人，鱼比较杂,大小混合在一起,外公就说，你这个鱼怎么卖呀，人家都是分好的,你这么乱，肯定卖不出去,我家里做事情,大小都有用，就一起便宜点卖给我吧.那人想想也是，于是就便宜的都卖了也好回家.外公等那人走了，就在原地把鱼分成三份,看到有人来就卖,加上他的吆喝声,很快就卖掉了,反正除了买了支雪糕给我，最后买完菜,外公的口袋里还多20块.外公的生意头脑可见一斑.
我上学之后,外公就不带我去赌场了.说怕带坏我.
但是他没钱赌的时候，会带我去钓龙虾,甚至去镇上买泥鳅做饵给我们钓龙虾.
每次去外婆家，外公都会买好吃的给我.等我年纪大了，也会愿意跟我说说话,甚至听我说说话，这个时候他已经八十了.我经常会要他讲讲他们当年怎么在日本人占领的情形下生活.他也很乐意,似乎其他的兄弟姐妹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他会跟我说如东老家的两个姐姐，讲他小时侯念私塾时,因为背不出三字经被先生打手心的事情，然后他会很慈祥的看着我,说要我好好学习,好好读书.
外公在家里是很有威望的,舅舅姨妈们都很怕他,只要他说话，别人是不敢顶嘴的.他有三男三女,只有小姨稍稍好点,毕竟是他五十岁才有的孩子.
外公七十戒烟,戒了10年终于戒掉了，但是赌却一直没停,到80岁前,他都经常一赌就是一天一夜.甚至会骑车40公里到我家来找人打牌,爸爸也乐得找人陪他.
外公对我很是喜欢，但很少说我好或者不好，只有一次.
那次是在我工作之后有一次回家看他时跟大家说，元心虽然有点小聪明,但是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也不瘦,不肤色白不黑,性情不急也不钝,是中庸之才.然后他见我有点不理解,又说，中庸之才能过上好日子.
这似乎是并没有多少文化的外公跟我说的,我记忆里唯一有哲理的针对我的一句话.
90岁之后，外公的身体就不如以前了.记忆也不好，麻将牌已经看不大准了.小辈们都是迁就着陪他,他也知道,于是91岁春节也就是去年春节宣布,不再摸牌.大家还开玩笑,牌就是你的命啊，怎么可以停止呢?谁知道一语成殛,外公居然真的离开了赌场,也就离开了生命，或许他自己也知道,正是这样他才肯不玩牌了.
去年我们结婚的时候，外公破例出远门来参加我们的婚礼，虽然没有说什么，我已经很受感动.还说要给他过100岁生日.
前两个礼拜，打电话给爸爸，爸爸说外公身体不错，只是记忆不大好，吃好饭之后，连续两次问爸爸他吃饭了没有.
我当时就觉得不大对劲,谁知道竟然在两个礼拜后就接到噩耗.
外公走了，外婆将是最孤独的人,
和哥哥约好，明天就回家,希望可以见他最后一面,至少可以安慰一下我们亲爱的老外婆.
外公的坟前，我会烧一盒纸牌,希望外公在天堂里可以常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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