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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圆圆--一个女留学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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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5-12-11   

圆圆--一个女留学生的故事

女人故事

作者:henry (上载于 August 19, 1999 )
来源:新月文摘

再写写另一个女人的故事吧,因为今天偶然看到一两年前写的一个女人故事,突然发现,那么多事,当时如果没有兴之所至写下来,现在早就忘得一干二静了。这两天特无聊,神魂颠倒地瞎想,不如回忆往事。

并不是因为我纠缠了太多的女人。而是女人事多,故事也多。这些事摊到我身上,就和走马路上,一HOOKER说,WANT A FREE DATE,是福是祸自己也说不清,反正FREE肯定是假的。


圆圆是我在美国认识的中国姑娘。我遇到圆圆还得从我在美国读书时的画家室友讲起。

画家是南京人,说确切点是江苏大丰人,小矮个儿,长得精瘦精瘦的,从南京艺术学院毕业,在南京找了份工作,娶了个南京老婆。这画家有点儿长不大,刚到美国时象只蚂蚁掉到了水里,瞎扑腾也找不着北,什么都不习惯,老惦着回国。画家在国内时发现了个打长途电话的窍门:电话卡插在电话里,不按通话的按钮,就可以听到对方的声音,对方听不见你,但是电话卡不记费。画家嘱咐我,如果接到电话对方不说话,千万别挂,那就是他老婆从南京打来的。

每次我接到电话,“HELLO?”一句,没反应,就对画家说,“你的!”。画家就冲到屋里,抱着电话自言自语一两个小时,犯神经似的。“今天买了一棵圆白菜,花了一块两毛五;和导师见了面,选了三门课,嘿嘿……”画家这么神神叨叨着,有一次说着就伤心了,“我手头还有伍佰美元,正好买一张回国机票。如果你不反对,现在回国还来得及。”他老婆在电话那边当时就急了,也顾不得电话费,按了通话键说,“千万别回来,有我那!你马上给我办探亲,我去了什么都会好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画家办探亲经过一番周折,总算把夫人办来了。那天,他和朋友们高高兴兴去机场接人。大家知道他老婆比他大,可是一见面,单单一个“大”字形容就有点不够了。哥几个心想,画家总该有点审美吧,怎么找这么个老婆?没几天我就明白了,画家的老婆虽然没受过什么教育,但也不胡思乱想考托福上学之类的事,天天给画家做四个菜一个汤,看得我抱着碗方便面流口水。

画家人缘好,老婆刚来,就有朋友介绍到中国餐馆香港楼打工。他老婆本来饭做的就好,到了餐馆如鱼得水,很快把餐馆的里里外外、怎么进货、怎么炒菜、怎么算账,理得一清二楚。可在餐馆干熟了,国内纺织女工的陋习暴露出来,惹是生非,背后算计人,整天在老板面前说其他中国人坏话,结果弄得和大家的关系剑拔弩张,把介绍她的朋友都得罪了。画家的好人缘也一落千丈。

我对画家夫人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只是看在眼里,从不放在心上。也许因此,她开始找上我了。她在上海有个亲戚,可能是房地产公司总经理之类,发了点国难财,心里不踏实,害怕哪天反腐败反到他头上,总想把私人账户的国有资产再转移到美国来,从画家夫人一到美国起就不断写信请她帮忙为女儿在美国找个男朋友。画家夫人自然想到我这个大好人,就把照片拿给我看。介绍还算客观,十九岁,漂亮,独生女,家里有钱,有点娇气。我一看照片,确实漂亮,只是说,“我人在美国,一时没法回去,如果有机会回国,第一件事就去看那位天仙。”我心想我还没傻到找一个比我小十岁又是暴发户骄气女儿的上海姑娘的份上。画家夫人暗示我不必回国,她那个暴发户亲戚可以把假结婚手续办好,我只要出手续,到时候去机场接新娘就行了。可惜我对这桩天上掉来的美事装傻,毫无反应。但是没想到节外生枝,闯出另外一个姑娘来 。

看照片的时候,另一个姑娘也在照片里,那就是圆圆。画家夫人说,圆圆是杭州的一个亲戚,在浙江大学读书,也在办出国,但不用我们帮忙,因为她家有十几个亲戚在美国,有一个姑姑哈佛大学毕业,在IBM当高级管理人 员云云。谈到长像,画家夫人说,圆圆长得没上海的姑娘好,但是能读书,考大学他爸爸一定让她考数学专业,为的就是将来出国容易。我看了一眼照片角落里那个相貌平平的姑娘,没往心里去。没想到,过了不久画家夫人拿了封圆圆写的信来,说她要申请我们系,问我能不能帮忙。我得知圆圆在浙大,就说有门。数学系一个优秀的毕业生正是从浙大来的,最欣赏他的教授正好在作导师。我对画家夫人说,让圆圆给那位导师写信。第一,一定要说她是浙大的,第二,一定要提导师那位高徒的名字,说她如何佩服他,要以他为榜样在数学上做一番成就。这么写导师十有八九会给圆圆TA(助教)的奖学金。过了不久,画家夫人给我看了一封圆圆的亲笔信,字写得一般,有点女人的清秀,说给导师的信写了,浙大也提了,导师高徒的名字也提了。圆圆自然不会只申请一所学校,她家和画家夫人家的关系并不是很好,觉得画家夫人不会努力帮忙,也就没对我们学校抱太大希望。画家夫人是没努力 ,但是我出的主意起了作用,圆圆真拿了TA被录取了。可事情并不那么顺利,在等研究生院的录取通知书时,才发现圆圆没交报名费,托福成绩复印件不被接收。画家替她交了报名费,又打长途电话要她赶快寄来一份原件成绩单。但园园寄钱到新泽西的考试中心,再把成绩寄到我们学校起码要一个月。马上就开学,哪还来得及?这时杭州的园园着急了,想起新泽西的那个哈佛大学毕业的姑姑,就打电话求姑姑帮忙。那位姑姑打电话来时,画家和夫人都不在家,是我接的。她先向我抱怨,说她和她丈夫刚从欧洲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画家和国内往她家乱打电话,影响了她们休息。我告诉她,圆圆已被录取,就缺托福成绩,她既然在新泽西,离考试中心近,能不能跑一趟要一份成绩。可她说,“去考试中心开车要两三个小时,再说,要签字怎么办?” 我说,“要签字,你就冒充圆圆签一个得了…… ”话没说完,那边说,“你怎么能让我犯罪?”我心想,谁和谁呀,我穷操那门子心。画家回来,听了我如实传达之后,两口子开始后悔给她帮忙,并怒气冲冲说了一大堆圆圆家的坏话,“亲戚一大堆在美国,亲姑姑都不帮忙,我们瞎忙活什么?当年圆圆她爸到美国探亲,回国后在地摊上买了件衬衫,冒充美国货送我们家,我们这么帮忙真是以德报怨了!圆圆从小被她家里惯坏了,不懂事,我们给她东奔西跑,她自己连个托福成绩都不寄。”

圆圆快来了,画家正好毕业要走。画家夫人这次不知动了什么脑筋,不让圆圆住他们腾出来的房间。可是找来找去没合适的,最后还是让圆圆住了进来。我忘了为什么画家那天让我一起去机场接圆圆,好像是她加州的亲戚家打来电话,说她的东西太多,一辆车放不下。

圆圆到了。我觉得她比照片里漂亮,身材还行,当然是和中国人比,梳着短发,一身女学生打扮。见到画家太太阿拉阿拉满嘴上海话,把我和画家凉在一边。画家好不容易找个机会介绍我,说我为她出国帮了不少忙。她转过头来,忽闪着大眼睛,象个幼儿园的小朋友:“谢谢。” 然后扭头和画家夫人又是上海话。我必须承认,那声娇揉造作的谢谢,让我的骨头都软了。其实圆圆并不漂亮,也就中等或者中等偏上。但这是美国,中国光棍们不远万里为了挣美元的事业来到这片爱情沙漠,这是什么精神?这是牺牲性欲的禁欲主义精神。突然冒出个长得还可以、又天真纯洁的姑娘,是个男人,能不心动情摇?

圆圆来了以后,不管是谁来我们家聊天,当然是男的,她都陪着人神聊。她还知道聊什么。绝对不聊有深度的东西,就聊些吃喝玩乐、香港歌星什么的。物理系有个小白脸,有一天到我们家,一聊就是半夜两三点,走的时候肯定是找到知音的感觉。可是第二天一早,室友老隋不干了,第一件事就是把客厅里的电视搬进卧室。老隋本来就神经衰弱,背了一大包安定来美国,那经得住半夜三更客厅里两个人边看电视边海阔天空地聊天。我劝老隋,年轻人和我们不一样,住在一起,迁就一点算了。小白脸可能没追过姑娘,他用 点子琼瑶小说里中学生的招,给圆圆发匿名EMAIL。圆圆问我,认不认识 一个叫“讨 饭”的人,我说讨饭原来在物理系,早毕业了。圆圆说,她接到讨 饭的EMAIL。小白脸究竟发了多少 EMAIL不得而知,有一次圆圆将EMAIL 转给我,我问她怎么办,圆圆说,“回信骂他一顿!”我就用园圆的EMAIL地址发了封信,用上一大堆骂人的词。其实圆圆和我心里明白,这事十有八九是小白脸干的,讨饭走之前把账号给小白脸用,他就用这个账号耍点小聪明。这点小聪明在圆圆这哪儿玩得转?她故意去问小白脸讨饭是谁,为什么给她发EMAIL。小白脸先是抵赖,后来又发个 EMAIL承认。再后来的故事我就不知道了。圆圆根本看不上小白脸,可是她显得得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见到小白脸还是照样吃喝玩乐香港歌星地神聊。小白脸经此失败,得出个惨痛教训,到美国来的中国姑娘都他妈的不能碰。后来小白脸的父亲给他在国内介绍了个学部委员的女儿。小白脸回国娶了那位从没见过面的姑娘,回来后幸福得不得了,见人就夸自己的老婆比圆圆强多了。

我的策略是绷着,不提恋爱的事,什么都照顾到了。带圆圆买菜,帮她注册,有什么事都问她用不用我开车。我工作了,有点钱也有些朋友。朋友周末在中餐馆吃饭,也叫上圆圆。圆圆在中国留学中八面玲珑,只要有两三个人在一起聊天,就听她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可是圆圆在我的朋友面前却有些吃不开。我的朋友杂,台湾人香港人都是一帮花花公子,拿着父母的钱到美国穷糟踏,自然不会对一个大陆妹有小白脸的那份纯真。而老美说英语,圆圆在中国人面前逞能,开个电话帐户也抢着打电话,真和老美聊天,她只有瞪眼。圆圆不傻,心里明白假天真玩不转,没人感兴趣就保持沉默,大多数时候一句话不说。有一次一个鞋店老板请我喝咖啡,我带着圆圆去。估计这长得有点象土匪的东北老板一见圆圆那副南方姑娘娇滴滴的长像就起腻,问她 “你喝什么?”圆圆说,“我不知道。”老板给她要了一杯果汁,一晚上再没理她。第二天老板又让去他家唱卡拉OK。老板一家十几口人热热闹闹,就是没人理圆圆。圆圆唱了首歌,我看比老板一家人唱得好多了,可偏偏没人喝彩。圆圆后来气鼓鼓地对我说,“我再也不去他们家了!”

那时候圆圆真的对我很信任,对我说了许多她家里的事。她爸爸是搞建筑的,她说起她爸爸来就象是谈论爱因斯坦,崇拜得不得了。还说要买台好点的照相机,把美国的建筑拍下来,寄给她爸爸。我心想,就是那个在国内地摊上买件衬衫冒充美国货的父亲?但是她父母的故事确实感人,他爸因为海外关系,大学毕业后被发配,她妈一直等了八年才嫁给她父亲。我没见过她妈的照片,她说,她妈一生受苦,才五十岁就衰老得要命,头发全白了。圆圆有一个既聋又哑的妹妹,长得挺漂亮,但智力也就相当于小猫小狗,路都走不了,去哪都要人抱着的。“人人都说把我的智力和她的长像合起来就好了,”园园说。有这么个妹妹,圆圆在家自然受宠。八十年代初,中国没几家有钢琴,她家三代同堂,父母给她买钢琴挤在既是客厅又是睡房兼饭厅的小房间里,还出钱找了个资本家女儿做家教。圆圆告诉我,她在大学时从没向同学提起有个妹妹,每次请同学去家里玩,都要事先把妹妹转移走;在美国自然更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唯一的例外是她的男朋友。我问圆圆有没有男朋友,她很爽快地承认有。她认真地和我说过,她之所以和那个男孩谈恋爱,很大成份是他不在乎她有个残疾妹妹。那男孩是广东人,也是浙大的,好像学土木工程之类,毕业后分去广东一个建筑工地。我见过他的照片,高高个子,戴着工程帽站在工地上,长像看不太清楚。圆圆有一次给我看他的信,当然不是全部,说他出差到广东或海南的红灯区,满街都是鸡,有的特漂亮,和他一起出差的同事马上找了鸡走了。“我当然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那男孩说,其实是暗示圆圆在美国不要做对不起他的事。现在想来,在围着圆圆转的所有男人中,包括我、物理系的小白脸以及以后所有的男人,这位仁兄是唯一的悲剧人 物,让我想起《渴望》里的宋大成,虽然我没有见过他。

美国这地方有股子邪气,能让十几年好端端的夫妻关系顷刻瓦解。圆圆一来我就看出来她对国内的男友三心二意。她问过我,他GRE考了两千多分,能不能帮忙把他办出来。我说很难,但绝不是出于什么自私的想法,这回确实是想不出类似把圆圆办来的招。圆圆开始还给他打打电话、写写信、为他在学校里跑跑申请,以后怎样我就不知道了。但那位可怜的老兄被人呛了行是肯定的。有一次我在客厅里听见圆圆给他打电话,圆圆说,“你的问题嘛,还是等你来了美国再解决。” 这不是废话吗?明知那位老兄来不了。

画家后悔归后悔,既然圆圆来了,对她照顾得还满周到。房子找好,押金替她付了,带她到学校各处办手续,该付的钱都是画家掏腰包。终于有一天画家忍不住,在交了一笔不知什么钱之后说,“圆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替你出钱了。” 画家一肚子气可以理解,他每月的TA刚五六百块钱,带着老婆,又刚刚毕业,没了收入,要到附近另一所大学读书。圆圆一来在数学系就有每月九百块的TA,袖着手看着画家交她该付的钱,怎么也说不过去。画家那个斤斤计较的老婆说不定在背后发了多少牢骚,他能不生气?圆圆没来之前,画家信誓旦旦,说圆圆来了一定让她请客谢我,结果圆圆来了之后,画家再没向我提吃饭的事。反倒是带圆圆出门吃饭会朋友都是我花钱,她一个子不掏。我这人没有琴棋书画听交响乐之类的爱好,唯一算得上爱好的就是请别人吃饭,自然是我付帐。可是有时十几个人去中餐馆吃饭,吃完后大家平摊,圆圆也呆若木鸡坐在着等我付帐,好像她都嫁我十年了。难为情的是,那帮朋友想我昨晚肯定同她睡觉了,所以今天才抢着交钱。圆圆不是算计,其实心里全明白。她也不全是白吃,有一次头天吃饭,第二天早晨我一起床,咸菜稀饭在饭桌上摆好了。我在美国好几年,凑合过王老五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哪体验过这份温馨,当时感动得差点儿跪下来流着眼泪向她求婚。

一天圆圆回来噘着嘴满脸不高兴。这种时候太少了,她平时总是满脸阳光明媚的象五岁的孩子。我问她怎么回事,她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她说,“你觉得老温这人怎么样?”老温是数学系的学生,从我老家的一所没名气的大学来,和我还算半个老乡。平时和我们关系都不错,他经常来聊天。他和另一个也是杭州来的洪西山住在一起。他们的宿舍没洗衣房,经常来我们这洗衣服。老温和圆圆都是数学系的,两人经常打电话讨论作业。圆圆突然说,“老温不好。”我问,“怎么了?”圆圆说,“他倒没太过份,就是摸摸你的头发呀,碰碰你的脸啊,好像又不是故意碰你……”我知道老温的孩子上小学,而且他正给他老婆办探亲。这老温也太过份了,圆圆做他女儿都不嫌大。圆圆说,“你看他长得那样,也没点自知之明。”我对圆圆说,“既然你一个人来美国,就应该懂得面对生活,在美国这种事情很正常,关键是要处理好。第一,你要对他认真说清楚,让他明白除了做普通朋友不要有非份之想,第二,只要你挑明了,老温不会再怎么样,这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同别人说,我也不会乱传。” 还有第三,我没说出口,她整天一副“天真纯洁”的样子,既然有小白脸默默地一封封发着 EMAIL,有我这样的冤大头关怀照顾花钱白请客,也就会有那长得满脸旧社会、老谋深算的老温的朝着要害下手。

自那次和圆圆谈过后,我再没问起这件事。不久,圆圆在我的办公室读老 温给她的EMAIL 。我没看懂写的什么意思。老温好像很生气,说,WHY DID YOU DO THIS? WAS IT BECAUSE OF XXX?I CAN NOT TRUST YOU ANY MORE 。 XXX 是另一个姑娘,姑隐其名。圆圆看完信脸色很不好,拿起电话就开始骂老温,满口“你什么意思?不要脸!…… ”等她骂完,我问,“老温怎么说?” 她说,“他还能说什么?”这事的结尾是,有一天圆圆不经意地告诉我,“老温给我写了封信道歉。”

几个月里,我一直很矛盾。我想着两件事,一是她在国内有男朋友,呛行的事绝对超越了我的道德标准。不管圆圆对国内的男友怎么想,只要他俩没吹,我就是第三者。我虽然身在美国,骨子里遗传的中国人的道德还挺深。更重要的是,我想到圆圆的那个残疾妹妹。我知道恋爱象火一样不能玩,找个女朋友,就得认认真真地结婚过日子。既然为了结婚,就要考虑一大堆将来的事。我的孩子将来不用拿诺贝儿奖,不比我傻就行,但也不能嘴歪眼斜成个巴黎圣母院里敲钟的似的。圆圆说她妹妹是因为她妈怀孕时打抗菌素的缘故,这事可没准。

我没有国内那位宋大成那么高尚,为了爱情不顾这一切。我的朋友,一个大陆在美公司的经理早就想到这一点,一次坐在车上,他问我,“你知道吗,圆圆有个生病的妹妹。” 他挺委婉,只说生病。我说,“ 知道。” 他见我知道,就没再说话。今年夏天我回国见到这个朋友,他老婆问起圆圆,我说她后来和黄紫好上了,她老婆见没我的事,就说圆圆不行。我知道,如果一个女人说另一个女人不行,意思就是,床上行,当老婆不行。我就这么矛盾着,终于有一天中午我在吃饭,圆圆坐在桌子边聊天,聊着聊着,圆圆问,“为什么你还不结婚?” 我说,“我一直在等你呀。” 这种话我对姑娘说得多了,但那天我加了一句,“我是认真的,”表情也很认真。圆圆变得很羞涩,又有点兴奋,站起来走到客厅去。我追着说,“我确实是认真的!” “我不知道,” 她娇滴滴地说。人不能不承认命运。命运就是在生命的关键时刻,当你还没缓过神来时已经替你做决定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按理说,圆圆说出这种话,下一步就是拥抱接吻,再走两步就是卧室里的床。可我当时突然猛醒过来,我在干什么?有没有搞错?我该这么做吗?我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继续低头吃我的方便面,洗碗,对圆圆说声再见,就去上班了。

那天之后,我轻松得象拉了两天痢疾,堵在胸口说不清的东西一下子荡然无存。我这一醒悟,就发觉圆圆不顺眼的地方多了,她已不再是原来那个天真可爱的圆圆。人的心理变化就这样,看同一个人,可爱的时候天真烂漫;不可爱起来显得那么假、那么扭捏做作。好在我们之间并没有怎样,我对她仍象朋友,该帮忙帮忙,该聊天聊天。我唯一受不了她撒娇。“我今天说了一句蠢话,”她对我说,“我问XXX为什么戴那么难看的戒指。” XXX就是物理系的小白脸,他娶了学部委员的女儿后,戴了枚一二百块的结婚戒指。园园有意挖苦人家。我没理她,继续看我的人民日报。圆圆不傻,很敏感,几天后又对我说,“你容易厌倦啊。”我心想,算了吧,你应该说我觉悟快。一 次听歌,有一句 歌词是,Will you still love me tomorrow。我对她重复一遍,她说,“曾经。”

革命先烈说得好,长江后浪推前浪,革命自有后来人。我刚退场,我的哥们黄紫就从洛杉矶来了。黄紫在城里卖了几天衣服后把生意关掉,说是来我们学校读书。他可是彻底地美国化,挣几个钱就胡花,吃喝嫖赌,样样都来。我的一个朋友去洛杉矶住黄紫家,一天早晨,黄紫突然觉得“性”致上来,拿起电话就叫应召女郎。一会儿,来了一个难看的中国姑娘,黄紫拉着她进了卧室。在卧室里待了多久,我的朋友和黄紫说法不一,我朋友说五分钟,黄紫说一个小时,“总不能白花一个小时的钱吧”。不论是五分钟还是一个小时,对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我的朋友来说,都是生理和心理的考验。那姑娘拿了黄紫的壹佰块钱还问我朋友,“不玩玩?不要钱。”黄紫来了自然来见我,自然也就见了圆圆。黄紫说,“打个电话,把你的那位室友叫来一起吃饭。” 我心想,好了,这次轮到他了。“大老爷们吃饭,叫个女的来,也不嫌碍着你们说话?”我说,“ 让我给你们单独约个时间吧。”黄紫是特舍得在女人身上花钱的人,哪用我约,没几天两人就出双入对了。

那是一个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我忘记了是怎么过的,也许请了个和我同样无聊 的姑娘吃了顿饭,回家时已经八九点钟了。圆圆的房门大敞着,桌上放了一大束二十四朵的红玫瑰。我知道这是国内那位可怜的宋大成送来的。他打电话请一位在美国的亲戚定了玫瑰送给圆圆。和这大束玫瑰相比,其他几束花就显得太寒碜,那种街摊上买的两朵一束的花,有三四束吧。那时老隋已经毕业搬出去,洪西山住了进来。洪西山当年也是和圆圆彻夜长谈中的一个,但他有南方人的精明,懂得恋爱上的投入产出。他发现和圆圆彻夜长谈的人多了,知道在她身上播种很可能颗粒无收,马上收兵。洪西山等我回家后,愤愤地指着圆圆那一桌花,“她故意开着门气我们,不像话!” 我当时只是笑,暗自庆幸撤退得早。洪西山瞎猜那几束花是谁送的,我说,“你没买花吧,瞎着什么急?” 现在我也不知道那几束花是谁送的,我问过黄紫,他说桌角上那束小的是他的。也许圆圆一生中最得意的也就是那个情人节了,这之后人人都知道她上了黄紫的床,谁还敢送花。按照列宁同志的定义,黄紫是个杯水主义者,目的明确,脱裤子第一。他们俩具体怎样进行的我不太了解。黄紫到底是我哥们,我和圆圆的事他肯定知道点,现在搀和进来,自然和我保持距离。但我和圆圆是一屋之下的邻居,她夜不归宿总躲不过我的眼睛。我不得不佩服他们两人:黄紫怎么这么快就把一个将那么多男人涮得找不着北的姑娘搞上了床?而圆圆怎么居然一点也不在乎地彻夜不归 ?

黄紫和圆圆出双入对,俨如夫妻,该没我什么事了。错了,圆圆不放过我。一次在朋友家包饺子,我擀皮,她在旁边包。其实也没包,她在玩面,说,“ 你这个擀得不圆,那个中间太薄 ……” 我当然都不理她。她这样说了四五遍,见我一直无动于衷,突然发作,将手中的饺子皮往桌上一扔,“你擀的皮没法包,我不包了!”我继续擀我的皮,一屋子朋友没人吱声,谁也不知该怎么处理为饺子皮发那么大脾气的局面。还是那个公司经理会做人,出来打圆场,“我包吧。”事后黄紫对我说,“我说她了,人家干活呢,你穷发什么脾气。” 我至今不明白,圆圆那次怎么有胆量对我发脾气,后来那么多场合,我说了那么多她该发脾气的话,也没见她 怎么样。

这时我的父母来了美国,我就搬出了那个住了两三年的三室一厅的公寓。后来我又回过那个房子几次,有一两次是圆圆的室友请我吃饭。那时候三个姑娘住在里面。我走进厨房,一抬脚,一只拖鞋居然粘在地上。白地板变成了黑的,一层油。我说,“三个大姑娘,怎么把房子弄这么脏?”她们不干了,说,“你走的时候,房间里全是土。” 我说,“我再脏,灶台和地板上也没油。”那个房子最终脏成什么样不得而知,只知道房东后来把她们赶了出去。那个房东和我关系挺好,一直把房子租给中国人,到她们算是给好几年的中美友谊划上了句号。

我和圆圆总算没了来往,最多也就是见面点头,现在朋友一起吃饭,轮到黄紫替圆圆付帐。黄紫可不像我当冤大头,圆圆的室友对我说过,“他在圆圆身上花那么多钱,值……”

有一年左右我只是听些传闻。一个留学生的老婆下飞机第一天的晚上不是和老公做爱,而是和老公打架。她也不知怎么那么敏锐,一见面就认定圆圆和他丈夫有一腿,非要老公交代和圆圆是什么关系。圆圆到处在留学生里传老温勾引她,这下轮到老温倒霉了。估计老温写信的时候还有点纯情,恋爱不成友谊在。可是他们那点友谊发展到后来成了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圆圆这时使出了尚方宝剑,“我手里有证据!”除了我谁也不知道这证据是什么,这句话却成了悬在老温头上定时炸弹,做梦都怕被他老婆知道。老温毕业之前请客,还没拿筷子就开骂圆圆,一直骂到半夜,一晚上的话题就没离开圆圆。老温当然不能把自己的事当着老婆的面说出来,就骂圆圆撒谎,占小便宜,勾引男人。大家把学校里的男人排队,看谁没上过勾,最终选出来个物理系圆圆的浙大校友,光荣当选当代柳下惠。这老兄确实令人佩服,不管圆圆怎么撒娇套近乎就是不上钩,后来回国娶了个老婆。他后来和我提起圆圆,说圆圆“不行 ”。我这还是第一次从男人嘴里听到说圆圆不行。和他比我真惭愧。

黄紫在我们学校读了一个学期,拿了两三个D和F之后去又了加州。圆圆这时要毕业,突然对我热乎起来。当时我的生活乱七八糟,搅在三四五角的恋爱之中。圆圆给我打电话,正撞在枪口上。一次她问我,“ 昨晚两点给你打电话怎么占线?”我一想,昨晚我和一个美国姑娘吵架,早晨快天亮才挂。她也真敢深更半夜给人打电话。我说,“我就知道有你这样不懂规矩的人半夜打电话,每天晚上我只能摘电话。” 她说,“那也不会占线啊,你以为 我不知道你的事。” 她花四千块钱买了辆二手本田车,找我教她学车。我说,“ 没问题。” 带她到停车场开了一两个小时。我说,“你该请我客。” 猜她怎么说,“没钱。”我说,“那没问题,我出钱,条件是一个吻做交换。” 去 了一家餐厅,两人一起吃饭,她大骂室友不懂事,不干活。我心想,你哪怕 干一点活,你们厨房的地板也不会把我的拖鞋粘下来。吃完饭,她要我送她去图书馆,到了图书馆门口,我停下车说,“闭眼,我要吻你。” 她好像说不行,但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开车门走了。

从那以后,她只要一找我,我就说,“你还欠我一个吻。” 一次她打电话给我,我说,“你欠我一个吻。”她说,“黄紫在我这呢。”

我毕业的时候花四十块钱买了一套礼服参加毕业典礼。从那之后我才知道犯了一个错误,每到毕业的时候,肯定有人打电话来借衣服。她们以为借件衣服是小事一桩没什么,到我这却不胜其烦。一年两次毕业典礼,衣服就一 件,第一个打电话的把衣服盯住,其后打电话的我还得拒绝掉。衣服太抢手,有时根本不还给我。我要衣服打电话去催,还得追寻衣服在哪儿。碰上 不自觉的人,心安理得把衣服放自己家好几个月,催几遍也不还。

圆圆自然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一听说她要借我的礼服,我就有点不愿意,但还是答应了。她打电话到我办公室,娇滴滴地说,“衣服太长,能不能裁短些?”我说,“ 给我四十块钱,想怎么改怎么改。”

我以为借衣服是她找我套近乎的原因。错了。有一天快到凌晨一点了,好不容易迷糊起来,圆圆打来电话,她正在联系学校,要借钱担保。我心里一肚子气,想也没想就说明天到我办公室拿钱。我说完就后悔,说,“圆圆,你想和我睡觉吗?我现在开车去接你。” 她说,“我今天晚上有人了。”后面说了些什么我全忘了。总之,没说几句,我又倒头大睡。本以为她不会来,没想到第二天她真来我 办公室拿钱了,而且一进来就说,“要账来了!” 我当时吃惊得不知该怎么办,只好乖乖写了张支票给她。不久,画家夫人打来电话,“你是不是喝酒了?追女孩子就正经追,说那种话多伤人啊!”

圆圆联系学校又是一番周折。首先得重考GRE,别看她整天牛气哄哄,自称平均成绩4.0分,考完GRE却不敢告诉人多少分,只说拉肚子没考好。但圆圆天生有勇气不怕求人。她给我们系毕业的所有中国人发EMAIL,不管认识不认识。在耶鲁的老兄是个小肚鸡肠,自己上了耶鲁就恨不得其他人都别来,只给她个导师的 EMAIL地址打发她;哈佛的那位好像也不买帐。但一张网撒出去总有像我这样的热心人,碰上东部一所非常有名的学校的教授,经他一推荐,圆圆就被录取了。

圆圆总算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自从那天她从我办公室拿了钱,我就没见过她,连她来还衣服都是乘我不在时把 衣服放在办公桌上。临走前拉了我一 个哥们儿给她开车,一直开了两天送她到东部那所大学。后来一次吃饭,有人问那位开车的哥们,“一路上有没有占点便宜?”他红着脸说,“是黄紫托我的 。”

后来我听说圆圆到处说,我和老温钓她的鱼。这让我觉得特别冤 枉。更冤枉的事还在后头。圆圆离开一年了,我一个哥们儿也许出于万分同情,对一直蒙在鼓里的我说,“人人都知道,你借给圆圆三千块钱就要挟她和你睡觉。我们都知道你是难以自拔,没戏还被园圆耍得滴溜转,她让你干吗就干吗。”我心想,“坏了,还一直以为宋大成是国内那位呢,原来是我!”

朋友给我介绍个从台湾来的姑娘,那姑娘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所有认识我的人,问我同圆圆什么关系。那位姑娘最终觉得我不可靠。别人怎么说,我当然无从知道,但是经过中国人的嘴一传,我肯定比西门庆强不到哪去。

圆圆到了那所大学,给那儿教会一个光棍介绍了个女朋友。有一天我突然接 到一个电话,他们要结婚请我作伴郎。我说,“你看得起,我当然责无旁贷。”他又问我认识不认识圆圆。我说认识。后半句当然是心里说的。他说圆圆要当伴娘。我说,“那样的话,你得先问问圆圆愿不愿意我作伴郎。” 他说, “我是新郎,我决定了。”他要是知道圆圆和我有那么多臭事,就不会那么痛快决定了。

这时画家开毕业画展,我和一个朋友去了。画家夫人见我第一句话就是,“正好有件事求你帮忙。”我说,“只要我帮得上。”她说,“圆圆的同学要来我们学校读书,报名费还没交,你可不可以替她交一下? 圆圆参加婚礼的时候再把钱给你。” 这次我学会了说不,“圆圆的事,免了吧!交个钱容易,今后说不定惹一身臊。你看,学校里人人说我借给圆圆钱就是为和她睡一觉。” 她一听这话弄了个大红脸,没再说话。我这次可能伤了画家夫人,画 家毕业搬去加拿大,也没和我打招呼 。

可几个月后画家突然发来EMAIL,要我给他办一份成绩单。我知道这又是画家夫人才做得出来的事,走的时候不理你,有事求你也不顾 脸皮。我给画家办了成绩单,他来EMAIL向我要地址要给我寄钱,我没理。我才不在乎那五块钱呢,我想让他们知道,这么交朋友不地道。

新郎婚礼的头天晚上叫我去排练,我算又见到了久违的圆圆,但这次我 们视同路人。一个伴郎,一个伴娘,过去关系不错,如今互不理睬,实在别扭。我心想,“那次你有勇气来我办公室要钱,现在怎么说话的勇气也没有了?”

婚礼上照了无数张照片,新郎却只给了我一张,我自己的。每次见面他都说,“ 还有很多照片,下次给你 。”这么说了四五遍,再不提这事。我心想,我西装革履给他当一天活道具,敢情连拿张照片的资格都没有?要说报复,这些也许就是园园对我的报复。

打那以后,园园真的从我生活中消失了。朋友偶尔提到她,我也不说话。今年夏天在大陆,黄紫正好在深圳,他打了个电话来,我也没问圆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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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 a man does not keep pace with his companions, perhaps it is because he hears a different drummer. Let him step to the music which he hears, however measured or far away.”  -----  Henry David Thoreau
一手臭牌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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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5-12-11   
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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