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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华尔街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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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3-03-06   

《华尔街职场》

            《华尔街职场》致读者

  在无数朋友的关心和帮助下,《华尔街职场》终于完稿和读者见面。写这本书的初衷,源于我和丈夫在历年回国探亲的过程中,不时感到国内朋友对国外大公司,特别是对华尔街,所表现出的一些好奇,于是产生想将我们在华尔街供职的一些经历和体会,以小说的形式写录下来,以期与国内朋友交流。

  我和丈夫出生在中国的一般家庭,但由于机遇和各种原因,我们的命运则没受到限制:高考恢复后的1977年与1978年,我们分别考入中国大学,后又在国内读研究生。80年代中期,我们双双前往美国留学。90年代早期,作为中国学子,我们进入华尔街,成为被人尊敬的“白领”阶层。然而,尽管身在他乡,我们的心却留在中国故土。每当我们在回国途中、在电视上、在报纸上、在互联网上得知国内的新发展时,心中总是充满难以控制的激动,为祖国自豪。在这民族振兴的历史关头,我们不愿意永远停留在旁观者的位置,我们欠祖国太多。这本书能为中国读者接受且能提供些许借鉴的话,也许我们能在内心无愧地说:在中国改革的巨大浪潮中,也融入了我们的一滴汗水!

  该书由我和丈夫共同完成,但因丈夫在华尔街的工作,不便署名,还请读者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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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3-03-06   
            前 言

  华尔街是梦想的代名词,集成功与财富于一身,因其壮观的建筑、优越的条件、高难度的工作性质,以及丰厚的回报,一直是各国人才聚集的地方。随着90年代股票市场的拓展,中国学子普遍对华尔街报以青睐,力图进入这一片西方主流社会的“禁区”,伸展自己的才华。众所周知,20世纪的最后10年,是全球化信息决策的10年。由于信息科学与华尔街的密切关系,全世界的跨国投资银行和券商们的心脏地带——华尔街急需能够提升或替换交易系统的信息技术人才,因为传统的交易系统已不能充分执行今天全球市场的汇款指令与交易量。于是,拥有航空、数学、电脑科学技术与电讯工程硕士和博士学位的学子,在一度被视为禁区、由白种撒克逊人一统天下的华尔街各公司登台亮相。他们在定量模拟、交易与风险管理等领域占领要津,按照各银行的风险限量,这些电脑精英们努力奋斗,以实现各公司对投资回报的预期,他们的职业生涯和个人财富也因此得到丰厚回报,小说的主人公陆乔就是这样一位高科技人才。

  与此同时,国际销售部门的股票债券销售专家们,特别是那些有着外国血统,名校毕业并与本国有着密切关系和具有高度成就感的私人银行家们,更是成为被追逐的对象,如书中的兰邦丽。外国各大金融集团拥有众多像陆乔和兰邦丽这样的外国人才。通过他们,将其业务在全球范围拓展、扩大,使银行的行为成为全球行为。如美国的道琼斯工业平均指数涨跌,香港的恒生工业平均指数也随之涨跌;当《华尔街日报》预测市场走势时,《亚洲华尔街日报》的口径与走势便与之如出一辙。的确,纽约的华尔街与东京、香港、新加坡、马来西亚、曼谷、越南、马尼拉、台北、上海的“华尔街”没有什么两样,它们都具有同一特征——即“华尔街文化”。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了我们的故事。

  陆乔,一位才华横溢80年代中期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在麻省理工学院就读五年后,于1991年航空航天系博士毕业;出身富裕,从小在香港和美国的国际学校长大的boarding school girl,兰邦丽,也于80年代中期就读麻省理工学院经济系本科,后进入麻省理工学院斯隆管理学院,与陆乔在课堂相遇,成为“红颜知己”。10年后,两人在美洲集团再次相遇。故事呈现当今华尔街的两个重要方面:风险管理和国际推销。一方面,兰邦丽的目标是通过美洲集团香港投资银行机构,向香港的有资产者提供全球性的金融服务;与此同时,陆乔的工作则是通过高科技手段,对所在公司——美洲集团在华尔街每日面临的风险实施监控。如有疏忽,要么将给银行的投资人带来灾难,要么殃及自己的事业。

  由于90年代末为求生存而消灭竞争,银行间实行残酷的兼并与收购,办公室政治或职场政治,成为华尔街的一大可怖景观。陆乔和兰邦丽同他们的美国同事,在工作中必须学会在学校学不到的东西,那就是:怎样与华尔街共生共存,在办公室政治引起的失业灾难中,幸免于难。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时,每一个人在决策着,冒险着,无论是个人还是公司。每个人享有同等的输赢机会;每个人直面自己决策的后果,无论是在交易市场的大海里,还是在办公室政治的风浪中。在这一过程中,他们发现新的自我,发现自己所代表的新移民的真正价值,从而抛弃自己过去的思想方法、偏见行为,在拥抱和接纳新文化的同时,改变自己,拓展将来。

  我们真诚希望读者觉得故事颇有教益:一方面对美国主流社会增加一定了解;另一方面虽未到美国,却如同亲历资本主义心脏——华尔街,更能启发读者对自己的职场生活有所领悟,有所借鉴。读来有趣,令人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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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03-03-06   
            1.白领之城

  曼哈顿下城金融区,2000年4月14日,星期五。

  像一座精确的闹钟,陆乔在美国大巴士从连接纽约下城与新泽西州的荷兰隧道曼哈顿出道口出来时,自己也从一小时的清晨昏睡中醒来。大巴士的门窗密封得十分严实,整个车箱里除了发动机的轻微噪音及乘客们此起彼伏的微微酣声外,没有任何其他外界杂音。陆乔的睡眠中断得十分自然,然而又完全不可思议。一年以前,当陆乔刚开始这种在上班途中准时睡晨觉又准时醒来这一习惯时,他曾经试图从科学的角度去解释这一现象。现在,他早已放弃了这个企图,有些事真是无法解释,何必白费苦心呢?如今,它只是陆乔每日生活中很自然的一部分:离开巴士站一直要45分钟后才到达曼哈顿,陆乔可以上车就睡,一觉睡醒,然后步行8分钟到公司。天天如此,风雨无阻。

  车里坐满了跟陆乔一样往返于纽约与城郊的华尔街上班族,这些人一周五天,每天两三个小时都奔忙在路上。乘客和司机大都互相认识,只是叫不出名字。比如说陆乔从起点站上车,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士总是坐在左边第三排,占住整个双人座位;车到下一站,总有一位中年女士上来,男士会默默地移到里面,让女士在身边坐下,二人有时简单地交谈几句,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无语,直到下车。其他先上车的乘客对此都习以为常,从来没有人要求那位男士让出他身边的空位,也没有人对那一男一女投以好奇的或其他含义的眼光。但陆乔绝对相信,很多人都像他自己一样,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感到好奇。

  曼哈顿是个令人兴奋激动的地方,然而要在那里安家,则是另一回事。陆乔曾在曼哈顿下城秀美的炮台公园住过三年,一年前搬到新泽西中部,所以他对此深有体会。曼哈顿一套750平方英尺临河的一居室公寓,每月他和妻子爱琳得花掉2200美元的租金。同样用这么多钱,陆乔现在住上了一座3200平方英尺四居室独立砖房,还带有一块背靠树林的小花园,两个孩子也有了好的学区。当然,如果不搬出曼哈顿,陆乔就不用如此起早贪黑,也可以用花在路上的这两三个小时做一点儿更有趣、更丰富家庭生活的事情,比如跟6岁的儿子踢足球,或者给4岁的小女儿讲故事,但是生活总是需要人们不断地妥协。跟陆乔在生活中做出的另一些妥协与折中比起来,三个小时花在路上,这其实是微不足道的。

  巴士很快在第七大道和摩尔北路口停下,陆乔从头顶行李架上取下标志华尔街人士的半旧皮公文包,很快地走下汽车。开车的黑人司机微笑着对陆乔点头示意:“先生走好!”

  “多谢!”陆乔轻轻地回了一句。

  车外的空气清新透凉,还能闻到昨夜暴风雨的气息。原以为会下雪,但来自大西洋的暖气流把雪赶跑了,结果一场罕见的春季暴雨使纽约变得又湿润又清爽,陆乔深深吸了一口气。几乎一小时在巴士上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坐姿而睡,陆乔刚下车时总是感到有些头重脚轻,仿佛踩在棉花上一般。这对陆乔也早就成为家常便饭,他对此并不十分担心。在迎着哈德逊河吹来的清凉晨风中步行几分钟,陆乔就会及时地恢复神清气爽的感觉,各种不适很快就会消失。不消失也得消失,就像有些病人,一进医院,病就好了一样,陆乔一进办公室,脑子就清醒了。出于习惯,陆乔看了看表:现在才是清晨6点15分,今天汽车比平时提早了10分钟。他慢下来,6点30分前,他不必赶到办公室。

  陆乔转上了摩尔北街,朝西走,这一片城区满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留下的结实耐用的十来层楼高的百年老房和巨大的工厂库房。最近几年,随着华尔街股市的疯狂飚涨,整个地区几乎变成了全世界最抢手的房地产建筑工地。土地开发商们争先恐后地买下了那些楼房,将它们改造成为最时兴的公寓住宅,使其成为影星、政治家或华尔街年轻阔老的天地。天花板高,光线充足,布局灵活,靠近下城区金融中心的一套3000平方英尺公寓可以卖到200万美元,再加上每月两千多美元的管理费,这些房屋可不是陆乔这样的人所能承担得起的。

  摩尔北街两边都塞满了汽车,街道窄得只能容下一辆小车从那窄缝中挤过。陆乔记起广播里讲过,今天是纽约市在复活节前实行“零宽容日”(zero tolerance)的第一天,停车者一经发现,必遭重罚。也许天还早,警察还没上班?一辆破旧的福特从陆乔身边开过,后面拖着面包咖啡,一路上哐哐当当响个不停。陆乔认识车和那疲惫不堪的墨西哥车主,过去好些日子,每天清晨陆乔都在这停在公司门前卖早餐的墨西哥小贩处,买一个面包和一杯咖啡,只需花1美元50美分,比起六楼公司的空中餐厅(Sky Lobby),要便宜两三美元。银行向雇员提供免费早、午餐的好日子,已是一去不复返了。

  街的对面,陆乔看见一只硕大无比的德国牧羊犬正在人行道上行那五谷轮回之事,全神贯注而旁若无人。它看起来十分勇猛而机灵。这些德国人!别说他们的奔驰、宝马,即使他们的狗,似乎都要比别人的好上许多!陆乔颇为敬佩,而又有几分冷眼。“我们中国的长毛小狗也同样地受人喜爱,若论擒拿格斗,自然要让你三分;要讲机敏灵巧,讨主人欢喜,那可是谁也比不上的!”

  那牧羊犬的主人,一位身着蓝色耐克运动装、脚蹬白色雷登跑鞋的年轻女子,牵着狗绳站在几步之外,同样专注地欣赏她的宠物行事,她的右手拿着一只小小的塑料三明治口袋。在曼哈顿的一些街区,法律规定狗的主人必须清除狗的粪便,否则将被迫向市政府财产库作一笔不小的“捐助”或罚款。这位女子将用三明治袋作为手套去拾起狗粪,然后用它将狗粪包装起来,投入街边的垃圾桶里。大部分纽约人会用旧报纸来完成这一操作。这位女士一定认为旧报纸的归宿只应是报纸回收站,而不是在街边垃圾桶里面与臭不可闻的狗屎为伴。如果有人能发明一种专门的捡狗屎工具,说不定会立马成为百万富翁呢。不过,话又说回来,说不定有人早已试过而失败了,谁知道呢?华尔街上的新花招总是层出不穷的。

  在陆乔前面两个街区远的地方,耸立着陆乔所在的美洲集团AFG的总部大楼,由花岗岩、大理石、防弹玻璃构成。不错,这不是110层楼的世贸大厦,那两座姊妹大楼在南面,离这儿不到10个街区。这也不是帝国大厦。帝国大厦在北边,有30个街区之遥。然而,美洲集团40层楼的总部大楼在附近8个街区中依然鹤立鸡群,雄居于8个街区内所有建筑之上。主楼顶上,公司的霓虹灯标志——一头巨大的雄狮——无论白天黑夜,晴天雨天,几十里内可见。初春的阳光照在主楼的上部,给它抹上一层粉红温暖的朝霞,使大楼显得更高大、雄伟、壮丽。一群白色的海鸥从海湾飞来,绕楼飞了一圈后朝着大战前留下的那些楼群飞去。

  从任何方位看,美洲集团都是世界上最大的金融机构之一,它在世界上一百四十多个国家和地区都设有分公司,全球雇员超过10万,设在曼哈顿下城金融区的公司总部大楼高过40层,主楼内部与目及之处全是白色和暗绿色的大理石,楼内高贵的檀木家具,墙上挂的名画,处处都体现出在世界称霸的投资银行那超人的信心、金钱和主宰他人命运的力量。

  陆乔推开玻璃转门,跨进主楼,径直穿过宽阔高大的大厅,蹬上上行的电动扶梯来到二楼接待及入口检察区。时间还早,接待处仍然空无一人,年轻漂亮的接待员们还没有上班。入口处,一位身穿警卫制服的彪形大汉,站在一排旋转栏杆门后面。他手持对讲机,面无表情地打量来往的人流。另一位警卫身着同样的制服,有着同样的身材,坐在一排电视屏幕后面。陆乔拿出他的出入证,通过门卫检查,进入公司后便走向电梯处,停留在一排电梯面前。六七个人早已先在陆乔前面等候电梯,这些人都身着深色西服、白衬衣、暗色领带,跟陆乔一样,他们都修了面,十分年轻英俊。他们好像是刚从浴室里出来似的,散发出清淡的克兰科隆香水味,脚上的黑色布鲁克斯兄弟高档名牌皮鞋擦得锃亮。陆乔认出他们是公司各个交易场的交易员。公司主楼的下半部是各种交易场,有股票,有证券,有外汇,有共同基金,等等。他们都具有成功人士的派头,只是今天显得神色凝重,若有所思。和这些人在一座楼里工作,陆乔绝对不需要报价系统或布隆堡新闻(Bloomberg News)。在电梯里听到的笑话多寡,足可以让人判断股市的走势,把市场的涨落猜个八九不离十。今天,电梯里是死一样的沉默。这不是好兆头,陆乔暗想。华尔街已经三年往上冲,那些网络公司和替它们上市的投资银行,还没赚够钱吗?陆乔在麻省理工学院的一位同学,毕业后去了摩根史坦尼融资部门,参与了思科(Cisco)的融资上市,不仅腰包鼓了起来,说话气也粗了。如果不是来自中国大陆,在这个国家没有根基,语言又不像ABC说得珠落玉盘,陆乔也会去前台融资部门或当交易员,又刺激,报酬又高。

  不过,能进入华尔街也不错,陆乔很知足。20世纪最后几年,华尔街从无数个惊涛骇浪中从容走来,经历了股市的剧烈波动,纳斯达克、道·琼斯和财富500强在过去两年中天天上扬。一周7天,一天24小时,华尔街每一个人、每一个投资银行都在决策着、冒险着:在金钱换手之时,人人享有同等的输赢机会,人人直面自己决策的后果。托全球化信息时代的福,美国跨国券商、商业银行、投资银行以及其他金融机构,包括通用电器资本部门(GE Capital),他们的心脏地带——后台(back office)——都急需交易系统方面的高科技信息天才,为此,陆乔有机遇进入华尔街,陆乔太清楚自己的来龙去脉,对自己的工作,从来不敢掉以轻心,也不敢做白日梦。

  股市与经济都有周期性,波峰与波谷总是相跟着,也许今天该把自己买的一些高科技股卖了?特别是思科,陆乔买成43美元一股,买了300股,现在是112美元一股。陆乔早就想见好就收,但又舍它不得。今天是一定得卖了。对,一上班就卖!陆乔做了决定,于是和等电梯的交易员们一起,既沉静又焦急地等着电梯。

  十部电梯,都睡觉去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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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03-03-06   
            2.广场饭店

  在暗红色世界著名广场饭店(Plaza Hotel)套房里一夜难以入眠,天快亮时方才睡上一小会儿的邦丽,又醒转来,屋子还很黑,尽管窗外天已放亮。隔音窗户紧闭,可邦丽依然能听见12层楼下面57街上的喧闹。

  邦丽昨晚11点抵达纽约肯尼迪机场,晚点6个小时,先是飞机停降旧金山时发现一机械故障——12小时前起飞于香港机场时并无问题。所有的乘客全下机换乘另一波音747,接着
美国五大湖区又出现大暴风雪,使整个西北部空中交通陷于一片混乱。当终于穿过气流旋涡,飞机还得在纽约州上空盘旋近一小时,才让降落。机上所有乘客,包括商务舱里邦丽身旁坐着的一对老夫妇,气愤至极。这对银发夫妻50年的金婚纪念安排得十分美满浪漫,始于脍炙人口的百老汇歌剧《西贡小姐》,整场戏经这一折腾,现在都看不上了。邦丽目睹他们的心情从幸福激动,转变为焦虑不安,最后怒火万丈,太太开始抱怨丈夫订一家错误的航空公司,而这仿佛是她与他50年生活的写照。丈夫只好转向漂亮的空中小姐,空中小姐于是在过道跑来跑去,竭尽全力替两位老人做她们力所能及的事:什么也做不成!如此可怕的混乱!

  最后,邦丽在11点40分抵达酒店,彻底地累垮了。美洲集团投资银行出差部早已给她在纽约最昂贵的广场饭店订下房间。很快地淋浴后,邦丽便裹上高档香奈尔丝织睡衣,倒向宽大舒适的双人床,她需要好好地大睡一觉,但总睡不着,即将与私人理财部全球总管的面谈——这一面谈有公司法规部与法律部主管在场——关系到邦丽在集团的前景,这是这次出差的全部目的。为这,她坚持亲自来纽约总部与银行最高的决策人面谈。上帝,愿一切顺利!此时,如果不顺利的话,她完全不知该怎么办!

  邦丽头很痛,她转头望望床头灯柜上的数码钟:仅5点过8分,她倒向枕头尽力睡一会儿,但不可能,心里事情太多。最后,她只好放弃睡觉,决定到中央公园走一圈,也许那样可以有所帮助?于是起床,穿上跑步装,蹬上跑鞋,出了酒店。

  纽约对邦丽来讲一点儿也不陌生,在去香港汇丰银行香港总行工作前,邦丽曾在汇丰纽约分行工作过四年。那是六年前的事。就邦丽眼光所到,大苹果纽约这几年之间无大变化。饭店门外57街仍然传来阵阵马粪味儿,此时,马车和马车夫都不见踪影,但几小时后,邦丽知道街上将全是他们,拉旅游观光者。邦丽穿过大街从东南门进入中央公园。

  清晨带有寒意的凉风,慢慢使邦丽安静下来,当她来到位于公园正中的喷水池时,她能全神贯注,头脑清醒了。望着湖中成群的自由自在浮水的鸭子,就像过去多次一样,邦丽开始回想整个事情的全过程——这事起始于四个月前,终于上星期三在公司办公室的大争辩。

  一切的麻烦始于邦丽接到一个大公司猎头的电话——这电话来自于纽约。“我有一个特别令人兴奋的机会,我想和你谈谈,只需你一分钟的时间。”等等。邦丽刚从一个成功的早午餐回到办公室,客户同意买香港汇丰银行的债券,400万美元为第一批资金,如果投资效益好,服务质量满意,更多的资金将随之而至。邦丽还能要求什么?她上了天堂!通常,秘书或助手会接电话,过滤电话内容后再传给银行资深的理财专家,如像邦丽。既然都吃午饭去了,邦丽于是接了电话,她心情特好,不在乎在电话上与声音动听、带有浓重纽约鼻音的陌生女子聊几分钟天。

  一件事导致另一件事,三个小时后,邦丽发现自己坐在美洲集团私人理财部门分部主管彼得科宁面朝维多利亚海港的大办公室,与彼得对话。彼得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五英尺高,金发碧眼,是青春与成功的标志,他谈吐如此不凡,充满激情,而且令人感到受了奉承:仿佛与之对话的人,是他一生渴望交谈的人!作为一个资深的银行家,邦丽见过世界各地的各种人物,有的富有,有的名声显赫,有的既富有又名声显赫,甚至还有人既富有又名声显赫同时还模样英俊。她认为自己已见到了一切,但是彼得盖过他们全部!因为除了明摆着的原因外,邦丽感到彼得完全值得信任!值得信任是如今男子中罕见的品质。她立刻被彼得吸引住,愿意在他手下工作。

  彼得,一位老资格瑞士银行私人理财专家,几个月前才被美洲集团伦敦分部挖人才给挖到美洲集团,两个月后从美洲集团伦敦私人银行部派到香港分部,任务是重建美洲集团亚洲私人银行生意。两年前,亚洲金融风暴将公司的私人银行部门横扫一空,员工有的因业务关闭被迫离开公司,有的在其他行业另找出路。美国金融机构一向恶名在外,每当经济不景气就解雇职员,而且给予通知的时间很短。现在,亚洲经济又抬头了,纽约总部于是认为重建私人银行业务的时机成熟,彼得也就被授权一年内高效率建起一个亚洲最强的私人银行班子,班子里充满有能力拉来重要关系和巨大财富的资深老牌私人理财专家。第一位猎获对象便是兰邦丽。

  邦丽在汇丰银行做得十分出色,作为一个私人理财专家,她的工作是挑选并与亚洲,特别是香港的富人或有资家庭,建立投资咨询关系,说服他们让汇丰银行管理他们的现金财富。对多数人来讲,人生有两大事情必得十分精心料理:一是健康,二是财富。一旦客户被选定(投资总数必须在100万美元以上)并且有所意向与银行发生业务关系,公司的法律部门、财会部门与条规部门立即全力协助。他们的着眼点是商业性:从法律许可的角度全方位地检测,找到一条可接受的方式使交易成功。交易成功后,也就是客户在银行开户后,邦丽便与分析家、金融产品专家与金融管理投资专家分派资产,使其客户的投资能有20%的回报。这种金融服务,一般公司要收2‰的总财产管理费,邦丽视其在整个工作中贡献大小而分红,因为汇丰银行没有明确的提成制度,不像美国一些银行与金融机构。邦丽是本公司的老牌私人理财专家,在公司待遇一直不薄,但比起她在美林(Merril Lynch)或高盛(Goldman Sachs)工作的那些朋友来,她又被“剥削”了。如美林这家证券交易所,他们的客户要付2‰的金融财产管理费,这2‰中的一部分就按一定公式比如30%分红给经纪人。通常给公司赚得100万,30万往往就归了经纪人。美洲集团也一样。彼得给邦丽的报酬公式,是她替公司赚得钱的35%,比其他公司还高。为了去掉她第一年的担忧——许多理财专家不可能在头一年就将自己的客户全部转移到新的银行,因为有些客户喜欢在自己选定的银行存入大量资金,不因私人理财专家与其关系的亲密而定,彼得保证邦丽第一年35万美元的收入,无论生意好坏、市场走向。这35万美元包括15万的底薪,20万的分红。邦丽头晕了:这比她在汇丰多赚一倍!况且她去美洲集团没什么风险——她的客户愿意跟美国银行携手,英国银行的保守已使他们错过了不少90年代末期赚钱的机会!况且,汇丰从她身上已榨取了足够的钱财——她替它工作了10年。

  邦丽为这份工作心动,还不仅仅是金钱之故,美洲集团是一个在全球举足轻重的投资银行,集评估、投资、保险、信用卡等各种金融产品与服务于一体的全球性金融机构,是著名的“金融一步店”。他们在纽约纳斯达克的交易员与华尔街的分析行家们都是第一流的,能为邦丽的客户们提供更好的投资工具,在这一点上,汇丰这家保守的英国银行是无法攀比的,这会使邦丽在客户面前显得更具有说服力,更理直气壮。她很快地在心里一算,估计在一年内,新旧资产能获得一个亿,于是她告诉彼得她会严肃对待,一星期后给予答复。

  好感是相互的。大公司的猎头第二天一早就心急火燎地挂电话给邦丽,传递彼得的话:他把邦丽看得很高很重,愿意替她再安排几次面谈,见见组里的其他成员,以加深邦丽的感觉,希望他们能说服她加入团队,毕竟,私人理财咨询是全体团队的生意,是集体行为。

  接下来的两周,邦丽见了彼得手下七个成员,同时又和彼得交谈两次。换一次工作,并不像邦丽想象的那样容易,比如说,感情问题就是一个极大问题。邦丽手下有四个副总裁头衔的私人理财专家和三个助手,他们都是在过去几年中,邦丽亲自雇用和训练出来的。如果她把整个团队拉走,手中管理的财产不够七个人分配——邦丽一人管理的资产是全部小组资产的50%;如果她一人走,那么,她又不得不与自己扶植起来的人们争客户,把自己先前建立起来的生意打垮。再有,她的顶头上司一直待她不薄,正是他在六年前邦丽碰上个人感情危机时,将邦丽从纽约转回香港总部。如果把小组人马全团拉走,会使自己的恩人在伦敦总部前汗颜。这,对吗?

  “如果公司明天关闭了,他们会考虑你吗?如果另一家银行吞并你们的银行,银行还能保护你?如果你老板的老板要辞退你的老板,你能不被排挤?忠诚已是奴隶的代名词。”彼得轻声同时肯定地向邦丽指出。“过去一年半中,我亲身经历了两次合并,一次兼并,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也许有一天,你还可以推荐你的老板来我们公司?”

  最终,美洲集团从自己最强劲的对手那里,得到一位梦寐以求的高手,而邦丽也得到按贡献取酬的分配方式,双方满意。

  美好的情绪总是难以维持。在美洲集团工作两周后,邦丽获得了一位新客户。对邦丽而言,这位客户如同打开了潘朵拉的盒子,使她看到美国公司的另一面。

  这位客户可不是一般的客户,这是东南亚家喻户晓的名字:利亚姆,个人资产超过200亿美元,在《福布斯》世界富人排行榜上,名列前15名,能得到这样的客户是每个私人银行家的梦想。过去几年中,邦丽曾坚持不懈,想方设法接近利先生,虽有进展,迈过了利的守门人,但终因缺乏优秀的投资方案而不能将利说服。当邦丽进入美洲集团后,再一次设计出崭新的全方位投资方案——这一方案由集团最优秀的市场及股票分析家,闻名全球的微兼士做后盾——利亚姆终于同意在美洲集团开户,首批资金为5000万美元,今后的几个月会有更多资金注入。

  邦丽高兴极了!多年的夙愿得以实现不仅带来极大的成就感,而且在经济上也获利可观。她从这笔生意中得到的分红可以使她今年全年“坐山观虎斗”,观望资产管理的专家们分派这些资产;更重要的是,这笔生意替邦丽在美洲集团的前途打下坚实基础:从今开始,她的工作生涯,如乘坐豪华游艇。

  双方握手后,利先生邀请邦丽与彼得乘坐他庞大豪华的游艇在夕阳下漫游维多利亚港湾。游艇上共有四个乘客:利先生与其妻,彼得与邦丽。这条白色的游艇一定是港湾里最大的,有会议室、酒吧、卧室、厨房、饭厅和备有冲浪浴缸的洗澡间,胜过奢华气派的总统套房,应有尽有,既华丽舒适又简洁庄重。船弦窗旁的桃花木饭桌上,置于闪光的杯盏之间,是一大束淡紫色的夏日百合,不止一次邦丽想发表赞美之辞,但终于忍住。她不会因小事把自己变作傻瓜,因为谁也说不准这些大亨的怪癖。有人会因这无知而生的赞美感到愉悦,有人会认为是缺乏修养。为什么要冒险?邦丽看得太多,生意做不成,关系变糟,都起因于私人理财专家们在看来无关紧要的交谈中,不识时务,忘乎所以所致。那个黄昏过得十分愉快轻松。

  第二天早上邦丽进到办公室,指望将所有的文件完成,殊不知她得到通知,去参加一个由公司律师与公司规则部门召开的会议,彼得也参加该会。原来,在背景调查时——美洲集团对所有的新客户都要做同一严肃细致的背景调查,查明资金的来源——他们发现利亚姆12年前曾参与澳门的赌场运作,传闻与黑社会有瓜葛并染手洗钱。这些传闻曾出现在当地一专门登载名人丑闻的刊物上,谁也没在意这一传闻,直到利先生的开户申请书到达公司的律师手中。

  会上,邦丽被先告知美洲集团不能与利亚姆有合作往来,尽管公司对利先生的财富十分倾慕。邦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一个什么玩笑?她责问公司,为什么美洲集团所有的竞争对手,都在拼命设法与利先生做生意,而他们却要拒绝这一生意?做出这一决定的人,一定是全世界头号笨蛋,应该下地狱!

  公司律师和规范部的负责人尽管对邦丽的处境抱同情,但他们的态度十分坚决。用平静的口气,公司律师告诉邦丽,公司还有许多其他宝贵的客户,他们不会欣赏自己的名字与利先生的名字被共同提起。欢迎利先生作为一位新客户,公司会将其他重要客户赶走,公司不能如此冒险。

  “你一一问过公司的这些客户吗,还是你编造的这些无稽之谈?”邦丽反驳道。

  “我没一一问过,我也不用一一过问。这是公司的承诺,也是我的责任:保护所有客户的利益。我们是公司好名声的保护者,是公司信誉的保持者。”律师答道,没有提高声调。

  邦丽愤怒极了,说这纯粹是愚蠢!她怎能回去告诉利亚姆先生这一切?不仅她会失去这一客户,更重要的是她会成为利的敌人;如果这不是最糟的,那么试想想,她会在自己所有的客户面前失去信用,不仅是现在拥有的,而且还有将来想发展的。有名有钱的富人世界原本不大,一语传千里,她转向彼得,寻求帮助。

  彼得处于不利的位置。他也十分想要这笔生意,他清楚这笔生意对他、对邦丽,意味着什么。这么重要的一个客户,如此大的一笔生意,会使彼得在高层管理与决策者面前得意一番。但是,作为公司的高级职员与亚洲商务委员会的重要成员,公司的原则,彼得是不能违背的。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所有部门的通过,那么,就不能开这新户头。在过去六个月中,彼得面对过半打情况相似的新客户,只是财产数量远小于此。真实情况是:一个私人理财专家也许会半夜三更打电话给世界另一端的同事,了解为客户投资的机会,证实了机会的可能,并且公司所有的人都将为这一客户努力,但最终可能是因一小小的法律问题,整个投资计划完全落空。暂且不考虑“办公室政治”,公司支付这些世界级的律师高昂的费用,比如这些坐在会议桌对面,衣冠楚楚的律师们,不正是请他们作为公司得力的“看家狗”?没有任何方式,他可以推翻他们的决定。

  “邦丽,”他转向邦丽,面带为难之色,“曾是我的大老板,同时也是提拔我、指导我的恩师,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今天我把这话,在目前的状况下告诉你。”

  “什么话?”邦丽挑战地问道。

  “生意成败的关键是合作。”彼得于是慎重地建议,他们可将此案提交纽约的高层管理部门。

  眼见这是会上能得到的最佳结果,邦丽只好同意,但要求坚决不通过会议电话或电子邮件,她必须跑一趟纽约,亲自提交该问题。

  邦丽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会议室,纽约会议的结果谁能知晓?如果那律师的态度是固执己见,纽约的结局不会好。但她绝对不会不战而降的,因为失去的将太多。

  余下的星期,邦丽是在为纽约之行做准备中度过的。她收集了能找到的关于利亚姆的一切资料:报纸剪辑,杂志文章,财产报表。有利亚姆与香港总督在一慈善捐款会上的照片;有利亚姆为捐款修建的小学校植第一棵小树苗的传真;甚至还有利亚姆中学生时,为其学校足球队射门的小照;利亚姆先生作为父亲,与其儿子游泳的家庭照;利亚姆先生二十多年前与其妻笑逐颜开的拜天地照。除了那些恶意中伤的谣传与猜测外,邦丽必须展示利亚姆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成功的商人、慈祥的父亲和忠诚的丈夫,他的人品与人格的塑造是无可非议的,因此,他对美洲集团没有任何威胁。带着一手提箱资料,邦丽信心十足地登上了美国联合航空公司新型客机。但当飞机在香港机场起飞飞往北半球时,邦丽的信心逐渐蒸发。正如美国俗语所说:人人的衣橱里都有骷髅。邦丽相信利先生走动自如的大衣橱里一定不止只有一具骷髅。从一个渔夫的儿子成为亿万富翁,利亚姆一定抄过小路,走过捷径。邦丽干这一行太久而不可能别有他想。现在的问题是:骷髅有多少?有多大?有多少人知道?她将它们全部找到!她必须面对现实,准备对付各种可能的结局。

  “当心左边!”有人在邦丽身后大喊。猛吃一惊,邦丽靠直觉跳向右边,她双脚还未来得及沾地,一辆自行车离她几寸,从她的左边像一粒子弹飞过。骑车人真够酷的!邦丽花了几分钟才喘过气,从惊吓中缓和过来。她环顾四周,认识到在自己的无意识中已来到中央花园众多的自行车道与人行道的交叉口,公园已因跑步者、骑车人和滑轮板、旱冰者而变得热闹。她看看表,已过7点。会议定在9点,没时间再逛再想。

  “必须尽自己最大努力,先面向对手,再正视结局。”邦丽告诉自己,她转过身,昂起头,朝饭店快步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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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  发表于: 2003-03-06   
            3.内线电话

  电梯终于将陆乔和十来位交易员无声无息地带到各自要去的楼层。当电梯行至第10层楼时,陆乔走出电梯,资本市场部信用司/备用系统占去了第10层的整整一个楼层。美洲集团有三大部门:处理贷款和信用卡业务的商业银行部;处理各种家庭保险、汽车保险、人寿保险和财产保险的保险公司;以及处理股票、债券、兼并与收购的资本市场和投资银行部。陆乔在信贷部所属信贷风险管理系统部工作。走出电梯后,陆乔向右沿着铺着大红地毯、没有窗户的长走廊走去,在走廊尽头一扇标明“资本市场部/备用系统”字样的门前,陆乔停下。
为了安全和保密,这扇门从晚上7时到早上7时是上锁的。陆乔再一次取出出入证,在门的左边有一个电子门锁感应板,陆乔将出入证放在感应板上,无接触电子锁无声地读出出入证里暗藏的密码,随着一声轻微的锁响,感应板上的显示灯由红转绿,陆乔轻轻推门,走进办公室。

  陆乔的办公室属于那种标准的华尔街IT高科技信息办公室,也是典型的电脑系统办公室:宽敞的大房间纵横交错被分隔成若干5×5英尺大小的隔子间,进门的左边是一排由蓝灰色隔板组成的格子间,每一个格子间由半身高的木隔板从三面围住,第四面则完全敞开,直接和过道连在一起。以前这些格子间,是由全高度的隔板从四面围住,只有一个三英尺宽的门以供进出。去年,公司为了能节省办公室面积而重新装修了办公室,于是半私密的老格子间便一去不复返,新的格子间比老的小、矮,而且毫无私密可言,人人都对这个改变满腹牢骚,但又毫无办法。公司的决定,可不是这些成天坐在显示器面前敲键盘的人所能影响的。

  门的右边是一排经理办公室,这些办公室都有可以上锁的门,只不过这些门对着过道的墙全是玻璃,因此经理的办公室也只有有限的私密性。毫无疑问,这种设计一定源于公司鼓励经理和下属之间的随时沟通。试想想,当每一次经过经理办公室时,都能一目了然地看到此人在干什么,经理和下属间的任何隔膜自然而然也就该化为乌有,对吗?整个办公室空无一人,惟一的声音源自升阳SUN工作站和个人电脑中的散热器。

  陆乔的格子间在办公室的中部,进门的第五排,当他还在三排之外,急促的电话铃声从他的格子间方向传来,铃声的单音调表示这是一个内部电话,陆乔加快脚步。内部电话最好不要错过,尽管现在离公司的正常上班时间9点还早着呢。

  陆乔的电话机上,来电指示灯和留言灯同时亮着,陆乔将手中的公文包顺手扔一边,拿起电话。

  “我是陆乔。”

  “早上好,陆乔。我是克瑞斯。”

  克瑞斯·朗曼是美洲集团资本市场部的信用主管,他所管理的信用部是陆乔系统的主要用户,他的部门资金有一大部分用在陆乔小组管理的风险监控系统的稳定与开发上。今天他可来得真早,陆乔有一点出乎意料。

  “克瑞斯,有事吗?”

  “希望没有。我只是想问你一下系统状况。你这个礼拜当班,对吗?”

  “对。”

  陆乔小组的所有资深组员轮流当班,值班员负责系统维护和管理,解答用户和系统有关的所有问题,这个礼拜轮到陆乔,他的名字公布在公司的内联网上,加上他的电话和传呼号码。

  “我希望系统工作一切正常。你知道,这几天市场波动很大,我的部门受到很大压力,我们需要你们所能提供的所有支持。”稍停以后,克瑞斯又补了一句,“离了你们这些人,我们可寸步难行啊。”

  感谢上帝!这些人就知道如何给别人制造压力!你能想象所有那些报酬优厚的分析师,会因电脑系统停止而无所事事吗?陆乔暗想。这并不是因为陆乔有什么要抱怨的。电脑渗透到证券公司日常业务的每一个方面,这种渗透不仅为陆乔这样的科技人才带来工作机遇,也赋予他某种成就感。陆乔的梦想是有朝一日开发出一种软件,这个软件能够精确地计算出与客户资产自动匹配的客户风险。那时,分析师的人数就可以减少一半,错误也会减少一半,因为人类的专注与连贯性永远比不过电脑的专注与连贯性。一个人能找到一份报酬高,自己又喜爱,同时又受人尊敬的工作,这种好事并不常有。

  意识到自己的工作对公司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陆乔回答克瑞斯:“我明白。给我几分钟时间进行系统检查,然后我再给你打电话,好吗?”

  “行。我一会儿再跟你聊。”

  “OK!”

  陆乔放下电话,在他的工作台前坐下,先听取电话里的留言。公司的电话系统和传呼系统是串联起来的,如果留言者需立即对话,他可以将留言定为“紧急”,紧急留言能自动发出传呼信号,陆乔今天早上没有收到任何传呼,他可以等到空闲的时候再来处理留言。克瑞斯来电之后,陆乔只能首先处理克瑞斯的事。当股市行情好即使猴子也能选股赚钱时,谁会想得起信贷部?然而一旦市场出现麻烦,信贷部就是人们最先打电话去的地方:电话,可以给你打爆!

  公司的大多数业务部门,只处理市场的某一部分,像股票部、债券部、产权部、外汇部、金融衍生品种部等等,但是信贷风险控制部(credit risk control division)却要处理公司在整个市场的全部业务,其信息量包含公司的全部交易和所有客户,其目的是为了能提供一幅关于公司随时随地的风险精确图(total risk exposure)。明显地,陆乔的工作不是闹着玩的。

  陆乔不假思索地在空格键上连敲几下,数秒钟后,面前的20英寸SUN显示器慢慢地从睡眠状态中恢复过来,显示出多个视窗,每个视窗有不同的背景色,代表着不同的工作,有的是文件编制,有的是程序译码,有些是系统测试,陆乔需要成天地在它们之中换来换去,时间一长,就容易将它们混起来,所以,他尽量用不同的背景色区分它们。现在他首先移动鼠标,将光标置于一个浅绿色的视窗中。这个视窗连接着公司服务器,陆乔轻轻点击鼠标左键,启动了公司服务器视窗。陆乔迅速输入他的户名及密码,进入信用风险控制系统CRMS(CREDIT RISK MANAGEMENT SYSTEM),然后发出一连串指令,开始检查系统的工作难点。

  CRMS是信用风险控制系统的缩写和简称,美洲集团依靠CRMS来监测所有客户和投资者的每天交易操作。和其他证券公司一样,美洲集团给它客户一定数额的交易信用,客户可以在他们的信用范围内,借钱来进行股票交易。客户用美洲集团的资金,通过其交易员在各个交易所里,购进证券,他们有五个工作日与公司用现金清账。这样的安排对双方都有利可图。对客户来讲,他们可以在资金不到位的情况下,进行证券交易,因而能够灵活地抓住入场机会。对美洲集团而言,第一,它对客户提供方便服务,因而对客户更具吸引力;第二,客户的每一笔交易,公司都收取一定佣金,因而鼓励客户积极地进行交易,对公司的财政也大有好处。但是,十全十美的事在这个世界是没有的,借钱给客户去做股票投资,也置公司于风险之中。市场可能在客户清账之前突然发生不利的变化,使得客户所购买的证券突然大大贬值,市值大大低于购入价,如果这时客户无法或者简单地说不愿意与公司清账,所有的亏损只好由公司来承担。这个问题最近几年变得越来越突出,部分原因是由于更多的普通市民开始被股票市场吸引,他们中的很多人对市场的风险和规则并不了解,只是被其快速而高额的投资回报所引诱;另一部分原因则是由于各个公司为了生存而相互争夺客户,不惜降低对客户交易资格的要求。和客户直接打交道的账户管理员、理账咨询员和交易员都可以从扩大客户的交易量中得到好处,因而都可能对客户的危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是将公司置于危险的位置。为了使这一情况得到有效控制,美洲集团专门设计了CRMS系统,这个系统可以为每一个客户设定信用风险上限,同时它还可以监测客户的投资行为,一但客户超出他们的信用风险上限,系统会自动地发出警告。

  这些报告显示公司的一切潜在亏损,如果客户没有承诺他方交易的话,这些亏损就成为现实。每一个信用分析员、高级信用分析师、信用主管经理每早第一件事就是寻找这些报告,这早于他们早上喝第一杯美国咖啡、英国茶、瓶装纯净水。试想,如果他们今早发现没有报告,该出现怎样的一种情形?许多电话会打爆!在那出现之前,趁早找出原因吧。陆乔快速地输入一串指令,寻找报告产生之前的情况。

  15分钟后,陆乔拿起电话,拨通克瑞斯,电话立即被对方接通。

  “陆乔,怎样?”克瑞斯的声音带有一丝不安,流露一种不祥的预感。

  所有经理们的电话都装有ID来电显示功能,它不仅显示电话号码,而且还显示通电话的人名,如果这电话是内部打来的,即使在提起电话之前,克瑞斯已知是陆乔。

  “克瑞斯,今天报告会晚一些,这源于整套系统中的一个数据包(Feed)昨晚来晚了,使我们所有的工作程序推后两小时。9点左右你会拿到报告。”陆乔对克瑞斯肯定地说。

  位于纽约的美洲集团总部通过伦敦、巴黎、日内瓦、巴西、香港、东京、澳大利亚等主要金融中心做全球交易,集团总部的中枢交易数据系统MDS从这些卫星交易系统收集所有数据,所有的报告则由数据中心一强大的IBM大型机收集,然后再从那里以多种小数据包的形式传送。CRMS必须处理完所有的这些数据包后,才能产生出报告,否则,报告就不完整,它们可能不会真实地反映潜在损失,因而造成误导。

  “OK,我告诉手下的人。同时请你随时通知发展情况,报告一完成,立刻告诉我。还有其他我该知道的吗?”

  “没有,除晚点外,系统运转正常,报告一完我就给你打电话。”

  “谢谢!”

  陆乔挂上电话,拨通语音留言系统,敲入自己留言箱号的密码,只有一个留言,是价格部苏珊·夏茨留的,她想知道她使用的内部系统网页,为什么显示的还是昨天的数据?

  今天怎么啦?要出什么事?苏珊平时要到上午10点才会接触CRMS系统,她今早6点30分就碰了!陆乔给她去电话,她不在办公桌前,于是给她留言,告诉她CRMS系统还没有更新,一小时后会显示今天的信息,请她不用着急。

  大约两小时以后,陆乔的目光终于离开电脑屏幕,这时他才意识到还穿着西装外套。这是一件高档名牌浅灰色带暗条纹的运动式西装外套,是他妻子爱琳不顾陆乔反对,在上星期二陆乔过36岁生日时,在五大道男士高级服装店花299美元买的。对于陆乔来说,299美元一件上装,真是太贵了!但是爱琳坚持要买,她想看到陆乔总是穿得精精神神的样子。“我们不能改变口音,但我们能改变衣着,对不对?”今早,她给陆乔穿这件西装时,又重复了一次讲过10遍的故事:一个中国大陆富人,如何因为穿得像个厨子,被五大道的高档饭店“俄罗斯帝国茶点”(Russian Tea Room)拒之门外。“人靠衣装马靠鞍。”

  陆乔感到别扭,陆乔喜欢穿宽松舒服的运动衫和浅米色卡其布裤子。事实是,随着高科技在金融行业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华尔街各公司开始迁就这些IT部门的雇员,他们一年四季都可享受“便装日”,而其他部门则仍然实行“星期五便装日”。但是爱琳听不进这些。买这件西装外套花去的钱,足够给儿子买一套冰球用具。不过,一个男士怎能在这些事情上,总跟自己的妻子过不去?

  陆乔脱下外套,挂在木横格上,然后将目光移开。每一个雇员一进入办公室,就脱掉西装外套,挽起袖口干事。西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敏锐的脑子和舒适的衣着,妻子们不愿知道这一点。

  陆乔看看表,才8点20分。他深吸一口气。现在终于可以放松一下。其实今天早晨还算不上太糟,以前遇到过比这更糟的情形。

  系统刚刚完成加载,报表正在生成,赶在出麻烦之前吃个面包,喝杯咖啡吧!陆乔从办公桌边站起,走出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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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表于: 2003-03-06   
            4.上下电梯

  早上8点50分,邦丽终于在交通最高峰的时候,从曼哈顿中城花了将近30美元,乘坐了55分钟的出租车,才到达位于下城金融区的美洲集团总部大楼,乘地铁,也许只需要20分钟?如果不是因为脚上蹬着崭新的黑色古奇(Gucci)高跟鞋而不是一双舒服的便鞋,邦丽会去乘地铁的,而且只花15美元。那蚂蚁般移动的出租车,邦丽一路不断求印度司机开快点,司机一脸不耐烦。谢天谢地,邦丽比会晤时间提前10分钟到达公司!她身上穿着Burberry高档深蓝色西服套裙,配着银色的木棉花胸针,气质十分高雅。她从没有穿过新鞋出差,这次是个
例外。收集利亚姆的材料占去她全部时间,她哪里顾得上鞋啊!现在,邦丽得为此付出代价:她的脚趾生痛,走路得跛着脚。惨!

  会议按计划在公司法规部主管约翰·鲁勒的办公室举行,由彼得·科宁的上司、私人银行公司全球经理罗素·大维森召集。如果让邦丽选择,她宁愿在罗素办公室举行,这会给她某种在自己领地(home turf)的感觉。

  她跟罗素有过一面之交,那是在她面试时,彼得曾向罗素介绍过她。她记起跟罗素谈过半小时话,感觉很好。她没见过约翰·鲁勒。听彼得说,约翰正派、开朗。但是根据香港法规部官员的讨厌态度来判断,约翰也好不到哪儿去。邦丽心想,“也罢,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结果的。”

  约翰·鲁勒的办公室在第36层楼,与公司其他高级执行官在一起。时间很紧,邦丽来不及欣赏公司大楼周围那些悉心照料的绿色草坪和那个非常有名的霓虹灯公司标识牌——总部大楼顶端挺立的雄狮,她边走边拿出自己的身份卡,疾步通过安全门,朝电梯快步跑去。

  电梯处一共有10部电梯,靠右边的两部电梯,门都开着,第一部亮着红灯,第二部亮着白灯。邦丽猛然想起彼得曾告诉过她,白灯表示上行。邦丽不顾脚痛,朝第二部电梯跑去。电梯门开始关闭,邦丽叫起来:“请等一下!”

  一只修长的手从电梯里面伸出,启动电梯门上的停止开关。门停止关闭,接着打开,邦丽急忙跳进电梯,长舒一口气,然后转过身向那位伸手的人致谢。

  “邦丽,是你?”邦丽还没来得及开口,站在她前面的男士则惊讶道。这人身高六英尺,身上熨过的白衬衣与浅米色卡其布裤很相配,使他显得非常整洁。东方人衣服穿好了,真比西方人更帅!他一只手拿着一大杯咖啡,另一只手拿着纸袋装的面包,面带惊喜与惊异。

  “陆乔,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工作,第10楼。”

  “什么时候?”

  “快两年了。你在香港,还是在纽约?”

  “在香港。我也在这家公司工作,来纽约出差。”

  “哦?”

  电梯在第10层楼停下,陆乔没动。

  “陆乔,说来话长。我现在有个会,得开跑。会一结束,我就给你电话。电话簿里有你的电话?”

  “有。”陆乔有些犹豫地走出电梯,仍然用手把着门,“别忘了打电话!”

  “不会的!”

  陆乔走出电梯。电梯又往上升的时候,邦丽再次看表,会晤之前她还剩下3分钟时间上洗手间,她得让自己很快恢复一下容貌和心境。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梯控制板上楼层号码的变化,这样,她可以避免因陆乔的突然出现而引起的分心。

  陆乔走进办公室时精神抖擞,碰到邦丽真是给陆乔平添许多快乐。他们已经多年不见,10年?对,10年。在这10年里,他俩一定都有所改变。陆乔知道他自己变了很多,不仅身体发生变化,情感也发生变化。这是生活使然。对爱琳和两个孩子应尽的责任,以及偿还买房的分期付款,一定在陆乔的眼角和嘴唇留下丝丝痕迹和细细皱纹。陆乔不再是满脑子梦幻的青年学子——令人遗憾的是,跟生活中许多别的东西一样,梦幻在现实中是不能持久的。随着时间的流逝,陆乔成熟了,也丢掉了一些梦想,包括成名的梦想。陆乔感到奇怪,邦丽怎么还是那么年轻漂亮,那么热情洋溢,干劲十足?她那明亮的大眼睛,长长的飘逸的棕色头发,还是像10年前那个走到哪儿都惹人注目,既聪明绝顶又气质高雅的姑娘,就像吸引飞蛾的一团火,让人激动,又防不胜防。突然,陆乔意识到,邦丽也一下就认出了自己。他的心开始怦怦直跳。他祈祷,但愿邦丽会打电话来。他恨自己为什么不问问她的电话号码。要是她不打电话来,怎么办?10年前,她没有打,陆乔也没去寻,于是,他们断了联系。

  陆乔闭上眼,试图去轻轻开启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这记忆太珍贵、太隐私,只有用心才能去感觉,去触摸,要是不小心惊扰它,这记忆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陆乔不愿冒这个险。办公室里仍然很安静,只是偶尔有电话铃声和零星的击键声表示有人工作。这使陆乔想起麻省理工学院的海顿图书馆,他和邦丽过去常在那里不期而遇。陈年的记忆,于是像开了闸的洪水,涌上心头,既不连贯,又汹涌澎湃。

  那夕阳西照下查尔斯河上的点点白帆;纪念大道上风驰电掣般朝北驶去突然又消失在朗费罗大桥弯道后面的小车;巨大的图书馆落地玻璃窗外,绿草如茵的草坪上忙碌的松鼠——阳光给人一个错觉,仿佛这些忙碌的松鼠是在图书馆里穿梭,把它们的坚果埋藏在本本书中;图书馆阅览室里那些无比宽大的书桌,10本书在上面摊开仍然显得空空落落,而邦丽在上面则摊开着20本书!周末,陆乔坐在图书馆借书柜台后工作,邦丽会走上前去跟他聊上几句,从太阳系到宇宙大爆炸到K—mart卖的150美元一部的山地自行车。

  人怎能忘掉这些年轻的记忆?怎能忘掉在麻省理工学院求学的那些囊中羞涩却情感丰富的日子?还有心中那些从未吐露过的秘密?陆乔闭上双眼。回忆往事,谁能没有遗憾?

  “早上好,陆乔!”

  声音从远处的什么地方传来,遥远而不真实,有几秒钟,陆乔完全迷失在过去与现实之间,他慢慢转过身来:“哦,是汤姆。出什么事了?”

  汤姆·米勒关切地看着陆乔问道:“你没事儿吧,陆乔?”

  “我很好。只是有点儿疲倦。今早忙坏了。”陆乔不想实话道来。“你来这儿干嘛?不会是又想扫别人的兴吧?”

  对许多人来说,汤姆不是一个容易相处与合作的人。美国人一向被认为是直筒子,他们创造的国际形象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但是汤姆·米勒把这一形象延伸得过了头。

  据陆乔所知,美国人还有另一面:非常礼貌,对自己要说的话非常谨慎。在公司里,人们彼此尊重,以礼相待,很少听见同事公开彼此指责,或说别人工作的坏话,但是汤姆除外。他会当着你的面说你的解码(coding)做得差,就是大学一年级的新生也比你干得好。他还不给对方留面子,有一次弄得组内的一个姑娘哭肿了眼。他绝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要不是他的技术,老板恨不得他走人。

  汤姆双手举过头,做出一副夸张的怀疑表情,一头遮住额头的淡棕色长发和瘦瘦的高个子,使得他看起来像一个稻草人:“我?扫人兴?我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肯定不会的。”

  “当然,汤姆·米勒,天下第一好人。”陆乔善意地嘲弄道。

  汤姆今天心情很好:“你认为我不是好人?那我真的难过了。”汤姆做了个鬼脸,装出一副惨兮兮的样子,很好笑。

  陆乔笑了:“好吧,别逗了。找我有事?”

  尽管汤姆和陆乔很多地方不一样,但两人很合得来,他们彼此尊重对方的经历,经常在一起愉快地讨论工作、数学,以及人类在月亮上的未来生活。

  “说真的,陆乔,我认为我们的主要应用程序中存在一些奇怪的毛病。运行一阵后,关闭某些视窗时,程序就会突然遭到破坏。我还在设法调试纠正这个毛病。你对此要多加小心。”汤姆对自己处理的工作,总是付出110%的责任心。

  “谢谢。如果有人报告这方面的问题,我会说汤姆在解决这个问题。你知道小组的规矩:谁报告问题,谁就处理问题。”陆乔对汤姆半开玩笑地这样说。

  “早上好,先生们。”小组的另一名高级成员威廉·布鲁从门口走过来加入陆乔和汤姆的谈话。威廉跟汤姆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人。汤姆的模样和举止像个硅谷的电脑呆子,若是公司允许,他会扎一条辫子带一只金耳环来上班,汤姆绝对地不修边幅,有一次竟然违反公司的着装规定,穿牛仔裤和运动鞋来到办公室,结果被打发回家。

  相反,没有一条引人注目的领带,威廉决不跨进办公室一步,今天也不例外。熨得很妥帖的白色衬衣,领口袖口镶了金边,金边上织有名字的首字母,蓝色的细条纹布套装一定是布鲁克斯兄弟名牌货,配上一条深蓝色领带,再配上一双锃亮的黑色巴尼牌皮鞋,威廉浑身上下一副成功投资银行家的模样和派头。他仿佛是刚刚从油画中走下来的活生生的华尔街银行家,不止一次,陆乔这样想,不明白为什么威廉不到经手上百万交易的公司金融部门工作,而是在后台电脑办公室工作。这里,穿什么其实无所谓。昂贵的服装,科隆香水,还有那6英尺高大匀称的身材,多可惜!

  威廉看着陆乔和汤姆说:“看得出来,你们很高兴。今天系统一定运转得很好。”

  “我刚到,你问他吧。”汤姆说完,便往自己的隔子间走去。

  “早上好,威廉!”陆乔很礼貌地招呼威廉。陆乔对所有人几乎都以礼相待,为什么要使人难堪呢?“这里好坏消息都有。坏消息是,报告又要延迟。2号数据包昨晚3点30分才来,所以一切都得推迟两个小时。好消息是现在一切都运转正常。”

  “2号数据包又晚啦?得想想办法。”威廉说道,接着把头偏向陆乔前面那个办公间,压低嗓门问道:“老板来了吗?”

  “来了,赛布丽娜已经到了。她告诉我今天上午什么时候要见见我们。”

  “见谁?”威廉有些好奇和警觉地问。

  “我不知道。他只提到你、我还有汤姆。”陆乔说,“如果你问我,我说这一定跟CRMS系统的性能以及你们正在研究的程序有关。顺便问问,程序进展得怎样了?”

  “好,很好。”威廉开始向他的隔子间走去,看见汤姆出来倒咖啡,他停下来向汤姆招招手,要他过来。

  “汤姆,赛布丽娜今天上午想见我们。”

  “真的吗?昨晚出了什么事?”汤姆突然显得有点儿着急,将咖啡杯在手里转起来。

  威廉话还没出口,一位中年女子已经走进办公室。她面目清秀,小巧玲珑,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使她看来有些像个瓷娃娃。她身穿深色西服套装,露出浅灰色羊绒圆领,长长的脖子上戴着一串闪亮的珍珠项链。一头金发剪得短短的,显得精力充沛。她左手拿着一个纸杯,上面印有JAVA电脑商标。

  “早上好,赛布丽娜!”威廉十分殷勤高兴地打招呼,汤姆只微微地点点头,不卑不亢,很不讨任何经理的喜欢。

  赛布丽娜看着陆乔说:“你告诉他们要开会吗?”

  “我对威廉讲了。”

  “好。那么5分钟后,你们三位到我办公室来,行吗?”

  “行,赛布丽娜。”陆乔、威廉同时答道。

  赛布丽娜转身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让门开着。威廉和汤姆瞧着赛布丽娜的背影,然后相视而笑。陆乔看着他俩,不知道这里有什么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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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表于: 2003-03-06   
            5. 机遇与法规

  电梯停在36楼,邦丽走出电梯,犹豫着去不去洗手间,怕去了洗手间,时间来不及,但如果不去,又觉得心里不舒服。还是去!她一边跑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一边小声诅咒曼哈顿的出租司机。上帝!

  两分钟后,她从洗手间跑出来,朝约翰·鲁勒的办公室跑去,在约翰·鲁勒办公室门口方才停下,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门虚掩着,里面有人在谈话,成熟,有教养,自
信,是那种总能够引起人注意的男子声音。

  “……所以我对迈克说,‘这并不能反映你的真实成绩。遇到这类情况,高层管理必须考虑很多因素。有时候,做得最少的人,确实会得到最高的报酬,而做得最多的人,却得不到。就这么简单。我建议你别想太多,继续干下去。’实话告诉你,我其实为这个新手感到难过。为了那笔交易,他几乎忙得搭上性命。但是,这就是华尔街现实。”

  接着是另一个人的声音,这个声音听起来苍老些,不那么有活力,但很有权威:“我知道,干这一行,可能很残酷。不过,我听说他最近干得很棒,一颗新星诞生了。”

  “噢,说得是。他干得令人难以置信。”第一个声音答道,“那次失败和彻底幻灭后,迈克很快就恢复过来。换了别人,可能早已垮掉。可是迈克却勇往直前,比过去努力得多,机灵得多。听我说,他前途远大。假如第一笔交易没能打垮你,你就算过关了:这就是华尔街的游戏规则。”

  一阵短暂的沉默,仿佛是在思考自己说过的话,刚才那声音继续道:“不用几年工夫,我可能也会为他打工。”这句话引来一句不经意、半开玩笑的问话:“是吗?”

  尽管邦丽心急如焚,但是对话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听了一会儿后,她辨出第一个声音是罗素的,她推测另一个声音必定是约翰·鲁勒的了。罗素最后那句话特别震动她。这话听起来仿佛是随口说出,很可能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但是邦丽没有理由认为罗素在对这种事情发表看法时,是出于信口开河的习惯。他这个位置上的人,不会在这种敏感话题上开玩笑。也许在回香港之前,她应该认识一下这位迈克?假如罗素相信迈克这家伙能当他的老板,他很快也会是她的老板。在华尔街,谁不需要领路人和保护伞?

  她正准备敲门,这时又听见第一个声音道:“每一个华尔街成功之人都有教父(Godfather)。你以为彼得·林奇没有吗?没有Godfather,他能管理Fedility那么大的巨额资金?你以为那个在投资和资产分配的金钱世界创造空前神话的沃伦·巴菲特,是单枪匹马干出来的?我来告诉你华尔街的座右铭:要是没有Godfather和某种动物本能,天才也会碰得头破血流!别对我说,乔治·索罗斯没有保护伞;迈克·布隆堡没有保护伞。每个人都有,除了我!”

  “当然你也有。”

  邦丽认为不应该继续听下去,开始敲门,听到一声“请进”,邦丽轻轻推门进去。

  房间里光线过分充足,强烈的阳光使邦丽本能地伸手去拿皮包里的太阳镜。约翰·鲁勒的办公室位于西南的拐角,是只有公司高层人物才能享有的两面有窗的corner office(拐角办公室)。办公室很宽敞,装饰优雅,墙上挂着18世纪的名画。朝南可以看见世贸中心那由不锈钢框架和闪闪发光的玻璃构成的姊妹楼,高耸入云。右边,紧邻哈德逊河,是资本主义的心脏——著名的世界金融中心,由七座不同高度的高层建筑组成,略带桃色和灰色的花岗石面墙,嵌有巨大的玻璃窗。这一段河面差不多两英里宽;河面上来往的几十只船,大大小小,各色各样。沿河的西岸高速公路从世界贸易中心和世界金融中心之间穿过,一座宽阔的钢筋水泥天桥飞架在两个中心之间,透过天桥的大玻璃窗,看得见高速公路上从早到晚、每时每刻川流不息的车辆。

  再往南,在蔚蓝色地平线下,是伊莉斯岛和自由女神岛。由于距离太远,加上河上的薄雾,伊莉斯岛上的移民局旧楼和自由女神岛上的自由女神虽清晰可辨,却显得亦真亦幻。正是这有点薄雾瞖瞖的形象,召唤着全世界各地的人们,来向这个勇敢土地上的自由精神的象征顶礼膜拜,为她折腰。

  再往远看去,哈德逊河的对岸是葱茏的新泽西州,河岸上,散布着现代办公大楼和居民住宅楼群。沿着河堤,是旧时的码头。码头和成排的废弃仓库都在重建,以期配合那些崭新气派的现代化办公楼和五星级饭店。许多华尔街公司,如美林证券和李曼兄弟,都已经把自己的部分业务,搬到隔河相望的新泽西州,以减少纽约房地产的高额费用。

  办公室正中是一张红木大办公桌,上面摆着一摞摞文件和一本本厚厚的大部头书籍,红色封面,金色线装。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那位体面雇员,看来有五十多岁,满头银发,瘦瘦的鼻架上戴一副金丝眼镜,身穿白衬衣,系一条深蓝色领带,深蓝色西装搁在昂贵的深紫色高靠背皮椅上。桌子面前有两把椅子,罗素坐在左边那把椅子上,另一把是空的,一定是给邦丽准备的。

  当邦丽出现在门口时,二人停止谈话,站起身来。

  “邦丽,你好,请进!”罗素朝门口大步走过去,跟邦丽握手。这是赞许、鼓励、热情的握手。在一家保守英国银行工作太久以后,这样的握手,使邦丽感到陌生。美国人对待生活的态度与待人处世的方式,通过这握手,就体现出完全的不一样来,他们更加个人化,更加真诚热情,温暖有力的握手能使你的整个人、整个心觉出这一点。邦丽感到一种奇特的温暖。

  “邦丽,认识一下,这是约翰。”罗素转过身去,仍然握住邦丽的手,“约翰,这是邦丽,我们亚洲部门的骄子。”

  约翰向前迈一步,把手伸向邦丽:“幸会!欢迎您到纽约来。请坐!”

  大家坐下。

  “喝点儿什么,咖啡,水,还是茶?”约翰问道。

  邦丽笑着摇摇头,长发在双肩浮动,两个大大的南海珍珠耳环,在阳光下闪亮。

  “你在哪儿下榻?”约翰搓着他白皙的大手,又问。

  “广场饭店。”

  “太好了!至少他们没有把你安排在市中区的露易丝饭店,虽说那也是一家五星级,但客源大不一样。”他转向罗素,“就是上次弗兰基从伦敦来呆的那一家。弗兰基为此大光其火!他说房间太小,大堂里挤满了游客,又没有健身房,每晚的房费还要350美元。可恶!”

  罗素说:“噢,是的,我想起来了,他向每个人诉苦,甚至跟我也抱怨过,‘为什么不让我住街对面那家Waldorf Astoria世界级大饭店?价钱一样呀!我得出的惟一结论就是:美洲集团讨厌看到自己的雇员花公司的钱享福,可恶!’”

  他们和善地哈哈大笑起来。

  邦丽明白,他们想用闲聊来使她感到轻松,可是她没心情,是死是活,她想弄个明白,而且越快越好。她微笑着,一言不发。笑声消失后,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没有人再开玩笑来活跃气氛。

  “好吧,开始之前,我来澄清一下。”约翰把椅子朝桌前挪挪,打开面前一个文件夹,“我们在这儿不是想给你的工作制造麻烦;我们并不以封杀公司的交易为乐。我们的工作是帮助你和维护公司的信誉,当然也是为了所有客户的利益。”他转身对罗素说:“我和罗素一起工作多年了,有些时候我俩也有分歧,但我们总能找出解决方案,罗素,你同意我这样说吗?”

  “同意。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大的意见分歧。我们赞赏你能够迅速地提供支持,这对我们非常重要。”罗素转向邦丽说,“常常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一个理财专家和一个律师对问题看法不一致。理财专家可能会半夜起来,给地球另一端的同事核对一个获得某位客户的机会,待证实这个机会后,又让整个美洲集团为这位客户拿出服务方案,然而,由于一个细枝末节的法律问题,整个交易也许只好取消,前功尽弃。”罗素最后想说“不说办公室政治吧,就说公司要支付一大笔钱给世界级的公司律师,比如这位坐在昂贵的办公桌后面、轻轻敲打着派克钢笔的家伙,就是为了要他给公司看好家门”。

  罗素咽下最后这句话,却以一种平和的语调说道:“重要的是,我们应该坐下来,开诚布公,认真细致地共同探讨解决的办法,这是我们到这儿来的原因,对吧?”他然后转向邦丽,“邦丽,请把利亚姆先生的情况给我们简短介绍一下。你对他了解多少?”

  “利亚姆这个名字在香港家喻户晓,人人都知道他。”邦丽打开公文包,拿出自己准备好的文件,“他的背景完全是公众资料。他出生于澳门一个贫穷的渔民家庭,跟大多数香港百姓一样,全家于50年代末迁往香港,那年他15岁。他早年拼命奋斗,常常变换工作,直到70年代初,在挽救了一位店主和这家人的财产后,他不稳定的生活才安定下来。”邦丽拿出一张老报纸剪报的复印件,递给罗素和约翰一人一份。

  趁他俩浏览复印件时,邦丽继续介绍:“他的名字为公众知晓,就是因为一篇关于火灾的报道。那场大火烧了好几家店铺,毁掉十几家住房和商业房产,他当时正在其中一家商店卸货,尽管身上已有多处严重烧伤,他仍然奋勇抢救遇险的人。他被誉为当地英雄。事后,被利亚姆拯救了性命和财产的店主,将其独生女儿嫁给利亚姆……”

  “邦丽,你似乎受情绪左右,有点儿离题。”约翰放下手中的复印文件,“我们可以从利先生目前的投资组合及其业务活动谈起吗?这与我们讨论的内容关系更密切,你同意吗?”

  邦丽看看罗素,感到有些沮丧。上帝!为了搜集这些有关利亚姆的材料,她曾花费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看:这是利在一次大型慈善活动中与香港总督的合影;这是利为一所他出资修建取名为“明天”的小学栽树的照片;这是一张利的小照:13岁的利正在为校足球队踢球;这是利同他几个年纪尚小的儿子们游泳;还有这张,那是25年前,在豪华的婚宴上,利喜气洋洋地挽着漂亮妻子拜天地。

  邦丽打算用这些资料说明利亚姆富有人性的一面:不管污蔑他洗钱也好,或是其他谣传也好,利绝对是一名守法的公民、一位成功的商人、一位慈爱的父亲、一位忠诚的丈夫。他是当地的骄傲,对他的人品不该有任何怀疑。因此,对于公司,对于任何把钱存在公司的有资产者来说,他的出现绝对不会存在任何威胁。现在,约翰却来打断她,这个老狐狸!

  罗素微笑着,同情地看着邦丽,然后鼓励道:“没事儿,邦丽,有必要的话,我们随时可以回过头来谈他的背景问题。”

  邦丽并不因为罗素的解围而高兴起来,她精心准备的陈述一开头就碰了一鼻子灰。她在公文包里摸索,取出另一个文件夹:利的财务报告。

  “去年,《福布斯》报道,利亚姆先生的资产共计210亿美元,大部分为不动产。他在香港中环拥有好几幢摩天大楼,在新加坡拥有一座购物商城与写字楼综合楼,在上海有一座一流的酒店公寓,在欧洲和北美也有地产。除房地产外,他也投资高科技产业、服装业和造船工业。他的证券投资,组合多样化。”

  “有没有娱乐业?”约翰问,“他投资娱乐行业吗?”

  问题很有针对性,邦丽对此心里十分明白:我是有备而来的。

  “大约10年前,利亚姆先生的弟弟在澳门对赌博行业有一定介入,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利亚姆本人与赌博业或娱乐业有牵连。在香港没有,在澳门没有,在拉斯维加斯没有,在任何地方都没有。”邦丽坚定地回答。她知道还会问她些什么,她已经准备好了辩驳:如果你怀疑利亚姆的资金来历,那么你去怀疑所有南海富翁的资金来历吧!他们都是靠赌博业和房地产发的原始财。假如他们的资金来历让你担心的话,你美国的投资银行,都该收拾行囊走人。见鬼!

  “你说‘没有任何迹象’,你具体是什么意思?这并不等于说利先生完全没有介入,是吗?”约翰对邦丽的回答并不满意,对她的自卫态度也不满,不过,他不打算跟邦丽过不去:他所需要的是铁板钉钉的回答,不带情绪,不掺杂个人意见,不作判断:他只需要纯粹的事实。

  “对,是不等于他完全没有介入。”邦丽承认,“我说‘没有迹象’,是根据利先生的财务报表、商业纪录,以及其他方面的会议和公开纪录来说的。”

  “所以,你实际上是说:‘不,我们不能证明利先生没有介入娱乐业;但是我们可以肯定,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证明,他确实介入了。’这样总结中肯吗?”约翰问邦丽。在美丽的朝霞里,他镜片背后的眼光,露出关怀的神情。

  “您说得对。”邦丽想了想,又说,“您比我说得清楚。实际情况是,没有人能肯定地说利先生与所谓的娱乐业或洗钱活动有牵连。”

  约翰往后朝他的高靠背皮椅靠过去,一双白净的手轻轻地放在膝盖上。“那样的话,我们就有了麻烦。”他对罗素说,“罗素,你是知道的,我们这一行,感觉和形象等于确凿证据。国际洗钱活动已变成如此庞大的行业,以至于现在已成为各国政府打击的第一目标。赌博业已成为最平常的洗钱工具,因为方便,全用现金,所以被各国政府严密关注。我们都知道,纽约银行与俄罗斯黑手党的丑闻还阴魂不散,《时代周刊》和《华尔街时报》的记者们,就像猎犬一样在金融界到处闻腥,我们不想为此引起注意。”他停顿一下,清楚而又权威地做出最后的陈述:“只要有任何迹象或传言说利亚姆先生正在或曾经涉足赌博业或娱乐业,我们就不能跟利先生做生意。我的话讲完了。”

  “近几年有没有任何迹象或传言,说利先生现在或曾经卷入过?”罗素问邦丽,他想给邦丽解围。

  “没有。”

  “问题不在这里。”约翰插话,“利先生或他的弟弟有过这样的背景,曾经涉足过博彩业,几分钟以前你才说过。法规部的官员要写一篇建议否定的报告,把利先生永远列入公司的黑名单。”约翰稍稍提高嗓门。

  “不过,我还是看不出跟利先生合作会有什么坏处!”邦丽坚持道,满脸由于激动而涨得通红。“你当然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的许多对手一直在跟他合作,而且争相为他服务。我在汇丰的前上司,因为没能得到利先生,还跟我唠叨过好几次。”邦丽几乎出于绝望地辩护道,“汇丰银行比美洲集团保守得多,这你一定很清楚。”当美洲集团在占客户资本利得的便宜时,这家英国银行却在为自己的客户提供资金保护,所以汇丰才能将香港变为自己的地盘。你美国银行今天发了什么疯,拒这样的客户和赢利于门外?不过,这句话邦丽没有说出口。

  “邦丽,我们是依据信誉替他人理财,由于这个原因,客户的信托是我们最神圣不可侵犯的资产。我们可不能不顾这个,而让自己陷入法律或公共关系方面的困境。我给你讲个故事。你知道约翰·邓伯顿,我是说,你听说过邓伯顿和邓伯顿基金吗?这个人靠自我奋斗,在投资管理方面成绩卓著,拥有10亿美元巨额财产。当别人问他成功的秘诀时,他回答:这个诀窍很简单——要行得正。”约翰看着邦丽又说一遍:“行得正。你瞧,根据我的记忆,我们公司还没有惹过任何官司,也没有卷入过任何丑闻。你看得出,我是老前辈,在金融界,在我们这家公司混了不少年。这正是美洲集团的力量和宝贵财富所在,这种力量和财富吸引着像你这样的一流人才,吸引着我们这一行所见过的最守法、最优秀的客户。这正是我们与其他金融机构——如摩根斯坦利、高盛或瑞士银行——不同的地方。”

  邦丽仍然不打算放弃,虽然约翰的话非常真诚。话说回来,华尔街的说教者哪个不真诚,哪个不渊博?邦丽在心里嘀咕,一边在盘算如何反驳。她怎能不知道这条位于曼哈顿下城区叫做华尔街的1000米长的狭窄街道,早已变成全世界的金融文化地标。这是英雄辈出的壮丽舞台,也是滋生小人恶棍的阴暗角落。有关这些人的故事邦丽读得太多了——邦丽刚刚步入华尔街这个令人着魔的世界,就如饥似渴地阅读了所有描写这些人和事的书籍和文章。最终,她明白了一个道理:驱使这些精明能干的人往前拼杀的,除了点石成金的天赋外,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都爱财!他们只崇拜一个上帝,那就是能点物成金的迈达斯!

  邦丽在35岁的生涯里,已经从她那多愁善感、凄凉的天主教老师们那里,听到过太多太多的说教;当她来到这个富有传奇色彩、投资天才和聪明人成堆的地方后,这些类似的说教也没断过。邦丽听到的一直是这样的真诚说教,可他们越是说得起劲虔诚,邦丽越是怀疑他们的动机和诚心,越是更加坚信他们说教的惟一目的都是为了自己得好处:名或利。正如一句英语熟语所说:The devil can quote ????ure for his own purpose(魔鬼也可引用圣经达到自己的目的)。

  全都见鬼去!银行业的根本底线就是做成交易,要是交易做不成,这一切关于信任啊名誉啊的老生常谈,一点儿用也没有。这个快嘴利舌、说得好听的律师,就不会有高额薪水拿回家,去给他的妻子、孩子或是摆阔。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他扼杀一笔生意,他等于把给他惹麻烦的可能性也扼杀在萌芽之中。哪一个选择更合适,孰好孰坏,不言而喻。这律师没有必要替我担风险,这并不关他的事;这是利先生和我的事。真的,律师都该见鬼去!

  邦丽抬起头,与约翰犀利的眼光相遇,她微微地把搭在额前的头发向脑后拂去,然后转向律师,平静地说:“我听见你说的话,字字句句都听见了,鲁勒先生。这并不是关系到赢得还是失去某个客户的问题;这关系到做生意的问题。对于我们公司而言,利亚姆先生代表一次机会。假如我们不要他,有人会要他的。这对我们是一个损失——上百万的账户损失。”

  “你说得完全正确,账本底线是很重要。不过,尽管利亚姆先生那么富裕,他能投入的也只能算是公司资产的一小部分。”约翰取下眼镜,从胸袋里取出一块丝巾擦着镜片,“美洲集团是世界最大的金融机构之一,我们这里办事的规矩,不一样。”约翰坚守阵地,最后那句话别有用心。

  “也许在全球范围内,利亚姆先生对公司不意味着什么,但在亚洲却非同小可。”罗素这时插话,同时用眼神要邦丽控制情绪,不要喊叫,“他可以给公司在亚洲的私人银行注入活力,为我们开启许多渠道。邦丽,是这样吗?”

  “是的。我一直在谈论潜在客户这个问题。我知道这些客户在寻找什么样的投资银行,而我们公司能替他们提供最优质的投资咨询服务。您有所不知,其实,无论美洲集团在世界上有多么了不起,在亚洲,我们仍然在许多公司之后。仅以东南亚几家大银行为例,如汇丰银行、新加坡发展银行、华侨银行、大华银行、中国银行等,亚洲的有资产者都把钱存在这些银行里,而不跟我们打交道。为什么呢?因为种种原因,他们不相信我们。如果有了利亚姆先生做我们的客户,我们就可以向全亚洲表示,在东南亚当地人眼里,我们至少跟其他银行一样好,一样值得信赖,而且作为美国银行,我们更有人情味,更使人感到亲切。”

  突然,一个中年女子的身影从邦丽的脑海闪过,她穿戴考究,围着昂贵的丝巾,戴着南海的珠宝,迟疑地站在香港渣打银行冷冰冰的大铁门前。这家英国银行,它艳丽的米字旗,它复杂雕花的沉重黑铁门,让她胆怯。每次走进这家银行存款,她都不得不带上小女儿壮胆。那个黑长发上扎着个大蓝色蝴蝶结的小姑娘,就是邦丽,那位胆怯的女士,就是邦丽的母亲。

  “您瞧,富裕的亚洲人,特别是女士,并不喜欢英国人。无论他们多么富裕,在英国殖民者眼中,他们都被当作二等公民对待。而美国人不同。你们的立国之本不同,你们的国旗,象征自由、平等、幸福,有着特别强烈的感召力。而且,亚洲人普遍认为美国人热情、真诚,只要他们知道,有他们信得过的人在银行里为他们服务,他们就愿意跟美国人做生意。没有像我这样的私人理财专家在两边促进了解,他们不会在乎跟美洲集团有没有生意上的往来。过去没有,日子照样过。”

  她停下来换一口气,又说:“记住,美洲集团只是几年以前才关闭了公司在亚洲的业务,最近才重新开张,对此,人们记忆犹新。我们需要尽可能赢得支持,才能使公司在亚洲的业务运转下去。”

  罗素思忖一阵,问道:“约翰,我问你:你刚才做出的决定是不是因为你掌握了什么有关利亚姆先生的具体资料,或者说,你根本就缺乏这方面的信息?”

  约翰将头偏向左边,谨慎地答道:“罗素,让我对当地小组再次核审一遍,好吗?”

  “能吗?那太好了!我们希望你能对这事儿再考虑考虑。我同意邦丽,这对于亚洲小组是个重大突破,有可能决定我们亚洲私人银行的未来,我这样说一点儿也不夸张。”

  “好。”约翰看看自己的劳力士金手表说,“现在差不多11点50分,香港比我们提前12个小时。下午晚些时候——他们的凌晨——我给那边的人打电话。明天上午10点左右,我给你一个最后回答,好吗?”

  “很好!非常感谢。”罗素接着对邦丽说,“你没有安排今天离开吧?”

  “没有。我明天下午飞回去。”

  “那好。明天上午来我办公室,我们随便聊聊,行吗?”

  “好。什么时候方便,您?”

  “10点15分,我再想想,10点30分,怎么样?”罗素拿出掌上导航电脑,查看自己的日程安排。

  “我10点30分整来您办公室。”

  “好。约翰,我看今天就到这儿吧?明天早上10点我给你打电话,或者,你打给我?”罗素站起来,把手伸给约翰。两人握手。然后,邦丽跟上,紧握约翰的手。

  “8点之前我来办公室,9点以后,你们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约翰对两人点头。

  邦丽和罗素走出约翰办公室,朝电梯走去。

  罗素对邦丽说:“差不多是午饭时间,我本该请你去公司六楼的高空大厅用餐,不过……”

  邦丽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噢,我差点儿忘了!今天早晨我遇到一个朋友——我们是麻省理工学院的同学——我答应他会一结束就给他去电话,他一定会约我吃午饭的,您别担心。我们随时可以共进午餐,在纽约,在香港,对吗?”邦丽露出最甜蜜的微笑,右脸颊上现出一个酒窝。

  “好。那我们明天早上10点30分见。”罗素跟邦丽握手,那么有力、坚定,令人觉得可靠。然后,他转身朝楼的转弯处自己的大办公室走去。

  “从他办公室俯瞰下去,一定很美。”邦丽一边想,一边朝前台走去。

  她用略带伦敦口音、十分悦耳的英语,向坐在前台后面的秘书打听:“您可以给我一个内线电话吗?”

  “当然可以。叫什么?”

  “陆乔,拼写为L—u—q—i—a—o。”

  秘书飞快地将名字打进她的电脑。几秒钟后,陆乔的身份证照片连同他的个人资料出现在电脑屏幕上。邦丽忍不住对陆乔的照片微微一笑,还是那个陆乔!10年了,一点儿没变!依然那么目光闪亮,那么饱满的脸,又诚实,又认真。对,陆乔十分诚实,十分认真。还傻!

  “他的分机号码是5—6695,你要他的传呼机号吗?”

  “不必。非常感谢。在哪儿能找到电话?”

  秘书在便条纸上抄下陆乔的号码,递给邦丽说:“往前,走到尽头往左,那里有两间会议室,现在没人用。你去吧,随便哪个房间的电话都行。”

  “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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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表于: 2003-03-20   
            6.风险与规避

赛布丽娜·乔伊斯终于点击了发送键,完成了备忘录。

  这些天,没完没了的备忘录快把她给逼疯了。上个礼拜,她休假一天,第二天回来,有两百多个电子邮件等着她处理!上帝,这太耗费时间和精力!过去,她对多数电子邮件不予理睬,只读那些认为重要的。但现在这种“偷懒”也办不到了。一个聪明脑瓜发明了一种叫做“邮件收到通知”和“读了邮件通知”的软件。这种软件不仅会告诉邮件发送者邮件是否
已经被收到,而且还知道邮件是否已经被阅读。

  那电脑天才怎么不夭折?让我们生活得轻松点儿?干嘛让我们上班时活受罪!她忿懑地想,然后把高靠背皮椅向右旋转90度,从电脑桌前移到办公桌前。

  赛布丽娜的办公室跟银行其他中层管理人员的没有两样。樱桃木U行办公桌居中,背后靠墙的地方立着相配的书橱和两个文件柜。办公桌旁是一张电脑桌,电脑桌上放着一部SUN监视器和一部接上打印机的康柏电脑。围绕办公桌,坐着她手下的三名高级电脑工程技术人员。

  汤姆正在掏着桌上的玻璃糖罐,想找一块他喜欢吃的巧克力,他瘦得像根棍子,显然缺乏营养,前额落下的栗色头发遮掩了他那瘦削的脸,使他显得可怜。赛布丽娜从不喜欢汤姆,但也从不讨厌他:一个彻底的硅谷人,只关心技术,不关心他人,不问世事。这样的人,公司里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多了,公司会变成“人间沙漠”;少了,公司失去前进动力。

  威廉照常坐在中间,他身上散发着一股强烈的科隆香水味,赛布丽娜有限的空间充满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这种用在电影界明星身上的永久香型。坐在他身旁的陆乔,看来大受其害,不断地皱眉头。

  为什么威廉不跟投资银行家们一起工作呢?他们是公司抛头露面的人啊!陆乔又一次觉得奇怪,同时忍住喷嚏。这个季节容易过敏,即使没有威廉的科隆香水刺激,陆乔的眼睛和鼻子也已经够难受的了。他把椅子朝右边挪挪,离威廉远一点儿,然后忙着在笔记本上写东西,想以此来分散注意力。

  几分钟以前,他们三人一起来到赛布丽娜办公室,他们一直在等赛布丽娜完成她的备忘录,赛布丽娜仿佛会永远地写下去,她的工作仿佛得永远永远地干下去,这样才能够干得正确,才能够规避风险,特别是这几天。

  就其本质而言,金融业是个高风险行业。这个行业生产的东西都是无形产品,不可触摸。金融行业最重要的一个收入源自冒险的胆量和本领。1929年股市崩盘,以及随之而来的经济衰退,使银行接受了惨痛教训。这就是:如果所冒风险太大,不仅银行自己会破产,而且会给全体社会公众带来灾难,从而将整个国家的财政引向可怕的深渊。由于知道金融行业是资本主义经济的命脉,而金融行业完全依靠公众信托,联邦政府自1929年起开始通过法案并发布安全管理条例,旨在保护这种公众信托。这些法案和管理条例试图达到两个目的:一、不得侵害与滥用这种公众信托;二、私人商业银行以及金融公司的运作必须具有一定的稳定性和前瞻性。但由于种种原因,这些法律和条例在过去20年间有所放松。政府不再禁止美洲集团这样的商业银行从事某些风险业务,如在股市投资,而是转移了关注的焦点:他们允许美洲集团这样的银行介入金融衍生产品一类的风险业务。为了保护银行与投资者,政府规定实行健全的风险报告制度和健全的风险管理制度。比如,美洲集团必须向联邦监督机关准确报告集团正在承担的全部风险,集团还必须为银行正在承担的风险直接划拨一笔相应的营运资本,这样一来,在风险确实转变为实际亏损时,银行就能够承受而不致破产。联邦政府频繁地审计银行和证券公司,目的是检查它们是否执行了这些规定和要求。

  随着联邦政府规范金融行业的工作逐渐从风险规避向风险管理过渡,各金融机构也逐渐意识到风险管理的重要性。风险冒得太大,会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但是不冒风险,就等于失去机会。对于20世纪90年代末波动越来越大、竞争越来越激烈的市场环境来说,这无疑是致命的。

  高风险,高回报,这是华尔街的游戏规则;如何正确把握风险与回报的尺度,因而变得越来越重要。结果,全美各大金融公司开始建立复杂精密的风险管理体系,它们的后台管理系统于是都配备上数学、计算机、物理、航空等方面的“火箭天才”。

  坐在赛布丽娜面前的这几位就是美洲集团风险管理系统的高级开发与研究人员,赛布丽娜很清楚他们对于公司、对于她本人在集团的工作的重要意义。过去20年,她一直为这家公司工作,手下称职的雇员是赛布丽娜的就职之本。

  “各位,抱歉让你们久等。”赛布丽娜终于干完自己的工作(只是延迟了7分钟),拿起桌上的瓶装纯净水,她已喝完了今天的咖啡定量——喝太多,牙齿要变色。有一天,赛布丽娜为了看完一篇世上最难懂的风险分析报告,她不知自己喝了多少杯咖啡,晚上回家后,发现牙齿都喝黄了!一笑,真噎人。从现在起,剩下的是三个瓶装水,喝完拉倒。今天的工作很多,三瓶水,够吗?她拧松瓶盖,吮吸一点儿,又把瓶盖拧紧。

  “要是你们谁想知道,顺便告诉一声,我刚才答复的是克瑞斯的备忘录。”她的语气中没有一点表情,“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一点儿也不高兴,因为我今天早上接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来自信贷部经理转发给全公司的备忘录,问我们系统为什么还不能提供令人满意的性能?”

  她停了一下,看看坐在她面前的这几位男士,见他们都不说话,赛布丽娜接着说:“我发了一个答复,也转发给全公司,向他们解释CRMS是一个新系统,所以还需要时间来完善——我的小组正在非常努力地解决这些问题。我只能这么说。咱们私下里讲,我们的用户使用这个系统用得满肚子气。我们遇到麻烦了,必须得面对。”

  赛布丽娜放下水瓶,翻开面前的笔记本,说:“咱们开始吧。陆乔,把今天早晨的事情先对我们讲讲。”

  “其实,没有多大的事可讲。2号数据包来晚了,所以都延迟了。报告已在9点上班前完成,我用电话通知了克瑞斯。”

  跟往常一样,陆乔竭尽全力回答得简短扼要。赛布丽娜轻轻叹一口气,陆乔像石头一样硬,如果他肯说话,或主动一些,他本该发展得更快更显著。

  “2号数据包通常什么时候发来?昨晚发来的确切时间是什么时间?”

  陆乔查看他的记录本,说:“自CRMS投入使用以来,2号数据包一般在纽约时间凌晨1点到1点30分之间发来。有两次是凌晨2点发来的。昨天晚上3点以后才到,确切地说,3点45分到的。”

  “那么,1号数据包什么时候来的呢?”赛布丽娜又问。

  “1号数据包是晚上10点左右来的。正常。”

  赛布丽娜不说话,陷入沉思,其他人看着她,等着。

  “能不能给我讲讲这两个数据包的区别?”她问道,不针对任何人。

  陆乔等着,希望别人去回答这个问题,他不喜欢在会上讲话,甚至像这样人少的会上也不想讲话。他知道这习惯不好,这是美国,不是中国,沉默不是金。不说话是要吃亏的,但是要改变自己的习惯、性格却很困难。中国不是有句谚语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我们都是习惯动物,被习惯左右,陆乔知道这个。等了一会儿,显然没有谁打算回答赛布丽娜,于是,陆乔只好答道:“主要区别是2号数据包包含与房屋贷款相关的金融产品,通常有4000到5000条数据;1号数据包包含政府债券品种、股票品种以及别的有价证券,通常包含40000到50000个交易数据。1号数据包的资料总是比2号数据包先到,数据包的大小与到达本身并没有关系。每个交易日末,CRMS系统大约晚10点钟启动,等待1号数据包发来资料,一旦接收到数据,立即开始下载。”

  “只有等到两个数据包都下载后,报告才能产生,是这样吗?”

  “是这样。这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如果不等到所有交易数据加载完毕,报告就不完整,这样会产生误导。第二,加载程序和报告产生程序都是数据密集型(Data intensive)和程序密集型(CPU intensive),既需要大量的CPU资源,同时也需要大量的内存资源(Ram),如果一起运行,可能使系统资源超载,导致延误。”陆乔转向汤姆和威廉两人:“你俩同意我说的吗?”

  威廉和汤姆小声表示同意,赛布丽娜在笔记本上飞快记着,记完以后,再看一遍,然后又问:“你说‘报告就不完整,可能引起误导’,这究竟是指什么?”

  “噢,我指的是潜在风险报告。这些报告打印出每一个客户和公司总的潜在风险或潜在亏损。报告应该考虑到客户的所有交易,如果有的交易在这一计算中丢失了,那么报告对潜在总风险就会有折扣,给分析师和财务顾问以虚假的安全感。”

  “说得好。”赛布丽娜把这话写进笔记本,又问,“那么,根据你的看法,今天早晨的延迟跟CRMS没有关系,对吗?”赛布丽娜想证实一下。

  “没有,肯定没有。”

  “那么,上星期四是怎么回事?”赛布丽娜又问。

  “上次情况不一样。上周三晚上,所有数据包都准时输入,但是我们的伦敦用户忙,他们几次锁死了我们的程序,所以引起延迟。每一次死锁(dead lock),就会造成50条数据的丢失。我们得在其他程序之后,再重复加载这些丢失的交易数据。”

  由于时差,美洲集团伦敦分部的上班时间比纽约提前5个小时,因为公司使用的是同一个全球系统,所以当纽约忙着加载交易数据时,伦敦的用户正在使用同一个系统更新数据。这时候,正在作业的两个程序就互相彼此干扰,引起数据错误。为了避免这一点,所有数据库管理系统都有一个机制,叫做“锁定”——就是保证在任意给定的时间内只有一个程序能够修正某个特定数据。当一个程序在修改一个特定数据时,所有试图访问该数据的程序都将被阻止(block),直到第一个程序完成,将该数据释放为止。然而,在某些情况下,程序可以互相锁定,那么,所有的程序因此而无法进展。这个情况叫做“死锁。”

  陆乔本想对赛布丽娜进行解释,但话太多,也太复杂,因此没有说出口,但是,他觉得赛布丽娜明白他的意思,他们之间有这么一种默契。

  “好吧。”赛布丽娜看来明白陆乔想要说的话,“你跟卡罗尔·汤普森解释过昨夜数据包迟到的原因没有?”

  “解释过。卡罗尔告诉我,主数据服务库(MDS—main data service),被某个交易系统拦截了,情况不正常,她的小组试图找到这次事故的原因。这会不会是因为交易量太大引起的?”

  自从1月份纳斯达克达到5000点以来,在华尔街工作了好几年的陆乔,还从来没有见过每天有这么大的交易量。

  “打电话问问,看看她找到原因没有?如果找到了,要她给你发个电子邮件,转发给我。”赛布丽娜需要把这事做个记录。

  “行。”陆乔在记事本上记下这事。

  赛布丽娜转身看着威廉:“你的项目,准备好了没有?”

  “快完成了。”威廉自信地回答,头骄傲地转向赛布丽娜。“汤姆和我已经完成了实验系统的基准测试(demo),并收集了所有数据。如果一切顺利,到本周末就会全部就绪。”威廉令人愉快地微笑,轻轻地抖着双腿。

  “那么,我们的CRMS目前能处理多少组数据?你们的基准测试结果如何?能有多大改进?”赛布丽娜问道。

  “目前CRMS一般情况下每秒钟大约处理3组数据。我们实验系统的基准测试显示——我要是什么地方说得不对,汤姆可以纠正我——每秒钟大约会处理30组数据。当然比原来的好得多。”

  汤姆肯定地点点头,也开始情不自禁地轻轻甩腿——程序编译员的通病。

  “听起来不错,威廉。”赛布丽娜十分高兴,她查看了一下记事本,然后宣布道,“下星期一开一个早会,邀请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前来参加。在会上,你威廉,将正式提出对系统进行增强和升级,并且对现状和测试结果作一个高水平的详细描述。”

  威廉和汤姆交换了一下眼神,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赛布丽娜看着他俩,努力控制自己的高兴情绪,尽量漠然地继续说道:“我用不着告诉你们这次会议的重要性,特别是对你,威廉。”赛布丽娜本想说让一个公司用高薪聘请的电脑软件开发工程师整天泡在自己喜欢的程序里而不做公司指定的事,确实便宜了你。让你拿着公司的钱,搞新软件开发。但话没说出口,因为如果这个开发成功了,赛布丽娜在公司的位置也会更稳定,日常工作中的这些麻烦事,也会随着新系统的问世而消失。一般来讲,赛布丽娜并不喜欢冒险,也不喜欢看人拿公司的钱不做事——威廉每小时175美元,每星期工作四天,32个小时,那是5600美元呢!这笔钱算在赛布丽娜的账上,本可以用来雇好几个从大学里毕业的研究生,做更多的事。但有时赛布丽娜也不得不从长计议:更新技术不是一句话。

  “你和汤姆研发的这个项目已经很有一段时间,现在该是说服管理层为公司进行有利投资的时候了。”

  “我们十分乐意,赛布丽娜。让事实说话的时候到了。”威廉严肃地说,一反刚才的轻松,“按现在的速度,系统要花12个小时才能把全部交易数据加载完毕,因此,每天要在上午8点前出报告,时间非常紧;更严重的是,这使系统没有恢复的机会。所以,如果夜间出了什么事,用户也许到下午才能得到报告。CRMS性能迫切需要改进,或想别的办法。基于这一点,我们的提议就有价值了。从技术上讲,它运用了当今最先进的数据库技术,也利用了现有的CRMS开源码,所以变化不会很大,成本和风险也较小。”

  “我们已经跟莎莉提起过,她明白这点。”汤姆这时插话。他说的是莎莉·卡尔森,信贷部信息主管,赛布丽娜的上司。

  “什么时候跟她说的?”赛布丽娜随便问道,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上周五。”汤姆说。

  “我们碰巧在电梯里遇到她。”威廉说。

  “很好。你完成发言陈述准备后,先交给我,再给别人。还有别的事吗?汤姆?陆乔?威廉?”赛布丽娜问,三人摇头。

  “那就这样吧。”赛布丽娜合上笔记本。当三人站起来准备离去时,她招呼陆乔留下。

  陆乔于是又坐下。待二人离开后,赛布丽娜起身走到门口,把门关上,然后回到座位坐下。

  “陆乔,你知道威廉和汤姆在做什么吗?”

  “知道,也不知道。我知道他们在设法通过引入一种三级体系来改进CRMS性能。但我不知道具体细节。”

  “你想参与这个项目吗?”赛布丽娜第一次显得那么严肃。

  陆乔犹豫。他很愿意加入这个项目,因为这个项目听起来非常有趣,很具创新和挑战。再说,研究新东西总比鼓捣那些过时的老技术好,比如,目前这个系统,你不得不受已有的框架限制,这等于限制一个人的创造性。陆乔希望有更多自由支配的时间,搞一些新项目,开发一些新产品,但是,这并不那么简单。从1991年毕业到现在,陆乔在电脑界和华尔街一共干了快10年,一切都得听公司的安排,而公司又是按客户的要求行事。在美洲集团的两年,陆乔目睹自己团队两次大换班。办公室政治,你争我夺。在美国,谁躲得了税、死亡和办公室政治?拿高薪的白领,好看不好做。陆乔做人做事,从来小心为好,既无野心,也无贼胆。

  “他们差不多三个月前就开始了,且一切顺利,再说,我现在任务也很忙。”陆乔考虑一阵后答道。人要谨慎,尤其是在华尔街工作的外国人,这里一直是白人的天下,只是新近电脑热,才起了变化。自己不能忘乎所以。

  “我肯定他们总是需要帮助的,只是早晚。”赛布丽娜不以为然地说着,同时将身子向后靠去。见陆乔并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顿了顿,赛布丽娜换了话题:“既然你提起,你着手的银行账户跟踪系统(bank loan tracking system),现在进行得如何?”

  “还顺利。”陆乔希望谨慎一点。他不愿意让老板过分高兴,从而误导她,使她过高估计这个项目,“用户已经测试了两个星期,错误报告在缩短。我们的用户好像很高兴使用这个新系统。”陆乔实事求是地说道。到美国这么多年,陆乔还是不习惯自己夸自己,一生的夸奖仿佛都是母亲、老师和妻子的专利。

  “我知道他们很高兴。我接到不少电话,说你很了不起。完成这个项目,你估计要多长时间?”

  “用户还在提出新的要求和修改意见,所以,难说。”

  赛布丽娜拿起水瓶在手里打转,同时看着桌上的日历,最后,她下了决心:“好吧,我让你继续专心于跟踪系统,毕竟这是公司财务总裁CFO要求的,必须给予头等重视。与此同时,我想你参加下个星期一威廉的报告。你觉得如何?”

  “好。谢谢,赛布丽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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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发表于: 2003-03-20   
            7.世界之窗

陆乔正跟手下的雇员凯文交谈时,电话铃响了。他拿起电话,并打手势示意凯文等等。

  “我是陆乔,请讲。”

  “陆乔?我是邦丽!”


  “嘿,邦丽,稍等一下。”陆乔捂住话筒对凯文说,“午饭后我再跟你谈。你继续干你的,照我们讨论的方案改动。”然后又转过头来对着电话说:“邦丽,你在哪儿?”

  “36楼。我刚开完会。有空跟我共进午餐?”

  “当然。”陆乔很少到外面吃午餐,总是在办公桌边吃妻子头天晚上为他打包的东西。这么乐意接受别人邀请吃午餐,这在陆乔还是头一次,觉得有点脸红。转念一想,午餐就是午餐,吃顿午餐又怎么啦?威廉每天都出去吃午餐,而且每天换人。别想太多,陆乔警告自己。不可否认,偶遇邦丽后,过去这两个半小时,陆乔一直莫名地十分快乐。

  “在二楼大厅等我,马上下来。”陆乔放下电话,拿起西装,急忙朝门口走去。

  刚一跨出电梯,陆乔就看见邦丽。她几乎完全没有变。这么多年,照样年轻美丽,走到哪里,就让哪里熠熠生辉。世上多有几个邦丽该有多好!让人心情好!邦丽也看见陆乔,她朝他挥挥手,然后像个小女生那样,伸开双臂。

  “哇!简直难以置信,我现在竟然能在纽约,在美洲集团,这么和你相遇!”邦丽看着陆乔,甜甜地笑着。她敲敲自己的头,说:“告诉我,这不是在做梦!”

  “不,你不是在做梦。”陆乔看得出来,邦丽见到他真的很高兴,使他有那么点受宠若惊——陆乔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我也一样,10年!怎么样?你一切都好吗?”

  “好。有什么地方可去?我饿极了。”邦丽真的饿了。从昨天晚上起,她就没有吃一点东西。再说,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中央跟陆乔聊久了,似乎也不太好。

  “好吧,想吃点什么?如果今天下午时间安排不紧,我们到世贸大厦‘世界之窗’去。今天整个下午我都有空。”

  陆乔在撒谎,他的电话铃声会响个没完。那又怎么样?管它呢!跟一位大洋彼岸来的好久没见面的老朋友度过一个下午,这能构成犯罪?

  “挺好。你今天下午真的没事儿吗?”

  邦丽知道,美洲集团成功的秘诀之一在于拥有一支强大的后台电脑技术队伍,他们是公司的发电站,有无数最先进的人脑和电脑在这里运行,这是证券公司的心脏地带。在这里,邦丽这样的前台人物所下的数不清的买单和卖单,由电脑统计处理,数不清的客户记录由电脑汇编。后台管理是制造成本与节省费用的地方,既可以让公司发财,也可以使公司破产。这一点,很多人不知,只知前台重要,不知后台作用。

  邦丽在麻省理工学院斯隆管理学院(Sloan School of Management)上学的时候就了解这些。她还特别记得跟陆乔的一次交谈。那是在一个金色的秋天,他俩坐在面对查尔斯河畔的学院大楼外,他们上同一课程——5号课?还是6号课?陆乔当时宣称,如果没有能够从事公司产品市场开发的前沿人才,就没有企业的生存,因为一个卖不出去的产品等于是废品,因而,再好的系统,再好的系统工程设计师,都没用,公司一样死亡。邦丽争辩道,如果没有优秀的产品,就没有前沿人才,因为产品不好,任何优秀的前沿人才,不当哑巴就成骗子;然而,一个好的产品,却可以不需要销售人才,自找销路,因而,科学家饿不死,饿死的倒是销售人员。“读过没有,《一个推销员之死》(The Death of a Salesman)?”

  这就像一场关于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争论,两人都没有占上风,因为对此没有一个绝对正确的答案:两个都重要,于是双方妥协。

  “别担心,我有呼机和手机呢。”陆乔指指腰间说,在他黑色皮带上挂着当今高科技软件工程师的现代武器,陆乔的西服上装口袋里还有一个非常复杂的掌上导航,这是邦丽以前没见过的。“不管有什么事,他们都知道怎么找我,以及在哪里找到我。”陆乔让邦丽放心。“怎么样?可以走了吧?”

  “当然,咱们走。”

  美洲集团总部大楼门前的人行道上,四下站着许多办公室职员,有的穿西装,有的穿套裙,与其说他们在为补充能量而进行午餐休息,还不如说他们在吸烟换脑。纽约州法律禁止在公共建筑物里吸烟,所以任何想抽烟的人,必须到楼外露天地点去。

  天气真是好极了,气温在(华氏)70度,非常舒服,不比早晨,早晨只有43度,挺冷的。现在,晴空万里,从东南方向吹来阵阵微风,带着春的气息。陆乔和邦丽走出转门,不约而同贪婪地吸着这早春的清爽空气。他们彼此瞧瞧对方,忍不住大笑起来。

  “天哪,纽约的冬天总是那么长!从感恩节到复活节有五个月时间。”陆乔说。

  “是。”邦丽接口道,“波士顿的冬天也长得很,就像纽约没有尽头的地铁,又冷又黑又无望。香港就没有冬天,四季常青,花儿长开。我真爱香港!”

  突然,他俩仿佛意识到什么,不再讲话,转身向南,肩并肩朝10个街区以外的世贸中心走去。

  “什么风把你吹到纽约来的?”走了一会儿,陆乔打破沉默,“我以为你搬到香港去,再也不回来了。”

  “我还住在香港,我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搬离香港的,至少在我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发现陆乔很吃惊,邦丽很快纠正自己,“我妈跟我的嫂子合不来,所以她不愿跟我大哥一起住在旧金山。你知道,我父亲在我上麻省理工学院的前一年,因飞机失事去世了。我现在必须跟我的妈妈做伴儿,这就是六年前搬回香港的原因。”

  回想往事,邦丽有些怅然:搬回香港导致她后来跟马克·摩根的最后分手。好还是不好,邦丽从不多想。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离开马克到母亲那里,就是豆子从发烫的火盘里跳到了火碳里,一个比一个烫人。可有什么办法呢?假如一位母亲离不开她的孩子,这孩子就得让母亲跟自己一块儿过。英语不是有这么一句话,比喻母亲无边的力量:The hand that r ocks the cradle rules the world (摇摇篮的手控制着世界)。邦丽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她改变话题说:“我来纽约完全是为工作上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离开波士顿的?好像你当时在波士顿电脑公司工作,不对吗?”

  “我是四年前来纽约的。”陆乔顿了一下又说道,“我妻子在新泽西郊外的强生公司(J ohnson&Johnson)找到一份工作,她喜欢纽约,所以我们就搬来了。我先在华尔街的一家电脑公司工作,后来换到美洲集团。你知道,投资银行的待遇要好得多。”陆乔的年薪一下从7万美元提升到95万美元。

  陆乔不无自豪地想起,自己只经过一次面试,就得到这份在美洲集团的工作。陆乔天生不会自夸,也不会撒谎。那天下午,应该由赛布丽娜面试陆乔,时间定在半小时。后来,半小时变成了三个小时,参加面试的人变成了七个。5点左右,当陆乔走出美洲集团大楼时,陆乔已从赛布丽娜那里得到口头应允,聘他为高级程序编译员。第二天去到公司指定的医院,陆乔做了体检和药检,又在公司人力资源部填了表,签了合同。

  “你妻子?我认识她吗?”邦丽有些吃惊。陆乔当然该结婚,为什么吃惊?

  “我想不认识。也许在麻省理工学院的新年、圣诞、感恩节,或者中国国庆节这些假日聚会上,你们见过一两次吧?我们那时还没有开始约会,所以我想你没有见过她,也没跟她交谈过。”

  “她也参加麻省理工学院的聚会?如果她参加过,我一定认识她。你知道,我那时是个大忙人,外国留学生团体主席,学生投资协会主席。”

  “她是波士顿大学学生,但她妹妹是我们学校的。你一定认识她妹妹,名叫梅虹,高个儿,短发,爱运动。她上6号课——和你我一班。你还没想起来?瞧,她是惟一拥有一部崭新21速山地自行车的中国学生,在麻省校园当时最出名。”

  “惟一拥有一部崭新21速山地自行车的中国学生,在麻省校园?我记得我有两部!只是你不知道!”

  “我指从中国大陆来的中国学生。”

  “噢,我不记得她。我打赌,如今,麻省理工学院,哈佛,哥伦比亚,耶鲁,一定有许多大陆来的中国学生,他们满校园兜风,不是骑21速的山地自行车,而是驾驶84速的德国宝马敞篷跑车!”

  “你说得是。中国过去10年变得富裕起来,上海平地起了一千多幢摩天大楼。”

  “但愿我们今天才20岁!”邦丽说着,转眼看着陆乔,眼里充满爱慕的神情。如果她和陆乔如今还在麻省理工学院读书而不是10年以前,香港富家女儿与中国穷男生之间的鸿沟,就不会那么巨大。邦丽有些忧伤地想,偷偷瞥了陆乔一眼,心里说,在过去10年,靠你的智慧,你不也进入美国主流社会,变得这么英俊、洒脱、富有了吗?

  为什么10年前,我没有这样的胆识,预见今天?

  “6号课是经济数理课,是吧?现在我记起来了。是不是那个总是抱着个自行车座垫进教室的姑娘?”邦丽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欢快。

  “对,正是她。知道吗,她最终还是把自行车给丢了?”

  “什么时候?她那么小心!”不管你多么小心,你珍惜的东西还是看不住。

  “我想,是她在麻省的最后一学期吧?她急着去34楼做一个实验,把自行车锁在门外,忘了取下自行车座垫。她以为实验只需几分钟,结果用了6个多小时。等她出来,前后轮和坐垫都不翼而飞。那自行车确实好。半年过去了,直到拿到毕业证书,她才好受一点。”

  “是的,我还记得剑桥区那些偷车贼,我的车也丢过。你不也丢了几部吗?”

  “我丢了三部。没有一部能值20美元,他们都是我在麻州大道旧货店买的。”

  两人大笑,气氛顿时自然许多。

  “那时我不太认识你,我只认识大陆来的,我们时常在一起聚会,吃热狗,打网球。我常想,要是能回到过去的时光,多好!当学生难,但有很多乐趣。”

  “确实有很多乐趣。”邦丽说,接着她问,“于是梅虹的姐姐,成了你的妻子?”

  “对。”

  “这是怎么发生的?”

  “就那样发生的。”看邦丽仍期待他说下去,陆乔于是有些勉强地加上一句,“我们常在一起聚会,她总是做特别好吃的刀削面,而且还喜欢唱歌。她是学化学的。我们已经结婚9年。”

  “有孩子?”

  “两个。一个男孩儿6岁,一个女孩儿4岁。”

  这时,他俩已行至世贸中心5号楼,摩根·斯坦利的巨大红色招牌,横挂在宽敞的大门上方。陆乔推开玻璃门,扶门让邦丽先进去。

  “马克怎样?”陆乔问道。

  “马克?”

  “高大、英俊,跟你常在一起看书、骑车的那个马克。”

  “我们分手了。”

  “怎么会?你俩很酷,是天生的一对!”

  “是冷酷的酷?”邦丽微笑着对陆乔说,“为了获得成功,我们必须为自己的酷付出代价,对吗?”

  看着邦丽眩目的微笑,陆乔突然记起邦丽的微笑曾使多少大陆来的中国男生为之心醉,但谁也不敢轻易跟她说话,怕被小看。智商高的人,心气重,特别是过日子还要精打细算的时候。陆乔的心抽缩了一下。这样的感觉,他跟爱琳从没有过。爱琳给人的不是心跳,而是安全。男人是多么虚荣啊,什么都想要,心跳和安全。

  他们来到世界贸易大楼一号楼,世界之窗饭店的入口处排着大队,一号楼通往世界之窗饭店的两部大电梯里,挤满喜气洋洋、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邦丽和陆乔在大厅前台衣帽处存放了外套,邦丽拎着公文包,陆乔什么也没拿,两人等在长长的队列后面。他们前面一对青年男女,像是一对新婚夫妇在度蜜月,互相紧挽着手,那男子还不停地把女子的手指拿起来放到唇边轻吻,其中一根纤细的手指,戴着闪光的钻石戒指。那女子看着男子微笑,两眼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邦丽和陆乔把脸转过去。终于,轮到他们进电梯了。通往世界之窗饭店的电梯很大,能容纳三十多人,这么多人挤在一处,使陆乔感到有些别扭。当电梯上升时,他竭力去看电梯壁或天花板,拼命避开邦丽的目光。没有人发出声响,即使那对新人也很规矩。

  电梯上得很快,给人一种飞机急速上升时,给身体和情感带来的那种让人同时失重和冒险的刺激感。乘电梯的时间很短,不到一分钟,就已经上到107层,来到美丽洁净的餐厅,大家舒了一口气。

  邦丽和陆乔随着人流走出电梯,面向曼哈顿鲜花簇拥的正式餐厅,由餐厅俱乐部的成员们包租下了午餐,不对外开放,只有酒吧对公众开放,可供饮酒吃饭,晚间还可跳舞。酒吧入口又排成一个长队,等候座位。轮到他们时,陆乔要了一个临窗的座位。平常,陆乔不大介意坐什么位置,但今天不同,他想让邦丽把纽约的模样看个真切。自由女神、总督岛、BM W大桥——布鲁克林大桥、曼哈顿大桥,以及连接曼哈顿和布鲁克林的威廉斯堡大桥——给人特别的壮丽景观。他还想请邦丽喝布鲁克林生啤——两年前他刚到公司时,威廉曾在这里请陆乔和其他几位同事喝过一杯。苦苦的,但新鲜爽口。

  一位细腰高胸的漂亮黑人姑娘领班,从架上取下两本厚厚的菜单,带着迷人的微笑,将他俩引到南边面朝自由女神和炮台公园的一扇窗户小桌,然后转过身来,甜甜地说:“就餐愉快!”离开前,她对邦丽说,“我喜欢你的围巾和珍珠,漂亮极了,就像你一样。”

  “谢谢。”邦丽笑了。她的笑容那样感人,以至于女招待也笑了,露出洁白的牙。

  陆乔感到浑身洋溢着幸福,邦丽幸福,他就幸福。邦丽快活的时候,整个世界仿佛都是快活的。陆乔觉得这很奇怪。

  他俩入座,拿起菜单。

  邦丽的眼睛并没有看菜单,她默默地面对窗子,注视着大约1000英尺之下流淌着的哈德逊河。窗子正对着哈德逊港湾,那里是东河与哈德逊河汇合的地方。两架纽约警察局直升机正在河上盘旋,场面惊人、壮观。

  “以前来过这里吗?”陆乔问。

  “来过一次。”邦丽回过头四下看了一眼说,“这个地方没有怎么大变,跟1993年世贸中心底楼大爆炸以前一样,只是更漂亮了。你看那些瑰丽的珠子串成的落日和朝霞,多好看!多柔和!”她望着酒吧进门处的装饰,眼光又转而落在地毯上:“这里铺着这么昂贵的柏帛丽地毯,高贵的樱桃木桌椅,甚至这些男女招待穿的无尾半正式晚礼服,都给人留下难以忘怀的美好印象。陆乔,我真高兴你带我来这儿!”

  陆乔微笑不语,邦丽转过头,又去看窗外的景色。

  蓝天白云中,一架旅游直升机正在上升,似乎朝着世贸大厦飞来。里面有位男士正在用他的摄像机对准大楼,邦丽能够看见他的眼睛在瞧自己,瞧她的珍珠,瞧她的红唇。一位年轻侍者走来,放下两个水杯,倒上冰水,放入两片酸橙,问道:“要点喝的?”

  “就要冰水。”邦丽答道。但马上又改了主意:“有草莓德克利鸡尾酒吗?陆乔,我大白天喝一点儿水果酒,你不介意?”

  “不介意。”

  “您要点儿什么,先生?”

  “就这冰水吧。”陆乔不能喝酒:他还得回办公室。他接着翻开菜谱:“你不是饿了吗?”他显得似乎太殷勤了一点儿,便立即克制住自己,说:“如果你饿了,应该尝尝美味的纽约牛排。”

  邦丽觉察到陆乔的不安,她立刻打开自己手里那份菜谱,很快浏览一下,说:“我想要烤蟹饼。”然后加上一句:“纽约牛排一份太大,我以后再要牛排吧。我可不想在你面前睡着了,这是香港半夜。”她举起杯子放到口边,喝了一小口,眼睛看着陆乔。

  “选得好。我也来同样的,肯定味道不错,大小也正合适。”陆乔收起两本菜谱,放到桌边。突然,邦丽爆发出一阵笑声,大笑不止。

  情绪的突然变化,使陆乔感到吃惊:“什么事儿这么好笑?”陆乔也觉得蛮开心的。

  “我在想,你是不是还保留着那条价值5美元的Levis(利维斯)牛仔裤。”

  “别提了,行吗?”陆乔假装生气,其实,过去的回忆使他感到无比温馨,“我不信你还记得这事儿!”

  “我到死也忘不了,你让自己当着全班出丑,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邦丽冲着陆乔甜甜地笑。

  “好啦,好啦,我得补充一句,全仗你帮忙。感谢!”陆乔感到非常宽慰,这些年来他不时也会想起邦丽,而此时此刻,她就在眼前,这么实实在在。他举起水杯说,“为Levis干杯!”

  “为Levis干杯!”邦丽举起酒杯。两人大笑起来,他们想起大约十年前在剑桥区一个下雪的早晨。

  那年,陆乔在麻省理工学院航空航天系攻读博士生三年级,因为完成了全部规定的主修课,陆乔出于对商界的好奇而决定选修MBA课程。慎重考虑之后,决定选上15—621(企业家入门)课。邦丽当时正在读MBA一年级,是那个班维斯教授的助教。学期过了两周,课程进入资产评估一章。一天,陆乔进教室迟到了,为了不影响上课,他在第一排找了个座位悄悄坐下,而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到最后一排。

  课上一半,维斯教授突然问陆乔:“陆乔,你认为你穿的牛仔裤值多少钱?”

  陆乔机械地埋下头,看着自己的牛仔裤,他碰巧穿一条旧的Levis,便顺口答道:“我想,值5美元。”

  其实,他是从麻州大道的“救世军”那里只花2美元买来的,不过他还真认为5美元是个合适的价钱。在这场交易中,他赚3美元。

  “很好。”维斯教授转向坐在陆乔过道对面的邦丽:“邦丽,你觉得呢?”

  邦丽一言不发,掏出钱包,拿出一张5美元的钞票,站起来,走过过道,将钱放在陆乔的笔记本上,说:“我买了。你可以把裤子脱下,给我。”

  陆乔惊住了,一把抓住裤子。干什么?这个玩笑,不免有点太残酷吧?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楚,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和口哨声。他难堪极了!陆乔不可能只穿一条内裤在校园里跑吧!再说,剑桥区的2月,寒风刺骨!

  他拿起那5美元,竭力把它还给邦丽,嘴里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这时笑声更大了。陆乔真希望地上有个洞,让他钻下去。

  下课以后,邦丽走到陆乔面前,微笑着说:“希望你没有生我的气。”

  “没事儿。”他被搞得那么狼狈,永远也不会忘记“相对价值”这一堂课。在评估资产时,相对价值理论起着决定作用。你该如何给穿在身上的惟一一条裤子,贴上价格标签呢?

  “有件事我不明白,”邦丽困惑而真诚地看着陆乔,“或许你能给我解释一下。”

  “什么事?”陆乔警惕地问。

  “你是16班的,算是一位火箭科学家了,怎么连这么简单的把戏,也给骗住了?”

  陆乔无法相信,她在笑他?还是在向他道歉?他盯着她,无以言对。

  “只是开个玩笑。”邦丽发出一串笑声,陆乔也忍不住跟她笑起来,她的笑声富有感染力,整个校园似乎都回响着她的笑声。他们成了朋友。

  侍者端来邦丽的饮料,新鲜的草莓,红灿灿、水灵灵的,十分诱人。陆乔把他们要的菜告诉侍者。这种订菜的事,陆乔结婚后还没有做过,因为爱琳把给每个人点菜的责任全包揽下来:陆乔的,孩子的,朋友的,最后才是她自己的,而且总是价廉物美。

  侍者拿过点菜单,又消失了。

  陆乔问邦丽:“香港的生活怎样?”

  “什么生活?”邦丽一本正经地抬头问,红草莓挨着红唇,“我没有生活。像你一样,随时待命。信不信由你,我的护照就在我抽屉里,随时准备到任何地方,一切受客户支配。有一次,为了开一个账户,我不得不从马尼拉飞香港,从香港飞台湾,又从台湾飞到一个度假胜地,然后再转回香港,经香港去伦敦。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在跟一位客户在马尼拉打高尔夫球时,突然预感到台湾的一个大型慈善机构,可能会跟我做生意。于是我就跟踪追击我的客户,两天去了五个地方、四个国家。我从那天早上起,就有这个预感,今天我会得到一笔生意。”

  “你的预感正确吗?”

  “那次吗?是的,很正确。生意做成了。说实话,我的生活大部分是在饭店、机场或在空中度过的。我这双脚很少落地。私人理财并不是如你想像的那样——穿迷你裙,露bra,吃海鲜,喝美酒。不,那里工作很辛苦,一天16个小时在电话上或电脑上是常事,有一天,我打了那么多那么久的电话,有好几天,耳朵都不敢碰。不过,我喜欢我的工作。工作干得好,奖金也高。”

  陆乔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谁的工作有这样浪漫有趣,令人着迷,同时也使人感到虚幻。

  邦丽举起杯子:“与你重逢实在太高兴,陆乔!”

  “我也是。”

  陆乔把杯子举起来,然后放下。他有些犹豫。刚才他发现邦丽在谈到马克时不快,但是陆乔不明白马克同邦丽之间发生什么事儿了,他很想知道。马克什么都有:世界名牌斯隆管理学院的学生,深蓝眼睛,金色头发,衣着考究,以胸外科手术闻名的父亲在波士顿闹市区Beacon Hill拥有整整一幢大楼,进出社会名流家庭,整个麻省校园和查尔斯河为马克倾倒。邦丽同陆乔成为朋友后,邦丽使他俩也成为朋友——两人都是校足球队队员,邦丽虽然不是啦啦队的,但好些女朋友是啦啦队的,常去看他们踢球。然而,陆乔在马克面前不舒服,觉得不是一类人,不愿相处。在麻省理工学院的学生中,人人都认为邦丽和马克是天生的一对,是中西方最好的结合,是传奇故事,最令人羡慕。

  “你们还捉迷藏?”陆乔竭力让自己的问题听起来像开玩笑,但是没有成功。

  “我们老是没完没了地争啊,吵啊,最后我终于厌倦了这些争吵,也厌倦了他。我于是回香港,我们就分手了。”邦丽的语气清楚地告诉陆乔:就此打住。

  陆乔记得的可不是这样。他记得他俩虽然总是吵架,但更像是恋人间的斗嘴——两只多情鸟谁也离不开谁。陆乔记得最后一次见他两人,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陆乔正在借/还书台干他的图书馆周末值班工作,邦丽和马克来了。见到陆乔,邦丽说她和马克去看007电影《喜鹊鸭子》,但票已卖完,没办法只好到图书馆来。“因为我们的朋友在这儿。”邦丽于是开始跟陆乔谈007电影。

  陆乔记得他同邦丽不知什么时候从电影转到陆乔的图书馆工作,又接着讨论起邦丽的毕业论文《相对价值》,突然,马克砰地一声将拳头砸在借/还书台上,转身走了。邦丽赶忙把书和论文塞进背包,追马克去了。陆乔绝没有想到也不愿意去想他或他跟邦丽的谈话跟马克的突然离去有何关系,他绝对不会将自己放在“第三者”的位置上。他认为这是恋人之间吸引彼此注意用的小把戏。同邦丽这样的姑娘在一起,什么样的小把戏都会管用。之后,邦丽和马克很快订婚,从麻省的学生宿舍搬到剑桥区一个舒适临河的小公寓。毕业前,听说他俩打算结婚。结了吗?不管怎样,世事难料,陆乔万万没料到,邦丽和马克会分道扬镳。

  “我们结婚又离婚了,前后两年。”就像在回答陆乔的问题,邦丽这样说道。“不死不活的婚姻,才永远持久。”邦丽的嫂子曾经这样劝她。“你不像我,不能忍辱负重,断了好。”

  “噢,我很难过。”陆乔说,现在轮到他想改换话题了。幸好,侍者这时出现在他俩的桌旁,端着他们美味的金黄色蟹饼,为陆乔解了围。

  谢天谢地!陆乔笨拙地挤了些柠檬汁在蟹饼上面,也将不少柠檬汁弄到自己裤腿上。他看了邦丽一眼,邦丽也在给自己的蟹饼挤柠檬汁,她的小指头微微往上翘起,显得温柔可爱。这使陆乔想起自己4岁的小女儿,每次吃饼或用杯子喝水时,她也小指头往上翘,天生的优雅,可真是无师自通。有些人则通也通不了,比如陆乔,穿一件好衣服,不自在;进一家好餐厅,不舒服;吃蟹饼,不会挤柠檬汁。为什么呢?因为他不学,不愿在这些地方改变自己。

  “你怎么最后到华尔街来了,我一直认为你会为美国航空航天局工作。毕竟,他们资助你上学,资助你做论文。”

  “美国航空航天局的工作都是与国防有关的,你首先必须接受忠诚调查,特别是对外国人,比如我这个从共产党国家来的中国人,更是如此。我不想有朝一日,成为政治迫害的对象,所以我决定进入电脑行业,搞软件开发。我喜欢这样。到目前为止,还不错。”儿时的梦想和现实不符,这一点,陆乔想得通,也接受,并且能修正自己。男儿就怕入错行,也怕认死理。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皮带上的呼机振动起来。他取下呼机,揿一下键,看到液晶显示是凯文打来的。陆乔取下手机,对邦丽说:“非常抱歉,我必须回这个电话。”

  “好。”

  陆乔走出餐厅,来到走廊,他拨了凯文的号码,凯文在来电的第一声铃响就接了电话,陆乔有点着急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陆乔,很高兴你回电话,我做了修改,重新测试了一下,但我们仍然有问题。”

  陆乔差点儿对他讲,不是我们有问题,是你有问题。凯文的工作头衔是高级编程员,这意味着,他应该能够独立完成他在签约时所指定的工作。

  一般情况下,陆乔不会介意帮帮同事,但今天不行。

  “现在什么时候?出错的信息说什么?”他克制着自己的声音。

  “程序有一小会儿运转正常,然后就出错了。错误信息表明,内存分配失败。我们是否应该增加内存?”

  “看来是出现了内存死区。”

  内存分配这一程序,是电脑操作系统为某些应用程序保留的内存空间,如果电脑内存的可用空间不能满足规定要求,就会死机。这是一个令人恐怖的故障,会破坏整个程序。由于所用电脑有很大的内存空间,而且程序在死机之前还运行了一阵,所以陆乔相信,合乎逻辑的解释只可能是程序被不断地分配内存,而没有使内存还原到系统的可用内存池。这是一种电脑程序错误,通常叫做内存死区。

  “我敢肯定出现了内存死区。”

  “我怎么才能发现错码?”

  “去看你的源码,在源码中寻找新的操作符New operator,确保操作符与删除符匹配。环路测试的时候要特别注意。”

  新的操作符是管分配内存的C++语言,删除符是将内存释放回可用内存池的一个运算符。新的操作符如果不与相应的删除符匹配,就会造成内存死区。

  所有的C++编程员都会随时被提醒,要避免这类错误;但是显然的,还是有人犯这样的错误,像凯文这样的哈佛毕业生也一样。干嘛到哈佛学电脑?做前台投资银行工作,多好!

  “谢谢,陆乔。”

  “Bye!”

  被“工作”打断之后,午餐顺利进行,他俩不再拘束。邦丽告诉陆乔她为什么来纽约的前因后果,以及她希望从高层决策者那里得到什么样的答复。陆乔引用一中国古训安慰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鼓励邦丽享受纽约,去逛逛第五大道。“喜欢看橱窗设计?”

  “喜欢。”

  之后,他们谈起他俩都认识的人,还有他们在麻省理工学院一起度过的时光。他俩一致认为,学生时代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自由。

  午餐后,陆乔与邦丽步行来到世贸中心地铁站繁忙的E号地铁。

  “世贸中心有两个世界,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地下。”邦丽惊叹道,“地上通天的那个世界,什么都是由最好的花岗石、玻璃做成;而在这里,在地下,又黑暗又有味儿。纽约的地铁需要改进。应该向香港学。”

  “会的。”陆乔说,“什么时候飞回香港?”

  “明天下午。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会再跟你打电话。要是在纽约来不及,我就从香港给你打。”

  “也可以给我发电子邮件,我们一定保持联系。”

  “一定。”

  我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结的婚呢,邦丽想,那个幸运的姑娘叫什么名字?就在这时,地铁轰隆隆驶进站来,在他们面前停下。

  门打开,邦丽很快拥抱了一下陆乔,跨上车厢。

  “Bye,陆乔!”她在窗户里向陆乔挥手,陆乔也向她挥手,突如其来的吻,使陆乔感到不知所措,也感到欣喜。

  地铁驶出站台,很快在隧道的拐弯处消失。20分钟后,陆乔回到美洲集团总部大厅里。

  等电梯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纳斯达克显示牌被一根血红色的线自上而下贯通,2000年4月15日这天,纳斯达克狂泻540点!今天,道琼斯指数是1929年以来,一天中跌幅最大的!陆乔四周一片死寂,仿佛电梯也停止了移动。

  陆乔突然想起他今天忘了卖思科股票。

  生活中总是有输有赢的,陆乔安慰自己,比如说今天:是输还是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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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发表于: 2003-03-20   
            8.职场一天

一个月以后——

  “我这一天可真倒运!”四个小时以来,赛布丽娜已是第一百遍对自己这样说了。今天一定是她这辈子最倒运的一天。从天还没亮,就全是坏消息,坏消息。每一次她都以为再不会有更糟的了,而结果证明她料事不准,事情错上加错,越来越糟。是不是有人跟她过不去,还是怎么着?


  祸事一早就来了。

  其实,赛布丽娜还没有起床就遇到了第一件倒霉事。当时才凌晨3点不到,突然一阵急促的铃声把她从睡梦中吵醒,不光吵醒了她,还吵醒了她丈夫马修。马修·山德尔先生气坏了。与往常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不再隐藏他的不快,相反,他在床上翻来滚去,鼻子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响声,把毯子从赛布丽娜身上裹走,他要让赛布丽娜明白:他被吵醒了,而且烦透了!

  赛布丽娜实在不能怪他。马修是朗讯公司Lucent国内市场拓展总经理,过去20年来,他每天得赶在6点30分之前去上班,就是为了确保能赶在别人之前第一个去办公室,写他的每日计划目标。现在的销售总经理在一天里要做的事情太多:小心账本底线,完成销售目标,与制造部门和市场部门以及自己部门的成员间保持良好的沟通,等等。此外,在马修看来,一个优秀的经理在雇员心目中还应该是个好榜样,以便在经济下滑期能维持一个健康向上的团队士气。那些午夜打来的电话——最近,赛布丽娜半夜竟然有这么多电话,好像她的家成了电话总站!——使马修损失了那么多睡眠,给马修强加了那么多焦虑,致使马修一星期内两次与手下人发火。这些该死的电话该结束了!他压低嗓门骂道。

  说真的,有好几次赛布丽娜也想把电话线拔了,然后把那该死的话机扔到窗外去。但是,她有什么办法啊,回答这些电话是她工作的一部分。她父亲曾经警告过她:华尔街决不是女人呆的地方。父亲是一位退休的银行高级执行总裁,他说,女人的位置是在家里。

  赛布丽娜在全美国著名的波士顿史密斯学院受过高等教育,按照父母的想法,这可以使她有一个美满的婚姻,使她更适合当一名称职的母亲——跟她自己的母亲一样,有了良好的教育,教子相夫就更称职。养家口,那是男人的事。赛布丽娜叹了一口气,都怪妇女解放运动把她给害苦了:同工同酬,这有什么好?把丈夫半夜从睡梦中吵醒,让你感到对不住他?

  赛布丽娜并不是存心要惹马修生气,天晓得,这些天她办公室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麻烦!

  电话是凯文打来的。本周他刚好在系统支持中心值夜班,赛布丽娜一听出凯文的声音,就一下子清醒过来。

  “噢,天哪,可别跟我讲又是系统出了毛病。”她在祈祷,虽然她明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最近,赛布丽娜总是半夜接到关于系统出毛病的电话,上星期,她好几次不得不给伦敦和香港用户打去电话,提醒他们系统出了问题,要他们不要进入系统,并向他们保证,她会竭尽全力尽快恢复系统。

  每当她打这种电话的时候,她跟用户之间保持的信赖度便会被撕扯掉一部分,一想到今晚还会接到这样的电话,她的恐怖感就难以描述。

  赛布丽娜抓住电话,屏住呼吸,等着凯文给她报凶信。果然,昨天夜晚对于CRMS来说,又是一个倒霉的夜晚。毫不奇怪,赛布丽娜一听到凯文惊惶失措的声音,就已经猜出八九分,但是,凯文接下来说的话,却使赛布丽娜哑口无言。

  凯文三个小时一直在处理系统问题,他给陆乔打了电话,给系统负责人、数据库负责人、几乎所有人打了电话。为什么?他修好了数据库!恢复了数据包!重新启动了程序!现在系统又开始运行了,赛布丽娜今晚不用着急,可以安稳睡一觉!凯文不停地讲,声音很大,赛布丽娜听得出来,凯文非常激动,很想在这个午夜时分与同事和老板分享一下完成任务的好心情。赛布丽娜平常是个好脾气,但现在,快要发疯了。

  凯文刚好违反了华尔街的两条金科玉律:其一,问题一出现,应立即通知你的经理,而不是事后。经理们喜欢在用户之前知道问题所在。他们必须这样。如果让用户来告诉你:你的系统麻烦不断,已经是够糟的了,而如果你对他们谈论的问题,竟然显得一无所知,那就是灾难性的了。你的信誉一下子会急剧下降。用户对你的信任一旦失去,可能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你最好先通知用户系统有问题,不让他们有机会去碰上;其二,不要在凌晨3点钟打电话,仅仅是为了显摆你的工作干得好。好消息不怕等。不管你刚才干得多棒,你也别在半夜里吵醒你的上司,将他吓个半死,只是为了让他来听你沾沾自喜的唠叨,其结果将保证是适得其反。

  为什么有些人就永远学不到这些呢?赛布丽娜竭力克制自己,同时一边感谢凯文的辛勤劳动,祝贺他任务完成得很好。她对凯文说,他马上就可以回家去睡大觉;其实他可以放假半天,什么时候睡醒,什么时候来上班。

  放下电话后,赛布丽娜提醒自己,在下一次小组会议上,她一定要让每个人明白什么时候才是给老板打电话的恰当时间,可别忘了。

  赛布丽娜关灯后正要睡觉,这时马修从枕头上转过头来,用最平静的音调对她说:“我想你应该立即给你的执行主管打个电话,把这激动人心的好消息也通知他。我保准他一定会非常高兴。”

  赛布丽娜没有理睬他,倒上枕头,背对着马修。这真是好极了!首先,她赛布丽娜必须忍受凯文没完没了的唠叨和搅和,还要假装高兴;现在,马修还要来凑热闹,胡搅蛮缠。对后者,她感到更加难以忍受。马修实在可恶!他不该这样对她,毫无同情之心。不过,赛布丽娜太疲倦了,半夜三更跟马修吵架,是她此时最不愿做的事。即使她想那样做,现在也不能。她闭上眼睛,想让这件事就这么过了,她希望马修也如此。她刚一闭上双眼,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个想法:毕竟当她还在打电话时,马修并没有爆发。想到这里,她伸出手,轻轻放在马修手上。

  在大家看来,赛布丽娜和马修代表着50年代出生的“婴儿潮”里成功的一对。两人都有事业抱负,为成功而奋斗,为了达到目的,他俩什么都愿意忍受。两人都是工作狂,在办公室里可以不计时间,甚至在周末,也顽强地工作。他们早出晚归,回家时已精疲力竭,还把工作带回家,孩子也没时间生养。他俩的婚姻至今还保持着,也算得上是个小小的奇迹。但近来,赛布丽娜开始有些害怕,如果她继续像刚才那样半夜三更接电话,她的生活会很快出现不稳定,也许就会出现婚变?

  一切都有个限度。马修的忍耐最近受到挑战,由于这个原因,赛布丽娜理解马修的情绪。马修早上5点就得起床——21年前从学校毕业到几年后当上朗讯公司东部地区销售总经理,这个习惯就养成了。在秘书和其他人上班之前,马修保证自己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人。公司里有个笑话说,第一壶咖啡总是由老板煮出来的,这里头不无钦佩之意。这就是马修。但是赛布丽娜最近的压力和工作负担,已经把随和的马修,变成了一个尖酸刻薄的“小人”。

  必须做点儿什么来改善我们的关系,赛布丽娜告诫自己。可是做点什么呢?她却没主意。去欧洲?哪儿来的时间呢?赛布丽娜已很久没有连续休息一周过,全是东一天,西一天,看哪一段时间工作相对稳定,就在哪天休息。

  赛布丽娜第二次醒来时,已经是5点20分了。她睡得不好,尽是些乱七八糟叫人不愉快的怪梦。在她身旁,马修还睡得很香,这是惟一的一次马修睡过了头。赛布丽娜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让他继续睡。就算他是马修,也可以偶尔按正常的时间去上班吧?赛布丽娜小心翼翼下了床,踮起脚尖到浴室快快冲了个淋浴,穿好衣服,匆忙来到车库发动汽车。早饭和化妆等到了办公室再说吧。

  开上车道时,她看了一眼汽车仪表盘上的数字显示时钟:5点35分。外面天色还很暗。今天睡过了头——如果5点钟起床也能叫做睡过头的话——所以时间有点儿紧。还好,赛布丽娜相信她还能够赶上5点50分的火车。乘车往返于城郊上班,对赛布丽娜实在是太残酷,光是单程就得花掉两个小时!要乘火车、公共汽车,还有地铁。今天早晨她还得快点儿,不然就会误点,下一趟车会延误她半个多小时。她很快转了个右弯,抄近路直奔通往火车站的卡明街而去。接近25号路口时,赛布丽娜从远处惊恐地瞧见交通灯,由绿灯变成了黄灯。

  她心里骂了一句倒霉,在交通灯变成红灯之前,她根本不可能赶到十字路口。这个路口要等足足两分钟才会又变成绿灯,而这两分钟的时间,会给她造成极大的损失,她会赶不上5点50分的火车,而下一趟火车是6点20分!这样,她不仅不能按计划在7点30分以前赶到办公室,而且还得在黑暗、寒冷、空无一人的火车站,打发掉整整30分钟。

  赛布丽娜慌忙地四下里瞧瞧,街上显得很空旷,看不见一辆车。赛布丽娜决定冒险:闯红灯。闯了,然后不停地继续往前开。

  接下来发生的事,是不知从哪里钻出一辆警车,对她紧追不舍,警车上的警灯发疯似的闪着。这个巡警一定藏在什么角落,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赛布丽娜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事:这么一位体面、勤奋工作的女子,竟会做出违法乱纪的事来?她想对上帝尖叫:“为什么是我,我不是个坏人!我为什么要受如此惩罚?!”

  她将车倒到路边,慢慢停下来时,眼泪也顺着面颊流下,紧张地等待着将会发生的事情。警车在赛布丽娜车后几英尺远处也停了下来,车上的聚光灯直射赛布丽娜的后窗,通过挡风玻璃上的后视镜反光,照得赛布丽娜睁不开眼。赛布丽娜从边镜里看见警车的门推开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车里钻出来。这个黑乎乎的影子站起来,戴上警察帽,然后正了正腰间的持枪皮带,最后打开手电筒向赛布丽娜的车走来。

  赛布丽娜仍然坐在车里,两手放在方向盘上。她紧张地观察那个越来越近的阴影,它越是近,她越感到害怕。警察在离赛布丽娜车门两步之遥的地方站住,用手电筒的灯光仔细检查后座,没有其他人。他瞧瞧乘客座,也是空的,这才放下心来。他不得不谨慎从事。谁知道车里还有谁,有可能是一位母亲正在送生病的孩子上医院?或是一名罪犯刚刚杀了人想逃跑?许多警察在人少的路口执行例行检查时被杀,他们接受过大量防备训练,警惕随时有人对他们开枪。

  警察继续朝她走近,终于来到赛布丽娜司机车门一边。赛布丽娜摇下车窗,警察用手电筒在赛布丽娜的脸上晃了一下,为了看清楚这次自己要跟什么样的人打交道。

  驾驶室里是一位白人女子,三四十岁,小巧玲珑,金色短发,穿一身昂贵的深色西服套装。她看起来很紧张,手在发抖,泪眼蒙蒙。他突然心生怜悯,同情起她来,把这位女士列为捣乱分子显然不大合适。他决定放她一马。

  “早晨好,女士。”

  “早晨好,警官先生。”

  动听的布鲁克林口音,态度优雅,谨慎,有礼貌,不像他平时处理的那些强词夺理、油腔滑调之徒。那些人会满不在乎地对警察说:“警官先生,出什么事啦?”好像他们压根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拦截,哼,以为那样就能蒙混过关!罚他100美元看看,他就明白出什么问题啦。

  “请出示驾驶执照、注册表、保险单。”警察很有礼貌地对赛布丽娜说。

  赛布丽娜从手包里面拿出她康涅狄克州驾驶执照,打开仪表板下的“手套柜”寻找注册表和保险单。她默默祈祷,但愿都在那儿:开车时没有这两样东西,是违反州法的。哦,千万不能再添乱了。感谢上帝,都在。赛布丽娜取出这些证件,递给警察,警察很快过目。

  “您知道刚才闯了红灯吗?”警察看她证照齐全,对她说道。

  “知道,警官先生。我很抱歉,我很着急,因为怕上班迟到了。实在很抱歉。”

  好,她一点儿都不狡辩。这次警官决定放她走人。上班迟到并不能作为闯红灯的理由,但是警察们对于违反者有一定眼力,也有一定的“疏通权”。

  “这次我只给你一个警告。请牢记,开车时,不仅不要给自己带来危险,也不要给他人带来危险。下次小心。”

  警察把证件和执照还给赛布丽娜,说罢,向他的警车走去。几秒钟以后,赛布丽娜才明白过来,警察已经放她走了,没有罚她,不仅逃掉了78美元的罚金,更没有在她驾驶记录上扣3分,她可以保持驾驶纪录干净,明年就不会提高她的保险费。

  她想感谢警察,但此时警察已进了警车。车,开走了。

  赛布丽娜镇定下来,非常小心地继续开车前往火车站。火车正好晚点5分钟。谢天谢地,她赶到办公室的时候,只是7点30分过三秒。也许情况会开始好转了吧?她没有料到更使她吃惊的事正等着她呢。

  赛布丽娜还没来得及看电子邮件和听语音邮件,信贷分析师部门经理斯贝西匆匆忙忙地跑进她的办公室,赛布丽娜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惊慌失措,也不问声好,就嘶哑着声音问她是否听到一个重大新闻。

  赛布丽娜叹息道,人怎么变成这样了呢?就因为工作之故?

  “斯贝西,你没看见我刚到吗?我还没来得及坐下呢。上帝,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您还没听说?现在已上新闻网了。我们已经跟大西洋银行(BOA)合并了!”

  “我们?我们是谁?”

  “美洲集团呗,还会是谁?这次合并被称为‘十年最大合并’。你不相信吗?我也不信!美洲集团与大西洋银行,最大的商业银行与最大的投资银行?重大新闻,确实是重大新闻!”

  斯贝西几乎是歇斯底里,他今天简直疯了!赛布丽娜开始感谢斯贝西这么迫不及待地将坏消息告诉她。

  大西洋银行是一家商业银行,跟投资银行不一样,他们为许多小储户料理资金,他们贷的款是为客户们用来支付抵押,买汽车,买房子,买食品杂货。人们辛苦攒下一点钱存在商业银行,只要商业银行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就会引起公众恐慌,从而给经济带来毁灭性打击。为了确保银行不冒太大风险,给顾客的存款造成损失,联邦政府对商业银行管制非常严格。对商业银行所实行的那一套完全不同的保守管理条例只适用于商业银行,而不适用于投资银行,其中一条就是更加严厉的风险控制与财务报告制度。

  如果美洲集团与大西洋银行变成一个实体,美洲集团也会沿用这一套管理条例,这会直接影响斯贝西的工作。

  “斯贝西,我想我们会没事儿的。两家公司整顿与统一需要时间,我们会有足够的时间来适应的。”赛布丽娜竭力宽慰斯贝西。

  斯贝西看着赛布丽娜,好像不认识她似的。“您在说些什么呀,赛布丽娜?您是不是有点儿不识人间烟火了?适应新的规章制度倒没什么,眼前的事情,坦率地告诉你吧,我担心得很!所有的兼并都是为了增强竞争力,减少成本。公司会精简机构,只要认为谁多余,就会裁减谁。我以前经历过SBC与Wartburg瑞士银行的合并,不然,我怎么快五十了,还跳槽?相信我,等不到几个月,这里就会大变样,像我说的那样,大变样!记住。”

  斯贝西很快看了一下表说:“我得走了,一会儿见。”他跑出办公室,消失了。

  赛布丽娜坐下来开始看电子邮件,她漫无目的地在邮件名单上上下地移动着光标,没有记下一个字。当然,斯贝西完全是对的。合并总会带来机构组织的变化,使未来难以捉摸。CRMS系统的前景,还有她本人的前景,变得比几分钟以前黯淡多了。CRMS系统很有可能被取消或被替代;业务的做法会有很大变化,以至于CRMS系统不再适用,这样一来,他们会在大西洋银行现存的系统中找到一种更好的系统。也可能会换一个赏识他们这个系统的新上司?各种可能都存在,她的经理职位可能因为系统的终结而终结,不过,这个职位也不是什么令人羡慕的职位。

  赛布丽娜的直觉让她做点什么,并且要赶快采取行动。她翻开笔记本,从桌上的笔筒里拿出一支蓝色笔,她需要列出自己的选择。

  在公司卖命工作20年,却得到这么个结果,这让人吃惊不小,说不定也会毁了我的生活,赛布丽娜痛苦地想着。她的第一个本能就是做出选择,保护自己。她得先打几个电话。在这个行业里干了20年,也建立起了一个关系网,对于赛布丽娜来讲,在另一家华尔街公司——或者,就在本公司内部——换个或找个工作,不该是件难事吧?

  她开始写下有可能帮助她的人的名字。

  初级市场组(emerging market)的约翰;信贷衍生品交易部(credit derivatives)的约瑟夫;固定利息国债交易部(fixed income)的布雷特——他们都需要风险管理,是吧?但他们不跟我在同一家公司,赛布丽娜在这些名字上用力划了叉,很快将他们擦掉。呃,高盛投资银行如何?我认识高盛的谁呢?一个也不认识。我没有朋友在那个该死的公司工作。

  哦,对啦……他叫什么?那人下巴上有块胎记,大约20年前在学校时他迷上过我。想起来了——莫沙德!他在德意志银行,还是在美林证券?让我想想。我是在哪里见到他的名字的?在一本杂志上?《经济学家》,还是《环球金融》?

  她那天在杂志上看见莫沙德照片时,便想给他挂个电话。杂志就在她办公室的哪张桌子的哪个抽屉里,他如今是华尔街的大腕儿,肯定会帮我的忙。

  赛布丽娜开始寻找扔在抽屉里的那本旧杂志,无意中,她打翻了笔筒,20多支红蓝黑圆珠笔散落在地毯上。

  “我这是在干什么呢?”赛布丽娜马上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还有手里捏着的那本陈旧的《环球金融》杂志,杂志封面上是一只正往前冲的公牛。我为什么要惊惶失措?毫无道理!还不是时候!我在这个公司已经20年,我认识每个人,工作一直干得很好,帮过很多人的忙,我怕什么?她将那页写满名字的纸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狠狠扔进垃圾桶里。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赛布丽娜都不会轻易言败,我会奋勇战斗,决不逃跑。

  她的眼光落到电脑屏幕上,在主题栏里,她看到刚来的一个电子邮件:“CRMS系统已完成下载,准备就绪。”

  这是在夜班工作完成后自动发出的信息,一阵突如其来的挫折感似乎把她压倒了,这个系统是她的首要职责,正如昨晚的插曲所表明的那样,它的性能并不完善。到目前为止,依赖这一系统的信贷分析师还一直对它很有耐心,但谁也不知道,这种慷慨大度的行为能维持多久,只有当CRMS系统变得更稳定的时候,她才真正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如果系统稳定,工作优良,谁敢辞我这系统经理的职,我就就把他告上法庭!

  “CRMS系统升级项目必须成功。不仅如此,我必须对项目给予一定控制。我必须将陆乔调来搞这个计划。”赛布丽娜对自己说。她转过身,拿起电话,拨了陆乔的分机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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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  发表于: 2003-03-20   
            9.华尔街二强联手

陆乔的办公间变成了电话总站,当赛布丽娜的电话打过来时,所有人都在那儿。

  “我是陆乔,请讲。”陆乔回答电话比平时稍晚了一点儿,电话里传来许多吵吵嚷嚷的声音。赛布丽娜站起身,透过玻璃墙望过去,一大帮子人正围在陆乔的办公室里,好像在那里谈得火热。


  “陆乔,我是赛布丽娜。你能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吗?”

  “当然。”

  赛布丽娜看见陆乔穿过办公室大厅,朝她的办公室走过来。他并不显得特别匆忙。她还注意到,威廉也在那堆人中。陆乔进了她办公室时,她要他关上门坐下。

  “我想你已经知道消息了,陆乔?”

  “是的,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件事。这事对我们会有影响吗?”

  “眼前谁知道?CBS联播新闻已经播了这消息。不过我肯定,很快我们就会得到高层管理部门的正式通知。对于你和我,不会有什么改变的,我们仍然得工作,明白吗?”

  陆乔点点头,不说话。

  “陆乔,在以后几个月,形势可能会相当乱,但是,我们在公司一天,就要工作,拿钱总是要办事的,对不对?公司已经指定CRMS系统为我们业务至关重要的系统,这就是说,公司的生意要依靠这个系统来维持。我们有100多名分析师的工作依赖于这个系统,假如我们的工作失职,我们责怪不了别人,只能责怪自己。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

  陆乔又点点头,仍然没说话。他不敢肯定自己是否听明白了赛布丽娜的意思。她肯定不是在暗示我陆乔做错了什么事吧?或者,她想告诉我,我的工作已面临危险?不管是哪种情况,反正听起来不大舒服,陆乔不喜欢这样。好的消息是,就业市场有利于像陆乔这样的IT专业人才,所以他并不惊慌。就算是糟得不能再糟,陆乔只需要换个工作就行了。

  一阵沉默以后,赛布丽娜接着说,“陆乔,我们都知道CRMS系统还需要做大量改进工作,上面管理层也知道这一点,威廉正在搞的升级项目将成为工作重点,需要加强。我们要密切关注,因为这将决定CRMS的未来。我希望你加入该项目,并领导这个项目。完成项目之前,你不可以兼做其他项目。从现在起,我不会再给你布置别的项目,懂了吗?”

  “威廉怎么办?他还搞这个项目吗?”陆乔开始问。这是他没有料到的。他已经感觉到赛布丽娜在考虑调自己到这个项目来,但他没有想到竟会让自己来当项目领导,他本人在这之前,绝对没有想过有这种可能性。

  “威廉很不错,也很有能力。但是他是一名公司请的高级咨询顾问,我想这个重要项目,应该由一名公司雇员来领导更合适,让自己的雇员提高技术和专业水平,这对公司更有利。我作为一名经理,有责任帮助雇员,而不是帮助顾问去成就他的事业。”赛布丽娜娓娓地说。

  “您希望我负责这个项目,是吗?”

  “是。行不行?”

  “项目的技术方面,我认为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别的方面……”

  “别的方面我会全力支持你,陆乔,我知道这个事情责任重大;要是我认为你干不了,我决不会给你。这一步对你的事业也很重要。如果你这个项目成功了,对公司是很了不起的贡献,你也会因此受到嘉奖。考虑考虑,明天答复我,怎么样?”

  “好吧。”

  赛布丽娜有点儿失望,对这个项目陆乔显得并不兴奋和激动。不过,这就是陆乔。这人含而不露,她心里说。

  陆乔刚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威廉就走过来,他显得很随便,邀陆乔出去喝点儿什么。陆乔默默地站起身,跟着威廉出去。威廉做每一件事情,都是有目的的,陆乔希望发现他这一次在想什么。他们走出办公室,乘电梯来到六楼的高空餐厅。

  每一层楼都有咖啡机,免费供应咖啡或茶,但是人们仍然喜欢来这儿喝饮料,在这里你得付钱,但味道好些。

  “我看见赛布丽娜找你,谈什么事儿呢?”

  威廉单刀直入,非同寻常。今天哪件事情又寻常呢?陆乔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不跟威廉讲实话。

  “她想要我加入CRMS升级项目。”

  “她是这么想的吗,是吗?我一直对她讲,我们需要更多得力的人来搞这个项目。很高兴,她终于听进去了。”威廉对这件事情表现得很愉快,“欢迎加盟,我肯定会跟你合作好。”

  “我跟她说,我还得考虑一下。”陆乔实事求是地说。

  他们付了钱,往回向电梯走去。

  威廉说:“下班后,愿意跟我喝一杯吗?”

  陆乔平常从不在外面喝酒,但他想听听威廉说什么,这当然不是纯粹的交往,对于威廉来说,没有纯粹的交往。

  陆乔说:“为什么不呢?”

  晚上6点5分,摩尔北街的Walker's酒吧和餐馆里挤满了人。酒吧位于摩尔北街和美洲大道的街角处,距离陆乔每天早晨下车的地方只有几步远。陆乔每天从这里经过,但从没有进去过。要不是隔壁有个小肯尼迪的复式楼房,他甚至不会注意到这个酒吧。

  陆乔还记得小肯尼迪的飞机在海上失踪后,人们从全国各地赶来,在他门前放上鲜花与小诗,表现出极大的同情与爱戴。

  陆乔跟在威廉后面走进酒吧最里边的角落,那里只有一把椅子,两人都坚持让对方坐下。短暂的谦让之后,他们达成妥协:他们两人的公文包和夹克衫坐了上去。

  威廉比划手势让酒吧招待过来,要了百威啤酒;陆乔要的也一样,他没有特别喜欢的,所有啤酒对他来说味道都一样:难喝。

  威廉往四周看看,同时跟好几个人热情洋溢地打招呼,还跟三个经理模样的人握手,大多数客人似乎都来自美洲集团。

  陆乔听见人们都在高声谈论合并的事,这个地方很闹,要放大嗓门才能让对方听清楚。酒吧间的招待忙不迭地将饮料放在陆乔和威廉面前,然后又跑开去照料别的顾客,甚至忘了拿钱。天哪,看他忙成什么样了!

  威廉举起杯子说:“陆乔,为我们的合作!”

  陆乔一笑,学威廉把啤酒杯往空中举一下,然后喝下一大口:哦,真苦!

  “你在这个公司干多久了,陆乔?”

  “两年吧。”

  “目前为止,觉得怎么样?”

  “没什么可抱怨的。”

  “你认为赛布丽娜这人怎样?”

  “我觉得不错,从来不为难我,除此之外,我不知道,也真不想知道。”

  威廉对陆乔的回答微笑了,又向他举起啤酒杯,陆乔这次只举杯,没喝酒。两人放下酒杯后,威廉这次更加严肃地说:“陆乔,我在华尔街到现在已经干了18年,刚起步时,跟你一样,从校园出来,仍保持校园自顾自,苦用功的习惯,只知道搞电脑,不跟人打交道,不跟别人讲话,特别是不跟经理讲话,除非万不得已。然后,你晓得发生什么了吗?”

  “发生什么了?”

  “接下来才知道,那些拍马屁、不中用的家伙成了我的头儿。活儿全我干,信任和好处他们全得。他们挣的钱比我挣的还多,简直把我气死了。”

  陆乔笑起来,“哈,有那么糟吗?要是我的话,我想我能够忍受,反正不用我掏钱给他。至于说到其他名誉上的好处,他喜欢,让他得好了。只要他知道是谁在干活儿,不要给我惹麻烦就行。”

  威廉沉默了一阵,然后,他用一种怀疑和逗趣的目光看着陆乔说:“上帝保佑,你太天真!要是那个狗娘养的一点儿不懂技术,而又有权力来批准或否定你做的每一件事情,你怎么办?他对你搞的东西一窍不通,你无法跟他解释,因为他太愚蠢,更糟糕的是,他总是不停地交给你无法完成的任务,把你逼到墙根,没有退路,你怎么办吧?接受我的忠告,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退到技术孤岛世界,不是解决问题的答案。你需要更好的防守体系。”

  陆乔开始考虑威廉的话,他不得不承认,威廉说得对。但是他仍然不清楚威廉这个“更好的防守体系”是指什么?

  “如果是那样,我随时可以换工作。”

  “逃跑是更糟糕的解决办法。你知不知道,这样的杂种在华尔街到底有多少?到处都是!还不断地出产新的——研究生院每年将他们推向社会。你没有办法长时间地躲避他们。”威廉以一种权威的口吻说着,陆乔自然留下深刻印象。

  “那就是你为什么开办了自己的咨询公司?自己当老板?”

  威廉笑起来:“其实不是。你知道,在这个国家,除了中彩,变成百万富翁的惟一途径就是当企业家。企业家和小老板是两码事。”

  陆乔举起酒杯道:“为新型的百万富翁企业家干杯!”

  他俩都笑了,叮叮当当地碰杯,喝酒。然后,威廉说:“严肃点儿,陆乔,你应该认真考虑赛布丽娜的建议。你聪明,勤奋,有经验,形象又好——身高6英尺,160磅,哪儿找?假如你不把自己推向更高的水平,所有这些条件都浪费了。另一件事:赛布丽娜是位好经理,但她技术不行,在职场提升不快,她辛苦了20年才挣到目前这个资深副总裁的职位,这说明她向上的动力有限。假如我是你,我会越过她,看到更远的地方。考虑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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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发表于: 2003-03-20   
            10.职场风险

差不多快到晚上9点,陆乔才终于搭上221路大巴士,从曼哈顿中城区到普林斯顿。陆乔通常搭乘的汽车是从华尔街下城出来的,但是晚上7点40分以后就停开了,而中城区的长途公共汽车一直要开到午夜。陆乔在汽车中间找到一个空位坐下。坐在陆乔旁边的那个肥胖的中年人正在读今天的《今日美国》(USA Today),这份报纸每天中午出报。陆乔瞄了一眼大字标题“华尔街二强联手”,便转过头,立刻闭上眼睛。这一天叫这个合并搅的!他挪挪身子,想找个更舒服的坐姿。大巴通常有45个座位,这一辆车有49个,这意味着多了一排座位,放
脚的空间减小。陆乔的膝盖被前排的金属后背顶着,车子一颠簸,就弄得痛。有人曾经告诉陆乔,据说要调整座位标准,加大一点儿空间,因为,美国人块头正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重,老标准根本不适合现在的大个子。前两天,美国健康司刚发出一个文件“American s, A Bunch of whales”,(美国人,一群巨鲸)提醒和警告美国人目前超重厉害,如同巨鲸。一辆巴士说起来有45或49个座位,实际上只能装44或48个人。最后一排,设计座位5个,现在只能坐下4位乘客,再来一位只有坐在别人腿上。如果不赶快改变座位标准,恐怕有人会起诉巴士公司歧视胖人。

  陆乔这么想着,汽车已经离开42街总站。几分钟后,进入林肯隧道。车外夜色已深,很多乘客已经睡着了。大城市里工作一天,把人给完全累垮了。

  这一天很长,陆乔也累了。但是,尽管他在Walker's跟威廉喝了两杯啤酒,他仍然睡不着,他一直在想威廉的话。

  是的,到目前为止,他跟赛布丽娜还没有问题,但是这不能保证将来不出问题。首先,他明天就可能因合并而换一个经理。这些日子,华尔街的人换工作快得很,如同城头变换大王旗。你若在一个地方待上两年不动,别人就会大惊小怪。可要是下一个经理果真如威廉所说,又该怎么办?我能对付吗?陆乔问自己。像80年代中后期来美国的中国留学生一样,陆乔对公司的态度一直是“把你的活儿干好,不要跟任何人惹是生非,尤其不要惹你的老板”。

  每当遇到冲突,陆乔总是与世无争,退后一步。他跟每个人都处得好,别人管他叫“好好先生”(MrNice Guy)。但是今天,他开始想这样做人做事,是否正确?陆乔并不怀疑,如果薪水能反映一个人的工作,那么他应该比他大多数同事都拿得多,但实际上,他知道,他们之中许多人,都比他拿钱多。

  赛布丽娜在面试他的时候问过他希望多少薪水,陆乔费了很大的劲才说出“75000美元”,他原来的薪水是70000美元,他认为那已经够高了,普通美国人一年只挣35000美元。第二天,他看见合同上的薪水是95000,如果工作表现好,还要外加30%的奖金,陆乔高兴万分!从此没日没夜地干,不想辜负信任。后来,有个同事告诉陆乔,他的报酬比陆乔高一万多美元时,陆乔虽感到不舒服,但也觉得不值得争。现在想来,威廉说得太好了:如果你不为自己应得的一份而争取,你就什么都得不到!当然,这样做虽然也有负面作用:你可能失去别人的尊敬。但又何妨?此外,陆乔已不再是一个单身汉,他有家有室。妻子生了女儿后,就只上半班,家里的费用几乎全靠陆乔。他不光是在放弃他自己应得的报酬,而且是在放弃他家庭应该得到的那一部分——他从爱琳和两个孩子那里拿走的时间太多,他们应该得到经济上的补偿,这并不过分。

  他下了决心。从现在起,他要胆子大一点儿,他要保护自己的利益。

  汽车到了离陆乔家很近的塔楼中心站,陆乔下车后走进附近的巨大停车场,乘电梯来到二楼。陆乔的汽车是一辆崭新的本田,一辆非常实用的市郊轿车,他只花了11000美元。就像陆乔生活中的所有东西一样,本田很实用,价廉物美。除了空调,陆乔没有在车里增添任何多余的东西。要不是他在波士顿的一次受难,他原本连空调也不想要。

  他原来有辆用了10年的旧丰田,四速手动换档,没有空调,只花了800美元买来。离开麻省理工学院以后的两年里,他每天开这车上班,从不介意这是一辆二手车。一个夏天的下午,当他下班开车回家时,在拥挤的波士顿高科技圈128州际高速公路的3号道路上,塞车近两个小时。车里热极了,像烤箱,陆乔差点儿中暑。所幸车里没有枪,否则陆乔可能真要自杀了。

  从外面看,这旧车完美无缺,里程表显示四万英里,行车里程不长,怎么很快就出这么多毛病?陆乔怀疑自己上当了,里程表也许是14万英里,被人重调过?买车后不久,车子就开始漏油、漏水。找人修理,至少要1000美元。陆乔决定继续开,等车子抛锚再说。陆乔绝没想到过那辆车竟选择在那个波士顿最热的炎热下午,抛锚在水泄不通的高速公路上,让人进退两难,可把陆乔害苦了!陆乔不会再要二手车了,痛苦的经历太多,这些经历使他对善良美国人的信心大打折扣。

  不到10分钟,陆乔已经把本田开进了自家的车道,他用遥控器将车库门打开,把车停在这间两车位车库里。妻子的那辆有四年车龄的福特迷你面包车已经停在车库里,妻子用它接送孩子们上学,参加各种体育和社会活动。面包车大,比小车适用,虽然不好看。

  屋子显得很安静,只有从一楼的起居室里传出电视节目轻微的说话声。陆乔关上车库大门,熄了灯,从厨房走进起居室。爱琳蜷在沙发上,正在看火爆的午夜节目“性与城市”。看见陆乔进屋,爱琳起身问道:“今天过得怎样?”

  陆乔离开办公室之前给她打过电话,告诉她他要跟威廉出去喝酒。陆乔把公文包放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说:“有意思。我换了衣服跟你慢慢讲。詹姆士和乔安娜睡了吗?”陆乔很少在晚上看到孩子们。

  “睡了。你饿了吗?如果饿了,我给你热饭去,有红烧牛肉、青椒肉丝、冬瓜海米汤。”爱琳跟着陆乔来到走廊,在楼梯口停下,充满无限爱和温存地望着陆乔朝楼上走去。

  “不用了,一点儿都不饿。我马上就下来。”陆乔走进二楼的主卧室,爱琳则来到厨房烧水沏茶。在美国这么多年,陆乔仍然喜欢喝茶而不喝咖啡。

  当陆乔换了睡袍来到厨房,爱琳已经将茶放在那张早餐小桌上,等他了。他来到小桌边坐下,感谢爱琳后,拿起蓝花茶杯。茶热滚滚的,陆乔很喜欢喝热茶。

  “到底赛布丽娜怎么跟你说的?”爱琳问道。电话上陆乔已经给她提起过赛布丽娜约见他,爱琳想知道详细情况。

  “她想让我负责CRMS升级项目,还说想把机会给我的原因是因为我是一名公司雇员,而威廉是一位短期顾问。”陆乔有时候在家跟爱琳谈工作,所以她知道陆乔一些同事的名字,也了解陆乔正在搞的一些项目。他们俩常常一起度过这样的时光,来弥合他们之间兴趣的差异:陆乔喜欢体育,爱琳喜欢肥皂剧。爱琳在强生公司工作五个上半天,平时下班后,要照顾两个孩子和家务,所以总是很累。肥皂剧让她发笑,使她放松。

  “太好了!我为你感到高兴。”

  “我还没定。我想,她需要我可能是因为她感到威廉对她有威胁?你知道,威廉搞CRMS的时间比赛布丽娜长,他跟赛布丽娜的上司莎莉关系很好。赛布丽娜控制不了他。”

  “所以她在利用你?”喜事顿时变成了愁事,爱琳在美国最怕的就是失业。孩子,房屋贷款抵押,汽车贷款,医疗保险,一切一切——这个家可不能失业。爱琳的工资太少,不够养家,她深知这一点,特别是今天,她刚写完这个月的二十多张月费账单:房屋贷款3000美元,地税960美元,电费110美元,水费40美元,两辆车共740美元,电话费230美元——在中国的母亲病了,这月多用170多美元电话费,电视月费71美元,信用卡共864美元,还有孩子们的钢琴学费,等等。

  “我不愿意说她在利用我;她只是想对她小组最重要的项目,能有更多的控制。她必须有所准备,因为威廉随时打算离开公司。”

  “你跟威廉讲了吗?他的想法如何?”

  “威廉喜欢这样的安排,他甚至给了我好些忠告。”

  陆乔将他和威廉在酒吧间的谈话一五一十讲给爱琳听了,爱琳一直一言不发。终于,等陆乔说完之后,爱琳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威廉准备安排我跟莎莉见一面,可能在明天。事情究竟怎么样,到时候就知道了。”

  “莎莉?是不是赛布丽娜的上司?你绕过赛布丽娜去见莎莉,合适吗?”爱琳此时更担心了。

  “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不去见莎莉一面,不过是见个面嘛。事实上,莎莉如果愿意的话,她可以否定赛布丽娜的决定,她过去干过这样的事。如果莎莉不同意,我就不可能从事这个项目。你又不是不知道莎莉是个多么厉害的人,我曾经看见她对威廉翻脸,而且是为了一点点小事:威廉因为系统缘故去她办公室开会晚了十分钟,她就拍桌子,骂了一句,“Fuck !当真我的时间不值钱,不是按分计算!”我们全听见了,甚至威廉也只好忍受,一句话也不说。他们以前还一块儿工作好些年呢!莎莉很霸道,不允许人反对她的决定,也不容许人给她带来不便。问题是,谁为我安排这次见面,是赛布丽娜,还是威廉?”

  “赛布丽娜。赛布丽娜毕竟是你的经理。”爱琳轻声说道。也许是女人的直觉,她有些怕莎莉。一心向往升迁的女人,一定最心狠手辣。丈夫绝对不能当牺牲品。

  陆乔想了一会儿说:“我想你说得对。我再问问威廉。”然后他看着爱琳说:“别担心,我会小心的。”然后,又笑着补充一句:“面包永远不会没有的,我的妻子!”

  爱琳犹豫半晌,说道:“我知道你会小心的,但是一定要记住,你跟威廉不同,他是美国人,你是中国人。他在这个行当工作已经超过了18年,认识许多人。而你……”

  “这些我都知道。你可不可以别老是担心我,我又不是孩子?而且,别老提醒我,我们是外国人,好吗?我们不就比那些美国人,晚来200年吗?”陆乔稍稍提高了嗓门。这一天确实太累人,陆乔不需要谁婆婆妈妈地提醒他这个,提醒他那个。妻子又不是母亲,为什么嗦教训个没完?他聊天的兴趣全无,想马上睡觉,于是站起身来。

  爱琳看着他,咬咬嘴唇,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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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楼  发表于: 2003-04-10   
            11.进还是退

莎莉的办公室跟赛布丽娜的一样,只是稍微大一点儿。陆乔、威廉、赛布丽娜都围坐在桌旁,莎莉则坐在办公桌后面。她长得中等个,模样十分娇好,很像因上演“安娜与国王”而在亚洲走红的电影明星朱利·福斯特,但她比朱利还对生活充满信心,因为她大权在握。莎莉刚过30,比赛布丽娜小十多岁,但她已经坐上了高级执行副总裁的位子,比赛布丽娜高两个级别。下一次提升将是董事Managing Director,与克瑞斯同级。她说话的速度和她迁升的速度一样快,咄咄逼人。


  “陆乔,我们需要尽快解决CRMS系统的升级问题。不幸的是,威廉现在自己的咨询业务很忙,所以在以后的几个月内,他每周只能来三天。”她接着转头对威廉说:“当然,如果我们这儿很急需的时候,你也可以来四天,如何?”

  威廉笑呵呵地说:“我肯定尽力。”

  “你肯定尽力?话是这样说说罢了。谁不知道你现在已赚够了钱!”莎莉答道,表情似乎恼怒,但很夸张,大家迎合她,哈哈大笑。莎莉又对陆乔说:“我们需要有一位公司雇员对这个项目全职负责。赛布丽娜和威廉都推荐你,我也同意。你会把这个项目搞成功的,我们对此都不怀疑。你怎么想,陆乔?”

  陆乔看看他们三人,不知该说什么。他不知道威廉跟莎莉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莎莉与赛布丽娜之间是怎么回事儿。当莎莉今天早上打电话要他来时,他没想到他们三人都会在场。当赛布丽娜说“我同意,陆乔能行”的时候,他竭力想找到恰当的言词,莎莉和威廉都点头,一致同意赛布丽娜的话。

  莎莉继续说:“威廉的奠基工作干得很好,但是还有大量工作要做。这个责任很重大,你得更加努力地干,得做出一些个人牺牲,比如跟家人在一起的时间会少一些,周末还得加班。但是,我是个公平的老板,项目做成之后,除了提升你以外,我还准备给你加薪,加奖金。”

  他们都看着陆乔,等待着。陆乔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但找不到恰当的词,于是平静地说道:“谢谢。”然后问:“目前,项目进入什么状态了?”

  对这个问题,威廉答道:“我已经就我们当前系统结构的方案,作了一些初步调查,以后会给你看调查结果。下个礼拜一,我们要向用户和管理层陈述系统情况,我们很有希望正式启动这个项目。”

  陆乔又问:“这次合并怎样?计划会不会有改变?”他看看莎莉,又看看赛布丽娜。

  莎莉马上胸有成竹地说:“别担心合并的事。既然你问到了,我可以跟你透露一点儿,但在正式宣布之前,不能对别人说起。美洲集团信贷部将与大西洋银行合并,彼得·菲舍尔,我们现在的上司,将担任合并后信贷部的总管。彼得早知道我们这个项目,非常支持,所以这次合并对这个项目不会有影响。你要做的只是准备下个礼拜一的陈述报告,然后一切就定下来了。”

  “资源呢?”陆乔又问。

  “这是一个最优先考虑项目。我们将保证为你提供必要的人力、财力、物力。赛布丽娜会有办法的,我肯定。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事,就来敲我的门,直接来找我。”莎莉说这话时并不看赛布丽娜,而是直直地看着陆乔,仿佛赛布丽娜不存在似的。

  一直沉默的威廉这时对陆乔说:“这将是一个伟大的项目。我们要采纳最尖端的高科技技术,这个项目对公司的生意生死攸关,管理层对此承担全部责任和承诺。在华尔街,你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项目,陆乔。”

  陆乔对威廉说:“我懂。”然后,对莎莉说:“现在我没有问题了。非常感谢您对我的信任。”

  “很好。那么,咱们就开始干吧。”她手一挥,表示会议结束。

  陆乔回到自己办公桌前坐下,他需要一点时间把事情全都想一想,定一些计划。不过,做事之前,他打开今天上午收到的电子信箱,只有一个邮件,是邦丽发来的。陆乔跟邦丽那日下午在世贸大楼一号楼顶楼的“世界之窗”用过午餐后,没有再找到见面机会。邦丽在看到股市暴跌的当天下午,立即飞回香港。她必须关照自己的客户,避免他们账户上的资金损失惨重。

  她在前往机场之前,给陆乔打来一个电话,但是陆乔在开会。到机场候机厅后,又给他打过一次,但陆乔当时很忙,他们只简短地谈了一小会儿。她告诉陆乔,她那件事没有办妥——公司拒绝了利亚姆;她还说,她不会放弃,还会继续去找客户。

  “工作,总是有起伏的。”她的声音显得很乐观,但是陆乔听出她在掉眼泪。陆乔一直惦念她,为她难过。但又不知该怎样帮她或安慰她。有些事,确实只能用心去感受,去鼓励,去暗中祝愿。

  邦丽的来言简短:“昨晚已听到消息。香港分部所有雇员都因合并感到紧张。但我还好。我的大客户被拒绝,等于我也死了,所以再死一次,又何妨?祝你一切好。有时间请来电。”

  陆乔把邮件读了一遍又一遍,希望能替邦丽做点儿什么,只要能使邦丽感觉好一些。刚换完工作,又丢一笔千万生意;现在,公司又合并。一个女孩在一个月里,得对付多少事儿?沉默不是金:语言能给人抚慰。

  陆乔点击了一下答复菜单,打开答复信息的编辑窗,思索一下,便很快打起字来:

  邦丽:许多年后在纽约与你重逢,十分高兴。世界的确很小。很遗憾你没能做成那笔交易,但这只是暂时受挫而已。你已做得很好,公司了解这点,否则他们为什么千方百计要雇用你?银行为你开了大门,只要你喜欢你所从事的事业,并付出110%的精力和热情,你在美洲集团将前途无量。合并,只会更让你的客户看到公司的力量。

  我似乎也应该为合并而高兴——我的工作不会受到影响,但是,我对自己的工作能否做好,却不敢肯定。今天,我见了我的大老板。最近几天,我仔细思考了一下,决定改变一下我的生活和为人处世:我想担些风险。现在是冒险的时候,对吧?

  祝好。保持联系。

  电子邮件发送以后,陆乔这一个月来的心理负担减轻不少,感到好多了。他站起来,朝威廉的办公间走去。

  当威廉看到陆乔时,他对电话说了声:“等会儿,行吗?”然后转过身,用左手遮住话筒,问道:“陆乔,有事?”

  “有没有关于那个陈述报告的文件资料,我想看一看。”

  “有。打完电话以后再给你,好吗?”

  “当然,别急。”陆乔礼貌地说着,回到自己的办公间。他需要尽快地了解有关项目的更多情况。到目前为止,他只是零敲碎打地了解了一点点情况,主要是在过道里,在咖啡机旁,跟人谈话了解的,支离破碎。今天已经是星期三了,这个重要的陈述报告应该在下个星期一拿出,陆乔在此之前应该很好地了解项目,否则,会把自己弄得很狼狈。

  犹豫了一会儿,他转身向楼层的另一端走去。

  当陆乔走来时,汤姆正忙着自己的电脑。陆乔敲敲隔墙,汤姆从电脑监视屏上抬起头来:“喂,怎样?”他乐呵呵地说道。

  “还好。”陆乔答道,他溜了一眼汤姆的监视器,看见他正在运行一个编译器。“系统升级项目的进展如何,汤姆?”

  “目前还在测试,主要是检查各种设置的性能。威廉跟我讲了你要加入我们,欢迎你来。”

  陆乔在汤姆一旁坐下,说:“汤姆,如果你有时间,能不能给我大概介绍一下项目情况,帮我早点儿熟悉?”

  “没问题。”汤姆转过头去看监视器,编译器处理信息错误刚才没能成功。汤姆对陆乔说了声“对不起”,就开始在键盘上操作起来。陆乔看着他一边打开文档编辑器,对源文件作一些改动,存入这些改动后又重新启动编辑器,一边对陆乔说:“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你把到目前为止,你所了解的项目情况,跟我大概介绍一下。”

  “当然不介意。什么时候?”

  “就现在,怎样?”

  “好吧。”听起来,汤姆似乎有点儿不十分肯定,但他还是开始查看桌上的一堆文件,希望能找到点儿东西。他骂自己找不到想找的东西,不需要的却堆满桌子。他抓了抓头皮,对陆乔说:“我们是有些文件,但现在找不到。你可以待会儿向威廉要个复印件。这会儿,我给你大体介绍一下。”

  “那行。”陆乔说,打开笔记本,准备记下一些要点。

  “你现在一定知道,CRMS最大的问题是batch job性能。交易数据进入系统的加载时间总是太长,一天几乎很难处理5万次交易数据,我们的业务要求是大约100万次。差距太大。威廉和我做了一些研究,我们认为,主要瓶颈是数据转换问题。”

  “你是说从关系数据库转换到对象编程?”陆乔问。

  “一点儿没错。所有的数据都以表格和文档形式存入我们的关系数据库,我们的软件是按对象工作的,所以编程不得不从数据库中找到数据,创建对象,再调出。很费时间。”

  陆乔在笔记本上记下:“瓶颈:数据转换。”考虑一阵以后,在后面加了一个问号。现在CPU时钟速度很快,所以通常的瓶颈现象就是所谓的IO process过程,数据通过这一过程被读或写在盘上,或者通过网络进行转移。他问道:“你们做过试验,证明这点没有?”

  汤姆犹豫了一下,“我们做过一些试验,很简单的试验,知道吗?这些试验证明不了什么。比较可靠的试验是通过量化分析来运行程序。但是我们用量化分析来编译和连接我们的程序有麻烦。实际上,我现在就正在做这件事。”

  量化分析是软件分析师的工具,不容易使用。

  “所以,你们还不能提出陈述建议?”陆乔听了感到很惊讶。

  “也不完全是这样,即使我们还没有运行量化分析,但我们可以非常肯定,性能差的问题是由数据转换引起的,至少它起了主要作用。我们打算提出的解决办法是将关系数据库移到对象编程数据库,这是一项新技术,威廉和我都相信,今后若干年内,这会变得很热门。”汤姆明显变得激动起来。

  “太好了。”陆乔读过对象编程数据库。这种想法很自然,很有意义。从数据库中被写和被找到的数据与程序记忆中的数据和记忆一模一样。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威廉对这个项目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假如这项技术被广泛接受,任何有这方面经验的人都将成为抢手的人才和华尔街的宠儿。陆乔很高兴自己能成为这个项目的一部分。紧跟新的潮流总是很好的。

  “确定供应商了吗?”陆乔问。他知道,有几个商业对象数据库可以用,但是他还没有做过研究。

  汤姆正要说什么,这时,威廉手里拿着一迭纸张走过来,他说:“陆乔,我到你办公间去找你了。你们在这儿谈什么?”

  “汤姆在给我介绍项目的大致情况。对象数据库似乎有很大潜力。我刚才正在问,我们确认提供数据库的供应商没有?”

  “啊哈。我们已经决定在两家公司之间进行选择,一家是存储技术公司,在波士顿。另一家是西海岸的,叫影像储存。我们已经跟他们两家联系过了。”他把那迭纸递给陆乔说:“这些是我们目前掌握的有关项目的材料。你为什么不先看看,我们明天再谈?”

  陆乔接过材料,说:“影像储存?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是谁?”陆乔原来工作的那家公司就是搞数据库转换的,所以了解一些这方面的情况。

  汤姆笑起来:“你最好是从纳斯达克了解吧。他们的股票最近一直在上涨。我已经买了好些。”

  “他们是小公司,”威廉解释道,“但是他们推销自己的产品很有闯劲。我认为我们将选择他们,不过你把我给你的这些资料浏览一遍后,我们再来说这件事儿。”然后,他问汤姆:“测试搞得如何了?”

  汤姆又看了看他的屏幕说:“不太好。连接量化分析还有问题。我再试一次。如果还是不能连接,那么我就给他们的技术支持部门打电话。一定是兼容出了问题。”

  威廉想了一会儿说:“如果我们不能在今后两天内完成这个测试,对下周一要开的会就太迟了。”他和汤姆彼此看看对方,汤姆说:“但是我们已经有了基准测试结果。只要我们能够说明改进性能的方法,这就够了,不能证明引起性能缺陷的原因,这又算得了什么?”

  “你说得对。所以,你能不能重新组织基准测试结果,重点是改善性能的结果?”陆乔对他俩说,他要回自己的办公间去读文件,便离开了他俩。

  陆乔对刚才听到的那番话感觉得不舒服,他不喜欢威廉和汤姆采用的态度:CRMS性能不好的真实原因还没有确定,而威廉和汤姆就要宣布他们的解决方案。

  当他走回自己的办公间后,决定必须非常仔细地研究这些测试结果,因为他自己的工作已和他们拴在一起,面临同样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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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楼  发表于: 2003-04-10   
            12.影像储存

下午3点,Walker's酒吧。酒吧大堂看起来就像电影“教父”里的场面,寥寥无几的酒客,昏暗的灯光,懒洋洋的西西里岛音乐,柜台后面的酒保无事找事地在擦着架上的酒杯,等着五六点钟后的繁忙。

  威廉坐在窗边的一张小桌旁边,耐心地等着他的一位客户。这已经是他的第二杯了,虽然威廉的酒量对付个三杯五杯不成问题,但今天他得赶回美洲集团的办公室去,满身酒气
将会给他带来大麻烦,这种事情还是小心为妙。

  威廉抬起手来,看了看腕上的劳力士金表。“这狗娘养的,每一次都把我撂半天!这些搞软件开发的,想在华尔街立足,首先要学会守时!”

  威廉必须在5点钟之前回到办公室。那该死的家伙20分钟之内再不来,今天的谈判就又泡汤了。威廉咬了咬牙:“这个世界越变越小,总有一天你会有求于我的。你影像存储,算个屁!好的技术,有的是!我也有的是耐心。”

  话虽这么说,话也可以这么说,可话刚一出口,威廉就感到一种特别的失落与失败。他妈的,这工作真不是人干的,这日子也真不是人过的!这会是他今天的第四个会,前三个都是当龟孙子,为了拿到项目,什么乖都得装,什么好话都得说。今早的早餐是与一个中了纽约头彩的建筑工人保尔吃的。保尔买了33年的彩票,今年年初中了大奖,2700万!现在要设立24小时网上炒股点,需人设计开发软件,经人介绍,威廉见到保尔。看到那长满肉疙瘩的脖子和生满老茧的粗手,威廉认识到自己笔挺的西装在这样的人面前是极不协调的。他在脑子里做了记号:下次要带两套衣服,一套便装,一套西服,因为在保尔这样的新贵面前,穿着上一定不能盖过他。富人——无论是新贵或是旧贵——是一定要他人屈尊的。

  第二个会更是出人意料,是与一对从事电器与机械方面工作的两兄弟商谈。二人目前正为所有的联邦监狱改装监控系统,威廉经人介绍,找到二人,自荐替他们做电脑系统。在麦当劳喝咖啡时,威廉见到那当大哥的露出的手臂上,还刻有缠在一起的龙!谁会想到这两兄弟的资产加在一起,竟有27个亿!还吃麦当劳!美国的资产结构改变了,资产正流向貌不惊人的人手中。

  第三个会是与莎莉。一想到莎莉,威廉情不自禁地按着太阳穴。八年前,当莎莉刚毕业到大通银行工作时,就在威廉手下做事,22岁的莎莉,像一只依人小鸟,但当两人第一次上床后,威廉尝到莎莉的厉害:不依不饶。当莎莉四年后因工作突出,拥有钢铁一样的坚强和小鹿一样的温顺被破格提拨为副总裁,两人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莎莉再不与威廉眉来眼去。很快,她跳槽去了美洲银行,接着又连升两级。突然有一天,威廉接到莎莉的一个电话约会,两人吃过喝过上床过后,莎莉请威廉到美洲集团:“我不会亏待你。”两人说好威廉当咨询,并按公司所需的项目,安排威廉的技术咨询人员到公司工作:莎莉需要巩固自己的位置。“莎莉这母狗,现在越来越难相处,舌头就像刀子,割哪儿都疼,得防着。说不准她哪天会因那舌头伤了她自己。如果那样的话,我威廉也没什么好下场,赛布丽娜是绝对不会用我威廉这样的人的。那人气量小,因为业务差,她不得不防着我这样的人。得把赛布丽娜挤走!

  唉,做人难。谁叫自己有野心?有野心也罢了,谁叫自己有个一切都放弃、全心扑在三个儿女身上的老婆?女人的责任,不是陪衬和扶植丈夫吗?那天晚上,当威廉兴高采烈回家接自己的太太去看“红鸟”棒球世界杯决赛时,发现太太穿了一套绉巴巴的灰色超大号球衣,满脸劳累不堪地等在门口,威廉的心冷了:这280美元一场的球赛,能以这个态度、这种让人丢脸的装束来打发过去?威廉把车调转了头,在手机上呼了莎莉。否则,我威廉怎么会跟莎莉这淘金者(golddigger)缠在一起?一想到自己不是心甘情愿地被女人利用了,威廉不禁又一阵心灰意冷。

  正在这时,酒吧的门被推开,一个略微发胖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威廉一看见他,立即满脸笑容地站起来,大声地招呼新来者:“安迪,到这儿来!”

  安迪不紧不慢地走到威廉的桌边,一边脱下身上的深色上装,随手挂在椅子旁边的衣架上,一边说:“抱歉,我来晚了一点。你也知道这些华尔街会议,一开起来就没完没了。”

  威廉暗暗地骂道:“你当我是傻瓜?惟一的华尔街会议你能参与的,也就只有靠我安排罢了。”他笑着对安迪说:“看来你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了,真不错,祝贺你啊!”

  “你还真说对了。最近好几个大公司都对我们的产品表现出强烈兴趣,两三个星期内我就会签下至少三个合同,也许会有五个。伙计,影像存储马上就要起飞了,听我的话没错。”他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几乎将桌上的酒杯碰翻。

  威廉对来到桌边的侍者说:“给这位先生来一杯威士忌,加冰。”

  “怎么,你不再来一点?”安迪看着威廉的杯子问道。

  “今天不行了,我还有其他事需要处理。”

  “威廉,我真的为你可惜,成天忙来忙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威廉放下手中的杯子:“听着,安迪,咱们谁也不要再绕圈了。你的惟一希望是打入华尔街这些跨国大洋行,我告诉你,没有内线,就靠你那个产品,你连门都进不了!所有的公司里面我都有人,所以,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装假。”他从桌上拿起一份《华尔街日报》,递给安迪:“看看你的股票,掉得像块石头!照这样下去,不出两个月,你就得破产!”

  安迪满脸变得通红,他提高了嗓门:“你知道什么!我有最好的产品,比美林、摩根现在那些蠢蛋们用的,先进十倍!早晚会有人意识到的,到时候看谁笑到最后!”他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说得不错,早晚会有人接受你的产品的,多早?多晚?你有底吗?”威廉揪住安迪的痛处不放。

  安迪转过身去,举起手上的空酒杯:“喂,给我再来一杯。”他重重地将杯子放回桌上,胸部一起一浮地喘粗气,一言不发。

  “冷静一点,安迪,仔细想想,你需要我。我可以很快地为你打开所有的门,我说这话可不是吹牛的。你知道十年之前我就是高盛、接着是大通银行的副总裁,在华尔街上,技术部门的经理十个我认识九个;而且,我又是搞技术出身的,介绍起技术产品来比那些MBA更有权威性。”他停了一下,见安迪已经安静下来,笑着加了一句:“而且你还用不着使劲地在我面前吹你的产品,对牛弹琴的滋味不好受吧?”

  “哼,我最恨的就是这个!搞技术的得学会吹牛皮!”安迪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他拿定了主意:“好吧,你的底线是什么?”

  “还是上次讲的,100万股权,按今天的市价,015美元一股。”

  安迪的声音又高起来:“这简直是拦路打劫嘛!威廉,你还是讲点道理吧?我已经没日没夜地干了五年,担了五年风险,欠了五年债。五年啦!到现在一个美元的回报还没见到,除了一屁股的债。告诉你,别认为离了你,我的世界就不转了。我可以再去找风险投资。这个国家其他没有,有钱人还是多得是的。”

  “你当然可以再去找投资者,但你每得到一笔投资,你对公司的控制就少一份,这用不着我来告诉你吧?况且,他们并不能解决你的燃眉之急。你最需要的是找到一个有名的大公司做你的第一个客户。我可以保证在一个月之内,你就会有一个合同到手,而且是与华尔街上最大的投资银行之一。”

  “既然你这么有把握,这样好不好?你介绍的每一个合同,我们对半分,一人一半,你总该满意了吧?”

  “什么,你把我当推销员哪?我要股权,不要现金!你想,我他妈拿一点钱,山姆大叔就坐收渔利一半。”

  “我……”

  “好了好了。我亲自管理第一个项目,保证它完全成功。只要第一个项目成功了,说服其他公司就易如反掌。布隆保不就说服了美林吗?他妈的,全世界的门都替他开了!我是英雄惜英雄,才和你联手。这样,给我你公司的100万股权,我推销,你开发,不过两年,所有的华尔街公司都会开始使用你的系统,那就意味着你的股价会像火箭似的往上冲,你也就会成亿万富翁了,怎么样?总该满意了吧?”

  “我要将所有的这些都在合同里写清楚。”安迪的心开始动了,不付威廉一分钱,对目前身无半文的安迪来讲,事关重大。启动资金早已用完。

  “没问题,”威廉打开他的公文包,从中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都在这里面,你自己看吧。”他将文件递给安迪。

  “你这只老狐狸!”安迪接过文件,仔细地看了一遍,“好,我今天就飞回加州,与我的合伙人、律师研究一下,尽快给你答复。”

  威廉想了一下:“安迪,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现在正在作一个大项目的技术评估,你的系统是我们的评估对象之一,最后选择在一个星期内就要作出。所以,你最好明天,最迟不超过后天,给我答复。”

  “两天太短了。威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三个合伙人,没有他们的同意,我是不能在这个合同上签字的。”

  “你又给我来这一手!我去过你的公司,我也见过你的所谓合伙人,不就三两个大学生?我知道只要你定了的事,他们连屁也不会放一个——还没学会放屁呢!两天,多一天也不行!”

  “你这家伙,真厉害!好吧,我尽力而为。”安迪将文件收好,放进他自己的文件箱里。威廉站起来伸出右手:“和你合作十分愉快,我会等你的回复。”

  下午5点,陆乔仍然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眼睛盯着屏幕。他刚刚看完汤姆和威廉做的基准测试,问题不少。基准测试计划,目的是证明所提议系统的性能,但是做得太简单,CR MS的许多东西都被遗漏了,测试计划没有模拟交易数据的完整加载情况,而只是将数据记录存入数据库了事,没有计算显示这个升级项目的主要部分。测试的结果反映不了新CRMS系统的真实性能,陆乔对此非常肯定。他看看表,该回家了,他答应过儿子,去他学校看他踢足球。他决定明天早上的第一件事,就是跟赛布丽娜谈谈。

  他站起身,提起公文包向门口走去,在门边的衣橱停下来,正要去拿夹克衫,威廉从身后叫住他:

  “陆乔,回家啦?”威廉朝他走近,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在陆乔看来,鉴于项目的现状,威廉显得过分轻松了一点儿。陆乔点点头,证实他要离去。当他走出办公室门时,威廉随意问道:“陆乔,你认为我们项目现在的情况怎样?”

  有好几秒钟,陆乔决定不了该说什么,终于,他告诉威廉,他确实有几个问题想问,毕竟,他们得共同来搞这个项目。他应该先让威廉解释他的观点,再去跟赛布丽娜谈。

  “噢,真的吗?什么样的问题?”威廉似乎吃惊不小。

  “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我不清楚选择影像存储的理由。提供同类产品的供应商有好几个,有的做这个生意比影像存储时间长,而且已用到生产中,为主要金融公司所采用。根据我阅读的资料,没有看到华尔街的金融公司,有谁成功应用了影像存储的产品。”

  “你发现它的问题了吗?”威廉问。

  “我不想当他们的质量评价检验员,但假如他们已经有了一些感到满意的客户,我会觉得更加放心,你知道我的意思。”陆乔答道。

  他俩来到电梯口,威廉按了“下”键,然后问:“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第二个问题是,你和汤姆对基准测试的信心有多大?”

  这时电梯来了,二人跨进电梯,陆乔按了去大厅的键。威廉说:“问题提得好。如果你不急着回家,我们可以谈谈。你方便吗?”

  “好。”陆乔说,可他在心里立刻诅咒自己,儿子一定会失望之极。他得给爱琳打个电话,让她跟儿子说说。

  威廉按了去六楼空中大厅的键,“好嘞,咱们去公司餐厅吧。这个时候,那儿一定很清静。”

  餐厅里并不安静,有许多人在那儿喝咖啡,聊天。吃晚饭的时间还早了一点儿,没人进餐,人们到这儿来喝一杯100%的哥伦比亚咖啡,享受这里轻松的气氛,然后再回家。

  陆乔和威廉来到东北角的一张桌子,陆乔坐下,将公文包放在旁边一把空椅子上,威廉在陆乔对面坐下后,便急切地说:“我同意,影像存储的确是这个行道的新手,但是我认识他们的一些工程设计师,他们都很优秀。我去年参加了他们的展示会,也跟他们的总设计师谈过多次,相信他们的产品是可靠的。他们也有一些小公司客户,所以我们并不是他们的第一家客户。还有一点我们也应该考虑到,那就是,美洲集团将是他们在华尔街最重要的第一个客户,他们会全力以赴,就是说,一旦出现任何问题,他们保证会立即努力解决。别的大公司不可能这样对待我们。”他笑起来,又道:“你知道所有软件都会出错,包括微软、苹果;最重要的是供应商提供技术支持的能力。从这一点看,影像存储比其他所有公司都好。”

  陆乔必须同意,威廉列举的理由非常充分,不过他仍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们尚未跟影像存储的技术支持合作过,谁知道呢?他们也许跟微软一样糟呢,而名声又还没有他们的大。

  “那么,基准测试呢?”陆乔问。

  “我们确实是在抄近路,在设计测试时有点儿图省事,”威廉不好意思地说,“但是目前重要的是使项目获得批准通过。莎莉极力赞成,她已从彼得那儿得到话了,所以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先夺得项目,再改进,这是华尔街行事的上策。”他微笑着看看陆乔,又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那天晚上我不是跟你讲过吗,莎莉想要什么项目,就能拿到什么项目,这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所有的这些测试,只不过走走形式。当然,如果我们有更多的时间,我们会做一些更细致的试验。”

  陆乔不赞成地对威廉说:“但是,如果没有试验来证明概念,我们怎么能够保证,你所提议的项目目标,能够实现呢?”

  威廉沉默了一会儿,说:“陆乔,我们都是有经验的编程员。做不做这些试验,我俩都十分清楚瓶颈问题出在哪儿。我是这样看的,系统的性能,可以用我们提议的技术来改进,也可以用目前的技术来改进。用户不在意我们怎样做,因为他们不懂那些东西,管理层也一样,所以全靠我们自己。像你和汤姆这样优秀的软件工程师,应该永远为将来着想。现在社会不同了,公司不再对雇员做什么承诺,一纸通知,就会让你失业。所以一名搞技术的人员,必须不断更新自己的技术,追赶潮流,或引导潮流,使自己市场化。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研究的对象数据库,代表着未来,你不应该错过获取这第一手经验的机会,这会对你的将来大有好处,相信我。”他停了一会儿,补充道:“当然,这对公司也大有好处。现在,IT人才炙手可热,公司会想尽一切办法留住自己的人才;有助于留住IT人才最有效的方法之一,就是为他们提供机会,让他们研究开发高新技术,比如你和汤姆,就属于这种情况。”陆乔,你不知道你的价值有多大,但后面这一句话,威廉没说出口。

  陆乔完全被威廉说的话所吸引,所打动。威廉说的这番话,那么令人信服,那么有道理,陆乔从来没听谁这样透彻地分析过软件工程师的前景与命运,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大傻瓜。

  “我接受这个项目。”他将手伸给威廉。

  威廉坚定、用力地握住陆乔的手:“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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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楼  发表于: 2003-04-10   
            13.系统风险

星期一早上的报告会,完全出乎陆乔预料之外,他以前参加过也做过一些技术陈述报告,对于各种选择方案的优缺点,与会人员总会产生激烈的讨论。考虑到很少有人懂得所提议的技术问题,加上谁也没听说过这家影像存储供应商,陆乔估计有关技术问题的唇枪舌剑会更加厉害。

  但是他完全错了!



  到会者有莎莉、赛布丽娜、陆乔、威廉、汤姆,以及信贷分析小组的成员。此外,还有大西洋银行来的一大帮人:两位经理,一位是他们的信贷风险管理系统经理,一位是信贷管理部门经理;三名他们那边的高级技术人员。

  莎莉作为会议主持人坐在桌前。会议开始得很正常。莎莉简单介绍了各位与会者,因为他们中有的人以前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人们互相微笑问候,握手,彬彬有礼。

  然后威廉开始谈论项目,形势很快失控。当威廉在介绍时说,目前的CRMS系统每天只能处理5万次交易数据时,大西洋银行的系统经理打断威廉。这位系统经理表情惊讶,他想搞清楚自己是不是没有听错:每天5万次交易数据?这不太低了吧?因为他们自己的系统,信用风险上线系统CLS—Credit Limit System,两小时内就能够处理十倍以上的数据。

  赛布丽娜做出回应,解释说CRMS系统不光是加载交易数据,它还有风险计算,并且还可以将风险值和风险容许值做比较,如果风险值超过容许极限,就会产生警告,等等,等等,所以要用这么长的时间,来完成这一工作。

  她解释完之后,大西洋银行信贷分析小组的经理问她自己的系统经理:“这些工作,我们的系统都能做,对吧,吉姆?”

  “当然,海伦。每一个信贷风险管理系统都得处理这些问题,这是基本要求。”吉姆回答的时候,眼睛只看着海伦,不看对手。

  气氛变得明显紧张起来。陆乔看着威廉,稍稍皱起了眉头,威廉轻轻摇头,似乎在说:“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克瑞斯·朗曼上来替赛布丽娜解围了:“我想,CRMS系统比你们的系统功能多,海伦。我曾经去过你办公室,见过你们的系统。我们的系统可以进行各级运算:交易级、产品级、产品组级、账户级、客户级等。”

  吉姆不打算买账:“不对。设置的概念比客户级的复杂得多,包含了客户和产品。”他开始解释设置对于大西洋银行意味着什么:“设置的定义是,对于某个行业的资源分配,包含顾客和产品,比如……”

  莎莉打断他:“吉姆,我认为我们都知道设置的定义。问题是,大西洋银行和美洲集团的业务完全不同。我们主要是一家证券和投资银行公司,而你们主要从事商业银行业务。我们不像你们,要向客户提供贷款,所以商行设置的概念不适合我们投资银行的商业模式,”她举起右手制止吉姆,因为他想插话。“我们现在不是重新给资本市场的分类定义;我们来这里,是想确保这个监控项目能够最终产生一个可以充分支持信贷管理部门的好系统。”

  有好一阵,没人说话。

  莎莉慢慢转向威廉,很有权威地说:“请继续,威廉。”

  威廉接着做报告,这次比较谨慎些了。他用头上的投影仪,对他的目标一一说明。

  “因此,这个项目的目的是改善工作单元批入处理(batch job)的效率,同时保护公司对CRMS的投资。目前的系统是许多人/年(折合全时人数)的投资结果,我们不应该弃置不用。通过引入对象数据库,我们就不会再改动CRMS图形视窗界面GUI部分。这样,不仅会减少项目成本,而且也减少风险。”

  大西洋银行的高级技术人员,一位年轻、目光锐利的东方人,大概是韩国人,这时提高了嗓门说:“你们考虑过利用存储程序来执行运算没有?根据我们的经验,这对改善性能有很大作用。”

  威廉对此早有准备:“是的,我们考虑过。虽然利用关系数据库的存储程序,在许多情况下确实能够改善性能,但是我们认为这对于CRMS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存储程序是在数据库服务器内工作,它可能被数据库服务器优化,从数据库复制数据到应用程序的需要,也会减少。但重要的缺点是不灵活,对于文档编码共享也很困难。CRMS的业务要求,天天在不断改变,存储系统不适合这种商业应用。”

  “我不同意。我们系统所有的商业逻辑在存储程序里都编了码,运行得很不错。”韩国人说,“对它们做出改变,也不是大不了的技术难点。编码共享是件好事,但不是软件设计中最重要的方面。”

  威廉不看大西洋银行那唇枪舌剑的东方人,自顾自地答道:“我们知道,CRMS运行的模式跟大西洋银行的模式有很大区别,因此,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是不停地提到你们的系统?每一位曾经用过C语言和存储程序的人都知道,C是一种更强有力的语言。”

  莎莉轻轻咳嗽一声,然后又一次十分权威地大声说道:“我认为威廉讲得很有道理。CR MS跟大西洋银行的系统不同,因为业务要求不一样——我们一定要记住这一点。我想,我们应该关注提议中的解决方案能否按我们的需要运行,不要再用C语言跟存储程序比较,大家同意吗?”

  赛布丽娜和克瑞斯都表示同意,大西洋银行来的人不再说话,明显地不高兴。莎莉扫了四下一圈,然后清楚地说:“好,继续吧,威廉。”

  会议持续了差不多三个小时,两方面的人都彼此反驳对方的意见,莎莉的角色既像是本队的队长,又像是一位偏心眼儿的裁判,情势一直很紧张。当威廉开始演示基准测试时,大家早已精疲力竭,不能全神贯注了。谁也没有对结果提出质疑,陆乔大松一口气。

  当大西洋银行的人们离去后,莎莉将威廉、陆乔、汤姆和赛布丽娜请到她的办公室。都坐下以后,威廉问:“怎么回事儿?他们想干什么?”

  莎莉无奈地说:“开会前我就觉察有点儿不对劲儿,公司已经决定将双方的信贷管理业务合并成一个单位,这倒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还决定双方的信贷风险管理系统也要合并,只保存一个系统。保存下来的这个系统,不仅要同时结合另一个系统的特点,还要将其扩大。究竟哪个系统保存下来,还没有决定,这就是问题。那帮人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在这个会上,他们的目的是想来搞掉我们的CRMS。”

  她看着手下的兵将说,“我真抱歉,在这之前,我没能找到机会告诉你们,让你们有所准备。”

  赛布丽娜问:“谁当合并后信贷部的总管呢?”

  “尚未宣布。”莎莉说,“但是我得到的消息是,我们的克瑞斯·郎曼。”

  赛布丽娜显然放心了,如果克瑞斯继续当信贷部的高级主管,作为信贷系统的主要用户,他会有大量时间来决定到底保留哪个系统。毕竟,他是批准信贷系统预算和给在座的每一位开薪水的主宰。几乎可以肯定,克瑞斯会偏向CRMS,因为美洲集团和大西洋银行的两个系统都是银行内部自己开发的,代表各自公司的企业理念和经验,执行着完全不同的信贷风险和决策过程。改变系统,无疑是一场噩梦——克瑞斯和他手下的100多名分析师,早已养成了依赖自己系统的天性。

  威廉问:“彼得呢?他还是IT办公室的主任吗?”

  “我相信还是的。我告诉你们,这不是一次平等的合并,更像是我们接管他们,大多数的关键职位都会由我们的人来担任。这是一个好消息。但是,说到CRMS的升级项目,我们仍然得按照标准程序进行,我们仍然得做整个系统开发周期。今天的陈述报告,是个良好的开端。赛布丽娜,你应该保证获得所有要求的签字;而你们……,”她看着威廉说,“应该立即拿出详细的说明和项目计划。”

  威廉正要说话,莎莉桌上的电话响了。她看了看来电显示,立即拿起电话:“彼得,什么事儿?”

  陆乔和另外三人都不再说话,眼睛盯着莎莉。一定是彼得·菲舍尔。莎莉听了几分钟,没有说话,只是偶尔轻轻地答一声“是的”、“当然”、“明白了”。从她的表情,猜测不出什么。

  一会儿,她放下电话:“是彼得。猜猜看?他要求我们把系统小组的全班人马组织起来,准备参观大西洋银行的信贷系统——他们也要来这儿,看我们的CRMS。公司要我们对两个系统做一个比较性调查,确定哪个系统更适合未来合并后的信贷系统。保留下来的这个系统将进行修改,要结合另一个被淘汰系统的优点。我想,你们四人都参加我的这个‘参观团’。赛布丽娜,你给海伦去电话,让她安排她的人来我们这儿。眼睛睁大一点儿,保持警惕。就这些。还有什么要说的?”

  看到没有人想提任何问题,陆乔问道:“情况突变,我们还要继续搞升级项目的详细说明吗?”

  莎莉想了一会儿说:“暂时推迟一下。我们要让他们瞧瞧CRMS这个系统比他们的要好得多,这样对升级项目就会更有利。与此同时,我们也可以从他们的系统中学习一两点好的东西。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对吗?”

  会议结束后,人们散去。赛布丽娜回到办公室,为参观做安排。

  威廉、陆乔、汤姆围在威廉的办公桌旁,想弄清楚刚才发生的这些事和其影响。陆乔问威廉道,“你怎么看?”威廉经历过华尔街的两次合并,完好无伤。

  “我看,这次合并会很有意思。也许我们没事——不过,那个可能性不大;也许我们的工作都将面临危险。你看,假如两个系统变成一个系统,那么两个队也会变成一个队,而合并的目的就是要减少人员开支,我们大部分人很可能得另找生路。找一份工作不会有多大困难,但是,你自己决定改变工作与你被迫改变工作是两码事,前者会使你在面试中处于主动权,而后者?要在你的新雇主面前显得信心十足,这个压力会大得多!”

  汤姆似乎一点儿不发愁,他将搭在额头的栗色头发往后甩了甩,说道:“即使他们决定废除CRMS,他们仍然得扩大另一个系统。我从会上听出来,这两套系统完全风马牛不相及,我打赌,几年以后,CRMS才会被大西洋银行的CLS给换掉,所以,他们还得需要我们至少两年。”

  “所以你愿意继续从事你知道迟早要被取代的技术?”陆乔问。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是中国古训。但让远虑影响眼前的正确决策,又该怎么办?

  威廉微笑着说:“陆乔,两年在华尔街可是个长时间啊!从现在到两年以后,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对很多事,我们也无法控制。简言之,我赞成汤姆的说法,我们没有必要担心,我们肯定会有工作,而且应该尽一切努力来使CRMS被选为保留系统。如果你认为这样做,承担太大风险,就想想回报吧:CRMS打败大西洋银行监控系统CLS后的灿烂前景。”

  陆乔若有所思地说:“你说的完全正确。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

  “对,”威廉点头赞同,“不过,我认为,现在很大程度上不是我们说了算。”

  陆乔又不明白了:“为什么?公司不是依靠我们来做系统比较吗?”

  “我们是搞系统工作的,我们在支持信贷管理业务,这没错;但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只是搞支持服务的人员。最后决定不是由赛布丽娜来做,不是由莎莉来做,甚至也不是由彼得来做。”他顿了顿,清清嗓子,“克瑞斯的权利比彼得这个执行董事的权力大得多,尽管克瑞斯的职位要低一级。到头来,无论比较的结果如何,美洲集团的信贷部还是会坚持使用CRMS,而大西洋银行的信贷部也会坚持使用他们自己的CLS。合并中哪个占了强手,哪个就让他自己的系统存活下来——这是我的看法。”

  “我当然希望你是对的。按照莎莉的说法,我们的信贷部将要接管他们的信贷部。”陆乔说完,就朝自己的隔子间走去。原来,华尔街还有这等预测不到的合并风险和办公室政治风险。一心从事项目开发的陆乔,对此,确是外行。

  陆乔刚一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凯文就万分焦急地跑过来,递给他一份打印件,说:“陆乔,我们又遇到一个问题。你来看看这份报告。”

  陆乔示意凯文坐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他开始看打印件。这是一份关于一个客户潜在风险的分析报告。这是一个人的账户,名字有点儿眼熟,在哪儿看到听到过?美国新闻广播MS NBC?毫无疑问,是位有钱有势者在美洲集团做投资。报告显示,客户从事了某种以抵押形式进行的证券交易,有巨大的潜在风险。

  陆乔看着凯文:“问题?”

  “看看这个数字。潜在风险超过100亿美元,远远超过了风险亏损上限,我们的用户——信贷分析师们——要我们弄清数字是否正确。”凯文喘了一口气往下说:“他们认为,运算有错,但我却不知错出在哪里。”

  陆乔理解用户的担心,这是一大笔钱啊。这种级别的潜在风险需要公司立即采取行动,避免损失。如果到头来不是这么回事,而是在计算时数字不正确,公司就会由于导致客户金钱和信誉的损失,而吃官司。错误的信息比没有信息更糟糕。当陆乔正在更加仔细地研究这份报告时,突然凯文一下子激动地说:“这会杀了CRMS!我敢肯定!用户会说,他们再也不能信任CRMS了!他们再也不能用它了!我们死定了……”

  陆乔受够了他:“冷静点,凯文。我们不能肯定问题就是由CRMS引起的,也许是由于交易前台或价格部的哪个人弄错了;也可能是输入数据时发生打字错误,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我们先查明问题的原因吧。”

  凯文情不自禁地说:“可是,陆乔,我们编码中的运算程序非常复杂,不知从何下手?时间又短,如果我们不能在两个小时内解决这个问题,上头就会找我们算账。”

  “别说了,凯文!我们从原始数据看起,从进入源编码之前的地方检查,先检查风险报告的数据显示细目。”他朝升阳工作站SUN Station转过头,登陆进入CRMS。他调出这名客户的风险数据显示细目视窗,研究屏上显示的数据。几秒钟后,他问凯文:“凯文,你发现这儿有什么不对劲?”

  凯文看着显示屏,费力地睁大他那年轻的双眼,但是不知道往哪儿看。过了一会儿,他只好作罢,“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你看见什么啦?”

  陆乔指着显示屏说:“你看潜在风险序列,这里运算了一系列将来数据,从一周、两周、一月、两月、半年,直到30年。每一个数据都比前一个大,因为清算的时间越长,亏损的机会就越大。现在看这儿,”他指着“15年”下面的数字说:“对于同一笔资金,第10年里的风险值不到200万——紧接着是15年,在第15年里,风险值突然聚增到100个亿,这样的增长,你不认为太快吗?而在紧随其后的“30年”,这笔风险值又变成了200万左右。这就是问题所在:系统是按照输入的数据进行计算的,明显地,输入数据有错。”

  凯文又睁大眼仔细看了看那些数字,仿佛还默默数了那些眼睛不可见的小数点,然后恍然大悟地说:“现在我明白了,不是我们的问题。”他显得轻松了许多,脸上的红润恢复了。

  “所有这些数据的运算,依靠同一套交易数据,而不同日期之间惟一发生变化的,是波动因数。看起来是波动表格有问题,我们查一下吧。”

  波动表格是一个序列数,这些数字估计市场在未来某个特定时期可能发生的变化,数字越大,市场上下波动越大,因而潜在亏损就越大。他们调出波动表格视窗。问题一下跳了出来:第15年的波动因数比别的大许多,次序明显变乱,潜在风险直冲天。

  凯文兴奋极了:“正是这样!所以这不是我们的问题。这些数据是由信贷分析师在每月底输入的,昨天刚刚更新。一定有人输错了,又没有复查。哈哈!”他一把抓住陆乔桌上的鼠标,拖出视窗菜单,然后又关掉,接着点击了视窗的打印。光标由箭头变成十字形,凯文将光标移入波动视窗,点击鼠标左键,光标还原成箭头形状,视窗的图像便进入打印机。他跑到打印机前,取出打印输出:这就是问题原因的确凿证据!

  陆乔看着他激动远去的背影,很吃惊。凯文看来是个明白人,知道怎样用证据保护自己。但是当遇到问题时,他却不知怎么用脑子:哈佛毕业,五年工作经验,真难想像!也许,哈佛培养的学生,就只知会怎样保护自己?

  哈佛的MBA工商管理课程,教授的不就是该怎样在商机最佳时,全身退出吗? The Theor y of Exit!这“抽身理论”,我陆乔不是没学过!

  也许这商场理论,也适合办公室政治?

  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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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发表于: 2003-04-10   
            14.职场政治

  赛布丽娜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她快速查看语音邮件,同时脱下脚上的高跟鞋,她本该乘出租车,不该坐地铁。Damn!

  她刚从曼哈顿中城,位于昂贵的黄金地段花园大道Park Avenue的大西洋银行,跟吉姆一起开完会回来,会差不多开了整整一个上午,公司要求她和吉姆共同起草一份美洲集团风险监控系统CRMS——Credit Risk Management System和大西洋信用限制系统CLS——Credi

t Limit System的比较报告。根据该报告,高层决策者将要做出到底保留哪个系统的决定。认识到这个报告的重要性,赛布丽娜和吉姆必须得不停地拼命搜集事实,确立观点,推敲措辞。事情真难!他们俩谁也无法在强调对方系统弱点的同时,将自家系统的优点阐述得一清二楚。这可不是赛布丽娜喜欢做的事。

  赛布丽娜很快浏览了语音邮件,没有重要留言,然后,她开始查看电子邮件,一边用手按摩红肿的脚趾头和脚后跟。她平常只在办公室里穿高跟鞋,不管走哪儿,只要有一段路,她都得换成便鞋。今天早上出发前往大西洋银行时,她没有换鞋,她总不能在提包里带上一双鞋,鼓鼓囊囊地去见那边的人吧?现在她得为好面子而付出巨大代价:整个下午是无法走路的了。电子邮件刚看到一半,电话铃响了,赛布丽娜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莎莉打来的。“她又要干什么啊?”赛布丽娜心烦地想。

  她拿起电话:“Hi,莎莉,找我?”

  “赛布丽娜,你能不能马上来我办公室一趟?”莎莉的口气不可抗拒。

  “OK。”赛布丽娜放下电话,无耐地穿上鞋,忍痛走出办公室。在莎莉门口,她见一名身穿制服的公司警卫与莎莉的秘书愉快地聊天。“什么时候,还有时间聊天!”赛布丽娜愤愤不平,没打招呼绕过他们,走进莎莉的办公室。

  莎莉坐在她的大写字台后面,读着什么文件。当赛布丽娜进来坐下后,她头也不抬地问:“大卫·帕克尔在干些什么?你知道吗?”

  这个问题使赛布丽娜大吃一惊,大卫是她手下一名高级软件工程师,几个月前才从华尔街另一家投资银行的电脑部门挖人才给挖过来的,大卫是她的两名心腹之一,另一名便是陆乔。两人都能干,努力,忠诚。

  她谨慎地答道:“他研究信用系统的稳定技术。他能力强,也非常敬业。”

  “你知道吗,他跟公司技术基础设施组之间无法沟通,惹下很多麻烦?”

  赛布丽娜吓了一跳。技术基础设施组负责建立和执行全公司的技术标准,同时还向所有部门的系统开发小组提供自己设计的软件功能。照理说,他们都是各自领域的专家,擅长自己份内之事。但是,近几个星期,大卫一直向赛布丽娜抱怨,说那些公司电脑专家们提供的软件,成分并不是像他们的广告宣传得那么好,因而大卫想说服他们改变他们的程序,但是到目前为止,没有成功。一般情况下,经理是不过问这类具体技术细节的,特别是在莎莉这个级别。出什么事了?

  “噢,我知道。他认为技术基础设施组提供给我们的软件成分有问题,他跟我谈过,说他在跟他们讨论这事,试图找到解决方案。”

  “今天上午,他跟技术基础设施组的主设计师讨论了一次。”莎莉辛辣地说,“我可以告诉你,讨论得不好!那主设计师去找了他的上司,诉说了一大堆大卫的不是:讲他不专业,不合作,傲气十足,还骂人,说脏话,大喊大叫,等等……那主设计师告诉他的上司,他无法跟大卫一起工作,要么大卫走人,要么他走。因为你当时在中城,他的上司就去找了彼得,彼得和我为此事讨论了一个小时。一句话,我们得让大卫走。”

  “什么?你要我炒了他?”赛布丽娜做了较坏的准备,但没有料到这一着!解雇一名勤奋、能干的雇员,仅仅因为他为了技术的缘故跟人言辞激烈地讨论了一番!这简直太过分!太不公平!

  “恐怕你没有任何选择,只得这样做。”莎莉严肃地说,“大卫跟主设计师发了火,骂了人,说了脏话,更糟的是,他是当众这么做的——就凭最后这一条,他就该被辞职。公司里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这绝对不能容忍。大老板们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不是你我管得了的。”莎莉拿起电话,交给赛布丽娜:“把大卫叫来。”

  赛布丽娜看着莎莉,意识到自己无力改变这个决定,她默默拿起电话,拨了大卫的分机号。

  几分钟后,大卫匆忙走进莎莉办公室,莎莉让他在她桌子面前坐下,赛布丽娜则坐在大卫旁边,然后莎莉毫无感情地说:“大卫,你在本公司快四个月了,你应该知道,公司雇员手册明确规定:所有员工在办公室应该遵守公司行为准则。我们都希望对待同事和对待自己应该是一样的,那就是:尊重人、有礼貌。你今天上午的行为违反了公司规定,因此,公司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停止雇佣你。立即生效。”

  莎莉讲话时,大卫的表情从惊奇变成不置可否,他看看赛布丽娜,又看看莎莉,什么也不说。沉默了一阵,莎莉接着说:“关于你最后一次工资和你的医疗保险,人力资源部会与你联系。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就给赛布丽娜或我打电话。”

  大卫想说点什么,但停住了。

  莎莉看着他,继续说——这次语气较为温和:“大卫,赛布丽娜告诉我你很勤奋,很有能力,工作也很努力。你现在还年轻,我肯定,你将从这次事件中吸取教训。”她的声音又变得僵硬起来:“我们希望,你在将来的工作中交好运。”她不等大卫回答,就对赛布丽娜说:“你可以去大卫的格子间收拾一下他的个人物品吗?大卫在我的办公室等你。”

  赛布丽娜问大卫东西放在何处,便出去替他收拾去了。莎莉转身在自己的电脑上工作起来,大卫被丢在一边,独自咀嚼刚才发生的一切。

  赛布丽娜过了一会儿转回来,带来大卫的公文包和夹克衫,她和蔼地说:“我把你的书收拾好了,现在留在桌上,过几天给你邮去。”

  “谢谢。”大卫说着,并不看她。

  莎莉转头对着他俩:“大卫,我得要你把你的身份卡和呼机留下。”

  大卫拿出皮夹,取出身份卡,连同呼机一起递给莎莉。莎莉站起身,伸手给大卫,说:“祝你好运,大卫。跟你一起工作十分愉快。赛布丽娜,你愿意送大卫出去吧。”

  赛布丽娜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公司警卫站在莎莉门口,她默默地同大卫走出莎莉的办公室,警卫跟在他们身后。到电梯有50码,两人彼此没有说一句话,在沉默不语中,两人来到电梯处。不一会儿,电梯来了,停在他们前面,俩人跨进去,一路下到大厅。出得大厅,二人在玻璃旋转门外站住,警卫离开二人。

  公司外面是另外一个世界,晴空如洗,天,蓝蓝的,阳光照在大楼周围整齐漂亮碧绿的草坪和红色的玫瑰与大朵大朵的芙蓉花上。一阵舒适的清风从哈德逊河吹来,花动鸟鸣。人行道上,三三两两身穿浅色衬衫的雇员们站在树荫下,有的抽烟,有的喝咖啡,有的闲聊。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突然从街对过朝着赛布丽娜跑来,赛布丽娜往旁闪开,看见这小姑娘径直扑进她身后一位墨西哥清洁女工怀里。过去几年,每天赛布丽娜搭乘从曼哈顿中城42街地铁总站的R地铁,到位于下城金融区的美洲集团,常常遇见这位下午3点钟刚下早班的清洁女工。

  “妈!妈!”小姑娘欢快地大喊,那位大块头墨西哥清洁女工张开双臂,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满脸欢笑。

  赛布丽娜转身对大卫说:“大卫,明天给我来个电话,我有几个电话号码要给你,它们对你有用。”她与大卫握过手,很快转过身,朝大楼走去。

  大卫看着赛布丽娜渐渐消失在大厅中的背影,突然,他觉得好饿,于是想起为了那该死的电脑稳定技术问题,今早太匆忙,还没吃早饭。他转身朝着Walker's走去,决定去昂贵的美国烧烤屋,吃一份有益健康的道地的美国牛排USDA,又滋润,又嫩滑,又能塞满肚子。

  “去你妈的工作!”他压低嗓子骂了一句,朝南大步走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空中餐厅巨大的玻璃窗照射进来,撒满六楼与餐厅连在一起的咖啡厅,现在正是下午3点,咖啡厅非常安静。空旷的餐厅里,只有几个刚下班的招待员和清洁工,他们是上早班的工人,正在稍事休息,准备回家。两名说西班牙语的清洁工,无精打采地清洗着地板和桌子,慢慢地聊着天,并不着急回家,看着他们,会让人打瞌睡。

  陆乔和威廉坐在餐厅靠窗的一张小桌旁,一人手里都拿着一沓文件,二人都在全神贯注地看着文件。不一会儿,陆乔抬起头来望着威廉:“你怎么想?”

  威廉没有立即回答,他放下手中的文件,随手拿起面前的一瓶亚利桑那冰茶,喝了一大口清凉的矿泉茶水,放下瓶子,指着桌上的文件说:“我想这里面许多东西,主要取决于我们对时间的估计。”他翻了翻桌上的文件又说,“我们的CRMS与他们的CLS的比较文件,没有明确地断定哪个系统更有优势。你必须承认,赛布丽娜和吉姆做了一个公平而且准确的系统分析。”他轻轻一笑,“时不时的,高层主管还是有能力做出一些极为聪明的选择,强迫赛布丽娜和吉姆共同起草这个文件,是绝对正确的决定。”

  陆乔笑道:“完全同意。更让人惊讶的是,他们两人居然能从那场角斗中双双全身而退,了不起!”

  威廉继续说道:“不管怎样,这个比较报告有两个重点:第一,从功能来讲,我们的CRMS强于他们的CLS;第二,CLS的速度高于CRMS,能够处理更多的交易,这第二点很重要,因为将要存留下来的系统必须能够处理两家公司加在一起的交易量。因此,我们必须说明CR MS升级项目,不仅能够使整个系统增加信息处理量,而且整个项目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如果我们做不到这一点,大西洋银行的CLS就会被选中,我们就失败了。”

  威廉所说的正是陆乔的结论,但,那不是他们今天需要面对的问题;他们需要决定的是:如何设定项目的进度表,使它既能满足公司的要求在尽短时间里淘汰CRMS,又能具有达到这些速度的真实可能性。于是陆乔问道:“你认为项目的时间框架或进度表该怎样设置?”

  “不能超过六个月。”

  “六个月?”陆乔一动不动坐在那儿,说不出一个字。要是在从前,他会第一个对这个提议哈哈大笑。这样的日程安排太冒进,太欠考虑。他在心里迅速地算起来:如果一切顺利,他们也许能够在一年内完成这个项目。然而,正如声名狼藉的墨菲定律(Murphy's Law)所言,你以为会出错的,一定会出错,你以为不会出错的,也会出错,墨菲给软件工程师下的断言,一次次被微软、苹果、英特尔的高级软件开发工程师验证。

  “一年半的时间也许还差不多。六个月?”可现在正是危急关头,陆乔想到莎莉的话:这个项目对他陆乔个人来说,意义十分重大,一是可以推进自己的事业,掌握新的技术;二是还能得到经济上的很大回报。如果CRMS输给了CLS,所有这一切都将化为泡影,公司不会再花钱来改进这个系统,因为人们知道,再过一两年,这个系统就会被淘汰。

  他决定同意威廉的意见,决定冒进,决定担风险,因为这个风险值得担。不就每天少睡几个小时吗?爱琳知道工作的重要,会同意的;孩子们,也会理解父亲的辛苦。父亲的前途广阔,孩子们也会前途无量。

  “我看行。但是我想我们需要说服莎莉和赛布丽娜。”

  威廉笑了,眉眼也舒开了,“我去跟莎莉说。你愿意跟赛布丽娜说吗?”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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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发表于: 2003-04-10   
            15.立项风险

当陆乔敲开赛布丽娜办公室门时,赛布丽娜正在用心地写一份书面报告,公司正在登记系统目录,只有天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每个业务组的系统经理必须呈交一份报告,内含一份硬件清单和各小组使用的软件清单。赛布丽娜已经要求小组的每一个人,报告自己正在使用的软硬件,等报告送来后,她感到很吃惊:她的这个部门有三个不同的电脑终端、五六个不同的操作系统,再加上大量的软件包,且有好几百个种类:数据库、编辑器、C编译器、J ava软件、源码管理软件、作业调度程序等等,要什么有什么。一看到这张清单,她就头痛。谁

要是最终看到全公司的清单,一定会心脏病发作,活活给吓死累死。赛布丽娜对此毫不怀疑。

  赛布丽娜招招手,示意陆乔进来,她看着陆乔把门关上,在她桌前坐下。陆乔近来跟威廉往来频繁,她想知道究竟为何。

  “我想跟你谈谈有关CRMS升级项目的事。”陆乔开门见山,不寒暄,也不转弯抹角,典型的陆乔风格。

  会不会是陆乔仍然不习惯讲英语?赛布丽娜常常对此不解。直截了当固然好,但有时也失礼貌啊!“谈什么?”

  “几个星期前,当我们第一次谈到升级项目的期限估算时,我告诉您两年比较合理,您还记得吗?”

  “是的,我记得。我觉得你是对的。我们可以在两年里完成。”赛布丽娜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对,陆乔不会要求更长的时间吧?他们只有这么多的时间来完成CRMS的升级项目。

  “经过再三考虑,我认为我们可以在半年内完成,最长不超过8个月。”陆乔很有信心地宣称。

  赛布丽娜很吃惊:“半年?你不是说一年半?”他是在说一年半吧?她想清楚这点。

  “半年。您知道,CRMS最重要的部分,是反映在软件中,公司的业务决策逻辑,这个决策逻辑,不会因为项目的改变而改变,因此,我们应该使用所有相关代码,这不仅会节省开发时间,而且还会节省测试与配置时间。”

  赛布丽娜看着陆乔,一言不发。陆乔第一次估计期限的时候,不会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而且他应该考虑到这一点,赛布丽娜很了解陆乔。

  “你跟威廉谈起这事没有?”她转了话题。

  “谈了。我已跟威廉一起,全面地检查了源代码。我们是这样想的:图形界面部分和业务逻辑部分保持不变,共有约30个C++等级需要改写,威廉和我做了抽样试验,我们用了半天时间转换了一个等级。估计保守一些,我们认为每一个C++等级,需要一个人花一周的时间来转换,也就是说,全部的工作需要90个人花一周的时间,也就是两个人一年的时间。我们现在已有三个人在这个项目上,如果再加一个人,我们就会在半年内完成!”

  陆乔看来是有备而来,信心十足。

  “你敢肯定?增加一个人不是问题,但是最好要能确定,我们完成任务的具体时间。许多人会盯着我们,不知你懂我的意思没有?”

  “懂。”

  “莎莉知道吗?”

  “威廉跟她讲。”

  有好一阵,赛布丽娜没说话,她只是看着陆乔,琢磨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最后,她对陆乔说:“如果我们能在一年内,或者甚至在8个月内,完成这个项目,CRMS比之CLS当然有了优势;另一方面,如果这个计划太冒进,也就是说,我们不可能按时完成计划,我们在用户面前,就会完全失去信任。在估算规定期限的时候,我通常的做法是保守一点儿。在这个原则指导下,我总是根据一个中等水平开发人员的速度来进行估计,然后将其结果增加100%。我不是在这里玩游戏,我在保护自己。”

  赛布丽娜语调格外严肃,她很少这样说话的。“任何人想提前看到潜在的所有问题都是不可能的,因此,凡订计划,都应该谨慎,都应该留有余地。”

  “我明白。我们一直都很保守;在估计时间期限时,我们留足了余地,以用来应付未来可能出现的问题。”陆乔冷静地说。

  赛布丽娜看着陆乔,好一阵不说话。终于,她放松下来,微笑着对陆乔说:“如果真是这样,你写一个计划给我,我再考虑考虑,然后,我们再谈。”

  她从桌上拿起一沓报告材料,开始继续看下去。陆乔犹豫了一会儿,起身走出办公室。

  整个CRMS小组20多人都聚集在第10会议室,百叶窗紧闭,以便挡住7月末的骄阳。纽约已经与夏季的热浪搏斗好几天了,气温仍然持续在华氏90度以上。美洲集团总部内部的自动调温器,使所有办公室的温度,一年四季都保持在华氏75度左右,但是在第10会议室,由于朝西向的大玻璃窗直接受太阳光照射,实际温度至少高出华氏7—8度。屋内中央是一张桃木大会议桌,上面摆放着咖啡杯、瓶装净水、笔记本和圆珠笔。

  莎莉面北坐在桌子中央,左边是赛布丽娜,右边是威廉,小组其他人员围着桌子坐了一圈,还有几位没座位的靠着南面的墙站着。屋子里静得似乎连一枚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每个人都在专心致致地听取莎莉关于CRMS升级项目的权威性总结发言。

  “所以,我再重复一次,目的是让在座的每一位,都明白我们目前正在做的项目:这个项目对公司至关重要,自下而上的各级负责人都将随时督察项目的进展状况。在下半年里,我期望在座的各位都要非常努力地工作,以确保项目成功。不用说,我们还需要做别的事,比如技术支持,等等,但是,CRMS升级项目将予以最优先考虑。这意味着,未经赛布丽娜或我的批准,任何人不得干别的事,做别的项目。”她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子,喝了一小口,同时用眼睛扫视整个会场,毫无疑问,她的发言抓住了每一个人的注意力,每个人都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有8个月的时间来完成这个项目,今天是7月25日,这就是说,如果我们在明年3月底以前完成这个项目,在座的各位就成了英雄,我将给大家晋级和加薪。”

  她停下来,让她的将士去心领神会这些文字的含义,人人显得激动,室内的气氛立时变得活跃起来。

  陆乔和威廉交换了一下眼神,凯文和另外几位年轻一些的程序编译员,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只有赛布丽娜一人,毫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仿佛与身边的欢乐激动,毫无关系。

  等大家安静下来后,莎莉换了一种语调,口齿十分清楚地继续说道:“如果我们在明年4月底前完成这个项目,我们也干得不错,我们也对得起公司给我们的报酬——我们通过了这场考验。但如果晚于这个时间,那么,整个小组就算失败了。”简短地停顿一下后,莎莉一板一眼地说:“你们中有的人跟我在一起,有不少时间了,你们知道,我以前炒过别人的鱿鱼,将来,我还会继续解雇人。如果你不能按时完成任务,你害的不仅是你自己,而且还害了整个组,因为这个项目的完成,必须是整个团队的努力。我希望,我把这问题讲得非常清楚了。”

  就像这间屋子里多数人一样,莎莉生硬的警告,使陆乔感到非常意外。经理们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将威胁当作鼓励团队士气的有效工具,这是有充分理由的:人们会因受到尊敬和信任而努力,但不会以威胁之词,作为工作的动力,对于像陆乔这样的IT专业人才来讲,尤其如此。莎莉的话可能产生负面作用,陆乔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应该是鼓励大家,而不是让大家担惊受怕。

  真是岂有此理!项目的开端是这个样!将来怎样收场?陆乔暗地思量。当他随大家走出会议室时,他感到有一点儿透心的凉。“我得跟威廉谈谈。”他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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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楼  发表于: 2003-04-10   
            16.再见邦丽

陆乔回到自己的隔子间,在办公桌前坐下,看着电脑监视器,心中又一次涌起一阵不安。今天这个会,不如不开!陆乔突然记起莎莉那天在她办公室对威廉和他说的话:“如果这个项目失败,我会失业,因为我雇佣了威廉做这一重要项目的顾问;而威廉则要赔偿公司用在他身上的全部佣金。”

  当时,陆乔认为那只是个玩笑,虽然他并不觉得那玩笑好笑,但也没太在意。现在,

开完这个会,这话的意思就不同了,且有了全新的意义。也许莎莉根本不是在开玩笑?如果莎莉她不得不对整个小组实施威逼利诱政策,那么她的压力一定非陆乔所能想像的!

  天!这件事风险可能非常大。要是出了毛病,说不定大家都会丢掉饭碗!此刻,陆乔对这个项目有一点比其他任何人都认识得清楚,那就是:这个项目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任何人都不能保证在六个月内能完成任务。也许一年以内也不行。陆乔僵直地坐着,被自己的设想惊住……

  凯文从后面走上来,拍拍陆乔的左肩说:“祝贺你,陆乔!”他向陆乔伸出手。

  “祝贺我?”陆乔一片茫然,过了一小会儿才如梦方醒地意识到,凯文是指在小组会议上,他被莎莉任命为CRMS升级项目负责人的事。“噢,你是说这个,谢谢。”陆乔平常不喜欢这样的谈话,今天更没有心情。我是在伸出脖子让人砍,他想,但是凯文还没完呢。

  “陆乔,我们能谈谈吗,只几分钟?”

  “你不是指现在吧?”

  “要是你不介意,就现在。”

  陆乔轻叹一声。来美国这么多年,他仍然感到很难对别人说“不”。也许在美国研究生院学习的第一课,应该是上怎样说“不”这个内容,而且有多种方式来说“不”,他苦恼地这么反省。

  “好吧。你想去哪儿?”

  “就在这儿,你办公间。”

  “好。”

  凯文走进陆乔的办公间,坐下,陆乔放下笔记本,等着。

  “陆乔,我在想关于项目人选分配问题,您是否已经有什么决定了?许多人将会被分配到你的项目来,对吧?”

  “实话告诉你,我还不知道呢。赛布丽娜和我将在今后几天讨论这个问题,目前只有威廉、汤姆和我在全职干这个项目。汤姆还得尽快完成银行贷款项目。怎么,你对这个项目有兴趣?”

  陆乔话一出口,顿时感到后悔。显然凯文对此有兴趣,否则他劳神费力来找陆乔提这个问题,干嘛?麻烦的是,陆乔和赛布丽娜已经在前几天讨论过人事分配问题,陆乔自然想要最好的人员来从事这个项目,而凯文不是陆乔理想的人选,因为陆乔不想总是当别人的“保姆”(babysitter)。陆乔屏住呼吸,祈求凯文会说“不”。

  “是!我很有兴趣!”凯文把陆乔的问话当作鼓励,非常高兴地喊起来。

  凯文不傻,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从事关键性开发研究的长期项目,如CRMS升级项目,不仅可以提供稳定的工作,还可以让一个人接触新技术,从而使这个人的技术对未来潜在的雇主产生更大的吸引力。这种项目基本上可以被看做是一种“在职培训”,又拿薪水,又学技术!难道这不是很划算吗?如果让他承担不连贯的短期任务,如纠错或对系统做一些较小的修改等,那可亏了自己。看陆乔不做声,凯文央求道:“陆乔,我可以加入小组,跟您一块儿干吗?”

  “我定不了。你得跟赛布丽娜去说。”陆乔实在不敢许诺。他下决心暂时就当一回恶人,因为他的工作处于危险之中,他的项目必须使用最得力的人。他和缓地说:“你听莎莉说了吗,假如你参加了这个项目,你也许很长时间都不能在周末去深海潜水或钓鱼了,你不认为这个代价太大?”

  深海潜水和钓鱼是凯文的两件乐事,平时和他聊天,他会三句话不离本行,津津乐道海水、鲸鱼,还要千方百计拉别人跟他一起去深海潜水或钓鱼。可办公室里谁也没跟他去过:有家有室的人,周末要陪家人孩子,哪像27岁的凯文无牵无挂?可陆乔从来没听说凯文钓到过鱼,不管是大鱼还是小鱼。

  “这不是问题!我保证。顺便说说,这个星期六我和几位朋友要到新州中部梅半岛深海钓鱼,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吗?”

  “噢,我可受不了。太阳太热,海水太冷,船晃来晃去,还有死鱼的腥臭。如果运气,钓上几条小鱼;其中多半还得扔回水里,因为不到法定尺码,不允许钓起来。别找我,拜托。”

  凯文笑起来:“陆乔,你不知道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失去了什么!这不是关于鱼。鱼,你哪里都可以买到,而且买鱼的钱比钓鱼船的租金还便宜。你失去的是蓝天、海水和那浩瀚的空间。在天海之间,你不知道海在哪儿,天在哪儿,海天的交界在哪儿?这才是最令我动心的。驾着小船到大海中去,离海岸好远好远,然后关掉引擎,让小船随波漂荡。突然间,世界变得静极了,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远处海鸥的轻鸣和拍打船舷的海浪声。我告诉你,那是我的天堂。当我有钱的父母把我扔进寄宿学校,而自己去马利布或别的好地方享乐时,我跟我的朋友们就去大海。跟大海在一起,就躲开了这个没有爱的世界。大海是我的避难所。”

  陆乔今天又吃一惊,与凯文一起工作两年,陆乔还从来不了解他的这一面。也许钓鱼并不那么糟——只是需要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它。

  “好吧。也许我下次。这次不行,要带儿子去看棒球赛。”

  这时电话响了,凯文站起身,朝陆乔点点头,意思是“别忘了我”,然后离去。陆乔拿起电话:“我是陆乔。”

  “陆乔,是我!”电话那头传来歌声一般激动的声音。

  “邦丽!”陆乔本能地看看电脑显示屏上的数字显示钟:下午4点5分,香港的凌晨4点5分。“这么早?”

  “不早!我这会儿在纽约呢!我刚在肯尼迪国际机场着陆。”

  “什么?”

  邦丽两天前给陆乔发过一封电子邮件,并没提起这趟旅行!

  “这是临时决定的,我自己也感到吃惊。公司正在促销一种信托产品,我的台湾客户对此很感兴趣,所以我到这儿来做两天培训,然后回香港,随后到台湾做产品路秀(road show )。你今晚有时间见见吗?我只有今晚才有空,明早得离开纽约,学习班办在康涅狄格州斯坦福分部。”

  陆乔不假思索地告诉邦丽,他今晚有时间。

  “太好了!我现在就乘出租车到下城玛利亚特(Marriott)饭店,世贸中心的那个。两个小时后,我们在大厅见面?”

  “好!”

  邦丽上次与陆乔在世界之窗就餐时,就注意到了这家五星级饭店,这次特别要住在那里,不言而喻,是为了见陆乔之便。第二天一大早,她必须赶乘开往康涅狄格州斯坦福市的第一列火车,才能赶上8点开始的培训课。但是跟陆乔相会,再麻烦也值得。

  “See you!”邦丽欢快的声音在电话那端消失。

  陆乔将电话慢慢放回电话支架,眼光迟迟不离开电话。又要与邦丽见面,很高兴,但同时,他也感到有点不安,他不能肯定自己在干什么,也不愿多想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陆乔终于摇摇头,迫使自己专心工作,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可不敢分心。小组立刻就要成立,陆乔将负责小组全体成员的工作,从任务分配到时间安排和项目进程管理,等等。他倒是愿意明天下午就把项目运作环境建立起来,这样,新的小组成员就能够立即开始编码。

  陆乔转向电脑,启动微软98。视窗出来后,他打开CRMS升级文档,他需要建立一个详细的任务子目录,给这些任务估算出一个期限。他得倒计时:从项目交货的最后期限开始,推算出完成每一个任务所需的时间,这样,项目的最后期限就出来了。最后期限就是最后期限,这是陆乔议程中首要关心的事。这事令人灰心丧气。

  “好吧,我们来看看我们有多少时间来完成报告转换。给它一个星期做UAT用户接收测试,两个星期做SIT系统整合测试,总共要三个星期。多了一点儿,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三天能完成?不,不好。差不多有100个报告需要测试,一个星期都难完成,三天绝不可能。用户决不会同意的。想想看,用户甚至要求更长的时间呢。那么,SIT呢?一周半,也许能行?一轮测试用两天,加上处理故障一天,每一个测试周期为三天。紧了点儿,但是有可能行。我们需要至少两个测试周期,也就是六天时间,所以一周半似乎够了,有些冒险,但可以做。

  “现在几点了?5点15分。还有一个小时邦丽就到饭店了。

  “那么用户接收测试和系统整合测试需要两周半。单元测试呢?去你的,我最恨这个!”

  陆乔推开椅子,站起身来。够了就是够了。

  公司外面的大街上仍然很热,陆乔沿着他与邦丽上次走过的老路,慢慢朝世界贸易中心走去,这时,他的呼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便飞奔回办公室:莎莉在找他。他径直朝莎莉的办公室走去。

  莎莉一看见陆乔,就示意他进来,坐在她面前的老板椅上。见陆乔坐定,她一字一句地说:“祝贺你,陆乔!回顾你过去两年在公司的杰出表现,我和赛布丽娜向高层管理报告了你的情况,我们决定提升你为副总裁,并按职加薪。”

  陆乔感到十分意外,不知说什么好,甚至都没说声“谢谢”。

  “这是证实你被提升的信件。我们相信,你会尽一切努力工作,不辜负我们对你的信任的。”莎莉递给陆乔一个大信封,上面印有公司自豪的标识:一只雄壮的卧狮。

  “祝你好运,陆乔!”莎莉伸出双手,握住陆乔伸过来的右手。

  陆乔拿着提升信走出莎莉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写字间。信封里有两页公司的高级公文签,他迅速地看了一眼第一页提职信的内容和粗体的“副总裁”字样,眼睛便本能地落到第二页薪水情况上。他的基本年薪从目前的110000美元提升到145000美元,一下跳了30%!陆乔的心差点儿停止跳动。在美国公司,人们必须拼命干活,干得非常出色,才能得到这样的提升和加薪,一般的加薪,平均一年只有4%~6%。有了这个任命,陆乔在华尔街的身份就变了,仿佛大学的讲师当上了副教授而产生了质的变化一样。在人前,腰板也直了些。陆乔小心翼翼地将信放进公文包,走出门。

  陆乔的心就像外面的太阳一样,有时乌云笼罩,有时阳光灿烂,现在是云开雾散,阳光明媚。他决定不再考虑工作——一想到工作,一想到完成任务的时限,陆乔的心就会乌云笼罩。

  他开始想邦丽。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邦丽和陆乔就是从这条路走到世界之窗,他们有说有笑,共同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下午。

  突然,陆乔停下来,他忘了给爱琳打电话,她会等他回家吃晚饭;原来说好的,吃完晚饭,就带孩子到社区的冲水池玩滑水。他拿出手机,拨了自家电话。

  6点15分,陆乔到达Marriott酒店大堂,这家五星级饭店的大堂,装饰得十分豪华、优雅、凉爽、舒适,从二楼泻下来的气势磅礴的巨大瀑布,像水晶一样悬挂在半空,给人身在山水间的感觉,而不是喧闹的曼哈顿下城。

  邦丽坐在大堂休息区的一张紫色沙发上,她随意地穿一件白衬衣,白裙子,显得既简单又可爱。陆乔赶快朝她走去,邦丽感觉到陆乔的到来,从正在阅读的《华尔街日报》抬起头,看见陆乔,她笑了,放下报纸,向陆乔招手。

  “你真快,我还以为从肯尼迪机场到这儿要花两个多小时呢。我猜想今天交通不是太糟吧?累了吗?”

  “不累。”邦丽站起来,突然在陆乔的左脸颊上吻了一下。陆乔吃了一惊,除了自己的妻子,他从来没有被别人亲吻过,哪怕就是一瞬间。他让自己冷静,想这就是邦丽,她习惯用法国式或美国式的亲吻来问候她的客户,别想得太多。

  看见陆乔感到有些不自然和惊讶,邦丽突然笑起来,“陆乔,没事儿。这只是朋友的问候。”她微笑着想让陆乔放松。现在,他们面对面地站着,相距只有一尺,陆乔能够闻到邦丽身上的香水味,很像热带地区的香花,热情同时又淡雅。一位穿着三件套西装的银发老人,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慢慢走来,在邦丽刚离开的沙发上坐下,顺手捡起邦丽留下的报纸,开始翻到商业栏。看着股票走势图清一色的下跌趋势,老人开始咒骂开来。陆乔和邦丽不约而同地站得彼此离开一点儿。

  “在饭店登记了吗?”

  “登记了。想到别处走走,还是就在这里喝点饮料?”邦丽问道。

  “如果不疲倦,咱们沿着哈德逊河散散步,你觉得呢?”

  “好吧,咱们走吧。”

  他俩离开饭店,通过旋转门进入世贸中心。整个中心挤满了人,多数是涌向连接世贸中心与新泽西的地铁站的上班族。在城里工作了漫长而炎热的一天后,人们都急着赶回家。

  陆乔和邦丽并肩通过连接世贸中心和金融中心的通道,朝金融中心走去,陆乔这时又产生一种复杂的心情。他知道自己为邦丽所吸引,但他的心越是靠近邦丽,他的理智越是拼命地握着紧急刹车。他转过头看邦丽,正碰巧,她也面带微笑幸福地看着他。陆乔突然忆起一个场面。那是10年前毕业的那天,快活的邦丽穿着毕业生校服,向他走来,请他以查尔斯河为背景,替她拍张照片。陆乔跟着她,想跨过纪念大道,去到河边,正过了一半的路,一串小车飞快开来,他们不得不停在路的小岛中央,岛上开满丁香花,浓浓的芳香,使陆乔想起海淀区通往中关村的白石桥路——陆乔公派到美国来之前,曾攻读北京航天部的研究生学位,研究院就在此,每天陆乔都会在路旁散步,沉浸在花的幽香里。他和邦丽站在一株盛开的紫丁香花树下,邦丽突然将面颊挨近陆乔的脸,陆乔感到震惊与激动,就跟现在一样。但陆乔什么也没做,这时汽车开过,剩下空旷的马路,陆乔走在邦丽前面,跨过纪念大道。

  回想这一幕,仍然使陆乔有些难言的激动和隐隐的遗憾。他说不清楚他与邦丽的关系,他们是朋友,但又掺和着朦胧的仿佛恋人才该有的感情,然而这感情又从来只可意会,不可言喻。陆乔喜欢邦丽,邦丽喜欢陆乔,看到他,就感到从心底涌出欢乐,世界就充满希望,充满生的活力,就像现在。陆乔微微一笑,很快转过头去,告诫自己:“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我们只能保持这样。”

  “陆乔,你看,”邦丽说,“其实这些关于资产分配的培训班,我用不着非去听不可。你知道,我不是刚从学校毕业的MBA,私人理财,准确地说,也并不是什么火箭技术。”她朝陆乔调皮地眨眨眼。

  “当然不是,那你为什么来呢?”话一出口,陆乔就后悔了,“我是说,要飞14个小时,不累吗?”

  “我在空中生活惯了。”邦丽笑起来,“傻瓜陆乔,”她在心里说,“我是来见你的,你不知道?”可是她却说:“陆乔,我工作涉及的完全是另一个领域,完全用不着麻省理工学院的教育,当然,没有这名牌大学的牌子,投资银行也就不会雇佣我。喜欢听我的工作吗?”

  “喜欢。”

  “你看,陆乔,有资客户不像树上的果子,任你去摘就是了;钱也从来不是长在树上的,随风落地。你必须努力和聪明才能得到他们。我想心理学在这一行业,倒是挺有用的。你得随时跟踪这些世界级的有资产者——银行全有这些有资产者的记录——你得给他们无数次地打电话去,设法跟他们交上朋友,跟他们一起饮茶,聊天,打高尔夫球,甚至钓鱼,听他们说话,还陪他们的太太打麻将,等等,使他们对你产生好感和信任,把你当作朋友,这样,他们也许才可能将其财产交给你,让你的银行托管。资产到银行后,你还得避嫌。”见陆乔不明白,邦丽解释说:“有一次,我的一位年迈的客户,一位南中国海的老农夫,因地产之故,60年代发了财,老俩口一生不知道怎样用钱,就让投资银行托管,这笔钱到了90年代中期,已是上亿的资产。他们送儿女去美国最贵最好的寄读学校,以弥补自己人生的遗憾。他们最钟爱的小女儿上了麻省理工学院,但毕业时,她不愿没有知识、谈吐不雅的老父母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这对老夫妇很伤心,一怒之下,就将这女儿从信托基金(trust fund)里砍掉,要把这钱给我,说我像他们的女儿,也是麻省毕业的。我当然不敢要。公司怕引起诉讼,还将我这位客户从我的名下移走,给了其他私人理财专家。”

  “真的?”

  “对,就是这样。我们不能接收客户的礼物,20美元以上的礼物也必须向公司汇报。与此同时,还得随时留神别的私人理财专家,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从你手中夺走客户,即使你的助手也会对你这么干。私人银行业是一个残酷的行业,不是每个人都能干的。”

  突然,陆乔意识到邦丽原来跟他一样,也承受着巨大的工作压力,这种意识使陆乔从情感上更加接近邦丽。两人之间的距离随着这一共识在缩短。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邦丽的眼睛,然后轻轻地说:“我知道这一定是一个艰苦的工作。不然,公司不会给你这么大笔的报酬,让你成天在空中飞来飞去,这世界没有这种好事。”

  突然,陆乔开始给邦丽讲了自己目前正面临的困难,他从莎莉的会议开始,一鼓作气地讲下去,陆乔着急的时候,就会话闸大开,重要的、不重要的一股脑儿地急切涌来。邦丽默默地、专心地听着。陆乔讲着讲着,他俩已走过通道的旋转门,来到冬园,那里有16株苍翠的佛罗里达棕榈树,给缺乏人情味的人工大理石建筑增添无限的自然风光。下午6点30分,冬园与哈德逊河的酒吧与各种餐馆,是一天中最繁忙的时间,所有的酒吧,室内室外,都挤满了从办公室涌出来的西装革履的华尔街雇员们,他们围站在桌子旁,一边喝酒,一边交谈,在回家前放松自己。

  陆乔和邦丽穿过吵闹的人群,直接向河边走去。临河处正好有一张空长凳,面对着水面和停泊在港湾的无数小帆船,陆乔和邦丽朝长凳走去,坐了下来。

  邦丽对陆乔说:“陆乔,我能够坚持下来,其中很大一个原因是我爱我的工作,我的工作给了我成功感。”

  因为我不像你,我没有家,只有工作和同事,他们填满我的时间和空间。但邦丽没说出后面这句话。事实是,能够包容一个成功女子的男子,在这世上,有多少?

  “但是,根据你所讲的来看,陆乔,你似乎不愿意做你现在正从事的工作,是吗?为什么呢?如果你想要听取我的意见,你必须告诉我百分之百的实情,不然,我的建议就是不全面的,就不会有用。如果你只是需要我的同情或理解,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陆乔犹豫着:讲,还是不讲?

  “你可以讲,我们是朋友,对吧?许多人都给我讲他们的心里话。讲的时候,你也许自己心里就明白了。”

  陆乔打消了疑虑。此外,他觉得跟爱琳讲办公室最近发生的这些事,确实很困难,而且他不愿让她太操心。最近,随着经济下滑,爱琳和其他4000名雇员被强生公司解雇了,她已经心情很坏——她没有必要再接受陆乔的烦恼,合并啦,新的项目啦,与莎莉、威廉、赛布丽娜的微妙关系,还有人员安排、项目提交时间,等等。陆乔决定把一切从头告诉邦丽,多一双耳朵,多一颗关怀的心,总是好的。于是他从第一次与赛布丽娜在她办公室的谈话开始,讲到刚才莎莉给他的那封提升信。

  “莎莉提升你,将提升信交给你时,赛布丽娜在场吗?”

  “不在。”

  “你跟谁更接近些,莎莉还是赛布丽娜?”

  “从个人感情讲,我跟她俩都一样,都没问题;但是从技术上讲,我跟莎莉交流起来比较容易些,因为她懂技术。莎莉对我明确表示过她对赛布丽娜的不满,说她不懂技术怎么管技术员。综合起来看,我觉得应该跟莎莉密切合作外,没有别的选择。”

  “陆乔,你要小心。请原谅我对你这样说话。我涉足华尔街早些,知道的职场政治也许比你多一些。从你说的来看,莎莉可能想让你取代赛布丽娜。相信我,两个华尔街的能干女人凑在一起,很难相处。如果莎莉赢了,那么你也赢了;如果莎莉输了,你的处境是什么?再说,我不大喜欢威廉接近这个项目的方式,他来得太积极。对于太积极的人,我总是本能地要提高警惕。我不了解他,但是根据你所讲的,他这人一定是在为自己考虑,但图什么呢?他跟莎莉关系密切,不跟赛布丽娜密切,这又为什么?”

  “莎莉和威廉几年前都在大通银行工作,是平级;莎莉四年前跳槽到我们银行后,被上司看中,连跳两级。她接着把威廉请来,但威廉不是正式雇员,而是高级软件顾问,拿钱办事,不参与公司行政事务。”

  “不对吧?这威廉不仅参与办公室政治,还一手制造呢。说下去。”

  “也许吧?但我想他的主要动机是希望莎莉会从他那儿招聘软件开发顾问人才,完成公司任务。你也许不知道,银行为了省财力,许多软件方面的开发,现在都包给了软件公司或咨询机构去做,这样,项目一完成,就让他们走人,不承担其他责任,如医疗保险、人寿保险、分红、人才管理,等等。但公司要支付很高的薪水,比如威廉,他每小时的酬金据说是200美元。

  目前,他有五名软件工程师在公司做开发工作。因为是由他的咨询机构介绍进公司的,他向这些人收取他们薪水的20%,作为安排他们到美洲集团工作的中介费,这个费用不只是一个月的,而是整个雇佣期间。可见,如果CRMS升级项目上去了,我们得向他雇佣不少软件工程师。”

  “这人如果这么爱钱,该去投资银行融资部门,他们分红高啊!我的一个朋友参与雅虎的上市,现在可是在钱里打滚。话说回来,如果这项目成功了,你也得感谢威廉呢,你毕竟是得利者,这一路上他也做了你的工作顾问,对吧?我们亚洲人就是这样,对那些帮助过我们的人,总是记恩。”

  陆乔不知说什么。邦丽是对的,尽管陆乔有时对威廉的工作很不满,但想到他对自己的好,也就姑息了。

  “陆乔,还有一个问题:莎莉是在公开场合要你直接向她汇报,而不是向赛布丽娜汇报吗?”

  陆乔犹豫了一会儿说:“她没公开讲。在公开场合,我还是继续向赛布丽娜汇报。”

  “那么,我得说你真遇上麻烦了。像这样一家主流公司,其汇报路线往往是非常重要的。你不能越位,这样做冒险,不值。”

  陆乔默默不语,他记得爱琳仿佛也这样说过,只是不像邦丽讲得这么清楚,这么具有权威,但原则上,她俩都说的是一回事:stay within your limit (呆在你自己的范围内)。可是事情并不总是那么黑白分明,那么简单。陆乔喜欢为赛布丽娜干活儿,他清楚地记得当他初来公司时,小组有两个高级程序编译员常常无缘无故跟陆乔过不去,那时赛布丽娜刚当上CRMS经理,她跟这两个人也很难相处。在大约一年的时间里,陆乔和赛布丽娜发展了一种类似联盟的关系,这种关系以最微妙的方式,为彼此提供某种保护与支持,常常用行动,而非语言。赛布丽娜确保陆乔被分配到关键长期显眼的项目,而陆乔所照管的系统,则确保进展顺利,以使赛布丽娜能在用户面前充满信心。他俩从不讨论,也没定计划,只是顺其自然,心有灵犀一点通。

  不久以后,那两名高级雇员先后离开公司,去了华尔街另一家投资银行。他们的离开是不是跟赛布丽娜与陆乔的联合阵线有关系,谁也说不准。陆乔只能说,不论是赛布丽娜,还是他本人,都没为此而睡不着觉。事实上,当第二人离开的当天,赛布丽娜和陆乔他们俩才是自认识以来第一次一起共进午餐。

  “地球呼陆乔,Earth to Luqiao!”邦丽在陆乔眼前挥手,模仿地面控制中心呼叫失踪飞船,让陆乔回到现实中来。

  “抱歉,我在想别的事儿。”陆乔道歉说,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沉浸在回忆中,忽略了邦丽。

  “可以讲给我听听,想的什么吗?”

  陆乔叹息一声:“赛布丽娜和我一起经历了一段困难时期,那段时期我们俩都过得不好,但是熬过来了。在那段时间里,我们之间发展了一种无言的协定,那就是:我们永远互相支持。我愿意跟她一起工作。”他停了一会儿又说:“但是她现在可能成为我事业上的障碍,很大的障碍。你想想,她在这个公司已经21年,可是几年前她才得到CRMS经理的职位。相反,莎莉比赛布丽娜年轻,在公司只有几年,她却当上赛布丽娜的上司。有传言说莎莉很快就会提拔成执行董事。赛布丽娜去年才得到副总裁的职位,而今天,我也得到副总裁的职位——而我才在这家公司工作了两年。当然,我在别的公司干了差不多八年,加起来十年历史。但你仍然可以看到差别,是吧?而且,华尔街是年轻人的天下,他们知识结构宽,做事没有限制框架,敢于创新,敢于一天工作18个小时,一周七天不间断,还敢担风险,还敢拿生命和事业打赌。假如我还继续跟赛布丽娜合作,我担心做这个项目领导就算是到头了。”他看看邦丽,然后十分清楚地说道:“我没对任何人提起过,但这两个月来,我觉得自己变了。我想有所发展。如果必须冒险,那么我将担这个风险。人生一世,究竟有几次风险可担?这一次的风险,我担定了。”

  邦丽定睛看了陆乔好一会儿,才说道:“陆乔,我明白你进退维谷的处境,我也明白你的决心。莎莉是那种野心勃勃又有干劲的人,有前途,而且很可能成为大人物,但也可能像空中的流星,一闪而过。这没有什么不好。我想许多有志之士,也愿像流星一样,虽然瞬间即逝,却以光明照亮黑暗。然而现实中,野心太大的人,往往四面树敌。”

  “也许你是对的。我得再考虑考虑这个问题。”陆乔有些泄气,他不愿四面树敌,这不是他的本性。

  “但是你不一样,陆乔。你不会使别人妒忌,你天生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伤害他人。我同意你的想法:计算风险,然后承担风险。”

  陆乔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谢谢。我们怎么来结束这次可贵的谈话?感谢你给我的这些忠告和肺腑之言。”陆乔看看表:7点45分,“饿了吗?”

  “不饿。”

  太阳落到河那边新泽西州的丘陵后面,气温下降到华氏70度,十分舒适。陆乔和邦丽看着河水和水中的一群野鸭,其中七八只小鸭在河边嬉戏,看来好像是一家子,爸爸妈妈带着一大群孩子。

  “爱琳怎样?”邦丽问。在这个大千世界,只有一个女子横梗在她与陆乔之间,这个女子任何时候呼叫一声,陆乔就会离邦丽而去,邦丽知道这一点。她突然感到心上一阵酸楚。

  “她挺好。”陆乔简短地回答。“她在家很忙,要照料孩子,还管所有的家务,还种花草,每天安排得满满的。也够辛苦她的。”

  “女人就怕不忙。你的小孩呢?”

  “他们很好。”陆乔看看表,这时,他的一家人正在吃晚饭。他对邦丽说:“你真的不饿?我们是不是该吃点儿什么?”

  “我真的不饿。我们可以在这儿多呆一会儿吗?”邦丽问。她看着陆乔——她的眼睛大大的,陆乔能透过它们看到邦丽的心。

  如果他们当年都敢为自己的直觉,担了风险,而不因贫富之别,顺了世俗之道的话,结果会是怎样的呢?可惜生活不能重来,想到这里,陆乔感到一阵心痛。

  “当然可以,如果你愿意。”

  野鸭不见了,一艘大游艇开进了海港,围着自由女神绕行。自由女神的多彩灯光映照在水面上,随着海波上上下下地跳跃和闪耀。游艇上传来振耳的的士高音乐《大家跳》(Every body Dance Now),游艇上一定在举办晚会。

  陆乔和邦丽目视着船,两人都不说话。慢慢地,邦丽的手伸过去,把陆乔的手紧紧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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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楼  发表于: 2003-04-10   
            17.爱琳哭了

六个月以后

  当陆乔将崭新的银色宝马敞篷跑车Z3开进车库时,已是半夜。他按下遥控车库的开门键,车库门自动打开,将车开进车库后,他又按下遥控,在身后关上车库门。外面,风雪交加,从加拿大席卷过来被称为“地铁快车”的暴风雪,现在刮得正猛。风暴在过去几小时内,使地面积了足足四英寸厚的皑皑白雪,这是纽约和新泽西地区历史上在一月份中最大的

一次降雪。雪又湿又冷,令人十分不舒服。人人都在谈论全球变暖化,看来是造谣,广播里的气象预报员调侃地说。

  陆乔切断引擎,将驾驶座一边的车门推开。要从这辆迷人的小跑车中轻松地出来,可不太容易。这辆跑车漂亮极了,去年9月份当陆乔第一次买这车时,天气晴朗,陆乔爱开着它,身边坐着爱琳,出去飙车,引来不少青睐。

  由于是双座位,而且座位很低,坐在里面使人觉得跟坐在地上一样。车子确实太低了点,陆乔不得不侧身才能进入车内,如果他超重而又希望拥有这么一辆车,他就不得不起诉汽车制造商歧视胖子,或刻苦减肥。陆乔慢慢地一只接着一只地抬起腿,让双腿先伸出车外,然后将右手放在方向盘上,左手撑着驾驶座靠背,两手用力,将身体支出车外。这辆车是为年轻、健康、爱运动的人设计的;如果你年老体虚,或者太累,你最好当心点儿:光是进出这辆车,就会把你给伤着,或卡住。

  陆乔关了车门,朝连接车库和厨房的那道门走去。他过去总是要站在这辆跑车前羡慕良久,才能挪开双脚,但那是老黄历了。过去三个月里,陆乔甚至对他这pride and joy(骄傲与欢乐)多看一眼的工夫都没有。汽车脏得要死,雪的污渍,鸟的粪便,什么都有。两个星期之前,爱琳决定洗一次,便把她用的车和陆乔交换了一天——去年,买了这辆跑车后,陆乔那辆丰田给了爱琳,而爱琳的微型面包车卖了后换成了儿子的牙齿矫形器。那个洗车的年轻人看着爱琳说,“你真不适合开这样的美人儿。你不照管它,多可惜!”当爱琳把这话告诉陆乔时,陆乔耸耸肩。我能怎样?我太累了,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还顾得上洗车?

  家里静得可怕,这也是陆乔这几个月来习惯了的一件事。陆乔也不在意。其实,他反而感到有些放松——他不用每晚向爱琳解释为什么又因工作回家晚了,或面对她那责备的眼光。陆乔每天有18个小时在外边,家务活全由爱琳做,忙得够呛,暂且不说家里的花啊、草啊,两个孩子就让她忙得不可开交:接送孩子上学,下学后又送孩子去学钢琴,学空手道,学绘画,或者参加孩子的家长教师会PTA,随时忙得要昏倒在地。小时候从没见自己的父母亲忙得这样人仰马翻,只记得奶奶带着他们兄妹五个,没吃没穿也没人管,整天在邻居家跑进跑出。这美国,到哪儿串门去!活该自己胃口如此之大,该受这美国好日子的洋罪!

  爱琳的话有道理,不管中国的母亲们走到哪里,不管她们的年龄多大多小,无论她们所选择的第二祖国是美国还是日本,她们都要确保自己的孩子将得到最好的,或她们在童年时没能得到的一切,包括好衣好食好房间,还弹得一手好琴,画得一手好画。此外,她们的孩子还必须比朋友的孩子强。把孩子培养成(super kid)超人孩子便成了她们生活中的头等大事,既耗尽自己精力,也用尽孩子的时间。

  丈夫的责任则必须保证家人的一切开销,有房子住,有牛肉餐,有衣服。丈夫下班回来能被拥抱一下,多数时候怕是得不到的,也不是中国家庭的习惯。所以,陆乔也不指望。陆乔打开厨房灯,把公文包放在厨房工作台上,之后,公文包将一动不动呆在那儿,他不会再去碰它一下,直到他明早再提着它去上班。陆乔把它提回家,只是出于习惯,没别的。他已不再把工作带回家来做了,他没有时间。事实上,他近来没有时间做任何事情,午夜之后回家,然后睡觉,早上不到6点离家,精疲力竭,还能做什么?

  陆乔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冰箱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把杯子放进微波炉里,把时间定在一分钟,然后,他就站在那儿,透过雾气瞖瞖的微波炉玻璃门,看那杯子在里头转啊转,等着牛奶加热。陆乔虽然在看,可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神思恍惚,他的心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在白雪皑皑的林中漫游。

  楼上隐隐传来一点声音,主卧室的门打开了,陆乔慢慢转过身,刚好看见爱琳在轻轻地下楼,她身上穿着一件蓝色棉睡袍,睡眼惺忪,就像她那没精打采的睡袍一样。她太疲惫了,她那双大大的眼睛充满倦意,周围全是黑眼圈儿,眼袋肿肿的。她确实该用高档克丽斯汀·迪奥的护眼膏,眼睛也许会看来好受一点!当然,如果要是有余钱,她又舍得花的话——主妇们往往是舍不得花钱打扮自己的,过日子,账单实在太多啊!

  陆乔勉强说了声“Hi”,又转身去取微波炉中的牛奶。这不能算是问候,他知道,事实上,他感到这样不大好,但是他只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把热牛奶喝了,然后上床睡觉。

  牛奶好了没有?一分钟怎么这样长?

  “路上怎样?我从电视上看,花园高速公路上糟透了,三辆车相撞。这儿的人不习惯这样的大雪,不像新英格兰人。”爱琳说,她用手臂抱住自己瘦削的肩头,站在厨房中央台的另一方,看着陆乔从微波炉中取出牛奶。

  “糟透了。我几乎出不了停车场,地上积雪太厚。”

  其实,宝马Z3跑车本来就不适合冬天开,也不是为冬天设计的。陆乔费了很大劲儿,才把挡风玻璃和车表面的冰雪弄掉。尽管车身小,陆乔还是拼命扫了差不多五分钟的雪,才看清自己的车子,然后,轮胎又陷在冰雪里,轮子飞快地疯转,汽车却纹丝不动。

  陆乔咒骂自己当时没有听宝马汽车推销员的忠告,没买雪轮。陆乔直觉就不喜欢这个菲籍推销员,觉得他口若悬河,咄咄逼人。那人不停地说陆乔买下这辆车,有多划算,后来,陆乔发现自己比同一型号的车还是多付了800美元。和朋友讲起,朋友说,你能把一名亚洲汽车推销商怎么样?他们全靠骗自己的同胞发财!他讲他初来美国时,曾在唐人街用25美元买了一个包装很好的电视,欢天喜地拿回家打开箱子一看:一包砖头!陆乔早知道该选那种全天候大轮胎,即使多花4000美元也在所不惜。在这种暴风雪天气的夜晚,情况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你吃了吗?如果饿了,我给你热点东西,有西红柿奶油汤和烤牛肉。”爱琳说着,不让呵欠打出来。

  由于孩子们不太喜欢中国饭,而爱琳又不擅长做地道的美国饭,这些天他们一直吃的是半成品电视食品。陆乔不喜欢美国食物,通常爱琳每天要做两种饭菜,但由于陆乔好些日子没顾得上回家吃饭,爱琳也就省了做饭。她几乎顾不上自己吃些什么,总是找到什么就吃什么,塞饱肚子了事,通常是些孩子们吃剩的西红柿奶油汤和比萨饼、牛肉三明治和烤鸡。最近爱琳眼周和嘴角增添了不少细细的皱纹,照料孩子,收拾屋子,还种花种草,等候陆乔回家,是一件折磨身心的事。有时,真让她确实感到心力交瘁,想对着不能言语的桌椅凳子尖叫或撕扯自己的头发。有时候,她常想,如果自己早知道这辈子跟陆乔过日子根本不需要化学硕士,她干什么要去读一个化学硕士学位,浪费三年时间?早三年生孩子,身体吃亏少,孩子又可早长3岁!在国外,又带孩子,又料理家务,又没有亲人在身边说说笑笑,排忧解愁解闷,这日子实在难以对付。妹妹好,读完工程学博士回到中国,在一家外企工作,收入和工作都令人满意。美国有什么好?不外乎住房大些,但开销也大,比如这每月近1000美元的地产税,就让人心里紧张。人真的不能跟人比。好坏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酸楚也只有自己去品尝。

  “不用。8点30分的时候,办公室买了比萨饼,我现在只想睡觉。”陆乔说。他一口气将牛奶喝完,将杯子放进洗碗池,一声不吭地朝楼梯走去。

  爱琳关了灯,紧随陆乔走进卧室。她看着陆乔脱下衣服,倒在床上,她也上了床,坐在陆乔身边。随着一声长吁,陆乔已经闭上眼睛,将自己裹在鸭绒被里。

  爱琳将自己的左胸轻轻贴着陆乔的肩头,“陆乔,你这样还得拖多久呀?”她柔声问道。

  “你说什么?”陆乔没有力气睁开眼睛,眼皮直往下耷拉。

  爱琳有点儿心烦了:“你很清楚我是什么意思。从去年11月起,你每个周末都在加班,后来又变成半夜才回家,新年以来,你许多时候在办公室过夜,接下来会是什么,把命给搭上?”爱琳咽下最后一句话——“做妻子的有权利知道。”

  “就是忙点。”

  “别敷衍我,陆乔。我太了解你了,我觉得你的工作出事了,我们谈谈好吗?”

  “我的工作没出事,也没什么可谈的。我们可以睡觉吗?求求你。”陆乔明显地有些不耐烦了。他没心思说话,只有上帝知道他陆乔有多么累!上帝造人造世界也只用了六天,第七天用来休息。陆乔是好几个月没休息了。他用力睁开眼睛,伸手关了靠他床头几上的灯。

  “我今天就不让你睡!别跟我说你的工作没遇到麻烦,你遇上大麻烦了。你一直努力工作,但并不高兴,你知道,我也知道,但你还不停地告诉我说你一切都好。你真以为我是个家庭妇女加傻瓜吗?”爱琳提高了嗓门,“陆乔,我是你妻子,任何时候,我们都是一个人,我们应该站在一起对付生活中出现的困难,除非你忘了这一点。”见陆乔不做声,爱琳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陆乔,你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去外面吃饭或看电影是什么时候吗?你什么时候参加过家长教师会或带孩子出去玩?孩子们的朋友以为我是单身母亲呢。而且,我们现在互相讲话的时间都没有,想想看,我们甚至都见不着面了。”爱琳咽下最后一句话——“我们好多个星期没有那个了,连除夕夜或新年都没有。”

  不知为什么,这话她说不出口,一位妻子不能跟自己的丈夫谈性,不能跟自己丈夫说做爱,这当然说明有问题,至少不健康。美国的法律规定,一年没有性行为,夫妻之间的关系就自然解除。我们有三个月没有做爱了,爱琳叹了口气。“或许我能帮帮你?你曾经对我说,我最吸引你的地方就是你跟我谈话时,你感到放心,没有任何不舒服感。为什么现在不再跟我聊天了?我需要了解我们正在面临的问题,你明白吗?你的工作是我们家里的大事,别瞒我,好吗?”

  陆乔没做声。爱琳转身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她绝望得近乎尖叫起来。你不能这样对我!她抬起手,张开巴掌,想狠狠给陆乔一记耳光,“你以为你是谁呀?一个华尔街的笨蛋!”她将身体挪挪,摆出一个更有利的出击姿势,这时,她床头灯柜的灯光,照到了陆乔的后脑勺。什么东西一下子吸引了爱琳的目光:一个25美分硬币那样大小的一块秃顶,正好就在陆乔的头顶之上。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这块秃顶。她的心缩紧了。慢慢地,爱琳将手放下,同时,眼泪也顺着面颊淌下。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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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楼  发表于: 2003-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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