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林：一翻二瞪眼读非马诗

    非马的诗，精于化新奇为熟悉，点熟悉为新奇；尽是奇险意外之笔，但又入乎情理自然之中。语言顺畅，感染力快捷而劲大。读其作品如啖宜兰名产咸腌金枣，多日后回味起来仍能嘴舌唾液，齿生酸甜。是什么原因使能造就这种魅力，早就想探究问明，然而总是俗事缠身烦心，挥之不去，亦就一直难了是愿。日前「文学界」函请座谈「非马的诗」，便就心中印象，回头审视阅读经验所得，列出数点用以描述其特征，试索其造因。惟不善语言，顾了嘴巴说话，就忘了脑中资料库的开启，遗漏很多，故再记下，供作参考。
    就总的阅读非马诗的经验来说，很可用牌桌上之牌九「一翻二瞪眼」这一用语来比喻。非马的诗，短小精简，意向明确，眼光一打照，整首诗便尽收眼帘，诗意如墨滴落纸，刹那间即渲染开来。速度之快，文字之惊，诗意之强，却令人在一翻之际沭心瞠目。以下便就上述此一阅读经验历程，试行逆流探源。
        一、非马的诗，每首差不多不出十行左右，且都仅赖一句或二句之断截、割裂摊展开来的。因此无论在阅读或语意的收授上，路径都短而捷。
二、在风格上，应用清晰、裸现、浓缩的手法，从绝对的意义中看清每一件事。
三、在方法上，以澄澈的洞察力和数学性的准确来处理作品，洋溢著极端的逻辑和秩序感。
四、再而，每首诗几乎都维持著同一历程：阴阳二元交互转化补衬，以成对的概念来促动诗意的连续与理念的奔放。
    五、富「临」时感，对于人类所面临、发生的困惑与不安，及时有反应的惊醒，关怀与澄清。此点傅敏也提及。
举商务版「非马诗选」中「夜」一诗为例：

无助地
看
噩梦
在分隔
今天
与
明天
的非武装区
遍插
黑旗

１、整首诗就是这么一句：「无助地看噩梦在分隔今天与明天的非武装区遍插黑旗」。
２、「噩梦」与「非武装区」都是以直接的面貌裸现，轮廓明朗清晰。对于战祸的无助，意义明快绝对。
３、颇具情思逻辑推理之秩序感，顺畅而机敏。有机智之实，而无机智之唐突碍眼。
４、「夜」与「非武装区」，一阴一阳。
５、「临」时感，就不用谈了，我们打开电视，报纸每日可见。
    我们读一首诗的历程，类似学习的历程：一个刺激被有机体感知，感知后再予解释尝试反应，尝试反应的报酬性结果，就是我们读诗之领会所得。
    读非马的诗，因其作品具有前述诸种特性，故在对其语言意涵、意向上的感知解释，亦就易行而确定。相应的对其诗意的会神，亦就无需多次尝试反应。因反应与报酬的时距短捷，又所需花费的反应力量轻微，结果报酬近乎即时兑现而不迟延，在效果上，亦就颇为令人愉悦。因此以「一翻二瞪眼」来总而言之，应属恰当。
    但亦因诗短空间小，活动受限，动作亦就趋向简单的二元作业，首首几近划一。故有一感觉：非马的诗不宜一时多读（如一口气把一本诗集读完），只宜小吃细嚼每次读之一二首，否则会感胃满喉腻。古添洪有此感受，乃出于「习惯」之故。原因是在我们读诗集时，短而简单的反应行为模式，不断的重复。此亦合学习理论中对于「习惯」的说法，即当我们累积多次同样反应作业，而能获得报酬后，我们自然会跳过尝试反应，直接自刺激而至报酬。此时之刺激和报酬间之关系，因已属刻版，故便不易新鲜，而成习惯之当然性。
    总觉得，胡适名言「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亦应为谈诗论艺的准则。以作品所提供的资讯为本，任何越题臆想，离谱走调的言论，均为不当。以上所陈因想本此原则，故难免趋近保守，而有漏失不全之处，还待补正。

原载：笠诗刊 127期， 1985.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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