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注册
社区应用 最新帖子 精华区 社区服务 会员列表 统计排行
主题 : 等死
小平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60楼  发表于: 2013-11-30   
现在俺明白了,俺之前挖坑的时候,亲们得多痛苦。

下面呢???
http://blog.sina.com.cn/xiaopingart
That I exist is a perpetual surprise which is life.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61楼  发表于: 2013-11-30   
谢谢楼上亲爱的你们!周末对上班族来说是令人期待的日子,对我来说却是一周里最不喜欢的时候,因为它交给了生意生存。说忙这个字很羞愧,有谁不忙呢?所以,我见缝插针穿针走线。
在这里祝各位周末愉快!
宝子妈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显示用户信息 
62楼  发表于: 2013-12-01   
继续养肥。
757304693 离线
级别: 师长
显示用户信息 
63楼  发表于: 2013-12-01   
过瘾,还有吗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64楼  发表于: 2013-12-02   
                                                             十

现在,李大发身上盖着的被子,就是当年四川女人捡棉花做的。采摘过的棉花地偶尔有遗漏的棉花,无法想象当年那个娇小的身影神出鬼没过多少亩棉花地才攒够了两床被子的棉花。快十年过去棉花差不多成了套子,已经不太暖和了。他身上还盖着一个军大衣,也已经有些年岁。
有一天,二姐忽然问他军大衣压在身上沉不沉,当年大身板的人如今不过是一副骨架子。二姐害怕军大衣会压垮这骨架子。
李大发点了点头,不是军大衣,哪怕一根草,也会压垮强壮的骆驼,因为骆驼老了病了。
二姐从一串钥匙里找到一把最小的,把一个涂着黑漆的榆木箱子打开。里面,鸳鸯正在戏水,红绿间一派喜气洋洋。一床新被子,棉絮松软背面艳丽。
她抱出被子要给李大发盖上,李大发看见被子,忽然发出一长串几里哇啦的声音,因为激动,他显然语速过快,别人更加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他的军大衣一起一伏的。
二姐是个聪明人,她说:你现在不盖,还等到哪个时候?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还以为那小娘们来伺候你啊,你好的时候她一声不吭就走了,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她知道了,还不像躲狗屎一样躲得远远的。
说着,她将四川女人盖过的被子哗啦抖开来,被子像一片彩色的云铺天盖地而来。李大发的身体像起伏的山丘,他剧烈 的咳嗽起来,脸上和脖子上的大肉瘤,呈现吓人的猪肝色。
二姐不敢惹他了,于是只好又把被子撤掉,重现叠好,放回箱子里。她边放边说:这倔脾气,怪不得媳妇都跑了。等着,你带走吧!反正留下来也没人要,我们还嫌那耗子骚呢。
看见被子物归原处,山丘又成平原。或许在李大发心里,他希望有一天,四川女人会突然站在他眼前。


 
四川女人走后,李大发的两个姐姐一致认为,他是被人家骗了。
二姐说:那个耗子…她终于不用说小母鸡了,也不怕有辱秀才夫人的称号。
李大发不以为然:我有什么可骗的,房子也骗不了去,人也骗不了去,钱又没多少,不过是吃点喝点,人家还地里家里整天的忙活,就算找个长工也得要工钱。
 他始终觉得,当初他们在一起,是郎有情妾有意。
只是从此,李大发断了找女人的念头。他和一条小笨狗一起生活。他买了火烧,就扔给小笨狗一个,他买了馒头,就扔给小笨狗一个。小笨狗无论火烧馒头总是欢快的接着,慢慢啃咬。小笨狗就在这些火烧馒头里,慢慢长成大笨狗。
他有四间大北屋,人长得不坏,能干活不嫖赌,在失婚多年和守寡的女人眼里,他是王老五。
有人给他介绍过几个寡妇,他是寡妇眼里的肥肉,寡妇是他眼里的鸡肋,当肥肉遇上鸡肋,无法在一个锅里乱炖,于是肥肉先跑了。
他觉得很难找到脾气相投的女人,又不想给人家养儿子,所以又过起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
他从黑白电视里播音员一本正经的脸上解读出的政策预言果真差不多。十年里,他的黑白电视换成了十八寸的彩电,不知什么时候,星期二电视不再休息,加了机顶盒后,领导们还在忙着开会,但是各种电视剧就多了起来。他还买了影碟机,买了几盘他过去听不够的吕剧,除了经典的《李二嫂改嫁》《墙头记》,还有《借年》《小姑贤》《王小赶脚》等,冬天不忙的时候,李大发家里经常传出李二嫂改嫁里那个恶婆婆天不怕的声音:
赊着那鸡,养着那鸭,下那蛋来舍不得吃,卖那钱来称棉花….
 

这天,大侄子来了,他有了空闲,要去找锅盖郎中开证明,去医院开杜冷丁。
他说:锅盖那小子,连开个证明都磨磨蹭蹭,怕是将来医院出事找到他头上来,把他的行医执照吊销了。有那么严重吗?
锅盖是有些变化。
最初,锅盖来给李大发打营养针的时候,他像个侦查员,每天都在一揪很长的树皮里艰难的寻找血管。每天两瓶营养液,水滴石穿,穿石艰难。
本来是上午打针,锅盖最近来的晚了些,有时候磨蹭到晌午还不见人,总是有劳二姐去请他。他总是说:刚去某某家扎针了,刚去某某家拔罐子了,刚去某某家…总之,他总是很忙,忙的分身乏术,仿佛全村的人都得病了,只有他一个大救星。
有一次二姐又去搬郎中。郎中正在带着眼镜,胖胖的手从那些密密麻麻的药箱里抓出一把中药,好像还不够,又捏出几根,四眼瞅星称,像端详金子一样看半天,然后小心的倒在草纸上,他动作像老牛吃草慢条斯理。二姐看桌上摊开的十几张草纸,他这架势一上午也干不完。
门口,锅盖的老婆正在给玉米棒子脱粒,俗称扒棒锤子。一大堆黄灿灿的玉米棒子中间,扒玉米的小机器像压面机,浑圆的玉米从上面放进去,摇几下把,被剥光的玉米棒子像个被退了毛的光腚鸡。锅盖老婆坐在板凳上,肚子如鼓,低头弯腰时总是气喘一阵,摇把时总是气喘一阵。
二姐见状,说:嫂子歇着,我来吧。我干这活最拿手,我家三亩地棒子,一天就干完了。
锅盖老婆挪动着肥胖的身体,离开让她受罪的革命阵地。二姐上阵,果然扒棒子神功再显,左手一个玉米棒子,右手噌噌摇几下把,一个个光腚鸡像从流水线上下来一样。
锅盖老婆对着屋里的慢条斯理的郎中喊:你个死玩意,还不赶紧去给李大发打针去…
等锅盖打完针回来,二姐还在干活。一直干到晌午,棒子骨头一大堆,玉米粒满地黄金,她说:日头都偏晌了,我得回家做饭去了。下午我再来。
下午,李大发打完针,她果真又来了,把郎中家的玉米都脱成了光腚鸡。
后来,锅盖又开始迟到。
大姐说:打这点针能挣几个钱,人家都烦了,不愿意来了。还有,上次卖地卖树都没人家的份,人家能愿意吗?不是还有包木耳吗,下次请郎中时带上。
木耳是佳木斯大哥带来的礼物,姐俩包饺子时用了第一点。
二姐说:那么大一包木耳,正宗东北大森林里出的,还不得值个几十块钱,送给这秃子太浪费了。
她嘴里念叨着浪费,还是拿了木耳去锅盖家。
锅盖见到木耳,欢喜像云彩掠过头顶,又假装对东西视若粪土,他说:哎呀,这是干嘛,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分内之事,哪有收东西的理。那些大医院里收红包的医生,都是没有医德的表现,咱们乡里乡亲的,甭客气。
说完,又瞥了木耳一眼,不放心的问了一句:真是大哥从东北带来的?
二姐说:就是,上次大哥带这点东西来,费了好大周折,又做火车又做汽车的。正宗东北大森林里出的,我家老五年轻时在那里砍过树,知道那地的木耳好吃,比超市里打着东北旗号的不知道好吃多少倍,超市里没准是假的。拿来给你尝尝,你看我家老五甭管活几天,只要有一天气,我们也得给他打针救他,这以后还得麻烦你。
锅盖假装推辞了一会儿,就收下了,他说:恭敬不如从命,我也尝尝正宗东北木耳。这木耳有很多好处呢,俗称血管的清道夫,对老年人好处多多,他二姐你也要多吃常吃。
二姐心里想,都给你吃了我上哪去吃,但是嘴里说:那是,咱家有在大森林边上的亲戚,吃东北木耳好说!
锅盖又开始大发感概:这些年头,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你知道为什么得癌症的越来越多?病从口中入,都是人吃得东西太不好了。什么化肥农药假冒伪劣,中国人自己害自己。上次从镇上超市买了木耳,花了好几十,回来一泡,跑出一锅墨汁子,都是染色冒充的东北木耳,真是害人不浅。坑蒙拐骗,人心不古,这个国家算是完蛋了。
二姐对哪个国家要完蛋毫不关心,只关心自己的老五快要完蛋了。
一包东北木耳,暂时搞定老油条郎中。
 
大侄子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好久,下午三四点的阳光斜斜照到房间里来,一只苍蝇趴在玻璃上一动不动,外边阳光还有剩余的热闹,但是屋内的苍蝇好像没什么出路。
营养针已经打完,打到最后,好像半天都进不去一滴,令李大发身体倍感难受,他索性伸出另一只手来,拔了针头。
因为一阵疼,李大发的身体在被子里有些移位,他的肩膀露出来,他的破秋衣领子因为变形而咧开到好大,双肩的两把骨头露出来,像个空荡荡的秋千架子。
大侄子见状,把他的秋衣往上揪了揪,秋衣微薄的重力把被窝里的骨架几乎弄散,李大发疼的大叫起来:你要干什么?你这是要弄死我吗?
大侄子方知道闯了祸,连忙说:我这不是怕你冻着吗?
李大发发完火有点悔,他的大侄子不过和他差了十几岁,又和他一起做过革命战友。最远的一次,两人一起到了内蒙去贩西瓜,当然他俩没本事当瓜贩而是凭着一身力气当装卸工了。
李大发将功补过,说:桌子上的电视,你拉走吧。
床对面的桌子上,有台十八村的彩电,是当年去内蒙打工挣钱买的。大姐二姐有时候就打开电视,胡乱调个台,让李大发解解闷,顺便分散一下他疼痛的注意力。因此,很多时候电视画面要么是推销药材的,那些药材总是包治百病,起死回生。要么是女人减肥的,那肚子上缠着游泳圈的女人扎根腰带,游泳圈就眼看着瘪下去。主持这些节目的男人女人说话响亮声音急促,像山会上耍猴的一样。影碟机被秀才拿走后,吕剧都放不了了。天不怕这恶婆婆也暂时歇着了。李大发很害怕秀才哪天再来打电视的主意,因此他想把电视安全转移。
大侄子家里有台二十九的大彩电,对这小破电视根本不敢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那个机顶盒,但是又觉得人还在,把东西拿走不像话,本想说:等你走了我再拿吧。又觉得不合适,于是说:现在电视里演甄嬛,那女人心眼很多,把皇帝身边那些妖精硬是一个个打死打败,等我给你调出台来,你看看。
说着,大侄子打开电视,拿着选台器,一个个电视台选过去,果然,在黑龙江卫视里,甄嬛出场了。
李大发看见黑龙江卫视就有好感,黑龙江有个佳木斯,佳木斯有他的大哥,大哥的城市边上还有林场,林场里有他的青春。现在,黑龙江台在演一个比妖精还要妖精的女人。
他听见甄嬛说: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他看着这个女人的媚眼,觉得很熟悉的样子,他记忆的井绳找啊找,好像触到了那只丢了的水桶,但嗖的一下又远离了。
他在甄嬛的顾盼生辉里,沉沉睡去。
 

李大发的梦里,有个甄嬛一样的女子在跑,一会儿在开花的麦地里跑,一会儿在河边的柳树林里跑,一会儿又跑到一个长长的火车站,忽的就不见了女子的身影,李大发于是一节车厢一节车厢的找,车厢里有个穆斯林小老头瞪着眼凶恶的看着他,一车的人,就是不见那女子。
每一列火车,都意味着离别。
火车向前,他跑着跑着,忽然就跌进黑洞洞的深渊…

 
半夜里,刘油老婆支着她的蝙蝠耳朵,听见李大发家发出动静来。这动静,不是平常李大发疼痛的声音,是他二姐高腔高调,是大姐低声说话,是门栓响动的声音,是有人一路小跑的声音,是大笨狗汪汪叫的声音。
她每晚习惯的水面起了微澜,水底好像暗流汹涌。
她忽的坐起来,身边的刘油呼噜打的像大栏里的老母猪。
她愣了半天神,推了刘油一把:李大发是不是死了?
 
 
 
 
 

[ 此帖被白菜在12-25-2013 05:45重新编辑 ]
悠然之至 离线
级别: 师长
显示用户信息 
65楼  发表于: 2013-12-02   
哎呀,急死俺勒,“白菜!快上啊”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66楼  发表于: 2013-12-02   
                                               十一

 这晚本来是二姐值班,因为大侄子去县医院回来晚了没接大姐,于是大姐留下来,姐俩一起值班。大姐睡觉轻,夜里听见大笨狗叫了几声,于是起来开了灯。
床上的骨架在筛糠,抖成一团。李大发的鼻子里冒出白沫,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像深黑的 无底洞,无底洞正在吞没他。
大姐喊睡在外间的二姐起来。二姐见状,大叫:怕是人要不行了。快,快穿送老衣。
于是,二姐把放在外间箱子里的送老衣找出来,李大发还在抽搐,穿衣服变得无比困难,上衣穿好了,裤子无论如何也蹬不上腿。
大姐说:还有气,快去找锅盖。
漆黑的夜,吞没了大笨狗的叫声,吞没了二姐的身影。
二姐敲了半天郎中家的门,窗户亮起来,一个女人懒散的声音传来:有事啊?
二姐说:嫂子我是李大发的二姐,上次帮你扒棒锤子的那个,你给锅盖大哥说一声,我家老五快不行了,求他赶紧过去看看吧。
沉默了一会儿,那个懒散的声音又传来:哎呀,不巧了,锅盖今晚去外村看病没回来,你再想想办法吧。
二姐说:嫂子,人真是不行了,都缩成一团了,求郎中快去看看吧。
女人说:妹子,我还能骗你吗,锅盖今晚不在家,我就是去了也没用啊。你再想想办法。
说话间,窗户一片黑暗。
李大发的二姐站在锅盖家的门前,她知道郎中就睡在里面,夜晚哪有那么多病需要他出诊。她记起给郎中家扒棒锤子时,看见门框上的对联写着: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她跟锅盖开玩笑说:你家生意兴隆,别人就遭殃了。
郎中说:我说的生意兴隆,是一种大境界,不是指我自己,是说广大父老乡亲。大家身体健康了,做生意干活事事都顺,事情顺了身体就不遭殃,身体好了大家又多挣钱…
二姐对他解释不以为然。
现在,他家生意兴隆财源茂盛,根本看不见这点辛苦小钱。
深秋的深夜有点冷。二姐一边走路一边数落:老五,你这可怜的人,你二姐没用,给你请不来郎中。我给人家扒了一天棒锤子,送了一大包木耳,还没哄回人家的心。这回老天爷要叫你去,你就去吧。
老五,咱俩从小打到现在,你五十六我都五十九了,快六十了,土都埋半截了,我在你床前伺候,都没换你一句好话,你对大姐那个恭敬啊,对我呼来喝去,我心里委屈。
老五,我骂你,不过你真要死了,我不舍得,我快六十了,我身子骨硬朗着,让我再伺候你一段日子。
老五,你别死,你才五十六,阎王爷那里不收你。你死了,两个哥哥回不来,娘家就没人了,逢年过节,谁还会去看我?五月端午你去看我,给我带的那包桃酥,都过期泛油了,秀才吃了拉了三天肚子,他都恨死你了。你这个老实人,你咋就这么好骗呢,大到一个外乡女人,小到一包桃酥。
老五…
老五…
她在漆黑的夜里说着老五,眼泪像开了闸,止不住了。


 到了家门口,大笨狗又汪汪两声,她才把眼泪擦干。她红着眼睛,走进屋里,准备接受她不能接受的现实。
床边,坐着大姐,大姐的头发全白了,夜里披头散发,她本来是个漂亮老太太,他们兄妹五个都是大眼睛长眉毛,当年个个一表人才。现在,大姐一脸憔悴,好像老了十岁。
床上躺着的人已经穿好送老衣,胸前一个大大的白色的寿字。李大发悄无声息,眼睛闭着。
二姐扑过去,大哭起来:老五,我没本事,没把郎中请来,就这么点空,你咋就走了呢.,我伺候了你这么长时间,你不给我留个话…
床上发出一串声音,二姐抬眼一看,是李大发在说话。她又哭起来:老五,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走了呢。阎王爷果然不收你,你没事了。
李大发醒了,看见二姐在哭,看见他自己身上明晃晃的送老衣,他意识到自己刚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但是他对身上的送老衣感到愤怒,他又发出一串声音,大姐的耳朵凑上去,听清楚了,他不想穿这玩意,就算走,他也要穿一身俗世间的新衣服走。
大姐二姐两人齐心合力,又把他身上的送老衣脱下来。李大发这才心满意足。
经过一夜折腾,大姐二姐已经相当疲惫,太阳升起来,两人还像蔫蔫的茄子,无精打采。
这时候,锅盖精神焕发的来了。
锅盖说:昨晚累死我了,给邻村的老头拨了一晚上罐子,都拨出黑血来了。今天早上一回来就听我家那口子说李大发出了点小意外。我看也没事,气色还不错。来来来,继续打营养针吧。
锅盖夜里没出动,早上被她老婆数落一顿,看在劳力和木耳的份上,良心发现,又来事后诸葛亮了。
 
锅盖努力的在老树皮上寻找蛛丝马迹,针头插进去,滴下去的营养液存在针管里忽然就没了下一滴,针管像城市里的道路,已经堵车,看起来疏通不了。
锅盖再试别的树皮。依然堵车。
锅盖把针头拨了,走出屋子,对跟出来的大姐说:血管不通,打不进去了,营养液都输不进去了,这次寿限真的快到了。

 
大侄子从医院里买了三只杜冷丁,也用不上了。这三只杜冷丁,给了锅盖,算是顶了这一阵的打针费用。

 
李大发留下的两千块钱公用款,经过这阵的折腾,已经剩下不到一千。
大姐说:老五不喜欢送老衣,咱还得买新衣服给他。马上冬天了,买身羽绒服,做一身中山装,老五年轻时最喜欢中山装,买双皮鞋,还有一身新秋衣秋裤,这一身行头算起来,需要多少钱?二妹你赶集的时候问问。
二姐去赶集,走过服装店,走过成衣加工店,走过皮鞋店,走过内衣店,这一圈下来,她给大姐做了汇报:一般的羽绒服,鸭毛的那种,打折的那种,也得三百块,一百多的简直不能穿,一股鸭屎味。做一身中山装,一般的面料的,也得四百块,手工太贵了。一双皮鞋,皮的不少于二百块,革的一百多块,不过皮的透气革的捂脚。一身秋衣秋裤,纯棉的,不低于一百块,加了化纤的,五六十块,不过老五忙活了一辈子,没享到福,最起码死了也得穿舒服点。这些平均下来,一千块钱差不多。
两人想了想,从自己口袋里掏钱都有点心疼,于是,买新衣的计划,暂时搁浅。反正镇上店铺多,随时买都来得急。

 
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房子问题。
二姐这次很公道,斩钉截铁说:卖了吧,钱分四份,咱们兄妹四个一人一份。
大姐夫不干了,说:你说这话轻巧,当年是谁帮着盖了这房子?我家可是出了钱出了力。
二姐说:我家虽然没出钱,但我也出了力,我家秀才当小工,累的眼镜都掉了。
当年盖房子,秀才拌水泥时,一低头,眼睛掉水泥里了,害得他到处找眼镜,他满地团团转的样子,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纷纷取笑他是绣花枕头。
大姐夫说:说句公平话,房子是咱两家出钱出力帮着盖得,至于谁出的多少也别挣功了。那俩兄弟来看看就走人了,只等着分钱,哪有这好事?!这样吧,卖了房子,咱两家一家一半。
二姐分别给天津和佳木斯打了电话。两个哥哥倒也通情达理,表示人也没照顾,房子的事自然也没什么意见,俩姐妹看着处理吧。
二姐本来怕在分房产上自己吃亏,所以搬出大哥二哥来做挡箭牌,其实她心里也不愿意分给那两个既不出钱又不出力的远亲。
这回,她又赢了。

 
这个小山村要改造了。中国的改革开放就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最近的风向一变,千树万树梨花,山村就要变城镇了。
李大发在他动完手术出院后不久后,就听到这个消息。那时候他在刘油家拉呱。得了癌症后,很多人忌讳病人去串门,为了驱晦气,有人还在病人走后放一串鞭炮。李大发深知这规矩,因此戒了去别人家串门的爱好。但是老邻居刘油家不忌讳,不但刘油老婆经常送吃的过来,还隔三差五邀请他过去坐坐。
得知将来家家户户住楼房,刘油老婆说:住了楼房倒是干净了,我那些干活的家什往哪放?我上哪去养鸭子养猪去?我不能把猪仔赶着上楼吧?
刘油说:有车库放家什,不过鸡狗鹅鸭你得少养了,车库里放上三轮车放上家什,没多少空了。
李大发说:荒唐!自古农村要有农村样,家家有炊烟户户有杨柳,住楼房种地算什么。中央肯定是好政策,一下来被这些王八羔子弄坏了。
刘油说:以后就没地了,地都盖上工厂,大家都是工人阶级,去工厂干活挣钱,买粮食吃就行。
李大发更气了:都挣钱去了,谁种地打粮食,上哪买粮食去?印钞机可以印钱,粮食是种出来的不是印出来,简直是荒唐。
他一直觉得这个荒唐事件不可能执行,他每天看新闻联播,对中央政府充满信心。他认为社会主义新农村可以铺路修桥,通水通电,翻盖新房,绝不可能把农民赶出土地赶到工厂赶到楼上去。
 

但是,文件已经确之凿凿。明年春暖花开,社会主义新农村就要改造了。李大发的房子,也面临着拆除的命运,到时候丈量宅基地,按面积给钱,农民拿着拆迁款,自己再补贴点,就可以堂而皇之的住进宽敞明亮的楼房,那些被叫了一辈子土鳖的农民,终于扬眉吐气甩掉农民阶级的大帽子,雄赳赳跨入伟大的工人阶级时代。
李大发当然不知道这个文件。否则,他就会气的从床上跳下来了,一蹦三尺高,就像卖地时坚决不卖给赵有财一样。

 
搁在以往,死过人的房子是卖不出去,乡下人怕晦气。但是,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召唤,地皮值钱,李大发的房子就是香饽饽。
两个姐姐的意思是,趁着现在她俩还在这里,先把话放出去,来看房子议价也方便,万一等李大发人走了,姐俩各回各的家,再卖房子人还要倒腾来倒腾去,很不方便。
四间大北屋加一个八米长的大院,要价六万块,一次付清。
刘油老婆近水楼台先得月,进来问了问,说:一把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这几年养猪,有赔有赚,没攒下那么多钱。
锅盖郎中这次终于没落下,但是他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理论上他是没问题的,但是,他的钱,资助了城里买房的儿子和姑娘了。
王大胖子刚买了地,他的小卖部这几年在走下坡路,很多人都去镇上大超市买东西了,花同样的钱既气派又方便,还有打折很低的小诱惑,比如馒头五分钱一个,限时抢购五个,很多人为了五个馒头一大早就去排队。村里的小卖部不过应应急。所以,他也拿不出这些钱来。

 
李大发的房子,像个香饽饽,散发着诱人的味道,还没有找到买家。

 
但是,李大发明显的觉得最近家里来看他的人多起来。那些常年不见的乡亲,都像老鼠冒了头,一个个拿着仨核桃俩枣来看他。
他喜欢有人来看他。他不知道,那些人其实是来看房子的,顺便捎带着看他。
他已经打不进营养针,打不进杜冷丁,有时候就沉沉睡过去,有时候就醒来,醒来就看一会儿电视,甄嬛好像出家了,一身素衣还是很美,他的两个姐姐有时候也跟着看一会儿。谁都不说话,只听甄嬛说话,但是李大发感到美好。他的疼痛好像没那么强烈了,玻璃窗上已经不见苍蝇,他的生命像下午的阳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但是,每天早上醒来,只要看见光亮,听见鸟鸣,他都要他的大姐二姐给他擦脸,他一定要清清爽爽的见人。
 
这天,阴天。没有太阳,他醒来时鸟儿们早就发出去觅食了,大姐照例给他擦了脸。
他的意识有点迷乱,恍惚间,有个人站在他床边。他努力睁开眼,看见甄嬛一样的媚眼在对他笑着。
过了那么久,甄嬛老了,还是那么美,她居然来看他了!

[ 此帖被白菜在12-03-2013 05:14重新编辑 ]
露佳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显示用户信息 
67楼  发表于: 2013-12-02   
是那个四川小女人来看他了么?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68楼  发表于: 2013-12-02   
回 67楼(露佳) 的帖子
我透了剧情,就没什么看头了。
写东西预谋不大,只有一个隐约的大框架,相信后面的更精彩。
757304693 离线
级别: 师长
显示用户信息 
69楼  发表于: 2013-12-02   
谢谢了,白菜辛苦了,中午都在码字;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70楼  发表于: 2013-12-02   
回 69楼(757304693) 的帖子
写东西进入状态太好,连饭都吃的马马虎虎,午睡都不困。现在,我要出门,晚上有空回来改。欢迎给我纠错。
格物女人 离线
级别: 连长
显示用户信息 
71楼  发表于: 2013-12-02   
哈哈, 白菜估计要写四川女人来了, 大发病好了!房子卖了有钱了。
若风 离线
级别: 师长
显示用户信息 
72楼  发表于: 2013-12-02   
每天来看一眼,很惦记李大发,人之将死,真希望他能多感受些人世间的温暖,也不枉他人间走这一遭!
newport93 离线
级别: 资深会员
显示用户信息 
73楼  发表于: 2013-12-02   
扣人心弦
随遇而安, 知足常乐。
洋洋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显示用户信息 
74楼  发表于: 2013-12-02   
白菜辛苦了,这个故事很精彩,虽然有点伤感沉重,但是你的文笔让我们欲罢不能地要看下去……

期待……

祝福,愿早日看到你的作品出书成剧。加油!付出总有回报的!而你不刻求回报结果,更沉浸在笔墨抒发胸怀的快感中!

有幸成为你的粉丝!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75楼  发表于: 2013-12-03   
回 74楼(洋洋) 的帖子
谢谢鼓励,总觉得自己不是个幸运的人,苹果落下来也不会砸中我的脑门。
最近这观念有点颠覆,源于身边的小事。每晚,我去附近的鲜奶吧给四小姐拿牛奶,因为我去的晚,基本上在八点以后,有时候甚至超过八点半,可是,我总是能拿到最后一瓶!再晚一会儿我家四小姐就喝不到温热的牛奶了。
拿到最后一瓶牛奶总是有中大奖的感觉,是不是我太容易为小事高兴了呢?
谢谢留言的你们!
悠然之至 离线
级别: 师长
显示用户信息 
76楼  发表于: 2013-12-03   
白菜是大作家的料啊,已经是了。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77楼  发表于: 2013-12-03   
                                                                  十二


秋风还没有扫尽落叶,田里小麦又青青。
有一天,一辆黑色的车子驶进村里。水泥路上尘土飞扬,有人认出是四个环的标志,惊呼:奥迪!奥迪来了!
村里有很多见过世面的人,见过世面的人总是把钱花到面子上,有车就等于有面子。初级阶段,是两轮私家车,当然自行车是上不了台面的,这些年先是摩托车又是电动车,大姑娘小媳妇人手一辆,比城里上班族还牛。其次是三轮车,前些年的脚蹬三轮已经退出历史舞台,电动三轮取而代之。多是老头老太的交通工具,总是老头带着老太,老太瞎指挥着。驾驶嘛,是男人的强项。垂帘听政嘛,是女人的特长。最好的当然是四轮车,以小面包居多。既可以拉货又可以拉人,至于那些轿车,都不在农民们的考虑之内,那是整天吃饱了撑的人才开的,农民也会吃饱,但一干活,就不撑了。所以,有几个钱的农民对轿车是鄙视的,对轿车的价格也是鄙视的。
四环过去,路边坐马扎的老头说:看看,轿车就是亮,跟狗舔的一样,哪像你们小面包怎么擦也灰头土脸。
小面包的中年男人一语双关说:你咋不说那轿车有两个屁股眼放屁,把咱这好山好水给熏臭了。

 
轿车在村东一户人家停下,和王大胖子的小卖部同在一条巷子。王大胖子探出脑袋来,看见一个穿驼色羊绒大衣笔直西裤的女人走下车来,她身材高挑发髻高挽,举手投足间一派贵气。接着,有人从车上开始往家里搬东西,一趟又一趟,吃的喝的用的。
王大胖子对他那正在门前地上筛豆子的老婆说:快看,陈小梅回来了,她带来的东西,比咱家小卖部还多。真有钱。她家老太太都那么老了,能吃几口饭啊,吃不了还不得撑死。
王大胖子的老婆从筛子里检出几快小石头,说:老太太吃不了,老太太还有儿子,儿子还有孙子,你操什么心,反正又不给你吃。
王大胖子说:这不就说不公平吗,咱们累死累活一年到头就挣那点钱,人家嫁个当官的就吃香的喝辣的。
王大胖子老婆又从筛子里检出几个烂豆子,说:你这么说是为我抱打不平,我嫁了你等于一天到晚卖到地里去了,一年到头不得空,你看我这双手,粗的跟砂纸一样,人家陈小梅的手,估计软的跟面条一样。你看陈小梅的脸上蹭明瓦亮的,哪像我跟没了水分的橘子皮一样。哎,看来女人能干不能干不要紧,要紧的是找个什么样的老公。
 
王大胖子和他老婆并不知道陈小梅嫁了什么样的老公。只知道她老公是个很大的官,陈小梅以前在很远的地方不经常回来,近些年回来的次数多了。每次回乡,都是老公的司机开车来送她。
村里人也不知道陈小梅的老公是什么样的官,有人说科级,有人说处级,有人说局级,有人问:是不是科级最大?还配个奥迪车?局级干部肯定是芝麻粒小官,你看咱这里有个水利局,里面的干部都没饭吃了。
 
 
陈小梅每次回家都一天来回,因为有车方便。这次,她住了一晚。
吃罢晚饭,他哥哥说:明年咱的房子也得拆了,统一盖楼房,咱家老太太肯定是喜欢这个大院子的,住楼房会觉得憋气。农民总归是要种地,住楼哪像你们城里人方便,我去问了问,咱村据说要盖几栋别墅,这个房子的拆迁款肯定是不够买别墅的,要是有两个宅基地的拆迁款,估计就差不多能拿下小别墅来。
陈小梅是知道的,老太太不喜欢住楼房,她家的房子够大了,但是老太太住个十天八天就吵着回来。她也知道,她哥哥有什么困难,总是打着老太太的旗号开口的。
她问:可是你只有这一个宅基地,上哪弄俩来?
哥哥说:村西有户人家得了癌症,快死了,他姐姐在张罗着卖房子,那么大的院子加四间大北屋才要六万块,估计是怕明年拆房子时村里收回去一分钱也捞不着了,所以现在贱卖。
陈小梅淡淡说了句:好,明天上午你带我去看看房子。
 
深秋的阳光有着温柔的艳丽,一泻千里,天空瓦蓝。陈小梅越往村西走越觉得有些东西似曾相识。她记得原来的巷子口有棵歪脖子老槐树,中间被雷劈出一个洞来,她小时候钻过树洞的。树下有口水井,据说和老槐树同龄,始建于清初。她来担过水,水桶掉到井里去,有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捅捞上来。可是,几十年过去,房子拆了又建,老槐树和老井都已经不知所踪。她的记忆却清晰起来。
她走进一户人家,院里的大笨狗跳起来,汪汪几声,又趴在树下一动不动了。那只狗看起来好老了。
李大发的二姐是认识陈小梅的哥哥的,但是身边跟着的那位看起来打扮不寻常的女人她有点陌生,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说:哎呀,这位肯定是你妹妹吧,早就听说你家出了位贵人,今儿一见,果然贵气逼人。
她对自己的用词深感满意,秀才老婆果然不同凡响。
陈小梅微笑着,她还是淡淡的打着招呼,并没有多寒暄。
二姐看见陈小梅哥哥手里提着的牛奶和香蕉,说:哎呀呀,还带这么多东西来,你们真是有心人。
牛奶还是新闻联播后做广告的那个大牌子。别的来看房子的乡亲是绝不舍得买一箱牛奶的,他们有的也提着一箱八宝粥,不过八宝粥的名字不叫哇哈哈而叫笑哈哈。在王大胖子小卖部卖二十块钱一箱。打开后有股苦味,连自家熬得稀饭都不如。二姐觉得这次来的是正宗大户人家。
哥哥说:我来看看房子,顺便看看病人。要不,先进去看病人吧。
二姐提醒客人见到病人不要提房子的事,大家都是聪明人,心知肚明无需多解释。
 
 
二姐对躺在床上的李大发说:老五,有贵人来看你了。
别人来她都是用客人这个词,今天说贵人时她喜气洋洋的。
房间里太小,二姐就退出去。
陈小梅站在哥哥身后,看见床上病入膏肓的人艰难的睁开眼,是一双大眼睛,眼眶深陷,像要坠落的无底洞,脖子上两个大肉瘤一说话就颤动。
院子里梧桐在落叶,房间里有淡淡的尿骚味,她心里微微颤动了一下。
哥哥说:李大发,我看你气色还不错,等你好了,去我家喝茶去。
李大发?
哥哥说出这三个字,像飞过一根银针忽然扎到她麻木的心里。陈小梅是跟着哥哥来看房子的,她对故乡人有一点居高临下的姿态,她甚至都不屑问是谁的房子,她离开故土很多年,对如今的人和事有些淡漠。现在,有人说李大发,陈小梅深深的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他的大眼,他的隐约的浓眉。阳光扫过来,扫去记忆的尘土,眼前的人是鲜亮的。
陈小梅站在哥哥身后,她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怕一说话就像滚落的珠子。
李大发和哥哥艰难的说着什么,哥哥什么也听不明白,很快连客套话都懒得说了。
陈小梅偷偷擦去泪水,对哥哥小声说:你出去吧,我跟他说说话。
二姐已经准备好了茶水,一场关于房事的茶话会只等猪脚到场。她哥哥趁机脱身。
陈小梅走到床边,俯下身来。李大发微微侧着头,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和电视里的甄嬛有几分像,莫非是甄嬛从黑龙江卫视里走下来了?聊斋里有狐仙变成女子和穷书生生活在一起,这是李大发熟悉的故事情节。他记忆的井绳找啊找,谁的水桶掉到深井里去了…
陈小梅轻柔的把李大发的被子往上揪了揪,挡住露出的肩膀。轻声说:大发哥,我来看你了。我是小梅,你的小妹。
话一出口,泪珠子就散落下来。
李大发的眼珠停止了转动,过了一会儿,忽然是一汪浑浊的水蓄满眼眶。
三十多年尘与土,几千里路云和月,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见面!
时光在无数次落叶里埋葬,她的苹果脸已经少了当年的婴儿肥,大眼睛依旧生动。当年,她的眼睛总是在笑。
现在,她在哭。
他哆哆嗦嗦伸出手来,想给她擦眼泪,但是又停下来。陈小梅一把握住了他枯瘦的手。他感到她的手软的像面条,但是面条柔韧。

他发出一长串声音来,陈小梅听懂了:没想到我活着的时候还能见到你。老天爷真是开眼,你还是那么好,没怎么变。你看我都这幅样子了。
陈小梅说:哪里,我皱纹也不少了,你不看清楚,白头发都藏着,谁能不老呢。你是好人,你会好好的。
李大发看着他当年的小妹,他的眼里跳动着一簇小小的火苗,将枯萎的生命照的华彩篇章。
外间,传来二姐和哥哥说话声不时夹杂着笑声,一场关于房事的聊天相谈甚欢。

 
也许人在身体生病时记忆的沉渣才会全部泛起,无论过去多久。身体健康时总在忙。忙着生存,忙着索取,忙着算计,忙的心灵没有了空隙,忙的活着是一笔糊涂账。李大发记忆的井绳经常搜寻的,原来就是那只丢失的水桶。

三十多年前,扎着长辫子的陈小梅小小的肩膀挑着大大的铁皮水桶,去老槐树下老井打水。因为个子还没长高,扁担的钩子总是挽上一截,以免水桶拖地。她摇啊摇,她的水桶忽然脱了钩,掉到井底去了。
少年李大发也来打水,他的个子也没长高,扁担的钩子也是挽着的。李大发趴在井边,拿着井绳摇啊摇,井绳上的钩子终于勾住了水桶的把。李大发帮陈小梅救了水桶,免了挨打的命运。
陈小梅觉得李大发太有本事了,比自己的哥哥还厉害。

有一天,村里的大喇叭忽然有人大声吆喝:全体村民吃了午饭都到村支部门口集合,有个投机倒把分子今天要游街。
于是村民早早吃了午饭,村支部门前挤得水泄不通。
李大发也在人群里像条泥鳅钻来钻去,终于钻到前排。一辆拖拉机突突着缓缓的驶过村子里最宽敞的大街,拖拉机后斗上,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中年男人低着头,头是光头,脖子上挂着一长串花生,花生还带着土,将男人本来就脏的衣服弄得很脏。
人们笑着挤着指点着议论着,热闹的像看一场猴戏。人群中有个小姑娘哭着跑出去,有人说:陈小梅的爹是个投机倒把分子,偷生产队里的花生,太可恶了!
拖拉机突突着在村里转了一圈,广播喇叭里又大嗓门说:为了提高广大群众的思想道德品质,明天投机倒把分子将要到镇上去游街,镇上的街道很宽很长,要让他出尽丑。
第二天,拖拉机载着投机倒把分子,要准备去镇上给广大人民群众上思想政治课了。可是,拖拉机刚突突起来,就停下了,任凭怎么打火,就是走不了了。
有人说:轮胎扁了。谁给轮胎放了气?
 
另一边的土培墙头上,少年李大发拿着弹弓,对着树上的一只麻雀打过去,麻雀扑棱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少年李大发,把拖拉机的轮胎放了气,陈小梅的爹,没有去镇上游街的机会了。
 
长大,你我都在长大。
 
李大发和赵有财去县城当建筑小工的时候,还有一个女孩子也跟着外出打工。那女孩子就是陈小梅。
陈小梅宿舍前晾衣绳上经常晒着李大发的军绿色的褂子,卸砖的工地也有一个女孩子的身影,李大发和赵有财闹翻,她也不和赵有财说话。
人家说:陈小梅是李大发的跟屁虫。李大发把陈小梅当成不懂事的黄毛丫头。
 两个人都有着明亮的大眼睛,很多人以为他们是兄妹。
 
长大,你我都在长大。

骚动的青春,无处安放。酷夏,有人说: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去河里洗澡,今晚好月亮,咱们去看光腚!白的像大发面饽饽!
那个年代,大发面饽饽不常吃,他们常吃的是煎饼咸菜。大发面饽饽的香气,诱惑着年轻的李大发。
河边是茂密的柳树林,柳树向着河岸斜斜生长。李大发爬上一棵柳树,夜色的柳枝做了伪装。他的同伴好像没有来。
月光银白,环肥燕瘦。下垂的乳房干煸的屁股胸前的风景肚皮的赘肉,女人的身体各有姿态。忽然,柳树上的人就看见了一个裸体美人鱼一样跃起,美人鱼矗立在水中,仔细的给身体擦着肥皂。
她长发如瀑,她乳房浑圆,她腰身细致,她屁股像葫芦,皮肤像月光瓷白。
她,不是陈小梅吗?一直在他身边被他称为黄毛丫头的女孩子,长大了!
柳树上的李大发血脉贲张,差点一头栽倒河里去。他混沌的青春就在这一夜哗啦啦启蒙。他再也无法忽略身边的美。这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好的女性酮体。此后长入他梦里,为她一念起,此生终不悔。
 
春天的麦地,满地麦穗开,陈小梅一溜烟跑来,她怀里抱着一大堆开花的麦蒿。麦蒿和麦子一样高。
陈小梅星眸闪动:大发哥,我将来要嫁给你啊。
李大发眼神诚惶诚恐:我太穷了,房子太破了,我要挣很多钱,回来娶你,不让你受苦,你一定要等着我。
火车向前,一个去东北,一个在故乡。李大发的记忆里总是想象一个女孩子的辫子迎风舒展,追着火车在跑。其实,陈小梅没有去送他。
每一列火车,都意味着离别。
李大发如何拼命,都挣不过命运,东北早已不是遍地黄金,他大哥闯关东时能混个温饱,到了他这里,混了温饱还有别的事情要混,混的宗旨,其实就是钱。砍倒无数颗大树他依然囊中羞涩。他的老婆本不知道何时攒够。
而那句我将来要嫁给你的誓言,也不堪一击,陈小梅写信来,她要嫁给一个志愿兵了。那个年代,嫁给一个志愿兵意味着从此过上另一种幸福的生活。
麦子和麦蒿那么相像,混在一起几乎看不出来。少年诺言,也许戏言。李大发当了真。他的青春,在东北的大森林在长白山的煤矿,如同喂了野狗一样,永远回不来了。

 
想想,他跟最美丽的女人谈过恋爱,跟最勇敢的女人一起生活,跟最勤劳的女人一起过日子。
男人的故事书纵然叙事宏大,心猿意马,可是拥有过这世上最珍贵的女性资源,他的人生,还有什么遗憾呢?
李大发感到了幸福。
 
[ 此帖被白菜在12-04-2013 18:46重新编辑 ]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78楼  发表于: 2013-12-03   
这个写的有点粗,晚上有空改。欢迎各位给我提意见哈。
[ 此帖被白菜在12-03-2013 20:54重新编辑 ]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79楼  发表于: 2013-12-03   
回 76楼(悠然之至) 的帖子
谢谢悠然姐姐鼓励,虽然只是个坐在家里的人,我听了也很开心!
描述
快速回复

验证问题:
3 * 6 = ? 正确答案:18
按"Ctrl+Enter"直接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