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病房门的时候,看见周姨坐在妈妈床边,正在和她聊的高兴。
“周姨好”我打了个招呼,把稀饭放在床头,打开盖子,让它凉的快一点儿。
“一年多没回来了吧”周姨笑咪咪的摸着我的头,她好像瘦了一圈,黑眼圈很重,到底是基数大,整个人还是显得很胖。
“是啊,她工作忙,要不是我这次住院,她哪能请的出假。”妈妈爱怜的看了我一眼,回头又对周姨说“别管她,我们接着聊,刚才说到哪了?”
“你猜前天我在街上看见谁了?”
“谁?”
“亚琴,她看见我就装做没看见的想溜走,我一把抓住她了,我跟她说,如果她对老张还有一点点情分,就请她去看看他,他现在会说的,只有她的名字,拿着手机,也只会按她的号码。就算她对老张没什么情分,也请她看在我两个孩子的份上去看看他,能帮我唤醒他一点是一点。”
“她怎么说?”
“她流泪了,说你真好。”
我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亚琴阿姨、周姨和我妈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琴姨的女儿巧姐比我大三岁,在巧姐高考结束的第二天,琴姨就和丈夫老王领了离婚证,当时她婆婆特别不舍得,还叫我妈帮着劝和,可惜琴姨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离,说忍了这么多年了,现在女儿也上大学了,该还她自由了,后来听巧姐说,琴姨之前的一个老同学发达了,从国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高考前还请巧姐去大饭店吃了猴脑,说补一补考试会考的更好,可惜后来也没听见琴姨和那个人结婚的消息,离婚之后,巧姐去北京读了大学,单位分给了她一间小平房,她就一个人住到了厂里。
周姨儿女双全,女儿叫慧慧,和我一般大,儿子鹏鹏才上小学,她的丈夫张叔是这家国营厂子的副厂长,周姨办了提前退休手续之后,就一直在家照顾两个孩子,张叔是以我妈为首的一干中年老妇女眼中的模范男人,心细,懂得疼人,周姨当年生慧慧的时候,张叔抱着孩子守在手术室外面一脸愁容,有好事者就问“小伙子,是不是没生个带把的你不高兴啊?”,张叔头也不抬的说,“我媳妇还在里面呢。”。
周姨是个大大咧咧的女人,没事就爱搓两桌小麻将,琴姨搬到厂里来住之后,她怕琴姨一个人孤独,打麻将的时候经常叫上她,要是包了饺子,或者做了什么稀罕的吃食,也总惦记着给她送上一碗。他们家在镇子上买了商品房,不住在厂里,不过离的很近,到厂里也方便,骑电瓶车十分钟的距离,经常可以看见张叔骑着车在小镇上呼啸而过。
“对了,老张和亚琴,到底是怎么回事?镇上人家都传的风言风语的,我看你忙着照顾病人,也一直没好问你。”
“嘿,要不是老张这次犯病,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呢?”周姨把右脚跷在左腿上,摸着脚脖子说“我猜老张是在厂里亚琴那屋犯的病,亚琴怕啊,就把他送回来了,他倒是好,自己打的120,我从医院回来,找电瓶车找不见。当夜老张就转到市里的医院,住进了危重病房,第二天我回去一看,电瓶车又回来了,好端端的放在楼下呢,估计是亚琴给送回来的。”
“我们家不是什么事都是老张一把抓吗?我不管的,这下他倒了,我可慌了,回来拿钱的时候,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张欠条,借款人是亚琴,借了10万块,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事。我就犯疑惑了,再往下翻,他给亚琴交的电话费、手机费的单子就全出来了,当时我就明白了,好你个亚琴,第二天还假惺惺的来医院看老张,还隔着玻璃流眼泪,拉着我的手说不要难过。”
“那你找她去了?”
“没,当时哪顾上这个,医生说老张是中风,一晚上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后来命是救回来了,可是瘫了,话也不能说了,只会嗯嗯呀呀的。有人指点我说去专科医院看名医,我早上3点钟就起来挂号,名医一天只看10个人,我就坐在外面等,轮到我了我就让别人先看,我是最后一个,进门我就给大夫跪下了,说我有2个孩子,丈夫是家里的顶梁柱,他才40多,可不能就这么瘫一辈子,大夫把我拉起来,仔细的看了看我带过去的片子,你看,要不是我等到晚上,是最后一个,人家大夫哪有耐心给你好好看。”
周姨用手绢扇了扇风,妈妈赶紧示意我去把电扇调的大了一点。
“老张回家之后,我就去找了一次亚琴,叫她还钱,她一开始还不承认,我把借条和那堆电话费单子扔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就不说话了,只会哭,说前两年巧姐上了个自费的研究生,贵的很,她离婚后一个月就1000来块钱,根本供不起,就找老张借了。她叫我给她点时间,慢慢还,我答应了。”
“上次我们去你家看老张的时候情况差的很,现在慢慢的扶着墙都能走两步了,还是你照料的好啊。”稀饭凉的差不多了,妈妈倒了一碗出来,问周姨“你要不要来点?”
周姨摆摆手“你可不知道有多遭罪,我在家里墙壁四周都装上了栏杆,我说你没事就站起来走走,大夫说了,坚持康复训练还是有希望站起来的。可老张不听,他倔的很,就一直坐在轮椅上,现在谁都不认识了,只会念叨亚琴的名字,拿着手机不放,他老娘电话、慧慧的电话都不记得,只会在屏幕上按亚琴号码,有一次我火了,把他手机夺过来就摔了,我说“你现在记得人家有个p用,你叫她来看你啊,她为什么不来,你现在不是什么张厂长了,你是个废人,你没用了,她才不会来看你,有本事你就打给她,叫她来看你啊!”老张呜呜的跟我急。事后我想了想,还是打了电话给亚琴,她看见是我或者老张的号码就不接,我就到公用电话亭打给她,我说没别的意思,老张现在能记得的只有你了,请你来家里看看他,跟他说说话,能帮他恢复多少是多少,我谢谢你了。”
“她来了没有?”
“没,估计是没脸了,我们这个小的一个镇子,事情传的快,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我就奇怪,巧姐也毕业了,在北京工作成家了,她怎么不去她那?”
“听说巧姐家男方条件很好,估计她想住过去也难。”妈妈吃完了,把碗递给我。
“对了,你认不认识跑长途的司机?我想包个车去南京,慧慧在网上查到南京有个大夫,治老张这种病特有办法,她在网上挂了号,是后天的,我想包个车带老张去看看。”
“我家有个表弟是跑长途的,我帮你问问,你给老周看病,还挺上心的。”
“嘿,老周这一病,厂里是多少人盯着他的副厂长的位子,他还活着一天,就领一天副厂长的工资,他每个月看病做康复的钱,厂里报一部分,剩下的,自己的工资也够了。我跟慧慧说,你爸看病,用的是共产党的钱,他要是死了,我们也照样没这份钱。瘫在床上,我两个孩子还能叫声爹,人没了,就再也没了。现在听到哪有名医,我就带他去看,说不定哪天,他就能说出句完整话,能站起来了。现在我每天都要教他说话,吃饭——刷牙——,可他不爱学,总不跟着念,等你出院了,哪天带你们家那口子上我们家去,他看见人多说不定就高兴了,想学话了。”
周姨站起来,把板凳放回床底下,“不跟你说了,我得回去了,包车的事,你帮我打听打听。”
“好,我问好了打电话给你。”
我把周姨送出门,她摆摆手,说不用送,就沿着楼梯自己走下去了。我突然想起了昨天早上,看见过她推着张叔在菜市场买菜,张叔歪着头,坐在轮椅上,周姨一会跟小贩杀价、一会挑东西付钱、一会给张叔擦口水,忙的是不亦乐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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