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注册
社区应用 最新帖子 精华区 社区服务 会员列表 统计排行
主题 : [转贴]东风破
lili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楼主  发表于: 2003-08-23   

[转贴]东风破

<全文转载 >

(本故事纯属虚构)

东风破(一)

到机场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早。

我只叫了老同学李威送我。李威是我大学同学,毕业后就一直留在北京工作,一转眼已经七年了。

拖着行李,里面是我妈塞的一大堆用得上或用不上的东西。我和李威到楼上去吃早饭。为了送我,李威早上起了个大早,这会儿我们俩都还没来得及吃东西。

我们俩各叫了份早餐。

“你看,这是中国饭还是美国饭?”李威用筷子翻着煎鸡蛋下面的几根咸菜笑着跟我说。

“当然是中国饭。呵呵,你小子是不是肯德鸡吃多了?”我一边大口地往嘴里填饭,一边不忘揶揄李威一句。

“说真的,李威,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吗?我想吃全聚德的烤鸭!”

“呵呵,看把你馋的!这几天这么猛吃,你还没吃够?”

“没吃够,还想吃。真的,就这会儿特想吃!”我顿了顿,“李威,其实我真不想走。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走觉得心里比七年前还难受!”

李威放下筷子,拍拍我的手,“怎么了?你还记得不记得,当年你们几个走的时候还是我送的呢。我当初多羡慕你们几个。哥们,不是和你开玩笑,我这出国的心还没死,没准儿哪天就去美国投奔你了!”

“你小子还是早点和女朋友把婚结了,老老实实地呆在北京吃喝玩乐,享受奢侈的爱情吧!”我猛的往嘴里填了一大口饭,恨恨地说。

李威笑着不说话。这小子就是这副德行,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总爱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沉默中,我吃完了临行前在北京的最后一顿饭。

“现在去公司是不是有点儿早?”

“可不是。呵呵。去这么早老板也看不到。”李威拍了拍我的肩膀,“陪你聊一会儿,你这一走不知道是不是又一个七年!”

李威和我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向我们汹涌地扑过来。清晨的机场忙碌而又慵懒,有飞机已经开始在跑道上助跑,还有很多飞机在加油。不知道怎的,我突然觉得这机场好象也有生命,于是有一种想和它倾诉的欲望。

李威和我同时陷入了沉默。

千里长淮北,东风破雪寒。此行休问路,蓦直到长安。

沉默中我渐渐发现自己竟然是个十分容易伤感的男人。机场让我不自觉地想起很多往事。我在这里遇到过很多人,接机,送行。先是我自己,然后是别人,很多人来了以后又到了别的地方,每个人都有明确的目的地,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安检完了,我拖着行李往前走了一段,回头却看到李威还站在那里,就停住脚步向他挥了挥手。李威冲我笑,也对我挥手,却没说什么话。很久才慢慢转身去了。

上飞机放好挎包找位子坐下。我的位置在中间,左手边是个老太太,脸上写满好奇和惴惴不安,想必是去美国探亲的。右手边靠窗的位置却坐了个年轻的女人,看样子二十三四,穿得很是整齐细致,然而整个人看起来好象很疲惫。她把头斜靠在舷窗上,眼睛紧盯着前面的座椅,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趁扣安全带的时候一厢情愿地想,这女孩儿如果笑起来一定会有着可爱的笑颜。如果恰好去自己的城市读书,那么也许会有那么一段或长或短的故事发生。

是不是从现在起就要开始下点儿工夫?

“去美国读书?”我终于忍不住和她打了个招呼,免得这漫漫旅程只能用睡觉打发。

那女孩看也不看我,冷冷道:“不是!”

我尴尬地张了张嘴巴,生生把想好的词儿咽回了肚子。

“小伙子,你去美国哪儿啊?”我旁边的老太太倒对我热情起来。

“我去C城。”我冲老太太笑了笑。

“也是读书的吧?”老太太对我好象很有兴趣。

我笑道:“我已经不读了。我在美国七年了。这是第八个年头的开始!”

“啊,已经呆这么久了!那博士都毕业了吧?我儿子也是。我和他爸爸就是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和婚礼的!我媳妇也是博士!” 老太太的眼睛里充满了骄傲和憧憬。我突然想起来七年前我妈妈在机场送我时的情景,大概眼睛里也是一样的目光。

“我不是博士!”我有点尴尬地解释,“您老真有福气!有个好儿子。”

“他一向读书很好的!” 老太太一脸掩饰不住的快活,“你知道C大吗?我儿子就在那里读书!”

又是C大,怎么这么巧?

老太太突然问道:“小伙子,你说美国好不好?C城好不好?”

我突然意识到这问题对于我竟然是个难题,想了半天,终于犹犹豫豫道:“美国是很好的,C城也不错,有很便宜的龙虾吃。”

“真的啊?!”老太太的声调兴奋起来,“怪不得,年轻人都不愿意回来。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好几年没见了,真想啊!你妈妈平时也一定想你想的慌!”

不知道怎的我突然对这种交谈有了一点说不清的恐惧,“嗯,当然。飞机马上要起飞了。您赶紧坐好,把安全带系上,对,就这样。”

飞机划开晨曦离开了地面,地上的标志和跑道上的飞机都越来越小。我把脸扭向舷窗,张望下去,开始是大片城市的高楼变形的屋顶,后来慢慢就剩下一片沉沉的无尽的苍茫,偶而点缀着几个小镇的灰影。间或有高速公路,有若干极小的黑点串在上面蠕动。所有的景色,和七年前看到的,真的没有什么两样。

难道真的是我离家太久,已经看不到时间的流淌?
评价一下你浏览此帖子的感受

精彩

感动

搞笑

开心

愤怒

无聊

灌水
lili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26楼  发表于: 2003-08-25   
东风破(二十六)

悉尼,这个城市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遥远的地理名词。

听说它,有空间、阳光、自由以及稳健。

突然想起了《钢琴别恋》,震撼在爱达悲壮的爱情里,终于开始对这片千里遥远的土地耿耿于怀了。

爱达和贝因的爱情,奇怪,特别,于是连带着,对这座陌生的土地,无限憧憬起来。以为可以盛产那样爱情的地方,一定是不凡。

所以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不看见它,不触摸它?

于是一念之间,我跌进悉尼的媚惑里,变成了前世某个迷惑的男子,跌入时空的隧道,惶惑地看着熟悉的一切,无所适从,所以沉迷。

前后不过几十个小时,一个城市踏向另一个城市,不带一点预备的色彩,就这样再次背井离乡,漂流过来。

不能不相信命运和机缘的说法,真的不能不相信。

九年前我二十一岁,年少,忧愁,敏感,细致,还有野心勃勃。容易在自己布置的气氛里感动自己,说服自己。

九年中,我经过岁月,经过时光,身上的那些年少的特质慢慢褪去,不再那么感性,慢慢也开始看淡一切,惟一不能遗忘的,是城市留给我的不能磨灭的记忆。我开始做梦,盛夏的阳光,午后的相逢,背后是斑驳的木墙。

反复纠缠,反复纠缠,遂成沉沦。

风卷过来一阵尘土,吹进我的眼睛,流不出眼泪。流得出迷惑。

行走在温柔的街道上,细数那些散尽的传奇。

悉尼,这个我千里飞奔来的城市,给我的震撼,已经把我当年所有的记忆,全部都抹杀了。

爱情和城市有关吗?

想过放弃和退让,只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于是心甘情愿沉没,沉没在爱里,不问是缘是劫。

不能和那些轮廓锋利的女人,相携并老。

但是,当我行走在这个城市,我的心竟恍然的明白,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命运里必须经过的,所以,不憎恶城市的荒蛮,不嫉恨岁月的变迁,不介意爱情的遥远。

抬头看着湛蓝的天,其实一如C城旧日,一如九年之前。

我们搬进Century Tower里面,一套有三个房间的公寓,站在窗口可以望见悉尼歌剧院的风帆顶和被戏称为“衣架子”的海港大桥,看它们在日出日落中从水里冉冉地升起。

离Century Tower不远,有个西班牙quarter,里面有很多西班牙餐厅和俱乐部,晚上更是有欢快的西班牙舞蹈。

但是早知道那外面的繁华似锦不属于我,我所来就是要跟我所爱的女人一起过柴米油盐,一汤一镬的普通平凡日子。

于是在来悉尼的一个星期之后,当我拥着林珂躲在窗帘背后看天上追逐翻飞的海鸟,我掏出了事先买好的戒指。

我问她,“你愿意做那个埋葬我的女人吗?”

林珂一如既往,不置可否地在我怀里狡猾地反问,“是求婚还是求欢?”

我说过我是个没有新意的男人,我只能老实地答道,“是求婚!”

林珂继续把她的柔软偎依在我怀中,她望着空中那对恩爱的海鸟,幽幽道,“陈子豪,给我一个嫁你的理由。”

我想了半天,因为我的怀中是个百变花妖,而我恰好又是个笨拙的男人,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打动她。

于是我只好再次说实话,“林珂,我是个被爱情和理想废掉的男人,只有你才能拯救我!”

林珂沉默了半晌,“陈子豪,你以为一滴泪水可以在我的眼里憋多久呢?”

我和林珂在悉尼注册结婚。
工作依然忙碌,只是经过这很多年的感情流浪,我不再易于辛酸,不再委屈妥协,不再憧憬甜蜜,看淡着世俗种种,冷静着男欢女爱。于是早晨从睡梦中睁开眼睛,环顾四周有些陌生的一切,随即听到厨房的锅灶上正嘟嘟冒着热气的汤罐,想到自己晚归的深夜里灶头必然有一碗甜甜的绿豆汤,然后听见窗外淅淅簌簌开始有落雨的声音,于是会在迷蒙中发出由衷的微笑。

曾经暴虐乖张,烟视媚行的林珂居然开始心甘情愿地为我洗衣做饭、铺床叠被、打扫房间,似乎所有最琐碎繁忙的劳动此刻都蕴涵了无限的乐趣。当然她也会和我纠缠那个古老的问题,“你到底为什么娶我?”

我会从背后抱住她,认真地解释,“娶了你,为了麻婆豆腐,为了蚝油生菜,为了鲫鱼汤……”

她也会带着兆兆在接近黄昏的时候出去买菜。离Century Tower不远就有林立的中国商店,在那里可以买到任何想象的到或者想象不到的中国食品。有时候甚至可以买到挂霜的苦瓜和水蜜桃,亦或新鲜的火腿和莲藕。

林珂,我还有兆兆,一个小女人和两个小男人的寻常生活,心里沉淀下的是安宁和恬淡。

我们常在房间里放着爱尔兰绵长的风笛或者是Keren Ann略带沙哑的法文歌,然后在小小的厨房里做饭给自己吃,或者坐在电脑前打着字,在不经意间移开的一格抽屉里寻得一颗巧克力糖,剥开糖纸将它含在嘴里,感受到它在唾液的温度里慢慢融化所释放出来的甘甜。累时便趴在阳台上抬头望望这座城市蓝色的天空,和空气里飘散的歌声。

傍晚的时候一起去林荫,海边或者广场散步,看兆兆摇摇晃晃去追逐那些胖胖的鸽子和海鸟。看林珂的长发和长裙一起在风中轻轻地飞扬。我们有时候也会想起C城,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城市,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荒凉的,坚硬的表情,而不像这里到处都是轮廓柔和的脸,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我们甚至会回忆起在C城那些长长短短,不可思议的恋爱,尽管回忆里面的男人和女人都成了一个个平面。

周末有时候会去曼丽海滩玩海晒日光浴,或者一起出去看一场电影,然后带着兆兆到公园的草坪上坐坐,坐上个一下午,喝一杯澳大利亚啤酒。然后手牵手一起在蓝色或者白色的公车上颠簸着回家,直到窗外繁星点点……在疲惫中林珂会放心地将头靠在我的肩头,安心而甜美地微笑:终于明白,原来,幸福就是这样的。

我于是习惯了多数澳洲人的这样简单平淡的生活,也许真的看起来有些过于平静和保守。澳洲人的生活可以简单概括为三B——BBQ, BEACH and BEER。在餐馆里很少见到大吃大喝的人群,饿了就要一杯咖啡和一块蛋糕,或者一份快餐。

我工作在NORTH SYDNEY。每天都要开车经过HYDE PARK,都会听到教堂的晚钟,于是想起红堡,想起夏加汗和泰玛的爱情。

恨眉醉眼,甚轻轻觑者,神魂迷乱,常记那回,小曲阑干西畔,鬓云松、罗袜铲。

丁香笑吐娇无限,语软声低,道我何曾惯?云雨未谐,早被东风吹散,闷损人、天不管。

一天夜里,林珂突然告诉我她正在写着一篇激情万丈的小说,声音里有控制不住地洋溢。于是我们谈了几个小时,彼此很累,我继续我的睡眠,她继续她的小说,可是终于还是睡不着,我讨厌空调制造的虚假的清凉,于是悉尼的夏夜,炎热得令人想哭泣。

于是我便又起身读林珂的小说,几个小时过去了,我们俩都兴奋着。我不知道她睡不着的原因是什幺,但是我没有原因。

林珂的小说的名字叫《东风破》,里面的男主角竟然是我,一个软弱曲同的男人,刻意经营着隆重的爱情,有柔弱的坚强和娘娘腔的强壮。

我笑道,“我就是这样子的?”

林珂狡猾地冲我微笑。微笑着反问,对于她,是一种生活的态度。

我一直以为如果这一生有一个女人为我写了一本小说,那么我将死而瞑目。

但是我不得不问林珂一些问题。林珂终究是个自恋的女子,文字里面总有一个奇怪的城市,一段不可思议的恋爱,一个平面的男人和一个千帆过尽的女人。

我问,“那个信封里到底是什么?”

“是苏眉与白成北通奸的证据。还有一张肖明伟在上海一家银行转帐的存根,收款人就是当年控告白成北的那个人。”

“白成北当年的女朋友是小裴吗?”

“是!”

“那小月知道全部真相,是吗?”

“至少后来是。童裴自杀后,童月找到肖明伟,用那张收据做威胁,要肖明伟对童裴负责。肖明伟就是在那个时候告诉了小月你偷窥苏眉的事情,还有他给童月看了你写的纸条,让童月深信,你一直对苏眉图谋不轨。”

“小裴自杀是因为发现自己曾经真爱过的两个男人都在骗自己,是吗?”

“不错。童月给童裴看了白成北和苏眉通奸的证据。白成北一直没有告诉小裴真相。”

“那白成北被抓的那件事你参与了吗?”

林珂微微一笑,“我的确参与了。你喝醉那天,一直在喊着兆兆的名字。我于是约了肖明伟,要他跟童月解释清楚。童月手里的单据不过是个复印件罢了。我看着他给童月打电话,怎么说都是我教他的。我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童月会和张亚东回头。结果到底没帮上你的忙。”

“肖明伟不是什么好人,于是我做了手脚,找了人去提醒白成北。白成北申请政治庇护的材料全是假的。所以我后来就又帮他造了一回假,买了一本死人的真护照找朋友把他保了出来。你知道移民局对这些不开口说话的人最是头疼,弄不清身份,没法遣送,而且每天都要弄那么一大堆进来,能打发自然打发。”

林珂望着我笑,“怎么我写的东西有这么多疑问吗?”

我也笑,可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把兆兆弄过来的?”

林珂把眼光调向了窗外,“呵呵,这个真是天意。有哪个做母亲的能轻易放弃自己的孩子呢?”

“陈子豪。我当时就是觉得应该帮你把孩子要过来。我带了钱去找童月,虽然我知道这非常愚蠢,可我真的是没有其他办法。”

“和我预料的一样。”林珂幽幽叹道,“她一口就回绝了。她说孩子跟着你,不会学好的。她说张亚东虽然不如你机灵,但是老实本分,更适合做兆兆的父亲。”

我惭愧地扭过头去。

“呵呵,可是,”林珂笑起来,“就在我绝望地想放弃的时候,我发现了童月的一个秘密。”

“什么?”我站了起来。

“她又怀孕了。不过这次孩子是张亚东的。”

“可是童月说,张亚东已经明确表示了,他会好好对待兆兆,像亲生骨肉一样。”

“于是我就心狠手辣地问了童月一个残忍的问题:你和张亚东生了这个孩子以后,你带着两个孩子,都是你的骨肉。如果有一天他们落水,张亚东救谁啊,肯定是救他的孩子。”

“童月听了开始不吭声。”

“然后我说,张亚东接受这个孩子不是不可能,但肯定比子豪要勉强得多,而且,有了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子豪的孩子面临很多不公平。你是一个做母亲的,你也爱过子豪,你忍心这样的结局吗?”

“童月晚上给我打了电话。同意放弃兆兆,但是她希望我,”林珂说道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呵呵,她要我做兆兆的母亲。她跟我说陈子豪是个敏感的男人,只有你这样大胆的女人才能照顾好他。”

“于是我马上找律师写了委托授权书,买了机票去机场找你。只不过开口求男人这种事,我林珂做不出来。所以……”

“所以,”我抢过林珂的话头,“我要是那天不下去找你,你就放弃了是不是?”

“我不知道。”林珂有点羞涩的微笑,“我其实从来都不是大胆的女人。”

我走向林珂,轻轻拥她入怀,听她的呼吸,想象我们茫茫未知的将来,想象这匆忙的九年,竟然过眼像云烟,不曾留下什么,身在陌生的城市,一日一日沉没,沉没到麻木,还是不能舍弃。

明天会飘向哪里?
不知道。

明天会找到爱情的道理?
不知道。

明天会重新爱上这个城市?
不知道。

The end
lanlan 离线
级别: 班副
显示用户信息 
25楼  发表于: 2003-08-24   
  !!
lili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24楼  发表于: 2003-08-23   
东风破(二十五)

我望了苏眉一眼,她含泪的眸子里全是期待之情。

“苏眉,你听我说。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这件事太难办了。你想想,白成北已经被抓进去了,无论如何是一定会被遣返的。我看你还是想办法和肖明伟离婚,然后回中国找他团聚吧。”

“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成全我们的。”苏眉的脸色一下子就黯淡下去,“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拖垮我们。他藏了我的护照,信用卡,威胁我说,要是我逃跑,就置成北于死地。还有成北,他这个样子回到中国怎么办?”

“要不你可以告他,说他打过你?”我试探着问。

“我不可以这么做。”苏眉小声啜泣起来,“我已经很对不起他了。这么做会让他没法做人的。”

我望着低着头伤心欲绝的苏眉,长叹一声,“这样吧,我带你去见一个朋友,也许她会有些办法。不过我真的不能肯定,试试吧。”

我说的朋友是林珂。林珂大概真的算是我朋友圈子里的一个异类。我和林珂在一起的那两年,知道了一些关于她和Wilson的旧事。她在Chinatown有一些人脉,认识一些福建帮,广东帮的人。

林珂见了我很吃惊,“你还没回家?”

“回家?”

“是啊?小月没找你吗?”林珂一脸的诧异,“难道她真的对你完全死心了,连孩子也不考虑了?!”

“林珂,我和小月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自嘲地笑了笑,“我们不可能再有什么未来的。”

“今天来,是想请你帮忙的。”我扭过头去,指了指身后的苏眉,“这是苏眉,我的一个朋友。”

苏眉伸出手来。

林珂却把头转向我,“呵呵,陈子豪,难怪小月不去找你了。这个是新欢还是旧爱?”

“林珂!”我注意到苏眉脸上的青白之色,“你别这样行不行?我和她是旧同事,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今天来找你真的是有事相求的!”

“求我?你开什么玩笑?”林珂转身走向酒柜,“陈子豪,你也太高看我了。”

“我既无能力。”林珂端着酒杯,悠闲地向我走过来,“我也没有那个度量去帮一个我曾经喜欢过的男人带来的女人。”

“林珂!”我尴尬地叫起来,“你别这样。你别瞎联系成不成?这毕竟人命关天,你要是真能帮上忙,做点好事有什么不好?!”

“陈子豪,我最讨厌你这种性格。你以为你是谁?你整天扮情圣还没扮够啊?别再跟我在这儿纠缠了,我一没时间,二没兴趣。”
林珂说完,扭过头去不再理我。

“陈子豪,算了吧。”苏眉在我身后低语道,“成北的这件事本来我也没抱多少希望的。”

“我很感激你。”苏眉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呵呵,”林珂突然笑道,“我提醒你一句。你先生肖明伟可是头狼,白成北是死是活,哼,全看他心情怎么样了。”

“林珂!”我大声叫道,“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参与了?”

我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林珂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陈子豪,我参与不参与有什么关系?他白成北一辈子也别想回来了。这种朝三暮四,薄情寡意的男人实在死不足惜!我现在是没找到机会,要不你陈子豪还能站在这儿大言不惭地充英雄,帮另一个女人说话?”

苏眉再也忍受不住,拉开门跑了出去。

“林珂?”我忍不住走上前去,“你说话怎么这么刻薄?你不帮忙就算了,干吗说那些话来刺激她?”

“刻薄?”林珂“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我是刻薄!我怎么比得上你啊,又偷窥又写纸条威胁人家丈夫,spiderman?”

我一下子就被钉在了地上,我是给肖明伟写过一张纸条,在看洛厄斯玫瑰的时候。

“陈子豪,你走吧。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

林珂说完,抱着肩膀离开了客厅。

公司在澳洲的分公司缺一个技术经理。我递了申请。我一个人,哪里都是家。

拿到批准的那一天,我给小月打了一个电话。我说我要走了,以后可能也不会回来。

小月来了。

我们在M大的咖啡店里见面。

小月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整齐斯文的打扮。

小月从手袋里拿出一摞照片,都是兆兆的。

小月说兆兆很聪明,已经会说话了。

“前几天。”小月把头扭向窗外,午后温暖惬意的阳光打在她脸上,我看到她眼角有泪。

“兆兆生病了。发高烧,我吓的不行,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结果是实验室的几个同事来帮忙。”

“张亚东也来了。”

“子豪,我进了Lawson实验室了。”

“子豪,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一个人带兆兆实在太难了。兆兆也不能就这么没有父亲长大。”

“我明白。”我轻轻地说道,“你自己做决定吧。张亚东是个好人,我相信他。”

“子豪,”小月突然扭过头来冲我轻笑,“你说人活着多么没意思,打啊争啊,最后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

“你已经决定了?”

“一男一女相遇了,男的喊了女的,女的回头。后来,女的问男的,分手的时候你不是说过永远不会再回头找我吗,男的说,你不记得了,那天是你先回头的啊。”

小月梦呓般地说道。

“那我祝你幸福。”

我仰头喝干了最后残留的一口咖啡,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很好。

李威也要回国了。

我们在一起吃了最后一顿饭。

李威说他已经在电话里求过婚了,一回北京就和女朋友结婚。

“不想再折腾了。”

餐馆里响起Savage Garden《never want to fly》

never want to leave
never want to say what you mean to me
never want to run
frightened to believe
you're the best thing about me
sometimes I feel like this is only chemistry
stuck in a maze searching for a way to
shut down run around feel the ground beneath me
you're so close where do you end where do I begin?
always pushing and pulling
sometimes sanity takes vacation time on me
I'm in a daze stumbling bewildered
north of gravity head up in the stratosphere
you and I roller coaster riding love
you're the center of adrenaline
and I'm beginning to understand

我和李威跟着调子,小声地哼起来。李威还拿起筷子,轻轻地敲打着酒杯。

“哥们,你好好保重!”

“你也是!”

到家的时候,却发现苏眉站在楼下等我,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个三十左右的男人。

“这是成北。”苏眉介绍道。

男人伸出手。

“前几天突然有人去保成北,拿了一本新西兰的护照。成北自从被抓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所以他们一直没法遣送他回去。”

“我也一直不明白。”白成北突然插话道,“我被抓的前一个小时,餐馆里突然有个不认识的人走过来跟我说,如果被抓,千万不能开口说话,哪怕是一个字。我当时没在意,因为从来没有移民局的人来查过。”

“还有肖明伟,他突然同意离婚了,把我的护照也给了我。我们准备去新西兰。”苏眉说道,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想一定是你的那位朋友暗中帮忙。”苏眉道,“她是个好人,虽然嘴上不承认。”

“她是个好人。”我自言自语道,“祝你们幸福。”

第二天我拖着行李去机场。一个人。

该道别的早就道别了,包括杳无音讯的点点头擦身而过的,坐下来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的。

不该的,也没必要在这最后一刻说再见。

人都是这样一点点的全都散开去了……

候机大厅里人很多,我拣了个靠窗的在角落里的位置。

阳光透过玻璃瀑布一般向我扑来,如此明亮,我睁不开眼睛。

C城,这个我呆了九年的城市,离开它时竟然感受不到一点儿心痛。

可能,心早就死了。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雨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我试着掉泪。

开始登机了。

我拎起背包,开始随着人流站到队伍里去。

“陈子豪!”

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扭过头去。

竟然是林珂。

林珂竟然抱着兆兆。

“陈子豪,这是你儿子。”林珂一步步向我走来,“你带他去澳洲吧。”

我手足无措地接过林珂怀里的兆兆。

“你放心,不是我偷来的。律师过几天就会把必要的文件给你fax过去。童月已经同意签字了。”

“这些给你。”林珂说着把一个婴儿背包递给我,“机票,奶瓶,纸尿布都在里面。包里有一张卡片,是童月写的,你照着上面做就是了。兆兆很听话的,这一路都没有闹。”

我很想对林珂说什么,可我确实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空姐在催着登机。

“林珂,谢谢你。我要上飞机了。”

“好。一路顺风!”林珂笑着冲我点头。

我又闻到了那熟悉的温暖的香味。可是我还能说什么,还能奢望什么。

我抱着兆兆向登机口走去。

“陈子豪!”林珂突然在我身后大叫。

我扭回头去。

“陈子豪,你,你,”一向口齿伶俐的林珂突然口吃起来,“你会带孩子吗?”

我不置可否地冲林珂笑了笑,“你保重!”

我头也不回地上了飞机。

有空姐过来好心地帮我安顿兆兆。

有广播响起,“请大家稍候,现在还有一位乘客没有登机。”

兆兆用小手扒着玻璃,高兴地在我腿上蹦着。

我把脸紧压在绚窗玻璃上向下张望,竟然觉得有些头晕。却又突然想到,在这个我呆了九年,让我抽搐而且无能为力的城市,我曾经有过一个梦。

爱情其实很简单,就像《半生缘》里的情景——穿上我的衣,从此便是我的人。

鸣笳叠鼓催双桨,扁舟稳泛桃花浪。别泪洒东风,前欢如梦中。

“请大家稍候,现在还有一位乘客没有登机。”

我搂着怀里的兆兆,老僧入定一般。

我终于明白那个还未登机的乘客是谁了。

我把兆兆一把塞到我邻座的一个白人老太太怀里,“麻烦你帮我抱一会儿。”

“你要干什么?”有空姐跑过来拦住我,“你不能下去!”

“我必须下去。我老婆在下面。你忍心看着我们妻离子散吗?”

那个拦住我的空姐犹豫了一下,撤回了拦住我的手。

我跑出登机口,果然林珂还坐在哪儿。

“林珂!”我气喘吁吁地叫道。

“呵呵。陈子豪,你可真能装蒜。”林珂笑着站起来,“怎么到现在才下来找我。知道多打击我的自信心吗?”

“林珂,跟我走,我们到了澳洲重新开始!”
lili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23楼  发表于: 2003-08-23   
东风破(二十四)

事实上在与小月正式离婚之前,我们便开始了分居。教会的马牧师和刘大姐都为我们的复合跑了无数次,但小月只有一个字“离”。

其实这样的结局我早就知道了。巴尔蒙特在《天鹅之死》时说,在永恒的死亡面前,天鹅终于发现了真理。

我和小月是一样的人。我们都从出生之日起就把自己的一部分灵魂献给了所谓的荒谬的理想。

唯一不同的是,我在理想破灭之际走向了偷窥,偷窥一个我要自己相信的理想中的女人,这个女人永远不会像现实中的女人那样伤害我,离弃我,因为她只是个理想。我们没有机会接近。

小月对我的理想也破灭了,于是她抛弃了理想,离开了我。

我们都是对方永远忘记不了的人,而我们却不记得对方的样子。

过了那么多无关的日子之后,我们为什么还在期待一个狗尾续貂的重逢?

寂寞已经成了我生活中必需的背景音乐,无论谁的的出现,都不会变成谋杀它的凶手。

爱是没有脚的。

它离开了,就永远不会停下来。

斯蒂芬•茨威格这样说起荷尔德林,“一个在天堂外迷路的天使所具有的悲伤”。

这就是我的爱情。

世界上有很多软弱的男人,有很多多情的男人,有很多念旧的男人,我就是那个交集,软弱,多情,念旧。

你心目中的我的样子。

我把所有的东西装进一个皮箱,就像几年前我在一个寒冷的夜离开小月的公寓一样。

小月抱着兆兆站在门口,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拖着箱子走过去,“小月,以后每个月月初,我会按时寄支票的。”

兆兆嘴里咬着奶嘴,胖胖的小手在拨弄着小月的头发。

我伸出去手想摸摸他的脸,兆兆扭过头来,瞪着黑黑的眼睛望着我。不知怎的,我却在他这一望之下丧失了所有的勇气。

我颓然地放下了手。

于是我继续拖着箱子,向门口走去。

“兆兆,给爸爸再见。”

我扭回头去,看见小月正举着兆兆的手。兆兆却突然大哭起来,小小的身子拼命在小月怀里挣扎。

我一咬牙,发动了车子。

只是开出了好远,兆兆的哭声还在耳畔萦绕。

我独自搬进了一间公寓,小小的房间,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子。我开始沉迷于繁琐无聊的工作,从早到晚,试图不让自己停下来思考和回忆,哪怕是一分钟。

李威来找过我几次,拖着我去喝酒,甚至要拉我去康州赌博。我回绝了,因为没有气力用来挥霍悲伤。

“你为什么不去找肖明伟?他这样在小月面前告密弄的你妻离子散,你应该报复他!”李威义愤填膺。

“报复?”我淡淡地微笑,“他说的是实话,没冤枉我。这是报应,早一天来和晚一天来有什么区别?!”

李威望着我,终于无话可说,叹着气走了出去。以后再没来找过我。

周六晚上终于到了无事可做的地步。无班可加,无处可去,无人可看。

于是我去了以前常和“老派”去的那家bar,数杯Villa del Borgo后,我已经烂醉如泥。

我跌跌撞撞地走在午夜的街道。风有些凉,但还没有凉到使我足以清醒。

月亮很圆,外面还有一环美丽的光晕。

我仰着头望了好长一会儿。我好象看见了“老派”,我父母,小月,也听到了红堡那凄凉的晚钟。

我当然也看到了兆兆,可惜他的脸太模糊了,他现在快八个月了吧?我只记得他五个月时的模样。

我后来望见了林珂。不知为什么,她的脸在我眼前一晃,所有的酒劲便在刹那间发作。

我蹲在路边吐了个一塌糊涂。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突然发现自己就站在林珂家的拐角。

我突然想起来其实自己一直有句话要对林珂说。

我拼命地按她的门铃。

穿着睡衣的林珂打着哈欠,从门缝中看到是我,大吃一惊。

林珂伸手摘了门上的拉链,闪身让我进去。

我站在门厅,“林珂,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说完了我就走。”

林珂抱着肩膀,木无表情地说,“你说吧。”

“林珂,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沙漠中有一个长久跋涉后扑死征途的男人。第一个女人从他身边走过,看了一眼后继续前行。第二个女人脱下了自己的衣衫,盖住了他的身体。第三个女人停了下来,掩埋了男人。——如果有一天我成了这个故事中的男人,我希望那‘第三个人’一定要是你。”

林珂望着我半天不说话。

林珂突然大笑起来,“陈子豪,我是你什么人?我凭什么埋葬你?”

我感到酒力又开始上涌,林珂的脸再次在我眼前模糊。

模糊中,我好象又闻到林珂的香味,触到林珂的温暖。

我也好象听到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想说的,很简单——其实,你从来都知道。
你不是不敢听吗?但我依然要说——我要诱惑你。但是,我不诱惑你。”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突然发现自己躺在林珂的床上。

我抱着头拼命地想,但我最后的记忆固执地停留在 Hawk’ s bar,我实在想不起来怎么会到了林珂这里。

我掀开盖在身上的毯子,吓了一大跳。

“昨晚你吐了一身,我帮你把衣服洗了也烘干了。”林珂突然走进来,把我的衣服扔给我。

衣服上飘散着淡淡的香味,也残留着烘干机的温暖。

“陈子豪,你别那么想不开。你和童月的事还不至于坏到无药可救的地步。童月自己带孩子还要上班没那么容易的,再说姓肖的完全是故意陷害你嘛。只要姓肖的亲自去跟童月解释,说他完全是栽赃陷害,你和童月就会破镜重圆,你的儿子也会要回来的。”

“他没陷害我,说的全是实话。”

“呵呵。”林珂突然笑道,“我说他是陷害就是陷害!”

“你赶紧穿好衣服,该去哪儿去哪儿,我呆会儿还有事。”林珂突然不耐烦起来。

我尴尬地坐在床上,抓着毯子动也不敢动。

林珂突然脸红了,“你在我面前装什么正经?!”

不过她还是转身出去了。

门在她身后轻轻地被带上。

我终于吐出了那口气。

突然想去很远很远的远方。
远到我可以从此不在乎你的逃遁和销匿。
远到需要让你开始找寻我,追寻我,伤逝我。

离开林珂的家,我继续着我半死不活的生活。

我在每个月初给小月寄支票。对于我,我的儿子兆兆就是一张支票。薄薄地,像一只离群的羽毛在我呼吸的空气里,在我疲惫的梦中孤独地飘来飘去。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苏眉竟然会来找我。

我刚走到停车场,苏眉便从后面叫我。

“陈子豪。我有话跟你说。”

我诧异地看着她,这个女人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过十句以上的话。

“陈子豪,这里我认识的人和可以相信的人只有你一个了。”苏眉恳切地看着我的眼睛。

苏眉看起来很憔悴。似乎出门的时候很匆忙,因为我印象中她是个精致的女人。

我点了点头,示意她上车。

我想请她吃饭。她执意不肯。

于是我把车停在一条偏僻的小巷。

苏眉给我讲了下面的一个故事。

“我父亲是北京A大的一个化学教授。生前最有出息的学生就是肖明伟。我和肖明伟通过介绍认识。他比我大十五岁。”

“他学问不错,为人看起来也很儒雅宽厚。我们通信,他来北京的时候常来看我。认识两年后,我们在北京结婚。”

“结婚以后,我在北京等待移民,更重要的也是照顾我父亲。他身体不好。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我也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在北京的日子很平静。我本来也不是个很爱热闹的女孩儿。和肖明伟的感情也是那种平淡的,他就像一个可以依赖的兄长,从认识的第一天开始,我们就常常分开,所以我陪我父亲在北京并不觉得很寂寞孤单,直到遇到了白成北。”

“白成北是我父亲带的一个研究生,一直跟着我父亲做课题。我父亲很喜欢他,夸他聪明,有灵气。他常常来我们家,和我父亲讨论实验室的事情。我父亲经常留他在家里吃饭。”

苏眉突然停住,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到现在都不太清楚是怎么和他开始的。只记得有次在厨房他突然从后面抱住我。”

“白成北和我年纪差不多,可能在那一抱之前我们早就有了默契。总之,我们,”苏眉的眼睛盯着前方,完全沉浸在如烟的往事里,“我们就在一起了。”

“也许是因为寂寞,也许是因为我对肖明伟的爱还没有大到足以抵抗诱惑。”

“据说白成北有个女朋友,也是化学系的。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和白成北没有未来。我早晚要离开北京,离开他。我们只是迷恋着,吸引着,有温暖和深刻的安慰。”

“直到有一天深夜我们约会的时候被我父亲一脚撞开门。我父亲气的浑身哆嗦,‘我要去找校卫处把你抓起来!你这个流氓,你为什么坏我女儿的清白?!’”

“其实我父亲怎么可能去告发呢?他那么在乎我,总是希望我过最好的生活,所以才把我交给肖明伟——他认为的一个最稳重诚恳的男人,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可以继续好好照顾我。”

“但成北吓坏了。他吓的落荒而逃。跑出屋子的时候,不小心撞倒了我父亲。我父亲身体本来就不好,加上生气,就进了医院。”

“我又羞又愧,下定决心和白成北一刀两断。肖明伟知道我父亲病重也从美国回来了。我父亲告诉他是他自己不小心摔的。”

“之后不久,白成北突然被抓了起来,罪名是企图偷取实验室的一批重要资料带往美国。我很吃惊。我了解白成北,他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最让我不能相信的事,我父亲居然出庭做证。”

“白成白到底进了监狱。我父亲没多久也去世了。”

“我的移民被批准,然后我来了美国。北京已经没有我可以值得留恋的人和事了,也不再是我的家。”

“我来了以后,一心一意打算和肖明伟好好过日子。我毕竟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他虽然不知道,但是我愿意用加倍的爱来补偿我的过失。”

“可是我太天真了。”苏眉突然扭过头来,冲我笑起来,“他是个有经历的男人。这个男人所有的优点和缺点就在于他有了一些经历。他始终不太相信我,不相信我会全心全意地跟他过日子,于是我们刻意经营着恩爱的外表,尽管戏演的那么的拙劣,演员都倒了胃口。”

“我们有过一个孩子。”苏眉的眼睛黯淡下去,“女人总是那么天真,那么笨,以为有了孩子就可以挽救一切。后来那个孩子没了,事故也好蓄意也好。我醒来的时候,所有的梦都没了。”

“他搬了出去,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我竟然没有任何的感觉。和一个同床异梦,貌合神离的丈夫做的那件事,还不如让给另一个女人去做,如果她真的觉得幸福。”

“没想到成北来了美国。他说他吃了很多苦,只是想见我,哪怕是见了一面就死心也罢。”

“可我发现我竟然被他的话再次打动。也许我早就爱上了,在北京的时候,从那背后的一抱开始。我想当时不知道不确认也许是因为不够用心。”

“肖明伟发现了。他立刻搬回来。我求他,求他放过我,既然他从来没有真正接受过我。我只是想和成北在一起,而他如果爱那个女孩子,他也可以娶她回来做太太。可他疯了一样的拒绝我。‘不离婚,永远不离婚!’”

“成北的政治庇护被拒绝了。唯一能帮他留在美国的方法就是我和他结婚。但肖明伟恨透了我们俩。他不会成全的!”

“肖明伟早就知道我和白成北的事。成北说当年他入狱就是肖明伟暗中陷害,只是成北没有证据。我相信成北是冤枉的,可我也实在不愿意相信这是肖明伟的阴谋,如果是,那我父亲充当了一个什么角色?”

“成北在Chinatown被人检举,被移民局的人抓走了等待遣返。昨天肖明伟回来说的。成北在中国是蹲过监狱的人,他回去没什么前途了。”

“还有。”苏眉捂着脸哭起来,“我们也永远没机会见面了。”

“你有办法帮帮我们吗?”

苏眉突然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很凉,绝望的冰凉。

我把目光移向窗外。

天空中有一对快乐的海鸟在追逐。这种幸福的飞翔,在我的有生之年不可能抹去。




lili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22楼  发表于: 2003-08-23   
东风破(二十三)

叫的面条李威一口没动,我吃了两口,终于也索然无味地放下了筷子。

李威绞着双手,“子豪,你放心,姓肖的那里没有你什么直接的把柄。我昨晚是太害怕了才不小心说出你。这小子要真TMD告我,我自己的事自己来扛,绝不连累兄弟!”

我伸出手去,用力握了一下李威的手,“哥们,别说这种话,我们这么好的兄弟,说这些话就见外了!”

“再说,”我顿了顿,有点犹疑地说,“你也不用太害怕,我手里也有他的把柄。到时候,大不了拿出来和他斗一斗!”

“真的?是什么?”李威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

“我有他打苏眉的照片。还有你知道他是个大学教授,很在意名声的,我想他不至于为了告你就把他老婆和人偷情的事暴光出来。万一他这么做了,我们就把照片给他抖出来,我相信他肯定会屈服的。”

“太好了!”李威兴奋地叫起来,“哥们,你救了我这次。兄弟记在心里了。”

“你跟我客气什么。”我怅然地笑道,“都是我不好,领你去那儿的。偷窥是上瘾的,以后你别去了就成。”

“还用你说!”李威的精神一下子好了很多,拿起筷子翻了翻面条,“这是给人吃的吗?子豪,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去Lincoln street吃北京烤鸭!”
“得了吧。”我低头猛吃了几口面条,“小月快生了。我下班就得回家报道,要不她会不高兴的。”

“好。不难为你了!”李威冲我笑道,“等我干儿子出来了,你这徒刑也就蹲完了。我们再出去好好搓搓。”

和李威匆匆分了手,我便回去上班。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还是隐隐的不安。虽然我安慰了李威,可这会儿,我的心却开始七上八下起来。

路过大办公室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朝苏眉的办公桌的方向扫了一眼,突然发现苏眉没有坐在那儿。难道……

我赶紧跑去问Jennifer,“今天苏怎么没来上班?”

“苏?是啊。今天早上她丈夫突然打电话来说她生病不能来上班,而且还莫名其妙地替她辞职!”

“是这样啊!知道了。”我怅然地点了点头,心中那种说不清楚的不安徒然之间又莫名其妙地加深了几许。

晚上刚进家门,老妈就迎上来告诉我说小裴来了,正在楼上和小月说话呢。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小裴哭的眼睛都肿了。”老妈无限担忧地说。

我笑着搂住老妈的肩膀,顾作轻松地说,“今天做了什么好菜?”
“你就知道吃,都要当爹了。”老妈嗔怪道,“你赶紧上去看看吧。小裴有事,小月也要着急的!”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其实我心里早就猜到了,肯定是和肖明伟有关。可是一想到肖明伟,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到李威被抓的那件事,心里便莫大的不安起来。

我不过就是想平安,平淡,平静,平稳地过我自己的小日子,怎么就那么的难?

我一边叹气一边上楼去。

楼梯刚走了一半,小裴的哭声便已传入了我的耳鼓,当然还有小月的声音。

“我早跟你说了,说了不下一万遍,肖明伟不是什么好东西。学问好paper多就行了?就能对你好了?你们就能过到一起去了?”

“现在好了,人家说不要你了,一句话就把你给蹬了。你算什么?啊?你和他没名没份,连告他遗弃你都没资格。就知道和我哭,有什么用?!”

“还有啊,你自作主张转出了M大,现在连告他勾引女学生都没把柄了!”

“姐!”小裴呜咽道,“我不想告他,也不想报复他。我不过是伤心罢了。我为他当初做这些事情都是因为我爱他,我是心甘情愿的,我也从来没想到他一定要因此给我点儿什么!”

“小裴,你是不是打算成心气死我啊?”小月气急败坏的声音,“我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不计后果?那你跟她谈什么情说什么爱?人家把你蹬了你还哭什么哭?你不是不计后果吗?”

“姐,求你别说了!”小裴的哭声。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我轻轻推开了房门。

小月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倒是小裴努力止住了抽泣,悲悲切切叫了我一声“子豪哥哥”。

我把橱柜上的纸巾默默递给小裴。转过头去问小月,“出什么事了?”

“还能是什么事?昨天晚上姓肖的一夜没回来,今天一大早到小裴那里收拾东西,然后要小裴自己保重,他要搬回家去,从此和小裴一刀两断!”

“小裴没出息,怎么求,那个姓肖的就是要回家。这不就跑到这儿,和我哭了。”

我强烈地感到这一切都和昨晚李威偷窥被抓那件事有关。可是此刻我又能说什么。

沉默,只有沉默。当然还有小裴的哭泣声。

半晌,小月终于打破了沉默,“别哭了。哭有什么用?也许肖明伟只是这两天犯糊涂。男人嘛,都这么贱,你越对他好越离不开他,他就越要干点儿什么事吓唬吓唬你,证明他是多么的重要。你姐夫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我尴尬地把眼睛调向窗外。真不明白女人的古怪逻辑是如何把我扯进来的。

“好了,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是不是?你对肖明伟是真心的,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他的事,可他太太苏眉呢?你不是都跟我说过肖之所以离开她就是因为她不忠吗?放心,好事多磨嘛!咱们下楼吃饭。你姐夫累了一天了,听话,都这么大人了,别那么不懂事。”

小月走过去试图拉小裴的手。

“姐,”小裴的眼泪突然再次涌出,“成北来美国了。他们已经见了面。成北把什么都说了。肖教授说她他最恨女人耍手段,他,他说他永远不会原谅我了。”

“什么?白成北来美国了?白成北已经被放出来了?他怎么可能来美国呢?”小月脸色苍白。

“我们已经见了一面,他正在申请政治庇护。”小裴抽泣着说。

“小裴,你怎么还去见白成北?他是什么东西!你别犯傻了行不行!”小月气急败坏。

“姐,他挺可怜的,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跑来这儿。现在也没什么钱,躲在Chinatown里面。”

“小裴,”小月突然冷笑起来,“他吃苦受罪和你什么关系?他来这儿是来找那个贱女人的吧?”

“姐,那些都是传言。我还是很相信成北的。他是和肖教授之间有点儿误会。”

“算了。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的。你是不到头破血流不死心啊!先不要说了,吃饭吧。”

晚饭吃的了然无趣,可怜我老妈做了一大桌子的好菜。
小月要小裴这几天就住在家里。我们也都赞成。

临睡之前,我妈偷偷问我小裴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只好胡编乱造地糊弄老妈。

老妈长叹一声,说小裴这孩子太可怜了,从小就沉默寡言的。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就一个姐姐,还那么好强。现在在美国好不容易一家人团聚了。我这个做姐夫的能帮她的就要多帮一把。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只是这男欢女爱分分合合的事儿又是谁帮得了谁呢?

躺到床上以后,我和小月都很沉默。

小月两眼发直地盯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李威被抓那件事又钻入我的脑海,挥之不去。

同床异梦大概不过如此吧?

墙上挂着我和小月的结婚照,傻傻两个人笑的多甜。

小月突然翻身坐起来,“你先睡吧。我再去劝劝小裴。”

小月伸手拉灭了床头的灯,带上门轻轻走了出去。

我如何睡的着?于是爬起来跑到后门吸烟。

香烟氲成一滩光圈,思绪却无处沉淀。

我进房的时候却发现小月已经回来,在床上躺下了。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有点纳闷小月究竟是怎么劝小裴的,前后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半夜照例又被小月摇醒,迷迷糊糊中小月问我渴不渴。这种老套的手段流行于各大BBS的笑话版,如此没有新意甚至于我每次遭遇时一点儿都笑不出来。因为无数网上大侠早就精辟地总结出结论——老婆问你渴不渴,其实是说她自己渴了。你千万不要装睡装糊涂说“我不渴”,因为女人无穷无尽的韧性会一直坚持到把你彻底摇醒,而且摇的明明白白。

于是我在第一时间从床上跃起,“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倒水。喝凉的喝热的?”

“喝温的。”迷迷糊糊中我再次被女人的智慧所倾倒,她们永远有出人意料的答案。

我光着脚轻轻打开房门。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门底下有灯光渗出。

我知道是小裴。我老爸的腿有关节炎,上楼梯很费劲,所以坚持住在楼下。

我在厨房给小月倒好水,上楼的时候下意识地又扫了一眼洗手间,渗出的灯光依旧。

夜静的可以听到我自己的心跳。

黑暗中我把水递给小月。心中的那份莫名的不安突然泛滥起来。

“小月,小裴不会想不开吧?你刚才劝她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对?”

“怎么了?”小月不太清醒的声音。

“半夜三更的,她在洗手间里干什么呢?一点声音都没有。”

已经躺下的小月坐了起来,“我去看看。”

小月的声音有点哆嗦。

我跟在小月身后。

小月使劲的砸门。里面没有声音。

小月扭头看了我一眼。小月的脸像纸一样的惨白。

“砸开!”小月哆哆嗦嗦地说道。

我使了全身的力气,撞了几次,才把门撞开。

水槽里全是血。

马桶里漂着一些碎纸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小裴趴在浴盆旁边。

她的左右手腕上各有一道割伤,还在往外渗着血。

我赶紧扯了条毛巾缠住小裴的手腕。

我抱起小裴。她的身体又软又轻,头发湿漉漉的。

我曾以为这个世界上最打动人心的东西应该是一个女子滴在她的心爱之人心中的一滴眼泪,但现在却突然质疑,什么能比生命本身更打动生命本身?

我感到小裴的身体很凉,流散的生命正在空气中徘徊。

小月打了911。

好在小裴手腕的割伤不是很深,而且发现及时。

小裴问小月,“姐,为什么所有人都骗我?我是不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小月说:“不是你傻,是你太投入了。女人太相信男人就会没有自我,就会变得迟钝。”

小裴闭上眼睛,无限疲惫地说:“姐,你和子豪哥哥都出去吧。我从小就不如你聪明,很多事情我看不明白,我是自作自受,你犯不着可怜我。我也不想听你的那些大道理。”

小月僵在了那里。半晌。

“小裴,也许我真的不该让你知道真相。可我全是为了你好。白成北不是什么好人,我只是希望你和他不要再有什么瓜葛,毁了自己的前程。”

小裴躺在那里一言不发。

“你要不要肖明伟来?”小月犹疑地问。

小裴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突然涌起一抹红晕,但转瞬即逝。

“他不会来的。”小裴幽幽叹道。

“他会来的,你放心。”小月走到小裴的床边,伸手帮她理了理滑落枕边的头发,“我给他打电话。他一定会来的!”

“你去上班吧。这里有我呢。小裴不会有事的。”小月站在走廊上沉静地对我说,“我给肖明伟打电话,让他来安慰一下小裴。他说的话小裴才听得进去。”

我点了点头。我不得不承认,小月遇事比我有头脑,也更冷静。

“那我上班了。你也注意身体,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手机会一直开着的。“

那天在公司很忙,开会,见客户,商量设计方案……

快下班的时候我才想起查一下手机。

我吓了一大跳,我竟然有三十多个missed call。

全是小月打来的。在三点到五点之间,她给我一共打了三十二个电话!

我赶紧给她打手机。

“我现在在家里。你回来。我和你有话要说。”小月的声音冷的像冰一样。

我甚至没有开口说第二句话的机会,她便放了电话。

我赶紧收拾了一下东西,往家里赶。

小月坐在客厅里等着我。

我放下包,走过去,“小月,我下午忙,没有接到你电话。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月看了我一眼,眼睛里充满了让我震惊的鄙视和发冷的绝望。

小月站起身来。

小月狠狠给了我一个嘴巴。

“陈子豪。你偷窥苏眉多久了?!”

“我,我。”我捂着脸,刹那间我已经知道我和小月之间真的已经彻底完了。

“陈子豪。我没有想到你居然这么变态。你简直就是个衣冠禽兽!”

“你去调查苏眉,调查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是不是要要挟她和你通奸啊?!”

“陈子豪,我要和你离婚!你不配做我孩子的父亲。”

“你,你这个混蛋!”
小月突然捂着肚子在我面前慢慢倒下。

小月早产了。

生下我的儿子——兆兆,我们早就想好的名字。兆兆躺在一个玻璃箱子里,身上插着管子。

“陈子豪。你打过我两次,你变态偷窥,私生活乱七八糟。我和你无话可说。你等着我的律师吧。我要尽我最大的可能,剥夺你对儿子的一切权利!”

坐在床上的小月把目光调向窗外,“你知道郭沫若和安娜的儿子长大以后,见到郭沫若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他说:‘您好,郭沫若同志!’”

小月把头再次转向我,“陈子豪,你不配做兆兆的父亲,我祝你断子绝孙!”

小月从此再不理我。

我父亲坚持要回国。

我送父母到机场。

老爸说,“我和你妈都老了,管不了你了。你以后好自为知吧。”

老爸扭过头去,再不理我。

老妈搂着我哭,“怎么会这样啊?兆兆呢,我的孙子呢。我连抱都没抱过他一下。”

我无话可说,甚至连泪都流不出来一滴。

和小月正式签字离婚的那一天终于来了。

小月穿着非常精致整齐。见了我只是冷漠地点了点头,连墨镜都没有摘下来。

签完了经济协议,然后是离婚申请。

小月提出要我放弃对兆兆的一切权利。

小月说,“孩子不和你搅在一起是件好事!”

我看了看小月。这个我从十五岁就爱上,做过我一年零七天太太,现在是我儿子的母亲的女人却猛的把头调开。

“你要是为了儿子好,你就签吧。”

我拿起了笔,签上了我的名字。

“你放心,我会让他好好念书,将来他一定会出人投地的!”

“他只要过的开心就好,不要像我这么失败!”

我幽幽地吐着气。

出了律师楼,小月径直走向停在路旁的车子。

我站在台阶上望着她。

小月突然关上了已经拉开的车门,向我走了过来。

“兆兆现在挺好的,白白胖胖。”小月突然哽咽起来,“他,他长的很像你,鼻子很挺,头发也像你那么黑。我有时间把他的照片传给你。”

我点了点头。

我看到小月眼底有泪光晃动,但是她始终没有让它流下来。

我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小月曾经问我的一个问题——你知道吗,一颗眼泪要怎么样可以永恒?

我说我不知道。

就是永远不要流出来!

天空很蓝,太阳很大。街道上是川流的人群。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却辨不清自己要去的方向。

美丽的阳光下,我再次变的一无所有!
lili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21楼  发表于: 2003-08-23   
东风破(二十二)

李威也不说话,只是拖着我的衣袖向车子走去。黑暗中,我隐约觉得李威的手在微微地战抖,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紧张。

我们手忙脚乱地爬进了车子,李威一边摩挲着扔给我一支烟,一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有意思,有意思!”

“李威,别卖关子了。”我一边点烟,一边急切地催促。

我知道李威一定发现了惊人的内幕。

“子豪。”李威扭过头来,“我给你讲件事情,你帮我联系联系今天这件事,分析分析,看看到底是不是我在瞎想。”

“你痛快点。”我不耐烦地催促道。

“子豪,三年前,北京出了件事。呵呵,你可能不知道,那时候,你小子刚被童月蹬了,每次通电话我都尽顾着安慰你丫了。”

“很普通的一个盗窃案。一个学化学的研究生在临出国之前企图偷走所在实验室一批重要的资料,结果被他导师当场抓住。”

“呵呵,本来没什么。可是当时有很多传言。其中之一就是说这个研究生和他导师的女儿通奸。老头子气的没法,为保颜面故意设计陷害这个人的。”

“呵呵,知道那个老头子姓什么吗?姓苏!”
“有一次我去A大找我一哥们玩,在路上碰到一个妞儿,呵呵,你也不是不知道A大那些妞儿的普遍水平。那个小妞儿在A大的校园里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啊。我那个哥们跟我说,这就是那个姓苏的教授的女儿。呵呵,有男人为她通奸,我绝对相信!”

“你是说,她是?”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是苏眉?”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她了。你记得不记得,我第一次在你公司遇见她的时候,我就说觉得她眼熟。我就见过她那么一次,虽然印象深刻,但毕竟好几年了。今天看到那个男的,此情此景我才有了些把握。”

“李威,”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那个男的叫什么?是不是叫白成北?”

“好象是吧。”李威掐掉烟蒂,“记不得了。你知道那根本是一个很普通的案子,要不是这点花边新闻,我早就忘了。”

“子豪,你没事吧?呵呵。”李威拍了拍我的手,“是不是觉得心目中纯情玉女的形象轰然倒塌的滋味不好受?我倒觉得这太正常了,像这么漂亮的妞儿,要是不折腾折腾,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思?”

我摩挲着扭动车钥匙。心里却大大地不安起来,想起那天偷听到的小月和小裴的谈话,我实在想不出来她们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但如果有,我敢肯定,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送完李威,我回到了家,回到了生活的正轨。

小月开始睡不好,吐饭,两腿浮肿。不过我反倒因此获得了片刻的宁静,她再也没有多少过剩的精力和我翻那些陈年旧帐,或者,那渐渐有力的胎动正在无形中化解着她心中对我的怨恨和不满。

教会的那个刘大姐经常到家里来,也常常带一些教会里有过生产经验的姐妹来。小月身体有些弱,医生告知随时有早产的可能。

我渐渐忘了苏眉的那件事。升了经理以后,工作更加忙了,在客户和team之间打转,下了班便立刻回家。李威也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直没有来找我。

那天吃完晚饭,刘大姐来了。小月最近和她的关系越来越好,每次见面好象都有说不完的话。

于是我躲在房间里看书。刚看了一会儿,我妈便走进来,让我提醒小月吃钙片。

自从超出是个男孩子以后,小月在家里的地位更是直线上升。我有时候甚至悲哀地想,我的这辈子也许现在就该圆满地结束了。成为一个有妻有子的住家男人不就是我最大的理想吗?

理想实现了,人就塌实了,什么情啊,爱啊已经不属于我这个年龄段了。手里端着的温热的饭碗,身边躺着的温热的女人的身体,还有那实在的有力的胎动,便是幸福。

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晚上上床的时候照例是筋疲力尽,眼睛重的睁不开。我想着明天还要见两个客户,还有要找三组商量一下他们正在做的那个project的细节问题,客户又有了新要求,还有是不是又到了陪小月去医院检查的时间了……

我虽然极为困倦,脑子却乱糟糟的一大堆的事儿,沾到枕头上竟然有点兴奋地睡不着。

“子豪,”小月热乎乎的身子伏了过来,“睡不着,陪我说会儿话。”

“你还是赶紧睡觉吧。听话,我明天还得上班呢。”我伸出手,黑暗中捏了捏小月的脸,“我们都在一起十几年了,还有什么新鲜的话题好说的?要不你就再给我讲一遍你们家邻居的那个老二怎么一直对你垂涎三尺的?”

“你少来了,”小月不满地打断我,不过听的出来,她的声音是很得意的,“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现在难受的很,怎么躺都不舒服。”

我伸出手揽住小月,“我知道你辛苦,行了吧。我要是能替你,我肯定不会说二话的。赶紧消停一会儿,让哥哥睡觉吧!”

“偏不!”小月在我怀里撒起娇来,揪住我的耳朵,叫嚷着,“你说谁对你最好?”

“是你,行不行?”我有时真是服了女人,不管念了多少书,愚蠢起来就只会在一些那么无聊的问题上打上一千遍的转。

“那你说说,我怎么个好法了?”小月还是不依不饶的。

“你又聪明又漂亮,为了我牺牲一切生孩子。”这些话我都不知道已经说了多少遍了,即使神志不清都能倒背如流。

突然想起居里夫人,突然无限同情起她的丈夫。

“算你还有点良心。”小月满意地在我耳边吹着气,痒的我根本没法放松神经睡觉。

“子豪。”小月突然话锋一转,“你猜那个刘大姐是谁?”

“我怎么知道?再说我敢看其他女人吗?”我觉得我都快被小月的没完没了烦死了。

“呵呵,你少跟我来这套。”黑暗中小月轻轻捶了我一拳,“比我老的丑的你都可以看!”

我笑道,“你打算累死我啊。比你老的丑的满大街都是,我怎么看得过来?”

“算你会说话。”小月“咯咯”地笑,“从小到大,就只有你会哄我开心了。所以你要是对我哪怕是一点点的不好,我都要伤心的要命。”

“好了,好了。我会对你好的。”我用力搂了搂小月的肩膀,“要不你把我的心掏出来看看,给哥哥留下一对眼皮用来睡觉就成。”

“呵呵。不跟你逗了,跟你说正事。告诉你,我今晚才知道,原来刘大姐是那个姓肖的前妻。他们在我来M大之前就毕业了,而且离了婚。”

“什么?”我大吃一惊,“姓肖的这么乱?”

“什么叫乱?还有你乱?”小月揶揄道,“人家是注册夫妻,像你吗?不明不白地跟那个女人在一起鬼混。”

小月又在影射林珂,我登时没了追问的勇气。

小月却不管我的尴尬,自顾自地说下去,“那个姓肖的真不是东西,我真不知道小裴吃错了什么药,非要跟他。”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离婚吗?”小月轻笑道,“你肯定想不到,像刘大姐那么正经的人,居然当年会和一个洋哥哥在一起犯错。”

“真的假的?这种事你可不能乱说啊。”

“当然是真的,骗你干吗!是刘大姐亲口说的。姓肖的年轻的时候特别拼命,早上七点进实验室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有时候熬通宵,饭全是在里面吃,比我们那个犹太老板还变态!”

“结果paper出了一堆,当上了最年轻的副教授,可是后院却着火了。刘大姐说他们一年多都没有相互碰过。”

“你知道其实女人不是没了性就不能活。只是有时候真的很烦,莫名其妙地就心情不好起来,这时候哪怕就是在一个关心自己的人肩膀上稍微靠上那么一靠,都会好很多。可是很多男人却不明白,认为贵的东西反而是不需要用钱买的,也是用钱买不到的。”

“刘大姐那时候自己学业上的压力也很大,再加上姓肖的当时的心完全不在她身上。结果就出事了。”

黑暗中小月幽幽叹了口气,“就像我,其实那个男人自己一点也不喜欢,只是当时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棵救命的稻草。”

我紧紧搂着小月抖动的肩膀。

“结果让肖明伟抓了个正着。刘大姐知道自己错了,哭着给他认错,可姓肖的就是一个字‘离’。最后刘大姐没办法,两个人就分手了。那个鬼子自然靠不住,于是刘大姐这么多年一直独身,把工作之外所有的时间都奉献给了教会。”

“子豪,”小月把头贴在我胸口,“其实我心里知道你对我好。你念旧,是个有情有意的男人,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原谅我犯的这种错的。”

“小月,你别说了。过去的就过去吧。我当时也有错,对你整天不理不睬的。”

“子豪,不是我诓你,没事念念《圣经》还是挺有好处的。今天刘大姐还跟我说……”
小月突然不说了。

“说什么了?”我有点着急地问。

“子豪,我们这么久没有在一起,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小月吞吞吐吐地问道。

“她就跟你说这个啊。你们关起门来就说这么淫秽的话题?”

“什么啊。这个确实很重要,很多男人就是趁老婆大肚子的时候出去偷情。你是从来不读《圣经》的,你知道什么?《哥林多前书》里面就说‘夫妻不可彼此亏负,除非两厢情愿,暂时分房,为要专心祷告方可;以后仍要同房,免得撒但趁着你们情不自禁,引诱你们。’”

“你身边倒是没有撒但,可有条美女蛇!”

我猜想历史大概都是女人创造的,因为几乎每个女人都有着惊人的热情和能量投身于对过去的缅怀事业当中。

“你放心,我就是自己玩自己也不会去招惹其他女人。”我信誓旦旦地保证。

“你怎么这么恶心?”小月狠狠掐了我一把,“等我生完孩子,我会好好补给你的!”

我们握着手沉默了一会儿,沉重的困意又铺天盖地地向我压来。

“子豪,有件事一直想问你。”小月突然打破了沉默。

“什么事留到明天再说好吗,姑奶奶?”我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说完了再睡!”小月伏在我背上,“一直都想问你呢,总是没机会。”

“你快说。”

“我在你书架上找到的那个信封,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信封?什么信封?”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放在书架最下面的那个。那天你拼命管我要的那个!”

我终于想起来了,那是林珂给我的,关于苏眉的资料,联想起那天偷听到的小月和小裴的谈话,我猜想那口袋里八成是苏眉和白成北偷情的证据。

可是我不想在小月面前提林珂,而且这还牵涉到另一个女人——年轻漂亮的苏眉。“年轻漂亮”这个词足够让此刻柔情似水的小月顷刻之间河东狮吼。

我脑子飞快地转着,希望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敷衍过去。

“是李威托我保管的。他说是他一个北京的写小说的哥们找的写作素材,没地方搁,就暂时放我这儿了。你也看到了,我根本就没打开过,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快别胡思乱想了,乖,赶紧睡觉吧。”

“李威?怎么会扯上他?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写小说的?“小月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到底怎么回事啊?”我突然好奇起来。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那个信封和我们没什么关系,我早就扔了。”小月显然不想和我谈这件事,“不早了,赶紧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疑惑中,我渐渐地走近了睡眠。

恍惚中,好象小月在梦中说,“但愿小裴这次的运气好一些。”

这天中午正忙地头昏眼花,却突然接到李威的电话。自从那晚分手后,我已经有快三个月没见到李威了。

电话里李威的声音出人意料地低沉,以至于我差点没听出来。

李威说他正在我公司楼下等我,有急事要跟我说。

我看了看表,也该去吃午饭了,于是简单交代了一下,赶紧跑下楼去。

李威的脸色非常差。

“你小子怎么了?”我吃惊地问。

“先找个地方吃饭吧。”李威扭过头去,“就去对面的越南面馆吧。”

我点了点头。

叫了两碗面。

我一边给李威倒茶一边问道,“这么长时间你也不给我打电话,死哪儿去了?我爸妈前几天还问你来着。有空来我们家吃饭,现在跟小月借光,整天好吃好喝的,你看我都胖了。”

“子豪。”李威一直低着头,这会儿突然抬起头,“我,我对不起你!”

“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感到一阵凉气自脚底升起。印象中,李威永远大大咧咧的,今天怎么会如此表情。

“那天从苏眉家回来之后,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我,我。”李威的声音开始打颤,“我又偷偷去了几次,还用了摄象机。”

“昨晚我又去了。只有苏眉一个人在。我本来想看看那个男人会不会来,然后就走的。结果,结果我被那个姓肖的当场抓住了。”

李威的脸色白的吓人。

“他扬言要报警,我吓的不行。他一报警我不就完了吗?”李威烦躁地揪着头发。

“他问我还有谁知道这件事。他说我老实交代就放过我。”

“我当时吓傻了。这毕竟不是北京。我,我一害怕就供出了你!”

“他拿走了摄象机和所有的带子。”

“哥们,我不是人。你骂我几句,要不抽我几个嘴巴,我这心里也好受一点。”李威恳切地望着我。

我却手脚冰凉,呆坐在哪儿。

那碗放在面前的海鲜面已经没了热气。
lili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20楼  发表于: 2003-08-23   
东风破(21)
建议看医生


那天回到办公室不久,就被大老板一个电话叫去,被告知从下个星期一开始我就可以搬到James的办公室,升任经理了。

下班后,我拎着纸盒子,望着这间我已经坐了两年的办公室,心下突然一阵戚然。

不错,努力地工作赚钱,养一个老婆两个孩子和一条狗,我陈子豪只有沿着这条路心无旁甙,中规中矩地走下去,才能对得起良心,对得起祖宗!

我颓然地坐下,手上一松,那个纸盒子便从手中脱落,在地毯上打了几个滚儿,最后在桌脚那儿停住。

我抬头望了望窗外,西下的阳光正在晃动的树叶上活泼地跳跃,然而我却在眼花缭乱中依稀地望到了刻着自己名字的墓碑。

办公室外的人声越来越弱。周五的晚上,大家都急着下班,或者回家或者赴约。我站起身来,“哗啦”一声放下了所有的百叶窗帘。

我知道我不想回家。

“老派”的决然离去的确让我有些触景伤情,但我更加相信对于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来说,悲伤其实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存在。

当我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墙上,定格在林珂送我的那幅工笔兰花上,终于我的悲伤开始沉淀出某种让我心痛的理由。

这个时候她在干什么?我自嘲地微笑,我陈子豪一定是全世界最懦弱的男人,我只能躲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偷偷想一会儿我爱的女人,其余的时间我却衣冠楚楚,热情满怀地做着另一个女人的居家男人。

一曲东风破一壶相思愁。

东风暗换年华。我到底错过了多少?

墙上的蝴蝶兰在羞涩地绽放。看花开花落的时候,有没有想到,看花的人盼望白头的眼里,有温柔瞬间停留?

候鸟能飞,可以离开那个寒冷的地方。我却没有一双逃跑的翼,只能在掌心盘旋。

你是不是不愿意留下来陪我
你是不是不愿意春天一过就要走开
真心的花才开
你却又随候鸟飞走

花开的时候,你离开。
留下孤单的我,独自看——
候鸟再来。

我陈子豪正在强烈地思念一个婚姻之外的女人,我犯了奸淫的罪。

如果真的有神,那么让我下地狱吧!

消失的天堂,有火光刺眼;浓浊的地狱,却有忘却的良药。

“陈子豪,你在里面吗?开门!”“咚咚咚”的砸门声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了现实。

屋子里漆黑一团。我揉了揉眼睛,我竟然忘了开灯。

拉开门,没想到是小月。

“陈子豪,你下了班不回家在这儿干吗呢?手机电话都不接。”小月一边说一边顺手拉亮了灯。

我的眼睛一下子被刺的生疼。

“你怎么来了?我有点累,在这儿坐了一会儿,这就回去。”我一边说一边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小月不说话,小月开始盯着墙上的那幅画,她看的很专注。

我突然想到,那上面提着林珂的名字。

可是已经太晚了。

小月已经怒发冲冠起来,“陈子豪,你什么意思?你每天坐在这里就是想这个女人吗?”

“小月,你别误会。”我试图解释,可她说的是事实,我又能做何解释?

“陈子豪,你还是不是人?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我为了你,什么都不要了,你竟然这么对我!你,你!”

小月说不下去了。

“你不要这样,一幅画而已,你何必那么认真?”我的心又软下来。我心虚地试图安慰小月。

小月一把甩开我的手,“陈子豪,你把那画给我拿下来,当我的面撕了,我就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你这次。“

“小月,你不要太过分!一幅画又碍着你什么事了?你这么咄咄逼人有什么意思?”我恼怒地叫道。

“什么意思?我在保护我的家庭,保护我的丈夫不要走火入魔!陈子豪,你少废话,赶紧把画摘下来给我扔了!”小月不依不饶。

“小月,别闹了。大周末的回家吧。听话,好吗?”我觉得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邪火,马上就要从喉咙口窜出来了。

小月冷冷地盯着我的脸,“陈子豪,你舍不得是不是?你心疼那个女人是不是?”

我咬着嘴唇说不出话。

“你有种!陈子豪,我认识了你这么久,你就今天最有种!”小月说完,猛地伸手,从墙上扯下那幅画。

顷刻间,那株忧伤的蝴蝶兰支离破碎。

我甚至听到了花落的声音。

我默默地走过去,走到小月跟前,我扬手给了她个嘴巴。

“陈子豪,你!”小月捂着脸,“你竟然打我!你为了那个贱女人第二次打我!”

“我打了,你去告我虐待吧!离婚还是不离婚随便你!想好了,让你的律师给我打电话。”

我拿起皮包,绕过小月,拉开办公室的门。

我听见小月在后面哭着喊,“陈子豪,我不会离婚成全你。你会有报应的!“

我头也不回,毫不迟疑地往前走。

花还在同样的开着,风还在一样的吹着,可是,那个曾经含笑看我淘气的你,却将眼光背离方向。

来不及说的话,再也没有机会说;来不及爱你的心,再也没有地方寄托。

胸中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厌倦就要喷薄而出。我捂着胸口,十五年的朝朝暮暮从我的指间洪水一样地涌出,一眨眼,就流淌的一干二净,无影无踪。

我把车子开的飞快,尽管无处可去。

左后方突然窜出一辆红色的跑车,开的比我还快,车里的bass开的震天响。车上坐着一个气质优雅,但却面沉似水的白人女性,约莫二十出头。

估计不是失恋就是刚被laid off。

她就那么把车从后面直直地插进,紧贴着我的车,我不得不扭了一下方向盘,才避免了擦伤。

没想到她居然理直气壮地对我按喇叭。而且伸出右手,一边对我做着那个美国国骂手势,一边冲我叫,“f uck you! stupid Chinese!”

我的火就在那一刻“腾”的燃起。

我没有说话,我开始按喇叭,我跟在她后面连追了她四个街区。

“what do you really want?”她终于在我的喇叭声和穷追不舍中全线崩溃,把车停在了路旁。

我把车紧靠着她的车停下,摇下车窗,伸出两只手诠释着中国的国骂(我一直认为这个手势比美国的那个经典形象的多!)。

“I am here to teach you how to be f ucked! Do you understand? Chinese style!”

她脸上的青白之色终于让我有了一点儿报复的快感。

我一踩油门,车子窜出了老远。

然而忧伤之情竟又在刹那间漫天袭来。

我不知道又在高速上游荡了多久,直到听到手机声嘶力竭地叫。

是我爸。

“你马上给我滚回家来!”老爸就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挂断了。

记得路遥在《平凡的世界》后记里有这样一句话:有时候要把艰苦的劳作看作生命的必要,即使没有收获的指望,也心平气静地继续耕种!

其实人所存在的这个世界,并不是真空!我们不仅要为自己活着,还要为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的家庭、我们的儿女活着!也许这话很庸俗,很抛弃自我,但是人生本来就是这样!即使头破血流,你还是要走下去!就象荆棘鸟,即使浑身是血还欢快地唱着歌儿!

我掉转车头,往家的方向驶去。突然觉得握不牢方向盘,原来竟在突然之间出了好多汗。

进家门,父亲满脸的凝重,母亲满脸的泪痕,当然还有小月怨恨的眼神。

“畜生,你现在马上给小月道歉,然后保证不和那个女人再有纠葛!”老爸下着命令。

“我没错!”我躲开老爸愤怒的盯视,咬着牙说。

“子豪!”我妈突然哭起来,“你不要这样,小月怀着孩子。你就听你爸的话,认个错,有这么难吗?”

“妈,你看到了吧。”小月突然站起身来,“我没说错吧。他从来没有在乎过这个家,在乎过这个孩子!他心里只有那个女人!”

“你给我闭嘴!”我再次被愤怒完全占有,冲小月吼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不是总恨这个孩子影响你的前程吗?你现在有本事就去做掉,然后我们找律师离婚!”

“陈子豪!”小月冲上来抓住我的衣领,“你还有点人性吗?我为了你不要说放弃了进Lawson实验室的机会,现在连那篇我做了大部分工作的paper都要放弃第一署名。你,你,居然跟我说这种话!”

“原来是为了这个。”我冷笑道,“童月,我们俩真的不合适,相互放了对方吧!”

“陈子豪,你够狠。”小月咬牙切齿道,“好,我们从今天起就分居!”

“畜生!”我爸突然走过来,狠狠扇了我一耳光,“你先把老子气死了,再谈离婚!”

“子豪!”我妈也在一旁哭起来,“你们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孩子怎么能一生下来就没有父母呢?!你们别闹了,妈求你们了。”

我哆嗦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月冷着脸看着我。

难道我陈子豪只有屈服这条路好走?

那天晚上我到底又做回了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和一个未来的好父亲。

我在上床的时候背弃了刚刚燃起的对神的渴望。我把《圣经》扔到了垃圾筒里,因为我已经相信,救赎的神并不存在,我们不过生活在轮回的天空下,就像候鸟的自由——候鸟南飞,春又来;候鸟北往,寒再起。

一切挣扎和努力不过是徒劳。

我不再胡思乱想,想什么是痛苦什么是快乐什么是爱什么是不爱,日子周而复始。

李威约我吃饭。

我们去downtown的“银座”,那是C城最好的日本餐馆,舒缓的日本小调中,穿着和服的日本waitress有着水一样柔软的低哞浅笑。

我们喝着烫的滚热的日本清酒。

“哥们,一个童月就把你给折腾成这样了?”李威大口地吃着生鱼片,“靠,我就不信了。一个女人就能让她翻上天去了?不听话,废了她!”

“废了她?”我苦笑道,“我没用。她现在联合我爸妈,教会还有个孩子,我哪敢提离婚二字。现在她说什么我就得听什么。”

“离什么婚啊?”李威仰头喝了一口酒,“离婚对你有什么好处?我让你在床上废了她,靠,让她生孩子,生个仨俩的,我就不信去不了她的傲气!”

“呵呵。李威你说什么呢。我现在对男女之事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倒是觉得她已经把我给废了。”

“不会吧?”李威一边夹菜,一边揶揄道,“你小子我太了解了。呵呵,不是还想着林小姐吧?!”

“我和她彻底完了。”我呷了口酒,“别说我结婚了。就算我没结婚,我和她也没戏。她不相信男人,谁也不信。要不我跟她前后两年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李威。”我叹了口气,“我已经没什么要求了,什么漂亮什么有情趣,做不做饭都没关系,只要不跟我闹,不跟我喊,我就心满意足了。”

“呵呵,子豪,你可是被童月废的不轻啊。这样,你请假跟我回北京一次。我给你找两个雏儿,用处女之血给你壮壮阳!”

我望着李威不说话,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雏儿?呵呵,李威,这年头女人都不好惹,我看还是自己玩自己更省心!“

李威大笑起来。

“子豪,哥们一场,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李威突然正色起来,“不是我有意拆散你们夫妻。童月和你早晚得离,最后你还得回去找林珂,你这样的男人必须找一个那样的女人才会幸福!”

“李威,我这个人其实是个混蛋!”我被酒的辣气呛的咳嗽起来,“我睡在小月身边,心里下意识想的是林珂,而林珂却以为我一直在暗恋一个并不存在的兰花妖。爱情满街都是,只是我不是个能把爱情和理想统一在一起的男人,所以我身边的女人没有一个会幸福。我不打算再招惹谁了。”

我盯着手中的白瓷酒瓶,“我就等着小月有一天烦了,这场闹剧就收场了。”

我们不再说话,喝光了酒拍着桌子唱歌,就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年少时代。

出了“银座”,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夜风惬意地吹在身上,吹得人不想回家。

“子豪。”李威突然扭过头来,“带我去看看你的兰花妖吧?”

“什么兰花妖,她是我一个同事。再说有什么好看的?”我不耐烦地回绝道。

“看看嘛。”李威央求道,“这么早,你是不是打算回家向老婆大人报道啊?!”

一提小月,我顿时泄了气,“就这一次。而且我可没带作案工具,你看不清楚别怨我。”

“呵呵,”李威笑着在我前胸捶了一拳,“小看哥哥的眼神了?当年大学里偷看对面女生换衣服,你们哪个有我看的清楚?”

我笑着摇了摇头,李威永远这副德行。“做流氓也要做的洒脱。”他的这句经典名言看来我是一辈子也学不来。

我们把车悄悄停在路边,然后又悄悄绕到了苏眉家的后面。

苏眉在厨房里洗碗,看样子也是刚吃完饭。

李威脱了鞋子,爬到一棵树上。

我却一点兴致也没有,只觉得酒一个劲地上涌。我挨着棵小树,慢慢坐了下来。

“子豪,你快点过来。”李威压低着嗓音,急迫地叫着我。

“什么事啊?”我不耐烦地回敬道。我的脑子开始不清楚起来,酒劲上来了。

“你丫痛快点过来。”李威从树上蹦下来,“你不是说她和她老公分居了吗?那这个抱着她的男人是谁?”

“抱着她的男人?”我一下子清醒起来,使劲揉了揉眼睛,向窗口张望过去,我的心在刹那间就停止了跳动。

一个男人正从后面紧紧抱着洗碗的苏眉。他们就像两只正在交欢的水鸟,脖颈缠绕在一起。我虽然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但我可以肯定他不是肖明伟。

“不是他老公,那肯定就是奸夫。”李威兴奋起来,“今晚没白来,看到一场好戏。”

我却觉得浑身发冷。我不爱苏眉,但她在我心目中一直是那个冰清玉洁兰花妖的化身,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忠贞不逾的爱情,也有与之终老山林的女子。

可是,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正在一个丈夫之外的男人怀抱里欲火焚身。他的手在她的胸前恣意地揉捏,她用剧烈的喘息热烈的回应着他。

李威拽着我的手,又悄悄靠近了那窗口几步。

他抓着她的手放在水管下冲掉泡沫。

他把她扳过来,他解开她的衬衣,他用嘴撕撤掉她玲珑的内衣,她没有反抗,她在快乐的呻吟。

他们拼命纠缠着,用舌头,手,和身体一切可以接触的部位,他们在欲望中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下去。

我和李威大气都不敢出。

血脉喷张中,他抱起她走出了厨房,我想他们一定是去了卧室。

半晌,李威扭过头来,“子豪,我终于想起她是谁了。”


那天回到办公室不久,就被大老板一个电话叫去,被告知从下个星期一开始我就可以搬到James的办公室,升任经理了。

下班后,我拎着纸盒子,望着这间我已经坐了两年的办公室,心下突然一阵戚然。

不错,努力地工作赚钱,养一个老婆两个孩子和一条狗,我陈子豪只有沿着这条路心无旁甙,中规中矩地走下去,才能对得起良心,对得起祖宗!

我颓然地坐下,手上一松,那个纸盒子便从手中脱落,在地毯上打了几个滚儿,最后在桌脚那儿停住。

我抬头望了望窗外,西下的阳光正在晃动的树叶上活泼地跳跃,然而我却在眼花缭乱中依稀地望到了刻着自己名字的墓碑。

办公室外的人声越来越弱。周五的晚上,大家都急着下班,或者回家或者赴约。我站起身来,“哗啦”一声放下了所有的百叶窗帘。

我知道我不想回家。

“老派”的决然离去的确让我有些触景伤情,但我更加相信对于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来说,悲伤其实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存在。

当我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墙上,定格在林珂送我的那幅工笔兰花上,终于我的悲伤开始沉淀出某种让我心痛的理由。

这个时候她在干什么?我自嘲地微笑,我陈子豪一定是全世界最懦弱的男人,我只能躲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偷偷想一会儿我爱的女人,其余的时间我却衣冠楚楚,热情满怀地做着另一个女人的居家男人。

一曲东风破一壶相思愁。

东风暗换年华。我到底错过了多少?

墙上的蝴蝶兰在羞涩地绽放。看花开花落的时候,有没有想到,看花的人盼望白头的眼里,有温柔瞬间停留?

候鸟能飞,可以离开那个寒冷的地方。我却没有一双逃跑的翼,只能在掌心盘旋。

你是不是不愿意留下来陪我
你是不是不愿意春天一过就要走开
真心的花才开
你却又随候鸟飞走

花开的时候,你离开。
留下孤单的我,独自看——
候鸟再来。

我陈子豪正在强烈地思念一个婚姻之外的女人,我犯了奸淫的罪。

如果真的有神,那么让我下地狱吧!

消失的天堂,有火光刺眼;浓浊的地狱,却有忘却的良药。

“陈子豪,你在里面吗?开门!”“咚咚咚”的砸门声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了现实。

屋子里漆黑一团。我揉了揉眼睛,我竟然忘了开灯。

拉开门,没想到是小月。

“陈子豪,你下了班不回家在这儿干吗呢?手机电话都不接。”小月一边说一边顺手拉亮了灯。

我的眼睛一下子被刺的生疼。

“你怎么来了?我有点累,在这儿坐了一会儿,这就回去。”我一边说一边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小月不说话,小月开始盯着墙上的那幅画,她看的很专注。

我突然想到,那上面提着林珂的名字。

可是已经太晚了。

小月已经怒发冲冠起来,“陈子豪,你什么意思?你每天坐在这里就是想这个女人吗?”

“小月,你别误会。”我试图解释,可她说的是事实,我又能做何解释?

“陈子豪,你还是不是人?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我为了你,什么都不要了,你竟然这么对我!你,你!”

小月说不下去了。

“你不要这样,一幅画而已,你何必那么认真?”我的心又软下来。我心虚地试图安慰小月。

小月一把甩开我的手,“陈子豪,你把那画给我拿下来,当我的面撕了,我就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你这次。“

“小月,你不要太过分!一幅画又碍着你什么事了?你这么咄咄逼人有什么意思?”我恼怒地叫道。

“什么意思?我在保护我的家庭,保护我的丈夫不要走火入魔!陈子豪,你少废话,赶紧把画摘下来给我扔了!”小月不依不饶。

“小月,别闹了。大周末的回家吧。听话,好吗?”我觉得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邪火,马上就要从喉咙口窜出来了。

小月冷冷地盯着我的脸,“陈子豪,你舍不得是不是?你心疼那个女人是不是?”

我咬着嘴唇说不出话。

“你有种!陈子豪,我认识了你这么久,你就今天最有种!”小月说完,猛地伸手,从墙上扯下那幅画。

顷刻间,那株忧伤的蝴蝶兰支离破碎。

我甚至听到了花落的声音。

我默默地走过去,走到小月跟前,我扬手给了她个嘴巴。

“陈子豪,你!”小月捂着脸,“你竟然打我!你为了那个贱女人第二次打我!”

“我打了,你去告我虐待吧!离婚还是不离婚随便你!想好了,让你的律师给我打电话。”

我拿起皮包,绕过小月,拉开办公室的门。

我听见小月在后面哭着喊,“陈子豪,我不会离婚成全你。你会有报应的!“

我头也不回,毫不迟疑地往前走。

花还在同样的开着,风还在一样的吹着,可是,那个曾经含笑看我淘气的你,却将眼光背离方向。

来不及说的话,再也没有机会说;来不及爱你的心,再也没有地方寄托。

胸中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厌倦就要喷薄而出。我捂着胸口,十五年的朝朝暮暮从我的指间洪水一样地涌出,一眨眼,就流淌的一干二净,无影无踪。

我把车子开的飞快,尽管无处可去。

左后方突然窜出一辆红色的跑车,开的比我还快,车里的bass开的震天响。车上坐着一个气质优雅,但却面沉似水的白人女性,约莫二十出头。

估计不是失恋就是刚被laid off。

她就那么把车从后面直直地插进,紧贴着我的车,我不得不扭了一下方向盘,才避免了擦伤。

没想到她居然理直气壮地对我按喇叭。而且伸出右手,一边对我做着那个美国国骂手势,一边冲我叫,“f uck you! stupid Chinese!”

我的火就在那一刻“腾”的燃起。

我没有说话,我开始按喇叭,我跟在她后面连追了她四个街区。

“what do you really want?”她终于在我的喇叭声和穷追不舍中全线崩溃,把车停在了路旁。

我把车紧靠着她的车停下,摇下车窗,伸出两只手诠释着中国的国骂(我一直认为这个手势比美国的那个经典形象的多!)。

“I am here to teach you how to be f ucked! Do you understand? Chinese style!”

她脸上的青白之色终于让我有了一点儿报复的快感。

我一踩油门,车子窜出了老远。

然而忧伤之情竟又在刹那间漫天袭来。

我不知道又在高速上游荡了多久,直到听到手机声嘶力竭地叫。

是我爸。

“你马上给我滚回家来!”老爸就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挂断了。

记得路遥在《平凡的世界》后记里有这样一句话:有时候要把艰苦的劳作看作生命的必要,即使没有收获的指望,也心平气静地继续耕种!

其实人所存在的这个世界,并不是真空!我们不仅要为自己活着,还要为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的家庭、我们的儿女活着!也许这话很庸俗,很抛弃自我,但是人生本来就是这样!即使头破血流,你还是要走下去!就象荆棘鸟,即使浑身是血还欢快地唱着歌儿!

我掉转车头,往家的方向驶去。突然觉得握不牢方向盘,原来竟在突然之间出了好多汗。

进家门,父亲满脸的凝重,母亲满脸的泪痕,当然还有小月怨恨的眼神。

“畜生,你现在马上给小月道歉,然后保证不和那个女人再有纠葛!”老爸下着命令。

“我没错!”我躲开老爸愤怒的盯视,咬着牙说。

“子豪!”我妈突然哭起来,“你不要这样,小月怀着孩子。你就听你爸的话,认个错,有这么难吗?”

“妈,你看到了吧。”小月突然站起身来,“我没说错吧。他从来没有在乎过这个家,在乎过这个孩子!他心里只有那个女人!”

“你给我闭嘴!”我再次被愤怒完全占有,冲小月吼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不是总恨这个孩子影响你的前程吗?你现在有本事就去做掉,然后我们找律师离婚!”

“陈子豪!”小月冲上来抓住我的衣领,“你还有点人性吗?我为了你不要说放弃了进Lawson实验室的机会,现在连那篇我做了大部分工作的paper都要放弃第一署名。你,你,居然跟我说这种话!”

“原来是为了这个。”我冷笑道,“童月,我们俩真的不合适,相互放了对方吧!”

“陈子豪,你够狠。”小月咬牙切齿道,“好,我们从今天起就分居!”

“畜生!”我爸突然走过来,狠狠扇了我一耳光,“你先把老子气死了,再谈离婚!”

“子豪!”我妈也在一旁哭起来,“你们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孩子怎么能一生下来就没有父母呢?!你们别闹了,妈求你们了。”

我哆嗦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月冷着脸看着我。

难道我陈子豪只有屈服这条路好走?

那天晚上我到底又做回了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和一个未来的好父亲。

我在上床的时候背弃了刚刚燃起的对神的渴望。我把《圣经》扔到了垃圾筒里,因为我已经相信,救赎的神并不存在,我们不过生活在轮回的天空下,就像候鸟的自由——候鸟南飞,春又来;候鸟北往,寒再起。

一切挣扎和努力不过是徒劳。

我不再胡思乱想,想什么是痛苦什么是快乐什么是爱什么是不爱,日子周而复始。

李威约我吃饭。

我们去downtown的“银座”,那是C城最好的日本餐馆,舒缓的日本小调中,穿着和服的日本waitress有着水一样柔软的低哞浅笑。

我们喝着烫的滚热的日本清酒。

“哥们,一个童月就把你给折腾成这样了?”李威大口地吃着生鱼片,“靠,我就不信了。一个女人就能让她翻上天去了?不听话,废了她!”

“废了她?”我苦笑道,“我没用。她现在联合我爸妈,教会还有个孩子,我哪敢提离婚二字。现在她说什么我就得听什么。”

“离什么婚啊?”李威仰头喝了一口酒,“离婚对你有什么好处?我让你在床上废了她,靠,让她生孩子,生个仨俩的,我就不信去不了她的傲气!”

“呵呵。李威你说什么呢。我现在对男女之事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倒是觉得她已经把我给废了。”

“不会吧?”李威一边夹菜,一边揶揄道,“你小子我太了解了。呵呵,不是还想着林小姐吧?!”

“我和她彻底完了。”我呷了口酒,“别说我结婚了。就算我没结婚,我和她也没戏。她不相信男人,谁也不信。要不我跟她前后两年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李威。”我叹了口气,“我已经没什么要求了,什么漂亮什么有情趣,做不做饭都没关系,只要不跟我闹,不跟我喊,我就心满意足了。”

“呵呵,子豪,你可是被童月废的不轻啊。这样,你请假跟我回北京一次。我给你找两个雏儿,用处女之血给你壮壮阳!”

我望着李威不说话,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雏儿?呵呵,李威,这年头女人都不好惹,我看还是自己玩自己更省心!“

李威大笑起来。

“子豪,哥们一场,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李威突然正色起来,“不是我有意拆散你们夫妻。童月和你早晚得离,最后你还得回去找林珂,你这样的男人必须找一个那样的女人才会幸福!”

“李威,我这个人其实是个混蛋!”我被酒的辣气呛的咳嗽起来,“我睡在小月身边,心里下意识想的是林珂,而林珂却以为我一直在暗恋一个并不存在的兰花妖。爱情满街都是,只是我不是个能把爱情和理想统一在一起的男人,所以我身边的女人没有一个会幸福。我不打算再招惹谁了。”

我盯着手中的白瓷酒瓶,“我就等着小月有一天烦了,这场闹剧就收场了。”

我们不再说话,喝光了酒拍着桌子唱歌,就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年少时代。

出了“银座”,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夜风惬意地吹在身上,吹得人不想回家。

“子豪。”李威突然扭过头来,“带我去看看你的兰花妖吧?”

“什么兰花妖,她是我一个同事。再说有什么好看的?”我不耐烦地回绝道。

“看看嘛。”李威央求道,“这么早,你是不是打算回家向老婆大人报道啊?!”

一提小月,我顿时泄了气,“就这一次。而且我可没带作案工具,你看不清楚别怨我。”

“呵呵,”李威笑着在我前胸捶了一拳,“小看哥哥的眼神了?当年大学里偷看对面女生换衣服,你们哪个有我看的清楚?”

我笑着摇了摇头,李威永远这副德行。“做流氓也要做的洒脱。”他的这句经典名言看来我是一辈子也学不来。

我们把车悄悄停在路边,然后又悄悄绕到了苏眉家的后面。

苏眉在厨房里洗碗,看样子也是刚吃完饭。

李威脱了鞋子,爬到一棵树上。

我却一点兴致也没有,只觉得酒一个劲地上涌。我挨着棵小树,慢慢坐了下来。

“子豪,你快点过来。”李威压低着嗓音,急迫地叫着我。

“什么事啊?”我不耐烦地回敬道。我的脑子开始不清楚起来,酒劲上来了。

“你丫痛快点过来。”李威从树上蹦下来,“你不是说她和她老公分居了吗?那这个抱着她的男人是谁?”

“抱着她的男人?”我一下子清醒起来,使劲揉了揉眼睛,向窗口张望过去,我的心在刹那间就停止了跳动。

一个男人正从后面紧紧抱着洗碗的苏眉。他们就像两只正在交欢的水鸟,脖颈缠绕在一起。我虽然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但我可以肯定他不是肖明伟。

“不是他老公,那肯定就是奸夫。”李威兴奋起来,“今晚没白来,看到一场好戏。”

我却觉得浑身发冷。我不爱苏眉,但她在我心目中一直是那个冰清玉洁兰花妖的化身,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忠贞不逾的爱情,也有与之终老山林的女子。

可是,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正在一个丈夫之外的男人怀抱里欲火焚身。他的手在她的胸前恣意地揉捏,她用剧烈的喘息热烈的回应着他。

李威拽着我的手,又悄悄靠近了那窗口几步。

他抓着她的手放在水管下冲掉泡沫。

他把她扳过来,他解开她的衬衣,他用嘴撕撤掉她玲珑的内衣,她没有反抗,她在快乐的呻吟。

他们拼命纠缠着,用舌头,手,和身体一切可以接触的部位,他们在欲望中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下去。

我和李威大气都不敢出。

血脉喷张中,他抱起她走出了厨房,我想他们一定是去了卧室。

半晌,李威扭过头来,“子豪,我终于想起她是谁了。”




lili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19楼  发表于: 2003-08-23   
东风破(二十)

这是我第一次很正式地听一篇证道。

这个黄姓弟兄实际上来自一个基督教机构,是个传道人。

那晚他花了相当的时间和精力讲述了他的爱情。

我记得那是个很普通的夜晚,除了有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在讲述着发生在上个世纪上海弄堂里凄婉的爱恨情仇。

老人说她年轻的时候曾经爱过一个同样年轻的女子,她很美丽,会在一个雨后的下午用修长柔软的手指为他弹琴,那琴声常会让他的心“咚咚咚”莫名地乱跳。

可是,他说,当他决定去做一个传道人,他便开始故意疏远这个女子。因为做传道人是很苦的,那个纤弱优雅的女子如何能忍受深山里的孤寂,蛮荒之地的粗俗?

于是,在某个她为他弹琴的下午,他离开她。她切切地求,艾艾地哭。但他还是走了,从上海到香港,后来又到了美国。他走的时候甚至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在柬埔寨一个小山村里,贫病交加中他遇到了他现在的太太,他认为她是一个和他称职的传道人。他理想中的爱人就应该是那个样子。

他说他太太才是神为他预备的伴侣。她跟着他同甘共苦,从来不会像那个上海小姐一样试图用眼泪犹豫他的脚步。

底下突然有人提问,问那个上海小姐后来过的怎么样。
老人说,那个女子一直反对他做传道人,后来嫁了银行的职员,但证明过的很不如意。

然后老人说这个女子其实是神给他的一个大试探,他若选了她,他便不能为神服务,他的生命便不会有所不同。

底下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黄传道看起来非常和蔼可亲,于是终于有人大着胆子问了那个人人关心的问题,“你当时很爱那个女子吗?后来是不是常常想到她?”

老人沉默了半晌,苍老的脸上竟然涌起一片红晕,“我那时当然爱她。后来也常常想到她。”

“可是,”老人终于从那如烟的往事中清醒,“想念妻子以外的女人是不对的,同样是犯奸淫,我们要常常祷告,求神扶助我们的软弱!”

老人低下头开始领着众人祷告。

我却像中了魔一样呆坐在一旁。我想,我想……

“你有什么问题吗?”也许是我的表情太与众不同让老人注意到了我,“尽管提问,我们这儿本来就是要一起讨论嘛?”

“我没什么问题。”我回过神来,站起身来,尴尬地笑了笑。

“别不好意思。“老人说完,竟走到我跟前,“有疑问就应该问,信神也不能盲信是不是?你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出来,可能对大家都有启发呢。”

“我,”我鼓了鼓勇气,“我是不太明白,你怎么就那么肯定那个上海小姐不是神为你选择的?也许你娶了她,她一样会和你同甘共苦,你的人生未必不如现在这样精彩。”

老人盯着我的眼睛,沉吟了一会儿,“她当时极力反对我做传道人,所以……”

我突然莫名地激动起来,“你从来都没给过她机会,你凭什么就下判断说她不适合你?她当时可能很犹豫,可能觉得你爱神超过她,她也太年轻,所以她不知道这两种爱是完全不一样的,于是她害怕,害怕她爱你比你爱她爱的多,而你又不肯多给她一些时间。”

老人沉默地盯着我的眼睛,“我当时在爱她和爱神之间只能选择一样,做传道人是神的心意,我只能这么做。”

“什么神的心意,那不过是你自己的理想罢了。”我颓然地坐下,“你为了自己的理想就牺牲了一个爱你的女孩子终身的幸福!”

“陈子豪!”小月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你胡说些什么,你怎么能对黄传道这么说话?”

“让他说下去!”老人扭过头去,制止了小月,按了一下我的肩膀,“理想?这个我没想过,你有什么理想?陈弟兄,你祷告吗?你要祷告才知道你的理想符合不符合神的心意。”

“我?我没有理想。”我囔囔道。

“怎么会?”黄传道用力拍拍我的肩膀,“陈弟兄,没关系,你说出来就是。至少这里的兄弟姐妹可以帮你看看你的理想是不是符合《圣经》。”

“我,”我感到嘴唇有点哆嗦,但一种想要倾诉的贪婪却在心底强烈地升起,“我的理想是和一个我认为合适的女人结婚生子,然后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笑起来。

“呵呵,”黄传道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陈弟兄,你的理想虽然不大,但绝对符合神的心意。能问你一下你的理想现在实现了吗?”

小月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

“实现了,实现了。”我唠唠叨叨地自语道。

证道之后,就是吃点心的时刻了。

厨房里的桌子上早就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精致的甜品,水果,甚至还有人熬了一锅浓浓的八宝莲子粥。

大家围着桌子,三五成群地边吃边聊。

我寂寞地绕着桌子,一点胃口也没有,更别说找人聊天了。

“小陈,你过来。”是刘大姐,“我有话和你说。”

“好。“我顺手倒了杯水,跟着她来到了书房。

没想到小月竟然在里面。

小月见我进来,抬起头深深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睛有些红,似乎是刚哭过。

“小陈,”你坐下,“大姐有几句话跟你说。你觉得有道理呢,就想想,没道理呢,就算了。”

“我也是留学生出身的,你们经历的我也都有些体会。你们刚结婚,肯定需要些时间来磨合。”

“婚姻关系是神的恩赐,你要好好珍惜!”

“小陈,你看这里”刘大姐翻开《圣经》,“你看这里,‘倘若某弟兄有不信的妻子,妻子也情愿和他同住,他就不要离弃妻子。妻子有不信的丈夫,丈夫也情愿和她同住,她就不要离弃丈夫。因为不信的丈夫就因着妻子成了圣洁,并且不信的妻子就因着丈夫成了圣洁。不然,你们的儿女就不洁净。’”

“小陈,你看在婚姻中,连信仰差异都可以容忍,那么那些小磕磕碰碰又算的了什么呢?”

“你们都还年轻,有些东西只有错过了才知道珍惜。”刘大姐把眼睛调向窗外,若有所思地说。

“刘大姐,你别说了。”小月突然插口道,嗓音听起来竟有些哽咽,“我们的问题您还不明白?你听听他今天说的那番话,什么意思我听不出来吗?”

“小月,你不要多心,小陈在信仰上还有迷茫,说话怪点不奇怪。你不要太多心!”

我是很迷茫,我苦笑着站起身来,“刘大姐,让你费心了。我会好好对小月的,您放心好了。”

我看了小月一眼,她却故意别过脸去装作没看见。

我叹了一口气,冲刘大姐点了点头,拉上门独自走了出去。

“子豪,你过来一下。”没想到还没走了几步,迎面就碰到端着茶杯的老爸。

“我们出去谈。”老爸说完转身就朝后门走去。

我心里立刻忐忑起来,从小到大,老爸一找我谈话准没好事儿。

我默默地跟着老爸到了后门。

“给我支烟!”老爸对我下着命令。

我默默地递烟过去。

“你和小月到底怎么回事?”老爸吸了一口烟,扭过头来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你都这么大了,怎么做事这么没分寸?”

“爸,”我张开嘴试图说点什么。

“你给我闭嘴!”老爸还是老样子,粗暴地打断我,“你是把你老子当傻子是不是?你用不着跟我辩解。我不管你和小月以前怎么回事,你现在娶了人家,连孩子都快有了。你做事就要像个男人!男子汉顶天立地,就要拿得起放得下,结婚不是玩是负责任,你明白吗?!”

“还有,听说你以前有个什么女人,你趁早给我断了。我们家可从来没出过什么伤风败俗的事!你小子别给你祖宗丢人。”

“你给我记住,别以为来了美国几年你就给我来美国那一套,你还是我儿子,是中国人!”

老爸越说越激动,脸涨的通红。

我在一旁垂着头,觉得几天来好不容易攒的那点勇气正慢慢地游离出我的躯体,在夜色中越飘越远。

“子豪,”老爸突然软下语气,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和你妈都老了。没别的愿望就希望你好好地做人,对得起良心,对得起自己。”

我突然觉得喉头发紧,颤颤地喊了一声“爸”。

“子豪,男子汉要有胸襟,一个跟了你十年的女人就像你汤里的盐,有的时候你不觉得什么,没了你就会觉得这汤不像汤了。不说了,你好好想想吧。”

老爸用力捶了一下我的肩膀,就像我小时候的感觉一模一样。可谁又想到,这轻轻的一捶之间,抖落的竟是二十几年的似水流年。

老爸真的老了,望着老爸蹒跚离去的背影,我闭上眼睛难过地想。

露水很重,我摩挲着湿漉漉的木栏杆,突然感到这黑暗竟压的我有些透不过气来。

终于认识到,这辈子只有小月主动离开我,反过来却不行。

陈子豪,你这个懦夫!我狠狠地冲自己的脸打了一拳,你连自己都拯救不了,还幻想着去给另外一个满身伤痛的女人幸福?

晚上临睡地时候,在小月目光盯视下,我终于在犹疑中把被子从地上搬到了床上。

“子豪,”黑暗中小月把我的手拉到她的微微隆起的腹部,“我爱你,为了你我愿意替你生下这个孩子。实验室的事算了。”

“你考虑清楚了?”黑暗中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虚弱的像蚊子,“为了我付这么大的代价也许有一天你会很后悔的!”

“子豪,我不管。只要你这辈子都陪着我。”小月饱满温热的气息压过来,“你想跑也跑不了。我们有十五年的朝朝暮暮,再加上个活生生的孩子,我看谁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小月将饱满的胸紧紧压迫过来,带着汗的手在我身上一寸寸地游移,“子豪,我爱你。这辈子我心里只有你一个男人!”

……

那天夜里很奇怪,软玉温香中我竟又做了那个孤独死去的梦。

爱如死灰中,照样可以做一对相敬如宾恩爱的爱情鸟,何况还有一个茁壮成长着的孩子在她的腹中酣甜地沉睡?

又是一个周而复始的星期一,我早早地来到公司。林珂画的那幅画正在朝阳里怒放。

可我却闻不到腐烂的香味。

中午的时候公司上下突然热闹起来,一问才知,原来竟然是给“老派”开告别party。

“老派”一直是我的顶头上司,亲密的同事和朋友。他怎么回突然辞职?

“陈,我要和Linda结婚了。然后我们去东方旅行。”“老派”端着pizza盘子,“我和Linda在一起快二十五年了,终于下决心要结婚了。”

“她病了。活不了多久,所以我要带她去印度看夏加汗王给他最爱的女人泰玛建造的白色陵墓。陈,我答应过她去看那个美丽的宫殿很久了。你知道吗?非常美丽,美丽的大理石建筑,美丽忧伤的爱情!”

“老派”深邃的蓝眼睛里竟然有泪花晃动。

“我知道。夏加汗王一生只有泰玛一个妻子。她死了,他就用最后的精力替她造了那座美伦美涣的白色宫殿。然后他最后的日子就是站在红堡的顶楼,注视着窗外那用大理石书写的悲伤。”

“不错,陈,我不想像他一样,我要陪着我的爱人一起过一段最快乐的时光。”

“陈,你最近工作很努力,可是你也要学会享受生活。不要像我一样,我父亲是个酒鬼,所以我一直没有安全感,错过了很多重要的东西。现在才想起来扑救,已经很晚了。”

“Pak,一点都不晚。”我拍了拍他的肩头,“你还能陪Linda去看泰玛陵墓,已经很好了。”

“陈,换了你是我,你会怎么办?”“老派”好奇地看着我。

“我?”我苦笑道,“做完了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和好父亲,我就要去当和尚。”

“当和尚?像释迦牟尼那样?”“老派”不解地看着我,“这是东方的逻辑吗?”

“老派,你读过《圣经》里的《出埃及记》吗?”我轻笑道,“‘If a man seduces a virgin who is not betrothed, and lies with her, he shall give the marriage present for her, and make her his wife.’这是你们西方的逻辑。”

“陈,你犯了这样的错误?”“老派”开始冲我坏笑,“你可以不理会的嘛。你是伟大的无神论者的后代,不是吗?”

我苦笑,突然想说,“周围的人群堵住了我的出口,想爬起来,可我只能说真的好难。”

可这句话若换成了英语是不是就会因为没了文化底蕴而不那么有力了?

活著不就是用来演一出糜烂的黑色喜剧吗?
lili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18楼  发表于: 2003-08-23   
东风破(十九)

是小裴。

“你这么晚来买东西?”小裴一边接过洗头水一边诧异地问,“我姐呢?”

我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我出来买包烟,所以她没跟来。”

“我姐她还好吧?”小裴有点迟疑地问,“今天不好意思。阿姨忙了那么半天做饭,我却那么扫兴!”

“算了。”我打断小裴,“和你没关系。你姐也有不对的地方。”

“她也是为了我好。”小裴幽幽地说。

我有点难过地望了望小裴,我记忆里那个活泼单纯的小女孩儿再也不见了。

“他呢?没和你一块来?”我岔开话头。

“他在车里。”小裴的眸子黯淡下去,“他毕竟还没离婚。我们不太方便什么事情都在一起。”

我突然一阵剧烈的心痛。

“子豪哥哥,以后再聊吧。”小裴有点尴尬地说,“不好让他等很久的。”

我点头,“小裴,你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给我们打电话,好吗?”
小裴默默地点了点头,抱着东西去付帐。

我从店里出来,外面是漆黑一片,街道上空无一人,偶尔有一辆车疾驶而过,雪亮的车灯打过来,很是耀眼。

路边除了我的车,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停着一辆,看起来像肖明伟的车。

我站在小店的阴影下,默默吸完了一支烟。

风有点凉。我才记起出来的时候太匆忙,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衣。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也整理不起思绪,看来有些时候无能为力就是无能为力,抽烟也没用。

小裴提着袋子从店里走了出来。看到我,微微愣了一下,但还是腾出一只手冲我摇了摇。

我冲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小裴向那辆车走去。下来一个男人果然是肖明伟。他替她开了车门。

小裴上了车,肖明伟关上车门,眼睛却向我这边张望。

我扔掉烟蒂,深吸了一口气。

我向肖明伟走过去。

肖明伟扭过身子,直视着我。

“你对小裴好一点。她年纪还小,跟了你,你不要太委屈她!”

肖明伟盯着我的眼睛,半晌,“你又准备拿什么威胁我?”

“威胁?”我笑道,“我只是提醒你。你不做亏心事,又有谁威胁的了你?”

“你少管我的闲事!”肖明伟转过了身,“还有,你管好你自己的老婆倒是正经事。我的女人你最好离远点!”

肖明伟拉开了车门。

“子豪哥哥,有事么?”小裴探出头来,好奇地问。

“没有。”我被肖明伟的抢白噎地气短起来,“bye-bye!”

他们的车很快驶出了我的视线。

我疲惫地坐在车里。突然意识到实际上自己并没有多少的选择,我只能回家去。

我一定是天底下头号懦夫,我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默默地想,如果我像小裴一般地果敢,像她一样义无返顾第说出爱和不爱,那么现在我一定不在这里!

快到家的时候,我心中突然一动,下意识地就把车拐到了林珂家所在的街区。

林珂家里还亮着灯。

我把车子靠在路边熄了火。摸出烟。

我知道我已经没有了打扰她的权力。

突然很想听Keren Ann的《La Disparition》。我扔掉烟蒂,开始疯狂地找那盘CD。

可是,可是,我却停住了手,因为我到了林珂。

她正在送一个男人出来。

两个人立在风里说话。我甚至听到了林珂的笑声。

那个男人终于上了车。

林珂目送了他一会儿。黑暗中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只是觉得心很疼,即使我根本没有心痛的权力。

我把手按在车钥匙上,我很想把车子重新发动,可是我却怎么也扭不动那把小小的钥匙。

林珂却突然扭过头来。

林珂向我走过来。

林珂在敲我的车玻璃。

我恍惚地摇下车窗。

“陈子豪,”林珂笑道,“怎么几天没见,这么酷了?到了门口都不知道打个招呼?”

“我,我不想打扰你。你还好吧?”我口吃道,“新男朋友?”

林珂不说话,林珂抱着肩膀冲我笑。

“陈子豪,我要是否认,你相信吗?”

我摸着车钥匙,不知道怎么回答。

“陈子豪,是不是被女人欺负了?”林珂的香味和着凉凉的夜风铺天盖地地窜进车里,“算了,我今晚好人做到底,再做一回知心姐姐。你上来喝一杯?”

“算了,林珂。”我终于清醒过来,“太晚了。”

“呵呵,陈子豪,怎么一结婚胆子就这么小了?你放心,楼上还有个朋友,我不会吃了你!”

林珂说完,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抱着肩膀径直朝门口走去。

我犹疑了一下,还是鬼使神差地下了车,跟在她后面。

我立在门廊脱鞋子。

“他走了?”一个好听的女声。

“嗯。”林珂接口道,“孩子睡了?”

“嗯。有客人来?”

“陈子豪,过来给你介绍。这是杜裳。”

我着实吃了一惊。那个忧伤故事的女主角,难道就是眼前这个风姿卓绝的女子?

她看起来跟林珂差不多的年纪,不过看起来更清纯无邪一点儿,眼睛里也少了林珂的那种不屑和冷漠。

杜裳伸出手。她的手握起来很软。

“你们聊,我要睡觉了。呵呵,不打扰了。”杜裳扭过头去,冲林珂眨了眨眼睛。

林珂笑着不说话。

客厅里就剩下我们俩。

“陈子豪,你喝点什么?”林珂向酒柜走去,“Whiskey Cobbler好吗?我还有没用完的shaved ice,比较省事。”

我点了点头。

林珂递给我酒杯,自己也端了一杯,“到外面坐一会儿吧?”
我跟着林珂来到她家的后院。

好象起风了,修剪整齐的草坪上印染着如水的月光,那是一个似曾相识的世界。

这样的安静让人很无聊。

我和林珂走到秋千那儿坐下。

“陈子豪。刚才那个男人是Wilson,你还记得他吧?”

我呷了一口酒,“我记得。”

“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杜裳的那个故事吗?我给你的那个版本不太真实。”林珂轻笑起来,“杜裳到底不听我的话,留下了那个孩子,呵呵,Wilson今天来又是打算把孩子要回去的。”

“孩子怎么能给他?”林珂自言自语道,“他来一回就让他加一回赡养费!看着他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那才是最爽的时候。呵呵。”

林珂端着酒杯笑起来,身下的秋千也随着笑声轻轻地荡漾。

“陈子豪,你相信上帝吗?”黑暗里林珂的声音就像梦呓。

“我不信!”我猛喝了一大口酒,“我什么都不信。”

“呵呵,早知道你会这么说。”林珂幽幽叹了一口气,“如果真有神的话,我一定要去问问他,像Wilson这样的人渣都会有个可爱的孩子流着他的血。”

“陈子豪,这几年来我不止一次嘲笑杜裳太傻,留下那个孩子毁了自己的小日子。可只有天知道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人。我亲手谋杀了我的孩子。”

“陈子豪,听说你真要结婚的那一刻,我不是不想争。”林珂笑道,“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也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呵呵,只要我开口,几个童月也不是我的对手!”

“可是,”林珂仰头喝完了杯里的最后一口酒,“我不能。我林珂自信拥有美貌风情,对男人也是了如指掌,可是,可是……”

林珂突然捂着脸说不下去了。

我扭过头去看林珂。记忆中从来没见过她这么伤心。

半晌,她终于抬起头,“你是为了孩子和童月结婚的吧?呵呵,多么愚蠢的手段!可是我林珂竟然不能用!”

“陈子豪,一直没有告诉你。Wilson最后送我的那份大礼,就是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

“谁说没有上帝?我亲手谋杀了一个就要出生的孩子,于是神就给了我这个报应,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其实我一直都是最大的输家是不是?‘对爱人最不能忍爱的就是背叛,对自己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伤害自己’,这都是些什么骗人的鬼话?”

“陈子豪,你要好好对童月。一个女人不管犯了什么错,她肯为你生孩子就说明她很爱你。你受再大的委屈都值得。”

林珂说完,扬手扔掉那个酒杯。“陈子豪,我要睡觉了。你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一个余情未了的男人跟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一样可恶!”

我被孤零零地扔在黑暗之中,只有那个林珂坐过的秋千在不解风情地荡啊荡。

我一个人又坐了一会儿,仰头喝完了那杯酒。

天大亮的时候进了家门。

我没有兴致再睡了,于是走进浴室,打算洗个冷水澡就上班。

“子豪。”我搽好身子拉开门,却发现小月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她在那里已经站了多久。

她的眼睛有点肿,不知道是没睡好还是哭过了。

“今天你送我去实验室吧。我不舒服,不想开车。”小月神色艾艾地望着我,语气里充满了恳求。

“你不是要去医院吗?”我一边用浴巾搽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冷冷地说。

“我不去了。子豪,我昨晚想了一夜,是我不好,这么大的事也不和你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张。这件事我们可以再商量的!”

“你不用和我商量。”我盯着童月的眼睛,“我再也不管你的事了。你等着签离婚协议吧!”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和小月开始了冷战。碍于我父母还在这里,表面上我还和小月同睡一房,但我一直睡在地上,无论小月怎么样地好言相劝,温柔体贴。

我只是厌倦,无法忍受的厌倦。

周五晚上正吃晚饭,突然有电话来找小月。

小月接过之后,在饭桌上对我说,“呆会儿你不要出去。有几个教会的朋友要来家里。我参加了‘青青草’团契。今天在我们家活动。”

“我没兴趣。”我眼睛都没抬。

“子豪!”没想到我爸突然开口。我爸这个人平时很少说话,但总是不怒自威,我从小就很怕他。

“你最近怎么回事?你怎么这么跟小月说话?你是不是打算气死我才罢休!”

“就是,子豪,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别这么不懂事!再说,小月还怀着孩子,你让着她点行不行?”我妈也在一旁帮腔。

小月不说话,只是紧盯着我的脸。

“妈!”我欲言又止,心说要是他们知道小月从来没把肚子里的孩子当回事儿的话,不知道现在还会不会这么帮她说话。

然而现在我又能说什么?

晚饭过后,果然陆续来了些人。

团契的负责人是个姓刘的四十多岁的大姐,一个老留学生。

我依稀记得这个女人,是教会里的。那天我们婚礼她一直在忙前忙后,好象还来过我们家几次。

“呵呵。从你们结婚后,就没在教会里看到你们了。工作太忙没时间?”女人的笑容很温暖。

“我们,不好意思,我爸妈从国内来了,所以周末出去转转就没什么空闲去教会。”我有些脸红,小月去教会本身动机就不纯,我更是能躲就躲,这会儿被问起来,只好拿我爸妈当挡箭牌。

“可以带你爸妈来教会啊,还有像这样周五的团契,大家在一起聚聚挺好的。再说你们刚结婚,多从《圣经》里学学夫妻相处的道理,没坏处的是不是?”

我苦笑,心说,这段婚姻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神也只帮那些帮自己的人不是?

但我还是微笑着点头称是。

于是那女人从手袋里拿出一张名片,“听小月说,你以前也在M大?我也是,我是M大化学系毕业的。”

我实在不忍心拒绝她的热情,于是伸手接过她的名片,而且回敬了我的。

“是吗?”小月突然在一旁插话道,“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我妹妹去年也在M大化学系。”

“是吗?那导师是谁啊?我以前有好几个同学毕业后饶了一圈又跑回M大教书了。没准我认识呢。”

“肖明伟!”小月冷冷地说,“我看水平不怎么样?”

“是他?”女人若有所思地自语道。

“好了,大家都安静一会儿。时间差不多了,今天我们请黄弟兄给我们讲道,有关夫妻间的忠诚问题。”有人大声说道。

我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兄弟姐妹们,让我们翻开《新约圣经》,《马可福音》第十章,让我们一起来念《有关休妻的教导》!”

“……耶稣对他们说:‘凡休妻另娶的,就是犯奸淫,辜负她的妻子……”

“凡休妻另娶的,就是犯奸淫,辜负她的妻子。”我的思绪久久在这句话上打转。

我抬起眼睛望了望小月的背影,恍惚之间竟以为是林珂坐在那里。

我想,我是快要犯这奸淫的罪了。
lili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17楼  发表于: 2003-08-23   
东风破(十八)

终于站到两脚发麻,才意识到林珂已经走了很久了,而我也应该回去,毕竟我已经是个有家的男人了。温暖的屋子里面有我新婚的妻子和老父老母。

走到门廊的时候,一眼瞥见林珂送我的那个绑着丝带的礼盒,突然意识到如何处理它竟然是个难题。

小月看到它很可能会很不高兴。我捧着它,靠在台阶扶手上,为难起来。

已婚的男人已经没有权力随心所欲。一个来自旧情人的礼盒就足以导致一场轩然大波。

我没有情致冒这个险。

于是我抱了那个盒子,向车库走去。在车库门口的垃圾桶旁边,我拆了那个盒子,里面是一幅画,竟然是我至爱的兰花——羞涩典雅带点忧伤的蝴蝶兰。

林珂的手笔。

以前我常常班门弄斧地认为林珂不适合画工笔,空有才情,然而漂泊不羁的性格总是在不经意毁了整幅的情绪。

然而此刻我却完全被眼前这幅画打动。林珂,难道真的是因为透彻才会那么决绝地离开?

我把画放到车的后座上。可以把它放到我办公室里,在那儿,毕竟有一点我属于我自己的一点空间和寂寞。

上了楼,卧室里还黑着灯。我蹑手蹑脚地脱了衣裤,轻轻在小月身旁躺下。我盯着家具的阴影,祈祷睡眠的到来。

“子豪,”小月突然伏过来,“你去哪儿了?”

我一惊,没想到她竟然醒着,只好随口敷衍道,“我在楼下的沙发上睡着了。今天太累了。”

“子豪,”小月把脸贴到我胸口,“今天的婚礼怎么这么不顺?出了那么多的错!我心里特别扭!”

“呵呵。”我伸手搂住小月的肩膀,“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是我太笨,没经验嘛!”

小月在我怀里剧烈地抖了一下,我立刻意识到说错了话。

“小月,”我急忙岔开话头,“你说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

“才两个月,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呢。你急什么?”小月似乎对这个话题很不耐烦,裹着被子翻过身去。

“不是我急!”我从背后搂住小月,“是我妈。你知道我妈和你还不太熟,所以不太好意思问你。昨天还问我你感觉怎么样呢?你知道我对这些事情是一点不懂的。对了,你什么时候去医院做检查,我陪你去吧?”

“嗯。”黑暗中小月含混地答道。
我们俩再次陷入了沉默。

小月的身子在我怀中柔软温热。我把脸紧贴着她的头发,淡淡的香味突然令我感觉很塌实很安全。这个我已经熟识半生的女人,腹中正成长着一个与我相关的生命。我开始感觉到自己正怀抱着幸福。

“小月,”我用力抱了抱她,“我会好好对你和孩子的。你放心,过去的都过去了。从现在开始,只有我们俩和我们的孩子,我们好好地过日子。”

小月没说话。

我感到她的身子在轻轻地战抖,我想她一定也在感动。

“子豪,”小月突然开口道,“周末叫李威过来吃饭吧。我打算把小裴介绍给他。”

“嗯?”我吃了一惊,“开什么玩笑?李威这小子在北京有女朋友。再说小裴她……”

我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对小月坦白小裴和肖明伟的事。

“李威不合适?那你们公司有什么合适的吗?小裴得找个人收收心了。”黑暗中小月的声音异常的坚决。

“小月,你还是少操点心吧。小裴都那么大的人了,她要是自己没说,我们又何必……”我避重就轻地安慰小月道。

“小裴糊涂的很。再说我要是不管她,还有谁会关心她?”小月突然翻过身来,“子豪,你知道我家里没什么人了,除了小裴我就只有你了。”
“不对,还有孩子是不是?”我轻笑道,“你今天不太对劲,要不要我再重新发一遍誓,保证生老并死不离不弃?”

“对,我们还有孩子,还有孩子。”小月自言自语道。

因为担心小月身体吃不消,而且说实话我们俩的工作都走不开。所以婚礼过后,我们俩又照常开始上班,蜜月旅行终于没有成行。

小月开始了孕吐,不过还好有我妈照顾,我还不至于手忙脚乱。

我已经完全沉浸在即为人父的喜悦和兴奋之中,每天下班之后立刻回家绝不耽搁。

我又开始了少年时代对小月无原则的纵容和宠爱。

不管她犯过什么错,我默默地想,她现在正在无私地为我孕育一个生命,这就值得我用一生的关爱来回报她。

林珂送我的那幅画被我挂在了办公室的墙上,偶尔抬头看看,幽幽花香之中,却发觉林珂的笑颜渐渐飘的越来越远。我想我终于又做回到了一个脚踏实地的男人。

快三个月大的时候,我陪着小月去医院检查,立档。做B超的时候我厚着脸皮赖在一旁。小月躺在床上,护士拿了那个带小轮子的东西在小月的腹部来回滑动,我被告知屏幕上那团模模糊糊蠕动的阴影就是我的孩子。我兴奋紧张地盯着看了好半天。护士告诉我们,胎心很好,一切正常,是个great baby!

小月远没有我那么沉不住气,她只是一直握着我的手,“子豪,你真的那么高兴吗?”

“当然!”我不假思索地说。

“孩子比我还重要吗?”小月幽幽地看着我,“要是没了孩子,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你胡说些什么?”我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小月的脸,“你和孩子都重要。我怎么会不要你?”

小月突然扭过头去不看我。

周末的时候我妈做了好多的菜,于是叫我打电话给小裴让她过来一块吃。

我妈一再叮嘱我说,小裴还在读书,C城只有我和小月两个亲人,我要有个做姐夫的样子,凡事多照顾她。

我心下一片惭愧。心想就为了对小裴不失言,一直对她和肖明伟的事三缄其口,不闻不问,终究是不太好。于是寻思着找个机会告诉小月,然后由小月出面好好劝劝她才是。

小裴接了电话就来了。见了小月,两个人看起来很亲热。

小月拉了小裴到楼上。我留在楼下陪我爸看电视,想着她们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一定有许多话要说,实在不忍心打扰。

我妈烧好了鱼汤,饭菜都上了桌。于是我跑上去叫她俩下来吃饭。

刚到楼梯的拐角,就听到卧室里两个人的争吵声。

我停住了脚步,慢慢走到门口。卧室的门是关着的,而且两个人的声音压的很低。

“小裴,你不要这么糊涂好不好?你和姓肖的在一起有什么好处?有些事过去的就过去了,你干吗还这么想不开?”

“姐,你不明白。我开始这么做的确是为了成北,可后来,我的确是对肖教授动了真感情。他其实很可怜的,你知道他和苏眉的婚姻根本就不是自愿的!”

“小裴,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姓肖的今天可以背叛苏眉,有一天就可以这么背叛你。还有你也不想想他和苏眉离婚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他肯不肯为你冒这个风险都很难讲,何况他要是知道你最初接近他的目的,他会原谅你?会相信你对他是真心的?”

“姐,你别说了,我相信肖教授会明白的。而且他怎么会知道我最初的目的?”

“小裴,你别傻了。我实话告诉你,你姐夫这里有个信封,里面全是苏眉和白成北那件事的资料。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弄来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干,但我敢肯定这里一定有人关心那件事。到时候说给肖明伟,你在他面前就会彻底失去信任的!”

小裴沉默。

“我已经找过肖明伟了,告诉他不要再纠缠你。他不听的话,我就在M大把他勾引女学生这件事捅出去,不怕他不屈服!”

“姐,你怎么能这么干?”

“小裴,我是为了你好!我不能看你错了一回再错第二回!姓肖的不见得比白成北好到哪里去!你怎么就不能踏踏实实找个留学生好好嫁了,让我省省心?”

“行了。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的事吧!我自己的事自己负责。”

“小裴,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姐姐?”小月气恼地叫道。

“姐,我们七年没有见面。这七年来你尽过当姐姐的责任了吗?要是没尽过的话,就不要现在跟我摆当姐姐的架子。何况你自己就很好了吗?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你!”

“姐,我走了。你好好和子豪哥哥过日子吧。不要像对张亚东那样对他!”

“你给我闭嘴!”小月喊起来。

门咚的一声被猛烈地拉开,小裴满脸泪痕地跑了出来,我赶紧躲进走廊的拐角,掩住了身子。

那晚小裴没吃晚饭就那么走了。小月整个晚上情绪十分低落,弄的一家人晚饭吃的郁闷无比。

晚上我和小月各怀心事地躺在床上。我很想问小月个究竟,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反倒漏了我背后偷听她们私房话的底。

小月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一刻我才深切地知道其实我一点也不了解小月,十年的耳鬓丝摩照样不妨碍秘密的产生。

“子豪,”黑暗中小月终于开口,“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你说吧。”

“我说了你不许生气!”小月伏过来,我们的脸贴的很近。

“我,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小月的声音很低,但却无比清晰。

“你说什么?!”我剧烈地哆嗦了一下,“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我说的是真的。子豪,我已经考虑很久了。我已经约了医生,是明天!”小月的声音低的像蚊子,可在我听来不亚于晴天霹雳。

“给我个理由!”我一把推开小月,坐了起来,“你知道这是谋杀吗?”

“子豪,你听我解释。”小月爬过来,抱住我的胳膊,“我当然知道。我也很难受,要不不会拖到现在。你知道过了三个月就没有医生敢做了。”

“呵呵,童月,给我说说你的理由!”我冷笑道,身子却止不住地战抖。

“子豪。结婚前半个月老板告诉我主持下步的实验计划,你知道这篇paper花了我很长时间,如果成功了,明年我就可以进Lawson实验室了。你知道我那一直是我的理想。”

“老板这次给我条件特别优厚,甚至预支了我一笔钱,就是我们定礼服酒席的那笔钱。”

“很快我就要很忙,甚至会在实验室熬通宵,这对孩子不好,我自己也吃不消。子豪,我们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小月摇着我的胳膊,恳切地说。

“你结婚前是不是就做好决定不要这个孩子了?”我冷冷地问。

“是!”小月沉吟了一会儿,咬牙道。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转过身子,发了疯似的摇晃着小月,“你为什么要骗我?要拿这个孩子逼我结婚?”

“子豪,”小月惶急起来,“我不是成心的。我,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难道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还没一个不到三个月的胎儿重要吗?!”

“你要我怎么跟我爸妈说?还有……”我想到了林珂,突然觉得无话可说。

“我真是天底下第一号大傻瓜。童月,不要问我你和孩子谁重要,先问问你自己,进个狗屁实验室对你就那么重要吗?就值得牺牲一个孩子做代价吗?”

“陈子豪,”小月激动起来,“进Lawson实验室的确对我很重要。我很爱你,可我不能为了这个就牺牲我这么多年的努力。”

“我陈子豪可以养活你和孩子。我陈子豪就是出去卖血也不会让你受委屈!”我咆哮起来。

“让我用你的钱吗?让我在家不工作生孩子做黄脸婆,跟你开联合户头吗?”小月冷笑道,“陈子豪,说实话我不怀疑你的能力,可我怀疑你对我的耐心和诚意到底有多少?你倒是说说我们的新婚之夜你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我突然心虚起来。

“你过来!”小月从床上跃起,抓住我的胳膊,使劲拖我到窗口,“陈子豪,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里的视角够不够好?那晚你在下面和谁说了半天的话?人家走了那么久,你还站在那儿发呆!”

“我。”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婚姻完全就是一场悲剧,小月甚至从来没有完全信任过我。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陈子豪自认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用力甩开她的手。

“这件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可明天流产的事你要体谅我!”小月的声音又开始柔和起来,“子豪,我们现在是夫妻,要互相体谅是不是?”

“我可以体谅你别的,可这件事我没法接受。你欺骗我,欺骗我爸妈,你还要亲手谋杀我们的孩子。我,我,”我气地浑身哆嗦,开始在黑暗中摸索衣裤。

“你,你打算干什么?”小月惶急起来,试图拉我的胳膊。

“出去透透气!”我推开她的手,摔上门走了出去。

一轮明月下,夜凉如酒。

我开着车子在C城的街头游荡。身边是水银般的车流,红绿交错的街灯广告牌,我却孤独地像个魂飞魄散的野鬼。

终于明白理想是这个世界上最骗人的东西,忧伤在很多年以前就已存在。

我把车子停到路边,试图让自己可以静下来思考,却终究没有得逞。我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烟盒却是空的。

拐进了一家CVS,店里只有一个收银员,是个面容和蔼的白人老太太,动作很悠闲地从架子上给我拿香烟。

“啪”的一声,一瓶洗头水从旁边一个穿白色短衫的女人手里滑落下来。那个女人很奇怪,买了很多东西竟然没有拿购物篮,一大堆东西就那么全抱在手里。

女人试图弯下腰去拣,可又放不下手里的那堆东西。就这样只能抱着手里的东西,望着掉在地上的洗头水,无可奈何地站在那里。

我弯腰替她把洗头水从地上拣了起来。

“thanks!”

“怎么是你?”

“这么巧?” 我们不约而同地向对方提问。
lili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16楼  发表于: 2003-08-23   
东风破(十七)

“陈子豪,你打啊!你不要这么没种!”小月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的手开始剧烈地哆嗦。

“呵呵,陈子豪,你怕什么?你不是已经跟我势不两立了吗?”小月冷笑道,用力挣脱我的手,“你放心,我会把孩子好好养大,等他长大了让自己看看他父亲是个怎样的衣冠禽兽!”

我突然觉得喉咙很干,身体也开始摇摇欲坠,伸手抓住门框,才觉得增加了些许支撑下去的力量。

“小月,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我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用这种方法留住男人很愚蠢!”

“呵呵。”小月直视我的眼睛,笑容在她脸上一点点绽放,“愚蠢?不见得。我以为有时候愚蠢的方法最有效!”

我说不出话来。

“陈子豪,你还记得那晚吗?我说过要替你生个孩子,一个像你一样聪明的男孩子!”小月扭过脸去,不再看我。

血一样的夕阳映在她的身上,墙上是美丽的投影。

“陈子豪,我会把孩子生下来。至于你要不要做孩子的父亲,你自己决定!我不会逼你!”

“还有,那个信封我已经扔了。你最好忘了这件事!”小月说完,低头从我身边默默地挤过去。

我突然觉得头很痛。小月的话很有道理,愚蠢的方法有时候很有效,尤其是对付我这样的男人。

我瘫坐在地上。

一个孩子,一个流着我的血的孩子,我闭上眼睛,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我不能装做什么都没发生,而不负责任地就这么离开!

小月已经向我展示了她分明的绝决。

欲望的释放的确很简单,爱情就可以作为一个美丽借口。

只是,我望着窗外越来越压迫的黑想,爱情也可以作为逃离的借口吗?

是谁说的,爱情不过是个借口,那么父亲呢,对于一个孩子,它是不是也是个可有可无的词汇,一个用来逃避的理由?

我站起身来,我已经知道我自己的决定了。

我摇摇晃晃地走进厨房,小月正望着火苗出神。

“小月,”我努力地微笑,“我想明白了,如果你坚持要这个孩子,我愿意和你一起负这个责任!”

“孩子不能一生下来就没父亲!”

小月并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地问道,“你在这儿吃晚饭吗?”

我点了点头。

一切又恢复到和以前一样,除了一个孩子在悄悄地成长。

我去李威那里拿东西。

李威拍着我的肩膀,“哥们,我说什么来着?!”

我苦笑,无话可说。

李威也笑,“其实你和童月挺配的。她这样的一个女人,你这样的一个男人。”

我看到李威幽幽地叹着气。

其实我很想对他解释,我并非完全为了孩子而屈服。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胆小,自私,在欲望面前常常无能为力,更害怕担负过多的责任,责任面前常常下意识地寻机会逃跑。

我不过是个太典型的男人。

每天早上都要遭遇堵车,烦躁地按着喇叭,衣冠楚楚在办公室泡上八个小时,为了保住饭碗,为了可能的升职,永远展示的是勤奋上进,谦和有礼的一面。有了脾气,受了委屈,最多不过对着打印机发发脾气,在洗手间整理一下情绪,更确切地说,是整理自己的微笑。

在我的信箱里保存着一封信。那是在我去小月那儿之前写的,写给我一个在中部工作的哥们。我在信中付了我的简历。

结果信还没写完,就被“老派”叫到了他的办公室。老派是我顶头上司,和我谈了最近一个project的几个细节问题之后,突然拍着我的肩膀,“陈,你很能干!你知道James要退休了,前几天开会,我推荐了你……”

我在恍惚中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又在恍惚中存了那封信。

孩子不过是个催化剂。

还是依了小月的主意,婚礼在教堂里举行。小月最近和教会的关系走的很近,于是家里常来一些教会的人。几个女人躲在屋子里唧唧喳喳讨论着我和小月的婚礼,而我好象不过一个局外人,倒有了些难得的清净。

接下来的一个周六,又和小月特意跑了一趟N城,为了照结婚照。化妆,摆姿势,深情地微笑……到晚上的时候,脸都有些木了。

我参加过小月和张亚东的婚礼。他们是在法庭上宣誓,然后在学校附近的一个自助餐馆摆的宴席,请的人多是他们系的同学和实验室的同事。吃饭的时候没有人出太多的难题,想不出也没那个兴致,吃完饭更没有什么人闹洞房,斯文的读书人,在美国一切都从简了。

所以小月对这次婚礼的投入多少有点让我吃惊。也许我和张亚东在她的心目中真的是多少有些不同。

一个月以后,小月终于有了个初步的预算,包括宴席、礼服、婚纱、婚礼上用的鲜花等等。

吃晚饭的时候,小月把最后的数目给我看,大概一万出头。我转身去拿支票本,小月却一把按住我的手,“算了,房子的首付是你出的,这个还是我来吧。结婚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我记得小月说和张亚东离婚的时候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搞定,是净身出户的,所以很想冲口想问她哪儿有这么多钱,但终于觉得不妥,于是又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我又扫了一眼她的预算,发现漏了戒指一项,于是就问她是不是要买钻戒。小月微微沉吟了一下,“算了,还是入乡随俗,学美国人买个金戒指,刻上名字就好了。”

我们把所有的房间都挂上了淡蓝色的窗帘,这是我的唯一被采纳的关于结婚的主意。小月本来很反对,说淡蓝色在阳光下一照就成白色了,很不吉利,还是要鲜艳的一点的颜色好。不过好在最终拗不过我的一再坚持。

请了工人重新弄了厨房,添了个放置瓶瓶罐罐的可以旋转的橱柜,墙上也镶着摆调味料的转盘与摆食谱的框架,

有时候下班回来看到小月站在刚刚燃起的炉火前面,熊熊的炭气熏着,那张白净的脸孔像抹了淡淡的胭脂。

我们的卧室在楼上,有好几扇落地窗,悬垂着美丽的淡蓝色的一绺一绺缕花的纱幔。微风过,白缎的穗子翻飞到窗外。

卧室里面连着一个小套房,几个月以后,我的儿子将会躺在里面对我甜甜地微笑。我想知道自己离一个幸福的男人还有多远?

不过有时候,我会独自一个人站在那小套房的门口,黯然神伤,因为我发现自己开始除了对赚钱养家以外的任何事情都丧失了趣味和耐心。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做梦了,甚至连噩梦都没有。

等待自己女人生育的男人和即将生育的女人一样,迎来的是血污,剧痛,对身体羞耻心的全然毁坏,付出的,是原先对自己的一切珍爱和怜惜。

在婚礼举行的前一个星期,我和小月到机场接了我爸妈。我在美国八年,他们却是第一次来美国看我,以前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没有成行。

“可这回是你们结婚!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来的。”晚上我妈拉着小月的手,把一包黄金的首饰放到她手里,“这些东西他嫂子也有一份,一模一样的。”

首饰的式样很老,我知道小月一定不会带的。但我在我妈眼光的暗示之下还是拣了一个镯子套在小月的左手腕上。

小月看起来一副很欢喜的样子。

我却扭过头去,因为忽然想到了林珂。不知道林珂带这么老式的镯子会是副什么样子。

我向公司里所有打过交道的同事发出了邀请。在苏眉桌子上放请柬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决定邀请她。

下班的时候,我留在走廊里等苏眉。我只是想告诉她,我娶的是童裴的姐姐,童裴还是我的伴娘。

“你可以不去!”我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童裴的事我很抱歉,所以你不去我能理解。”

苏眉盯着我的脸沉默了一会儿,“我会去的。童裴的事和你无关!”

婚礼那天起的很早,先陪着小月就去downtown做头发,加上化很复杂的妆什么的。还没完全搞定,李威就打了电话来,说教堂那边已经开始布置好,请的客人也陆陆续续来的差不多了,就等着我们过来。

我们俩于是手忙脚乱地开车到了教堂。请来的朋友同事加上教堂里小月认识的那帮人,有着百十来号。我们刚一下车,就有相机和摄像机启动运转。李威是我的伴郎,见了我,立刻迎上来,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我身后。

里面的人基本都坐好了。小月请的人坐在左手边,全是同学同事。小月家里没什么亲戚。她父亲很早去世,母亲改嫁后再不来往,这里最亲近的就是小裴。我父母和我请的客人坐在右手边。我在几个鬼子同事里看到了老派,他冲我微笑着眨眼。我也看到了苏眉,她整齐地挽着头发,坐在第二排的靠窗的位置。

我和小月在进门后就被分开,我要等着一个长辈把她送到我手里。那个长辈是小月实验室的老板。

我有点紧张的出汗,忍不住转过头去看我父母。他们眼里写满了喜悦,正期待地看着我。

李威替我整了整领带,“哥们,别紧张,开始了。”

门终于开了。越过那两个小小的花童,我和所有人一起看到了新娘,穿白色婚纱的小月的确很美丽。我告诉我自己我想象中的新娘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音乐很庄重,小月在一步步向我走来。那个前面捧花的小男孩却不知道为什么越走越快,终于还没有走完全程就在众人的盯视下扔掉花,吓的哭起来。

大家都笑起来,我也忍不住露出笑容,但却突然发现小月的脸色很难看,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似的。

我们俩站在牧师面前。他先念了一大段的经文,然后又引申到我们俩的婚姻,足足有二进去。

终于牧师合上了《圣经》,开始领着我们俩一个接一个地宣誓。我们事先怕出错,已经彩排了一次。那段不论生老病死不离不弃的誓言早就念的烂熟于胸,这会就等着对方念完,好口齿伶俐地说一句“我愿意”。

一切进行很顺利,带戒指的时候却出了错。牧师一声令下说带戒指,我一时紧张竟然抓住小月的右手就往上套,旁边的人拼命地喊“左手,左手,left hand, left hand!”
我却在那一刻对中文英文全部失去了反应,抓着小月的手被周围的喊声吓的僵立当场。最后还是小月自己用力抽出了右手,把她的左手递给我。

带好戒指,我吻小月的时候,发现有咸咸的东西流到我嘴里。我赶紧伸手替她搽,小月却推开我的手,小声责怪我弄坏了她的胭脂。

吃饭的时候时间过的很快,忙着和上司同事打招呼。叫的中国餐很受欢迎。

婚礼到晚上五点的时候基本结束。小月累的不行,有几个本来想再闹一会儿的朋友也就打消了念头,都嚷嚷着要我送小月回家休息。

我抱着小月上楼,把她轻轻放在床上,然后替她拉过被子。刚要转身,小月却一把拉过我的手,“子豪,我们真的结婚了?”

“真的结婚了!”我握了握她的手,“你今天太累了,好好睡一会儿。”

“子豪,你再也不会离开我吧?”小月热切地望着我的眼睛。

“当然不会。我娶了你,还发过誓,这辈子只要你不赶我走,我是不会离开你的。别胡思乱想,睡一会儿吧?”

小月终于放心地松开了我的手。

我替她掖了掖被子,关好门,走到楼下。

客厅的地上堆着还没来得及拆的礼物。我斜靠在沙发上,顺手拣起一个,打开一看,是一套精致漂亮的碗碟。每个上面都画着一个红色的大苹果,就像个孩子的脸在冲我天真无邪地笑。

我把盒子又搁回地毯上,疲惫地闭上眼睛,“陈子豪,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个已婚男人了。以往的恩恩怨怨,纠纠葛葛都要全部忘记!”

迷迷糊糊地靠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梦中好象听到汽车的刹车声。我猛然惊醒。

走到窗口,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好象有车灯晃动。

打开门,门廊里的感应灯一下子亮起来,刺的我眼睛生疼。

台阶上有个系着丝带的漂亮盒子。

我心中一动,我有点知道是谁送的了。天底下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对我。

我抬起眼睛极力向远处张望,路旁果然停着她的车。

我飞跑过去。

她雕塑一般地坐在车里,车窗摇到半途,我看到她的长发被风吹的迎风飞舞。

“林珂,谢谢你的礼物!”我的声音很低,也许小的只有我自己能听得见。

“陈子豪,祝你和童月白头到老。”林珂突然扭过头冲我好看地微笑,“我本来是打算参加你婚礼的,可担心童月不高兴!”

“林珂,”我突然感到喉头发紧,“我对不起你,我……”

终于说不下去了。

“陈子豪,你别这样,大丈夫不要老说什么对不起这种话。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和你在一起很开心,现在分手了一样很开心。”

“林珂,这个还给你。”我从裤袋里摸出那个坠链,“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我怕我日后看了会控制不住。”

林珂伸出手,默默地接过坠链,黑暗中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她的指尖触到我的手,她的手很凉,很凉。

林珂猛地发动车子,一转眼就在黑暗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在凉凉的夜风里站了很久。

我的新婚之夜实际上和在异乡的其他夜晚并没有分别,因为天堂不在想去的地方。




lili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15楼  发表于: 2003-08-23   
东风破(十六)
作者: 建议看医生


“陈子豪,你个混蛋!”小月从背后扑过来,死命拽住我的胳膊,“你居然这么说我,你还有没有良心?!”

“小月,”我没有转身,“我的良心就是全被狗吃了,所以我才会和你回头,才会那么对不起林珂!”

“陈子豪!”小月的嗓子都哑了,依旧拉着我的胳膊,但人却慢慢瘫倒下去,“你骗我,你骗我,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你那么疼我,我怎么会输给她?!”

我终于心头一软,弯下身子,“小月,这不是输赢的问题,是感觉。我们都长大了,过去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的!”

“子豪,”小月双手死命拉着我的胳膊,“我改,好吗?我保证不再和你吵架,不再乱发脾气,乖乖地听你的话,只是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小月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滴在我的心上,打湿年少的梦。

可惜梦真的已经飘远了,很远很远。

我伸出手去,替小月搽了搽眼泪,“小月,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人不能靠回忆过日子!爱你的那个陈子豪已经死了,你还年轻,忘了他重新开始生活吧!”

说完,我用力甩开小月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听到小月在我背后狠命地哭,在哭泣中呢喃,“我会改的,我会改的!”
我不敢回头看她,哪怕是一眼。

我去了李威那里。

李威提议出去喝酒找乐子。

我疲惫地瘫倒在他的床上,“李威,我饿死了,哪儿也不想去,还是你给我弄点吃的吧!”

李威站在对面,抱着肩膀冲我笑,“哥们,我早就跟你说了。童月和你不合适。你看看你丫现在这副德行,跟大学里被童月扁的时候一样!你小子有点出息行不行!”

“你TNND的给我闭嘴。少跟我提小月!”我粗暴地打断李威,爬起来开始翻抽屉里的外卖菜单,“你吃点什么?”

“随便!”李威还是那副满不在乎地神色,“点点败火的吧!”

打电话叫好了外卖,我又瘫软在床上。

李威走过来,递给我一瓶啤酒,“你打算和童月怎么办?”

“分手!”我坐起来,猛灌了自己一大口,“我和她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呵呵,童月的性格会放过你?”李威拉了把椅子,坐在我跟前,“童月的大小姐脾气你比谁不清楚?她蹬你可以,你甩她?呵呵,哥们,等着脱层皮吧!”

“脱几层皮也得分手!”我瞪着天花板,咬牙切齿地说。

“哥们,你别逞强了。你,我可是最了解了。还记得大四的时候老二过生日,我们拉你去喝酒,结果你忘了和童月的约会。你丫后来怎么跪地求饶的?!”

“童月不是个省油的灯,你丫又太面,我看这手是难分,八成分不了!”李威呷了口酒,不冷不淡地说。

“我打算明天就开始到网上重新找工作,去中部!离开这个鬼地方。”

“那房子呢,还有婚礼呢?就童月折腾的这个气势,你结婚的事圈子里都知道了。哥们,你这可叫逃婚,罪过大了。本来理在你这边,你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童月那边再一哭,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再说,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你在这个公司的一切,值得吗?你不是说又快升职了吗?”

“那怎么办?”我叹了口气,“小月现在变得面目全非。我真是一天都和她过不下去了。”

“房子是我掏的首付。她要是喜欢,我就给她!”

门口传来敲门声,是送外卖的来了。

“我来付!”我一个鱼跃翻身下床,挡住了正在掏钱的李威。

门口站着个中国男孩儿,看起来二十多岁,学生模样。

我接过帐单,除了饭钱,给他十块钱小费。

“谢谢!”男孩儿的脸上都是笑。

“不客气。”我望着他,突然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为了一块小费都对客人感激涕零,“哥们,洗澡的时候要买块好香皂,要不你老婆会嫌弃你一身炸鸡翅膀味的!”

笑容在男孩儿脸上陡然僵住,然后我听见他无比清晰地说道,“你丫没病吧?”

我苦笑了一下,关上了门,身后的李威已经笑的快背过气去了。

“靠,你丫真逗!”

“童月真是为了这个和你分手的?我还以为是钱呢!”

“什么原因都有。”我拉了椅子坐下,开始撕外卖袋子,“钱是个原因,不过我想不是主要的。”

“靠,这介兰鸡怎么跟水煮出来似的?”李威爬过来用筷子翻着饭菜。

“你小子凑合吃吧。这东西干净!”

“哥们,你接着说啊,那到底是什么原因?”李威嘴里全是饭,口齿不清地对我说。

“我们那时候其实经济上的问题没那么严重。小月一个月两千刀,我工作了一年,虽然花的费了点,可经济情况在留学生里绝对不算差的!”

“那究竟是为什么?”

“是失望。小月这个人太好强了,什么都要和人家比。我不读博士本来她就不太高兴,在写字楼里做个小白领也就算了。我却失了业,跟一大群广东福建偷渡的老粗混在一起,她当然受不了。”

“小月在中学大学的时候就这样,考试要第一,奖学金要拿最高的。她在M大也做的很好啊,不管是读博士还是现在做fellow,听说明年还有个更好的位置!”

“我以前觉得这都是好事,上进嘛。可现在觉得她太霸道了,压的我喘不气来。”

“子豪,”李威忽然打断我,“那个姓张的怎么回事?”

“他?”我苦笑了一下,“他比我更可怜,我感觉小月从来没爱过他。不过是那个时候我因为工作的事焦头烂额,太忽视她了。小月才临时找了个肩膀。”

“小月根本不需要靠男人吃饭,所以你说张亚东在她面前还有什么优势?说良心话,张亚东是个好人,老实本分,我看他对小月也是真心的。不过他和小月更不合适,在实验室混的苦哈哈的,除了一份平淡日子,他还能给小月什么?”

“小月有回不经意跟我说,张亚东就是个loser!来了美国八九年,混的没钱没情调。除了会喂老鼠,会刷试管,简直就是个废物!”

“靠,这种没良心的女人坚决踹之!”李威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哥们,我坚决支持你,这样的女人绝对要不得!”

“谈何容易!”我长叹一口气,“我今天不仅说了很多狠话,还动手打了她。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哥们,要是张亚东那小子还对她旧情难忘,咱们撮合撮合他俩?你不就脱身了?”

“你也太天真了!”我把嘴里的饭使劲咽下去,“现在不光是感情,还有面子。小月蹬了张亚东,声势浩大地和我张罗结婚,转了一圈又去找张亚东,这人谁丢的起?”

“说的也是。”李威沉吟起来。

“有了,你去找林珂!”李威兴奋起来,“林珂这女孩儿不简单,虽然我就和她见过一次。她肯定有办法帮你摆平的。还有她对你有感情,还很深,我看的出来。”

“我没脸去找她,不要说还有这事。”

“这辈子我算对不起她了,打死我,我也不会再去烦她。没有我,她的生活会很平静会很精彩。”

我幽幽地吐了一口气,想起了林珂在M大医院走廊里说过的那句话——“没有你陈子豪,我林珂一样活的很精彩。”

“哥们,”李威狠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你不懂女人吧!”

“林珂一定会帮你!我可以跟你打赌。”

“陈子豪,知道你为什么会有女人缘吗?呵呵,因为你够深情!你这种深情在明白人眼里那叫拎不清,叫拖泥带水。可是林大小姐眼里就不一样了,她是个有经历的女人,我想她一定受过爱情的伤,而且肯定对男人伤心加失望透顶。所以见了你陈子豪,为了一个已经没有了感情的爱人,还可以念在过去的情分上,置自己个人的幸福于不顾,勇娶恶婆娘,就是为了帮她把手缝上。呵呵,真是感天地泣鬼神啊!”

李威在我面前笑的摇摇晃晃。

我盯着手里的酒瓶,李威的这番好心加揶揄一句也没有听进。

我不会再回去搅乱林珂的生活!我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发誓。

在李威这里混了三天。终于不得不回去收拾东西,顺便和小月好好谈谈正式分手的事,我在心里一厢情愿地想,但愿小月的气已经消了,能够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和我面对现实。

“子豪,你回来了?”开门遇到的却是小月温柔的笑,她一副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嗯。”我默默地脱鞋。

“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呆会儿有件事要告诉你,你一定会开心的!”

“小月,我不吃饭。我回来收拾东西。你要是今天不想和我谈分手的事,那我们再约时间!”

小月僵立在当场。

我在她眼里看到了令我心碎的绝望。

可我不能心软。我咬着牙,从她身边挤过去。

我开始收拾衣服,还有些重要的书。

小月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我。

我突然想起了林珂给我的那个装着苏眉资料的信封。我得把它带走,落到小月手里恐怕会再生是非的,我不能连累苏眉。

可是那个信封不在那儿了。我明明放在这里的,怎么会不见了?我爬在地上找了一会儿,还是不见踪影。

一定是小月拿了。

我直起身子,“把那个信封给我!”

“陈子豪,你做人太绝了!你小心会有报应!”小月靠在门框上,冷冷地看着我。

“把信封给我!你听见没有!”我咆哮起来,这个女人真让我厌烦透了。

“陈子豪,我童月做人从来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过。我这么下贱地来求你,你却这样对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我不是东西,我配不上你!童大博士,把信封给我。”我一步步向小月走过去,“这房子你喜欢,就给你,我什么都不要。”

“陈子豪!你以为我是为了钱才和你纠缠吗?我们十几年的感情你是不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小月又哭起来。

“不要再跟我提过去!你不是过去的小月了,我也不是那个陈子豪了。“我残忍地打断小月的话,”把信封给我!”

“我不会给你的!陈子豪,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小月猛地止住了悲声,恶狠狠地冲我喊起来。

我的意志已经完全被愤怒占有了。

我扑过去,一只手死死地捏住小月的肩膀,另外一只手高高地扬起来,“把信封给我!你听到没有?”

“陈子豪,你打!你有本事就打。”小月扬起头,凛然地盯着我的眼睛,“你打下去,你们陈家就断子绝孙!”

我的手僵立在半空中。
lili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14楼  发表于: 2003-08-23   
东风破(十五)

雨停之后我和小裴分了手。

突然很想在M大的校园里转一会儿。

雨过之后的天空很干净,心碎一般的湛蓝。

路过小月工作的实验大楼,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很多人从大楼里进进出出。

我知道小月这时候一定在,可是我没有上去。

M大广场旁边是一片繁华热闹的小商店。街道两旁有旁若无人,陶醉其中的流浪歌手。我站在人群后面看那个包着头巾的年轻女歌手用略带嘶哑的嗓音演绎着Vanessa Carlton 的《a thousand miles》:

if I could just see you tonight
it's always times like these
when I think of you
and I wonder
if you ever think of me
because everything's so wrong
and I don't belong
living in
your precious memory
because I need you
and I miss you
and now I wonder
if I could fall
into the sky
do you think time
would pass me by
because you know I'd walk a thousand miles

……

到处都是年轻阳光的面孔,咖啡店里,甜饼店里……我恍惚地记得很多年前我也在这雨后温暖的阳光中匆匆走过。

下午照例回公司上班,开会,team 讨论,写code……

时间很容易打发。

三点以后,雨又开始下起来,从淅淅沥沥到后来的黑云压顶,风雨大作。

拐过街角,却看到苏眉孤零零地站在路边等bus。

她撑着一把蓝色碎花的雨伞,站在雨里面,头发有些湿。

我停下车,摇下车窗,冲她喊道,“苏眉,我送你一程吧!”

正是下班的高峰,后面有车被我堵住,在不满地按喇叭。苏眉看起来有些犹豫,但终于收起雨伞,上了我的车。

“哥伦布大街25号,你路熟吗?”苏眉并不看我,冷冷地说。

“我知道!”我重新发动了车子。

一路上无话。

我想我多少可以理解她的冷漠。我对她的过去与现在一无所知,但无论如何我知道小裴是个掠夺者,她抢走了她的丈夫,不管这个人值得不值得她爱和伤心。

她身上有淡淡的香味飘过来,窜入我的鼻息,久久不能散去。

在她家门口,苏眉和我礼貌地道别。

她的微笑非常美丽,尽管情绪的克制使她多少显的有些呆板。

我在车子里呆坐了一分种。如果她看起来不那么的忧伤,她的笑容一定像极了温暖的拥抱。

到了家,迎面碰到的是小月冰冷的目光,“陈子豪,下班都一个多钟头了,你去哪儿了?”

我站在门厅脱鞋子,小月质问的语气让我突然丧失了一切的耐心。

我不想解释。

我把背包扔到沙发上。

“陈子豪,我问你话呢!你下班之后去了哪里?”

“我没去哪里。”我坐在沙发上开始解腕上的手表。

“骗人!我给你办公室打电话,打了无数个,根本没人接。还有手机,你为什么不接?”

“我手机没电了。这个解释通了吧?”我疲惫地把头靠在沙发上,“小月,别闹了。我又累又饿,吃饭吧。”

“陈子豪,我们先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去了林珂那里?”

“林珂?”我猛地坐直了身子,“你胡说些什么?从你进医院起我就再没见过她,你也不是不知道。”

“陈子豪,你别在这里装清白。我们既然结婚了,你就该拿出点诚意来,你以前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情就该弄干净!”

我的头被小月叫的很痛。

我站起身来,走近小月,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小月,别闹了。相信我,我既然决定娶你就不会再去和其他的女人有染!”

小月轻轻哼了一声,“陈子豪,那你说你下班以后这一个多小时干了什么?”

“我送了一个同事回家,你知道雨下得很大。”

“哪个同事?”小月伸手拿了电话,“你打个电话证明给我看!”

“小月,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是你撒谎圆不上是不是?”小月抱着肩膀,对我怒目而视,“陈子豪,你确实变了,以前你从来不骗我的!”

“这是什么?!”小月的手里有个漂亮的银色的坠链。

我认识,那是林珂的坠链,上面刻着她的名字。

我记得那是有一回我喝醉了酒,强迫她送给我的。我一直把它放在电脑桌的抽屉里。分手以后也没舍得还给林珂。今天不知道怎么叫小月给翻出来了。

“你还给我!”我伸手去抢,“你怎么乱翻我东西?”

小月灵巧地避开。

“陈子豪,像这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还有多少?”小月一脸的揶揄之情。

“小月,你不要这么无理取闹好不好?马上把坠链还给我!”我觉得自己的耐心马上就要耗尽了。

“我偏不给你!“小月气急败坏地冲我大声嚷起来,”你心疼了是不是?我偏叫你心疼!”

说完举起手里的坠链狠命地向墙角扔去。

我默默地走过去,把坠链拣起来。

“陈子豪,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M大的哪个中国学生不知道她是靠什么起家的!她和多少男人上过床,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走过去,狠狠扇了小月一个耳光。

我从来没有打过女人,更没有设想过打小月——这个从十五岁就和我在一起的女人。

“陈子豪!”小月捂着脸,“你打我,你竟然为了一个那么贱的女人就打我。”

“你给我闭嘴!”我粗暴地打断小月。

“陈子豪,你真的变了,你心里已经没有我了!”说这话的时候,小月泪如雨下。

我望着小月,突然觉得我好象从来都不认识这个女人,更没有爱过她。

“陈子豪,你说,你说,你到底还爱不爱我?我们认识十五年,今天你居然为了一个林珂那样的女人就打我!”小月扑上来,死命地摇晃着我的肩膀。

我突然觉得胸口很闷,有些话喷薄欲出。

“小月,我是变了。我不再是十八岁,二十五岁的陈子豪了。我们之间的爱完了,你不要一再逼我!”

“陈子豪,那你为什么同意和我结婚?你存心羞辱我是不是?”

“和你结婚是因为你不肯缝合伤口。”我顿了顿,幽幽道,“和你结婚曾经是我的一个理想。我以为理想实现了我就会幸福了,也会让你幸福!”

“还有林珂走了。和谁结婚对我来说其实根本都没有意义了。”

“陈子豪!”小月大声哭起来,“你骗我,你骗我。你爱的是我,是我,我们在一起十五年,你怎么会爱上林珂?”

“小月,我爱的是林珂,我很清楚!”

“你为什么这么狠心?我就犯了一次错,难道就罪无可赦吗?再说她比我纯洁到哪里去?”

“她今天的一切包括事业全是从床上换来的,不对吗?”小月咬牙切齿。

我望着小月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丧失了和她争辩下去的全部趣味。

我从沙发上拿起背包,向门口走去。

“陈子豪,你给我站住,你去哪儿?”小月抓住我的胳膊。

“我们的婚礼没有了。我去哪儿和你没关系!”我用力甩掉小月的手。

“陈子豪,你不许走!我不准你那个贱女人那儿!”小月站在我身后声嘶力竭地喊。

我转过身,无比严肃望着小月,“如果她是贱女人,你只能比她更贱!”
lili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13楼  发表于: 2003-08-23   
东风破(十四)

“小裴?”我和李威站在门厅里换鞋子,说实话我自从在小月那里知道小裴在背后乱说话以后,我就再也没和她来往过。她的事我实在是不关心,也关心不了。

“子豪,她自己偷偷办了转学。什么都弄好了,才告诉我。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商量一下,你说还当我是她姐姐吗?”小月怒气冲冲。

“她都那么大的人了,做事会有分寸,你就少操点心吧!”我就势搂了一下小月的肩膀,“饭做好了吗?李威来我们家吃晚饭。”

“Hi,麻烦弟妹了。”李威站在我身后,有点尴尬地冲小月打招呼。

小月冲他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个微笑,“你先坐。我们马上就开饭。”

说完却一把拉我进了厨房,“子豪,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的。小裴对学业一向看的很重。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你不知道小裴有时候糊涂的要命,要不三年前也不会弄成那样……”

小月突然打住了话头。

“别看我是她姐,七八年不见,早就跟陌生人一样了,她想些什么,干些什么,我就是问,她也不见得跟我说实话。”小月幽幽叹了口气。

“她不跟你说,会跟我说吗?”我揶揄道,“真以为我和她怎么样呢?”

“子豪,你别误会。”小月突然低下头去,“其实,其实那次小裴什么都没有跟我说。只是那个男孩子来找过我一次,说了你的名字。是我自己想的太多,自作主张跑去试探你的,你知道你在我心目中有多重要!”

试探?我真是倒吸一口凉气,女人的花样可真多,永远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林珂说的一点没错,一个小月就够我招架一辈子了。

“子豪,你还是帮我打探打探吧。也许有些事,她愿意和不太熟的人说呢。小裴比较死心眼,容易看不开。我希望她不要像我一样走太多的弯路。”

炉台里跳跃着温柔的火焰,恍惚间我仿佛又看到了羞涩的年少时代。

“好吧,我尽力而为。”我用力搂了一下小月,“先吃饭吧。等明天去完市政厅,我找小裴谈谈。”

吃完晚饭,送走李威。我抱着胳膊靠在厨房门口看小月洗碗。明天我就要和这个女人开始另一种生活了。虽然领licence算不上什么正式的结婚,但对我来说毕竟是一个重大的决定,我突然想起来应该给家里打一个电话。

我已经给家里写过一封长信,告诉他们我和小月的结婚决定。信是两个星期前寄出的,相信他们已经收到了。

我妈接的电话。

我叫了一声“妈”,就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其实我有很多话要说的,可每次一拿起电话听到我妈的声音嘴就笨拙起来。

“子豪,最近还好吧?”我妈在那头淡淡地说,“信,我们收到了。”
“我们明天去领结婚许可,正式结婚可能要两个月后。”我幽幽道,“您身体还好吗?我们刚买了房子,还在收拾,挺好的。下个月大概就会弄的差不多了。我给你和我爸定张机票?”

“子豪,你真决定好了?”我妈突然话锋一转,“结婚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不管小月以前做过什么让你不高兴的,既然决定要娶人家,你就要好好对待人家,不要三心二意的,心里该放下的都要放下,要不这婚不结也罢!”

“我明白,我明白。”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那就好,子豪,你真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妈替你高兴!”那头我妈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睡眠却久久不来。我望着床头的那个风铃,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子豪,”小月突然伏到我身上,“我们生个孩子吧?”

“嗯?”我吓了一大跳,伸出手摸了一下小月的前额,“你没发烧吧?“

“当然没有。“小月嘴里的热气呼在我脸上,弄的我痒痒的,“还记得我们以前说过的吗?生两个男孩子,像你一样聪明的男孩子。”

“小月,”我从被子里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拨开滑落在她脸上的头发,“将来我可能会再次失业的,还有我也不是什么博士。有了孩子你想后悔都没那么容易了!”

“子豪,你还嫉恨我,嫉恨那件事是不是?”小月把脸埋在我的胸口,“子豪,我不会再错第二次了。相信我!”
我对着黑暗幽幽吐了一口气,用力搂了一下怀里的小月,她的身体温热饱满,真实的好象在梦中。

……

第二天一大早就开车去了downtown的市政厅,去领marriage licence,其实只是薄薄的一张纸,带有地方政府的印章,两人只有一份。

领证的整个过程非常简单,就像用C写个“Hello, world”的白痴程序一样。

首先交了四十刀的手续费,出示驾照,然后办事员一边问问题一边帮我们填表格,无非是些最基本的个人资料,末了问我们是否吸毒,有没有其他不良嗜好。确信我们是标准良民后,站起来领我们一起宣誓保证以上提供的资料完全属实。然后赠送小礼品,一看全是小包装的洗涤用品,完全是为商家做广告,前后总共不到十五分钟。

小月跑去问办事员关于结婚后改姓的事。小月这回大动干戈,一个劲地讨好我。其实这又何必?

我一个人坐在市政厅的台阶上抽烟,看着下面跑着的孩子和一条狗。

孩子的脸上有可爱的温柔,微笑泛滥在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突然想起了两个月后某一天,我的ROM——Registry of Marriage,我要在法官或者牧师面前发誓,用怀里的这张纸换取另一张更正式的纸,那张纸会把我从此变成一个女人合法的丈夫,一个孩子合法的父亲。

我告诉我自己这是阳光下最大的一种幸福,虽然有些过于平静足以让最具有耐心的人偶尔也会丧失趣味。

至少此刻我多多少少感觉到是这样的。

接下来的日子结婚开始成了小月实验室之外第一重要的事业。女人的热情和精力一旦爆发出来竟是如此的惊人。

先是关于婚礼在哪儿举行,小月就足足跟我纠缠了一个星期。我的意见是去法庭,带两个证婚人,宣个誓换个戒指就完事大吉了,又简单又省事。小月却坚持结婚仪式很重要,说一开头就这么草率,以后日子还怎么过。她提出要进教堂,仪式后要把所有在C城的同学同事叫来聚会吃饭,然后直接去拉斯维加斯,据说那里有不少婚庆公司……

我听的头都快炸了。

却没法反驳,因为异议立刻会招来小月的猜疑,“你怎么连结婚都这么没诚意?”

头重脚轻地接受着同事朋友的祝福,“听说你要结婚了。未婚妻是M大的女博士,才貌双全。”

我木木地笑,谦和地冲每个说这话的人点头。

李威还是没拿到那个职位,却在公司里经常见到小眉,我终于知道她叫苏眉,在办公室做秘书。

我终于找机会见了小裴一次,说了一箩筐的道理,没用。

“苏眉几个月前从楼梯上不小心摔下来,孩子流产了。”

“他们已经分居两个多月了。”

“我转到C大化学系,就没人说我和肖教授师生恋了。”

“他们结婚本来就是个错误。肖教授娶她完全是出于道义,她怎么配?!”

“有的人结婚前很多事没想明白,结婚后情况只能更糟。”

“我现在和肖教授住在一起。”

……

外面飘着细雨,小裴望着窗外,不紧不慢地给我讲着她爱情背后的道理。

我手里捧着热热的咖啡,思绪久久地在那句话上打转——“有的人结婚前很多事没想明白,结婚后情况只能更糟。”

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




lili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12楼  发表于: 2003-08-23   
东风破(十三)

我心里很明白,要想和小月彻底地了断,就必须硬下心肠。

我的脸始终对着窗外,任凭小月在一旁痛哭失声。

“陈子豪,你太狠了!”小月咬牙切齿地说,“我要个理由!你说,我哪里不如她?”

我没有理由。其实就是有理由我说出来她就会接受吗?

小月突然扑过来,抱住我的脖子,“子豪,你跟我开玩笑是不是?!”

小月的头发掉进我的脖子,发梢里面飘散着我熟悉的香味,有我少年的梦想,里面我们曾是幸福的爱侣。

“小月,我是认真的。”我扭过头来,直视她的眼睛,“我们之间的爱完了,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小月发了疯一样抡起枕头向我打来,“陈子豪,你为什么骗我?不是说好了,你会原谅我的吗?昨晚你和我说的,我记得,我记得!”

小月捂着脸,跪在床上再次痛哭起来。

我说过我从来不是个坚强的男人,尤其是在女人面前。其实我很想安慰她几句,但终于知道我不能。

把面巾纸递给小月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我不敢看小月的眼睛,因为我怕我会动摇。人都会犯错,但不能一错再错。

小月终于止住了悲声。

我送她到门口。看着她的车渐渐驶出我的视野。

十年的感情就这么完了,封存在一个和往常没区别的早晨。

我跑进房里给林珂打电话。

“林珂,如果你现在还没有更好的选择,如果你觉得我还是个可以考虑的男人,今晚给我个机会,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我气喘吁吁,切切地求。

电话那头林珂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同意见面。因为我的伤,地点定在我家。

我走路去附近的地铁站买玫瑰。家里还有一瓶法国红酒,我絮絮叨叨地想,戒指可以等到我的伤好一点儿了,可以开车的时候再去买,或者如果她等不及,她可以开车带我去……

我给自己挑了一套深蓝色的西服。尽管换衣服整整花了我一个多钟头,胳膊上的伤撕扯的我满头大汗,可当我站在镜子前,心里已经有了十二分的自信,林珂不会拒绝我,我陈子豪今生一定要娶她!

林珂来的很准时。看到我隆重的表情,有点吃惊。

我没有什么开场白。恋爱谈的太多,小把戏只会浪费时间。

我扑通地跪在她面前,“林珂,嫁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你一生一世!”

我知道这种表达很老土,但也许只有老土的东西才能更好地传递我的诚意。真情不需要噱头,简单明了就好。

林珂看着我,没有说话,很久。

我仰着头,盯视着林珂。我看到她眼睛里有泪光在闪。

“陈子豪,”林珂终于开口,“你是认真的?”

“当然!”我爬过去,搂住她的腰,“林珂,我爱的是你!答应我和我在一起!”

林珂把手搁在我的肩膀上,“陈子豪,记住是你先开口求我的,你可不许日后反悔不认帐!”

“不后悔,不后悔!”我抱紧了林珂。

得知小月进医院的时候,我们正在开红酒。

“试管爆炸!”张亚东站在走廊里幽幽地跟我说,“天知道怎么会出这种事。她一定是太心不在焉了。”

“陈子豪,”张亚东拍了拍我的肩膀,“现在只有你才能安慰她,她只给你一个人机会。”

我疲惫地把头靠在墙上。

小月的伤不是很重,伤在手臂。但情绪非常坏,根本不配合治疗。

我走到她跟前,她的脸色有一种心碎的苍白。

我握住她的手,“小月,你不要这样。”

小月把头扭到一边,不理睬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珂站在我身后。她手里有血一样眩目的玫瑰。

我痛苦地看到她眼睛里的暗示。

“陈子豪,什么时候参加你和小月的婚礼?”林珂笑道。

小月猛地转过头来。

我转身走出了病房。

“林珂,你什么意思?!”我几乎咆哮起来,立刻有几个医生护士探出头来对我怒目而视。

林珂冷静地站在我对面。

这个女人总是这样。残忍老练,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挫败男人。

“陈子豪,其实我发现我今天才真正了解你,你是个喜新不厌旧的男人,你对身边所有的女人都那么好。你可能真的是很喜欢我,可对小月你也永远不能忘情。试管爆炸,要旧情人安慰才接受治疗,这故事很老套是不是?”

林珂突然笑起来,“陈子豪,男人女人都有自己的委屈。道理讲下去,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应该原谅他们老公的出轨,看着老公握着旧情人的手细声软语,然后捂着胸口告诉自己,他们是纯洁的友谊?”

林珂停不住的笑,一不小心笑出眼泪,“陈子豪,你以为我是那么大方的女人吗?”

我盯着面前的林珂,说不出话来。

“陈子豪,”林珂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你功力实在不够。不论是小月还是我,都够你招架一辈子的了。所以必须有一个女人退出!”

“陈子豪,小月比我更适合你。她对你是真心的,为什么不再给她个机会重新开始?!”

“陈子豪,爱情这个东西最是骗人。幸福其实很简单。”林珂叹了口气,“你娶了她,过了两三年,你就会把我忘的一干二净。”

“陈子豪,没有你,我林珂一样会活的很精彩。可她没有了你,今天可能连手上的伤都缝不上。”

……

那天在M大医院的走廊里,林珂缠缠绕绕地把这些道理讲给我听,同时嘴角挂着不以为然的微笑。

我的思绪撒开了网,就是捕捉不到答案。

“陈子豪,你今天跪地求婚已经很满足我的虚荣心了,再玩下去就没意思了是不是?!”林珂向我做着最后的宣誓。

我不知道那天是如何任由林珂从我面前大摇大摆地消失掉的。

一群医生护士站在我身后,小月握着我的手,我知道她的目光里是什么。我终于咬了咬牙,“小月,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小月幸福地笑,把眼光投向医生。

小月的手缝合的很好,可能连疤都不会留下。

小月开始拉着我到处看房子。

“我们挂粉色的窗帘好不好?或者淡蓝色?”小月把一大堆的商品海报举到我面前,我却只看到了自己一颗破碎的心。

小月突然对教会热衷起来,星期天拖着我去听牧师讲道,之后还要上主日学。小月给我报的班是“如何建立一个和谐的家庭”。

台上的牧师说婚姻最重要的基础是忠诚。接下来他说什么我没听见,因为我睡着了,很没诚意是不是?

终于看好了房子。小月做的最后决定,独门独户的房子,后面落地的玻璃对着漂亮的花圃。雨天,会有水珠一颗颗撞碎在玻璃上。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我将这样伴着阳光听着雨声嗅着兰花的忧伤度过。

我站在房子门口,心里盘算着我就要在这里做个体贴温柔的男人,和小月做一对甜蜜的爱情鸟,当然还要生两个孩子给这房子添一些生气。

午后的太阳照在身上很暖和,可我却感到一种失望,对自己的彻头彻底的失望。

公司里有个新位置,很适合李威。

那天下午李威来公司面试。我领着他去见“老派”。

路过HR门口的时候却看到一个年轻的中国女子,手里好象也拿着简历之类的东西。

我吃了一惊,是多日不见的小眉!

腰身很细。生了孩子应该在家带孩子啊,跑这里干什么?

趁李威进去的工夫,我跑去问HR的Sue。

“她是来申请秘书的位置的。”Sue漫不经心地告诉我。

李威的面试自我感觉不错。出来的时候,那个女孩子还坐在那儿等。

这次终于看到了我。她抬起头,冲我微微笑了一下。

久违的忧伤。

李威不断地回头,“我好象在哪儿见过她,真的。”

“得了,凡是漂亮女孩儿你都看着眼熟。”我拽了一下李威的袖子,“晚上到我家吃饭。明天我和小月去市政厅领marriage licence,今晚小月会做不少好吃的。”

没想到一进家门,小月就冲上来嚷,“子豪,你赶紧帮我劝劝小裴。她竟然偷偷转学去了C大。C大的化学那么烂,这么多年我光听说从那儿往M大转的。你说她不是拿自己前途开玩笑吗?”

我突然感到这背后的原因不是那么的简单。
lili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11楼  发表于: 2003-08-23   
东风破(十二)

当小月把她滚烫的脸紧贴在我的前胸,我才知道其实那晚我本可以不洗澡,或者可以等李威回来替我脱衣服。

当男人和女人之间决意要发生些什么,其实是根本不需要理由的,就如同《圣经》中记载:夏娃把那个果子给了她丈夫亚当,他就吃了。

我僵直地靠在冰冷的墙上,胸口是小月呼出的急促的热气。

“子豪,”小月在我怀中呢喃,“从今天两点钟开始,我就和张亚东彻底没关系了。”

“子豪,我什么都没要,就是为了得到自由。你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谁吗?”

小月突然抬起头,我看到有泪光在她眼睛里闪,“子豪,我是为了你!除了你,这辈子我从来没有爱过第二个男人!”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样赤裸裸的表白能从清高的小月嘴里如此真切地说出来,我从来没有设想过。

小月却不理会我的反应,“子豪,我知道你也从来没有对我忘情过,要不你不会独身到现在,是吗?”

“子豪,我们从十五岁开始,现在眼看着又一个十五年过去了。我的确错过,狠狠地伤过你的心。可是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是不是?我们还可以有好几个十五年好好在一起是不是?”

“子豪,我永远记得我们第一次在一起的时候,你对我说,这辈子要永远和我在一起,好好照顾我!”

小月的脸在灯下洋溢着幸福的光辉。我也感到她在我怀里轻轻地战抖。

可是我怎么可以回头?

我艰难地挪动身子,“小月,你别这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合适。”

小月猛地抬起头。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陈子豪,我就错过那么一次,为什么你就不能再给我机会?你说啊,你怎么这么狠心?我们十几年的感情,难道我犯了一次错,就完了?!”

“不是,”我盯着墙上黑色的灯影,“小月,你原谅我,是我的问题,我没勇气去面对过去。经过那件事,我和你都变了,再也不可能和过去完完全全地一样。勉强在一起,你会失望的,会比以前更失望!”

“陈子豪,”小月开始冷笑,“我不明白。只要我们两个人愿意努力,就可以和过去一样,甚至更好!”

“陈子豪。”小月的语气突然缓和下来,幽幽道,“你是不是嫌弃我,因为我和张亚东?”

小月难过地低下头去,“如果是因为这个,我现在马上就走,今生绝不会再来烦你!”

“小月,你别误会!”我惶急起来,尽管胳膊不能打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搂住了梨花带雨的小月。

“你在我眼里和以前一样纯洁,从来没有改变过。”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小月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在我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子豪,我对不起你。我在你最困难的时候离开了你。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就觉得自己完全要崩溃了。你出去送外卖,找工作,我整天看不到你。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还在乎不在乎我?我整晚整晚地做噩梦,梦见你出了车祸,浑身都是血,梦见移民局去餐馆抓人……我害怕极了,可却和你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子豪,我第一次和张亚东在一起,是我过生日的那天。那天我一直等你到夜里一点,我以为你一定会回来和我在一起,可你却什么都忘了。你从来没有忘记过我生日,可那天你一回来就睡着了,没有礼物,连句话都没有跟我多说……”

“我知道,我知道。”小月的话让我想起了那段心如刀割的日子,“是我不好。那段时间我确实太忽视你了,总觉得找工作是第一位的。”

小月的话让我第一次开始反思,也许在为生计奔波的日子里,首先背叛爱情的那个人其实是我,只不过小月因为张亚东的卷入,在外人眼里,承担了全部的罪名。

“子豪,我知道你已经和林珂分手了。我们现在都是自由的,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

“子豪,十年的感情什么错误不可以原谅?以前的毛病,我都可以改,只要可以和你重新在一起。”

小月开始吻我冰凉的嘴唇,一点点地,有咸咸的泪流进嘴里。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我赤裸的脊背,“子豪,我们可以回到从前的。我会比以前对你更好。你不要拒绝我,不要让我再次心碎,好吗?”

小月的温热饱满的身体把我紧紧压在墙上。

我感到她身体里喷薄的情欲透着我们紧贴的皮肤火一样地传递过来。她的吻唤起了多年前亲切和少时久违的承诺。

我打着石膏的胳膊被搁在她的腰上。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一个吻,一个咸咸的吻。

小月在我怀里激动地呻吟起来。她开始解自己的衣服扣子。

“小月,你不要这样!”我软弱地叫起来,“我们不能这样。小月,你不要逼我!”

小月好象聋了一般。她的舌尖开始在我颈上游走,然后是耳朵背后。她说的不错,我们在一起太久了,即使曾经分离,身体的纠缠还是那么熟练,连挑逗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小月的身体终于完全暴露在我的面前。年轻紧绷的皮肤在灯下闪着诱惑的光,刺痛我的眼睛。

我扭过头,用残存的最后一点意志,“小月,不要这样!你会后悔的。我曾经让你失望过,以后可能也会。你不要这么冲动!”

“子豪,”小月猫一样地伏在我的胸前,“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除非你决定不要我了,我都不会离开你!”

小月的手探进我的腰带……

我闭上眼睛,欲望面前我是个懦夫,终于缴械投降。

当晚我坐在窗口独自看外面清冷的月光,风铃在我头上叮叮当当。小月睡在我旁边。

我想无论如何我应该把自己定义为一个无耻的男人,因为此刻我竟然想到了林珂,强烈的思念!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才女张爱玲在《红玫瑰和白玫瑰》里重复着这样的句式,于是许多男人在心底不免有些怜悯自己。其实他们终究不明白,其实根本没有女人,所有的一切,只是振保这样的“女人”躲在厕所里面的幻想而已。

生命如此热烈,又充满诱惑,女人身体在高潮时居然有暖水喷射而出,而这水,让凌霄花永远怒放,让沙鸥翔集,鱼儿洄游,让草木萌芽,彩虹亮丽……

上帝是个魔鬼,让爱情行走在刺刀的边缘。然而这并不是悲剧的根源,如果真的有爱,那么再多的离去和归来,忍耐和痛苦,都可以找到着力的基点。因为不是,所以精神始终游离在外,努力也显得迟缓无力。死亡的结局成了必然。一个不存在的兰花女人,一句自恋成狂的“我爱你”,和手底渐渐僵冷的胴体,性爱的幻想终于完满结束。

天堂不在想去的地方。

我突然很想掐死我自己。

那晚我想了很多。长久以来,我一直以为我很伟大,因为我以为我在甘心情愿地为我和小月之间圣洁的爱情做着陪葬。

但那晚的做爱,终于让我明白一夜呻吟换来的不过是第二天的痛哭失声。

终于明白我对小月的爱情其实早就随风散了,所以连心疼都是这么的迟钝。我爱的其实是林珂。

爱情有时候只是一种借口,对男人和女人,开始或结束。

但是,小月不这样以为。

她在早上温暖的阳光中满意地醒来,“子豪,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我用脸上的迷惑拒绝着她。

“小月,”我裹着被子,那里面还有昨夜缠绵的温热,我想我的声音一定很残忍,“对不起。我彻底明白了,我已经不是你爱的那个陈子豪了。他已经死了。我昨晚已经掐死了他!”

“小月,我爱的是林珂。原谅我,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小月迷茫地看着我,很久,脸上终于有泪暴雨一般地滑落。

“陈子豪,“小月疯了一样冲我咆哮,”你说,你说我哪里不如她?!”

“她是什么出身,M大里面的中国学生哪个不知道?”

“你爱她什么?是钱还是外表?”

“陈子豪,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望着窗外,听凭晨光将这悲剧染色。




lili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10楼  发表于: 2003-08-23   
东风破(十一)

小月的深夜来访着实让我吃惊不小。我愣了一下,闪身让小月进了屋。

“子豪,”小月坐在沙发上,一边搽眼泪一边幽幽怨怨道,“我想了很久。我嫁张亚东完全就是个错误,一时赌气而已。每天都为一点小事吵来吵去,我受够了,还是分开的好!”

“小月,你冷静一下。”我递过面巾,“分开还是在一起都不是件简单的事。你不要这么草率地做决定。”

“张亚东是个好人,对你也不错。”我把视线投向墙上的光影,“你们毕竟结婚了,在法官面前也发过誓一辈子要在一起的。不要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就提分手。这太伤感情了!”

小月低下头不说话。

半晌,小月抬起头打破了沉默,“我今晚无处可去,在你这儿留宿一晚可以吗?”

我点头,C城里,恐怕我是小月最熟的人了。

安排小月在我的房间睡下。我抱了被子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我推开房门,坐在外面的台阶上抽烟。

月色很干净,很清冷的夜晚。

我看到林珂的车子慢慢地停靠在路边,李威独自下了车。

“回来了?”我跟李威打招呼,身子却没动。

“你干吗呢,等我呢?”李威按了一下我肩膀,“哥们,不好意思,走的时候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

“我理解。泡妞这种事时间紧迫嘛!”我努力使自己轻松下来,黑暗中希望李威没看到我难看的微笑。

“哥们,”李威弯下身子,在我旁边坐下来,“想不想知道我今晚和林小姐的经历?”

我猛吸了一口烟,突然觉得胸口很闷。

“呵呵,这个给你。”李威说着递给我一个小塑料袋。

“什么?”

“林小姐要我转交给你的。你家的钥匙!”李威拍着我的肩膀,“哥们,可是你不对啊。朋友妻不可戏,你丫演什么戏,今晚差点陷我于不义!”

“这个林大小姐有个性!”李威盯着眼前的黑暗幽幽道,“真TNN的跟我聊了一晚上的工笔画。呵呵。”

“哥们,人家对你够坚贞的。你小子也别太挑了。这个我看挺好,又漂亮又有味道,我看配你绰绰有余。”

“她跟你说什么了?”

“你猜,”李威笑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整个晚上她一句没提你。临走的时候让我把钥匙交给你,我才猜出来你们的关系。”

一句没提我?我突然一阵心酸,看来她恨我真是已经入骨了。

“我要睡觉了。外面太冷。”我扔掉烟蒂,站起身来。突然没了谈话的欲望。

第二天晚上,张亚东来了。站在门口给小月打手机。当时我们三个正在吃晚饭。

小月放下筷子走了出去。接着我听见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高。我听到他们在提我的名字,听到小月坚持要离婚。

我和李威沉默地吃饭。我想也许沉默是最好的态度。

李威用筷子敲我的碗,“出去看看吧!”

我捧着碗,脚却动不了。

“哥们,出去劝劝。他们这么吵对你没好处!”

李威说的不错,我终于站起身来,无论如何得出去劝架。

李威却一把按住我的手,“哥们,劝架归劝架。回头草还是别吃了。”

李威盯着我的眼睛,“你和童月不合适。相信我,直觉!”

我望了李威一眼,李威一脸的严肃。

小月在我这儿住了三天。

第三天晚上,小月告诉我她在附近已经找到了房子,准备和小裴一起搬过去。

“还有,离婚协议,这几天就找律师!”小月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我的脸。

还好,我现在至少已经可以做到对她表面上的波澜不惊。

接下来我去法国出差,半个月。

赶上巴黎的雨期。这种温柔细润的雨让我患了感冒。红红的眼睛加上透明的鼻涕。

我还是打着喷嚏搭车去了枫丹白露(Fontainebleau)。

从里昂车站往Montereau方向的火车,在枫丹白露宮站下车,车程四十到六十分钟。

枫丹白露,法文意为“美泉”,因宫内有一座美丽的八角型小泉而得名。十六世纪法王法兰西斯一世的狩猎别庄,为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建筑,经过路易王朝几位国王不断扩建,规模相当于一个城镇,有相当长的时间都作为法国国王的居城。城内有从文艺复兴时期至拿破仑帝政时代的装饰品和家具用品,颇具风味。

这座位于枫丹白露(Fontainebleau)的行宫据说是拿破仑最喜爱的。拿破仑与约瑟芬感情弥笃,英雄美人共驻此宫,各以“鹰”,“鸽”自喻,享尽荣华富贵。但终因造化弄人,远征俄国失利,莱比锡失败,最后不得不于1814年四月六日签约退位。

想当年这里应该是冠盖云集,夜夜笙歌的地方。“而今安在哉?”行宫依然庄严,却不再华美;园林依然整洁,却不再亮丽。只有满园芳草,当春自碧。

周围的法语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林珂,想起了她念法文诗时候舒缓起伏的声调,还想起了Keren Ann的那首La Disparition。

诀别广场里有情侣旁若无人地拥吻,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巴黎的浪漫爱情?我怅然若失地想。

天造的塞纳河流到人造的巴黎,到底是谁战胜了谁,谁压迫了谁?

也许我真该苦苦地求,苦苦地求。

到家的当夜,李威告诉我小月来找过我好几次,还有小月离婚的心意甚坚。

还是抽空去看了小月一次。

小月看起来有些憔悴,不过精神很好。

屋子里有些乱,看来还没完全安顿下来。

小月陪我在厨房坐了一会儿。话题很乱,不知道说什么好。

提到我的法国之行,提到她正在办的离婚协议,然后又陷入了沉默。

我尴尬地握着水杯。

后来小月终于想到与其这么干坐着,倒不如让我帮她把地下室的那个书柜搬上来。

书柜很重,我脚上的皮鞋却一点不吃力。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上第七级台阶的时候,我的脚踩了个空,从楼梯上摔下来,那个大书柜更是给我迎头痛击。

晚上到家的时候除了头上的擦伤,我的两条胳膊都被打了石膏。

还好有李威照顾我,尽管他做的饭那么的难吃,帮我穿衣服的时候那么的粗鲁。

小月常常来。她来的时候,李威便不做饭。

我恳求李威尽量少加班,尽量不要把我和小月单独放在一起。

可有时候李威确实要加班。

李威不在的时候,小月一定在。

我们沉闷地吃饭。尽管我很想说,小月你做的饭比李威强多了,你甚至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菜,还有吃饭的时候一定要喝冰水。

可是我说不出口,总觉得和小月今生的话在分手的那一刻已经全说完了。

吃完饭,小月去洗碗,我尴尬地坐在一旁望着窗外。

无聊地坐了一会儿,我站起身来。

“小月,我有点累了,先去洗澡睡了。”

“我帮你放水吧。”小月把手上的泡沫冲掉,进了卫生间。

我尴尬地站在原地。

“水放好了。”小月看着我的眼睛,有点犹豫地小声问,“你,你自己可以解开扣子吗?”

“我,”我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了一步,“我自己可以。”

小月的脸色黯淡下来,“你别和我客气。我没别的意思,看你手不方便,帮你一下而已。”

“我知道,你忙吧。”我从她身边尴尬地绕过。

我的胳膊打弯的时候很疼。我出了一身的大汗,半天才解开了一颗扣子。

门口终于响起了犹疑的敲门声,“子豪,你真的不要我帮忙?”

我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也许是我自己想的太多了。

我开了门。

“我帮你解上衣的扣子!”小月口气很平静,甚至连看也没多看我一眼。

我靠在墙上,眼睛穿过小月的肩膀,盯着对面镜子中的自己。

一颗,两颗……小月低着头,全心全意地替我解着扣子。

我闻到她头发里的香味,“你还用那个牌子?”

“嗯。”小月此刻好象只对那几个扣子有兴趣。

我们又陷入沉默。

终于解完了衬衫上最后一颗扣子。

小月却突然把手放到我的胸前。

她的手心里全是汗。

我听到了自己的心在“咚咚咚”地狂跳,还有小月的心跳,竟然和我一样的紊乱。




lili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9楼  发表于: 2003-08-23   
东风破(十)

我盯着桌子上那个装着所有秘密的信封,不知不觉间,已经呆坐到了午夜。

我始终没有勇气打开,虽然我好奇。

我知道这一切很荒谬,我一直渴望对那个兰花女子有更深入的了解,可当真相就摆在我面前,唾手可得的时候,我却胆怯的要命。

那里面有什么,我要知道什么?我一遍遍地问自己,可我还是不知道。

电话突然响了,是林珂。

“陈子豪,怎么样?看了以后什么感受?”林珂的声音很冷漠,但我依然听出了期待。

“我没看。”我实话实说。

“为什么不看?!”林珂非常震惊地叫起来,“全是第一手的资料,比起你那些模模糊糊偷拍的照片,更能满足你的好奇心!是不是看了后不太舒服,不愿意跟我谈,怕我幸灾乐祸?!”

“不是。”我淡淡地说,“林珂,我对她是谁,是怎么样的人根本不感兴趣。我拍照片不过是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恬静忧伤很吸引我。对于我,其实她和一盆真正的兰花没什么本质的区别。我喜欢看她默默地洗碗碟,默默地打扫,默默地在灯下想心事。你知道那种恬静的生活离我很远。我只是想透透气而已。”

“陈子豪,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整天都在做梦?你以为她是什么样的人,和你想象的一样,纯洁的跟兰花一样?!”

“只要我不去揭露真相,在我心目中她就可以继续纯洁下去!”

“陈子豪,”林珂突然笑起来,“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你爱的只是虚幻!小月,我,还有那个真实的兰花女对你来说不过都是丑陋的物质!根本不配你的爱!”

“陈子豪,”林珂长叹了口气,“我祝你的好梦一辈子都不要醒来。”

林珂挂了电话。

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那个装着真实的小眉的信封被我扔到了书柜最下面的角落。

我再也没去过肖明伟家后面的那片树林。

也许丧失趣味只在一个瞬间,就像产生趣味一样,根本不需要用真相去揭露。

或者我恐惧真相背后的真相。那会是些什么?

李威突然来了C城。为了一个项目,计划呆一年。

李威的加入在某种意义上令我脱缰的生活暂时回到了正轨。

我们像大学时代那样在下班以后去吃饭,喝酒,讨论问题。逛夜晚的街道看汽车牌子逗邻居家的狗。

有时候晚上也去海里游泳。回到水里的感觉总是那么好。像洗去尘世里所有的疲惫。缓缓游向大海深处,累了就换一种姿势。等到想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游的那么远,海岸线几不可见,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也听不见人声。只有浩瀚的海面。这景象和自己的爱情多么相似。但感觉却比爱情安全的多。

李威跟我说他一直在寻找机会可以在项目完成后继续留在美国,最好就留在C城。我却开始想逃离这个所在的城市,C城,一个充满着温柔和诱惑的城市,一个使我抽搐却无能为力的城市。我策划离开这个城市,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总觉的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如此多的忧伤,没有如此多的无奈,没有如此多的难以逾越的障碍。

于是在一个无聊的日子,我被李威拖着去参加一个大型的酒会。到处都是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当然机遇也到处都是。可以期望一桩生意,一次升迁,或者一次不那么无聊的艳遇。

有人天生就能很快溶入陌生的环境,李威就是这样的人。一张谦和的,东方的脸,加上探讨的热情,殊不知道,这张脸在这里,讨好极了。

于是我很快就成了孤家寡人,端着酒杯四处地游荡,谦和地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点头,寒暄,递上白底黑字的名片。

然后我突然看到李威和一个穿一身灰色礼服的女孩子在一起,看样子已经建立了友谊。

两个人离的很远,只是她的眼光来回穿梭,并不多看站在她对面滔滔不绝的李威。

看到我时她的眼光一停,但只是一瞬。

我想我和她看上去应该是很漠然客气的两个人。要不是我一个遥远的张望泄漏了天机。

李威热情地为我们俩做着介绍。她客气地递过来名片,无非是无数名片其中的一张。白纸黑色的卡片,头衔和名字都没有任何突出之处。只是很奇怪的收了两张。要么是对方漫不经心的殷勤,要么就是粗枝大叶的礼仪。至于其他,统统没有特别。

只是这套程式化的礼仪让我有点尴尬,我们应该很熟悉是不是?她是林珂。

林珂是在场的几个最光彩夺目的女人之一。也许作为男人,出于礼貌,我至少应该表现出示好,再顺便问问她下周的日程安排。

但林珂转过头,继续着和李威的交谈。他们好象在谈中国的工笔画,因为我听见李威热情地说,我是做CAD(computer aided design)的,业余也很喜欢画画……

林珂的眼光迷离在手里端着的酒杯上,可能在倾听,也可能在出神。

女人应该神秘,男人应该主动,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不久我发现他们两个人同时失去了踪影。

我于是丧失了呆下去的全部趣味。

我一个人躺在客厅的沙发里看无聊的DVD。李威带过来的,张国立,刘培的《一声叹息》。其实我以前看过,可今天的感觉却很奇怪,因为突然觉得我要是到了主角刘亚洲的那个地步,除了掐死我自己,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了。这样连那声叹息都可以一并省了。

突然觉得自己无法再忍受一个这样的夜晚。

我煮了热咖啡,因为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温暖。

刘亚洲是个好男人,无论对妻子还是对情人。这样的男人看多了会让很多男人彻底丧失信心,包括我自己。

只可惜他在剧中一样的错乱。

爱情只是一种借口。而做爱,也只是用一夜呻吟换来的痛哭失声。

我看了看表,也许该给家里打个电话。隔着远远的太平洋,那边是几点?我有点迷糊地想。时间是这个世界最不确定的因素,而忧伤,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存在。

找不到回家的路是因为阳光下所有的建筑都改变了它的方向。每个人都清楚地记得幸福开始的日子,但什么时候结束,我们也许永远都不知道。当一切丧失,你所能做的,只是面对幸福,黯然神伤。

突然有人猛烈地砸门。

我惊醒过来,可能是李威。我突然明白自己今夜突然伤感的原因了。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去开门。

没想到门口站着的是小月。

“子豪,”小月的眼泪在黑暗中滑落,“我要和张亚东离婚!”

lili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8楼  发表于: 2003-08-23   
东风破(九)

林珂那晚的微笑如此美丽以至于我发誓要永远铭记在心,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林珂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我跟前,我们的脸贴的很近。

她的脸上好象有泪痕。

长久以来我曾以为林珂是千面女妖,风姿无限中独缺梨花带雨。于是我惊讶地伸出手,我很想替她搽去滚落腮边的那几颗晶莹。

但是我的手被猛的打开了。

“陈子豪,那个女人是谁?!”昏黄的光线下我看到林珂脸上的绝望。

“林珂,你听我说。”我惶急起来,可能是林珂太严肃的情绪吓坏了我。

“陈子豪,你没听懂我的问题吗?我问你这个女人是谁?”林珂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她的问题。

“林珂,”我扶住桌角,“我可以给你解释,可你一定不会相信的。其实就是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到底在做什么。”

林珂不说话,但她的沉默却像山一样压迫着我,以至于我呼吸困难。

我无限艰难地对她叙述了我对兰花的迷恋以及兰花妖在我体内种下的那个蛊。除了小裴和肖明伟的纠葛,所有和小眉有关的事全部和盘托出。

最后我说,“我选择坦白因为我不想失去你。至于你信不信,我没有办法,也没有证据。”

林珂抱着肩膀,眼睛里全是笑,“陈子豪,你真是让我长见识,男人的厚颜无耻到了你这个地步也真不容易。你把我当傻瓜还是三岁的小孩子?!”

林珂扭过头去看了一眼电脑,“陈子豪,这些照片都是你偷拍的吧?你晚上去偷窥一个女人,对了,按你的说法应该是什么兰花精灵,你要我怎么往纯洁的方面想?!”

“林珂,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试图想和她发展些什么。我只是试图去理解她,就像理解兰花一样,这其实也是在理解我自己。”也许是太理亏的原因,我开始语无伦次。

“理解?用偷窥去理解一个女人?看她毫无戒备地在你面前脱衣是不是很有快感?陈子豪,建议你去看医生,你变态的不轻!”林珂说完,抓起手袋,向门口走去。

“林珂,”我本能地感觉到这次我真的要彻彻底底地失去她了。曾设想过无数种分手的方式,但若以今天这种方式结束,我将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

我死死地从背后抱住林珂。满怀都是我熟悉的温热,她头发里我太习惯的香味一下子唤起了往日的柔情种种。

我很想把她扳过来,然后给她一个足够热度的吻,即便短如刹那。在全世界的喧嚣里,在死亡之夜面前,如果她愿意,亦可以长如一生。

“林珂,你不要走!”我竟开始哽咽起来,“你知道我迷失了太久,也许这对于我是个回头的机会。给我一点时间和空间,让我把心魔赶走!”

“陈子豪,”林珂的声音虚弱而又飘渺,缠缠绕绕,声音嘶哑的像是在做一场梦,没有醒来,却透着无比坚定。“我曾经幻想过你和别的男人不同。你知道吗?认识你以后,我只和你一个人在一起,没有过别人!”

“睡觉前我会突然想起你说过的某一句话,还会在意用头发戒指算出的缘分。半夜会想你在做什么。还忍不住发短信给你,写了很长情话最后却删掉。”

“陈子豪,你明白我对你除了性,还有别的东西!我只是一直没勇气告诉你我多渴望你,因为我怕你会腻,会因为丧失全部的趣味而突然离开我!”

“认识了你多久我就心疼了多久。我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样故做潇洒偷偷地爱你。现在既然爱到了藏不住这个秘密的时候,我想我也应该离开了!”

我抱着林珂,浑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我没有想过林珂对我的感情居然是这样的。

林珂奋力挣脱我的怀抱。

我拦不住她。我知道她去意已决。

我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听到外面汽车发动的声音,也许我还听到林珂泪流的声音……

我捂着脸瘫倒在地毯上。

如果说因为失业我失去了小月,那么现在我因为什么失去了林珂?

我一直以为自己在追求伟大纯真的爱情,可为什么总是要到分手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爱上?

彻底失去林珂的日子里我陷入了疯狂的堕落。工作以外,酒和女人让我停止思考,停止悔恨和停止思念。

有时候坐在客厅里瞪着电视,里面万头攒动,永远有人在做爱有人在告状有人在逃离有人在死亡,那是另一个陌生的世界。躺在床上,睡眠也变的陌生了,拒绝自己的融入。这时候世界会集中在一个念头上,手机里有一个号码,按一下“talk”键,就能听见那个温柔又冷漠的声音。然后,可以很轻松地,问问她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然后告诉她今天晚上自己特别特别想念她。

可是我没有勇气。

我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我只会躲在黑暗处偷窥一个陌生的女人。

我用长镜头去接近这个兰花般的纯净女人。这在我看来是我邪恶生活里唯一可以接触“真”的机会。

镜头里我触到这个女人的忧伤。有些时候,我甚至放下相机,久久地坐在那儿,空气里飘荡着她的气息,一如我找不到方向的灵魂。

我相信我们必在前世的某个时段某个地方相遇,在那里她是一株柔弱清丽的蝴蝶兰,而我在她的面前被种了那个兰花妖的蛊。

我对她并无情欲,甚至我也从未想过要介入她的生活。

然而我们都是凡人,我们控制不了自己的命运。

我没想到那天他们会剧烈地争吵。长镜头里我看到肖明伟甚至扇了她一记耳光!

肖明伟走后,我看到她长久地发呆,她甚至打碎了几个碗碟,这是我第一次见到。

我很想走到前门,光明正大地按门铃,然后走进去替她打扫那些地上的碗碟的碎片。

可是我不能,因为我是个无耻的偷窥者!

但是第二天我还是决定有所行动,毕竟那个女人看起来是个绝对的弱者。

我给肖明伟发了一封匿名信,小眉被打的那张照片放在附件里。

信里我警告他,如果他再打人,我就把这张照片放在网上公开。一个体面的大学教授一定会在意这样的效果。

肖明伟竟然给我回了信,他在信里约我单独见面。这是在向我公开地挑战!

我想了一刻钟,最后决定赴约。

约会在一个很冷清的酒吧。不知道肖明伟为什么约我在酒吧见面,既然我们俩都决定那天Non Alcoholic。他要了Yellow jacket,我则要了Pac man。

那天天气也不好,很冷,还飘着雨。酒吧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人。

“我早就应该想到是你。那张纸条也是你写的吧?!”这是肖明伟的开场白。

“你到底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肖明伟比我预料的要干脆直接的多。

“第一你好好对待你太太,不许打人!”我顿了顿,“第二你离童裴远一点!和你比,她只是个小孩子,你应该知道一个advisor的权限应该到哪儿为止吧?!”

肖明伟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讨厌他的目光。

“首先我可以告诉你我和童裴之间没什么。她只是我的一个学生,我们谈的比较投机而已,确实涉及一些学业之外的话题,但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懂得什么是适可而止。童裴可能有一些想法,但那是她的事情,对不对?”

肖明伟这话说的冠冕堂皇,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要不是我亲眼见到小裴的不能自拔,这会儿,我可能真要相信他的清白了。

“我之所以来这儿和你谈,真正的原因是为了我太太。”肖明伟喝了一口饮料。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他又用那种讨厌的眼神盯着我看。

“什么关系?!”我吃惊不小,没想到他会问我这样的问题,“我不认识你太太!”

笑容在肖明伟脸上一点点地绽放,“不认识?不认识花这么大功夫拍照片,还替她强出头!”

“是男人就应该坦荡是不是?我只是想更了解我太太而已。”肖明伟非常镇静轻松地说,“我和我太太因为一些原因分开了一段时间,还有年龄,环境的差距,我其实不太了解她。”

肖明伟从包里拿出那张照片的打印件,“是晚上拍的吧?我吃完晚饭以后你来我家和她约会是不是?”

“你!”我真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想,我激动地双手扶住桌子。杯子里的饮料因为我的震怒而跳跃起来。

“你怎么能这么怀疑你太太?!”

“我早就怀疑她另有男人,现在不过做一个事实判断而已。而且我还很怀疑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肖明伟用手指抚弄着杯子,“我不在家的时间很多,你们应该很有机会。”

“你!”我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姓肖的,她是你太太,你这么侮辱她对你有什么好处?!”

肖明伟波澜不惊地坐在原处,“不关你的事,你这么激动干什么?还有你不是说不认识她吗,还这么为她说话,合常理吗?”

我双手死命地按着桌角。肖明伟的话有道理,我无法用常理来解释对一个不认识的女子的关心。天下除了我自己还有谁会信那个兰花妖的故事。

肖明伟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你放心,就是为了我自己的面子,我也会好好待她和孩子的。”

“你把底片给我!”

“你做梦!”我想一个如此恶毒,捕风捉影怀疑自己太太的人如何会善待那个孤立无援的小眉?

那张底片是我唯一可以用来保护小眉,发起反击的武器。

我抓起大衣,扔下一句话,“你好好对她,她有什么差错,你就等着出名吧!”

肖明伟坐在那里喝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饮料,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镇静。

可我在转身的瞬间看到他的手在哆嗦。

我继续着乱七八糟的生活。

是谁说的“鬼神虽恶,亦何尝不许人自新哉!”?我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那天下班看到屋子里亮着灯。

一定是林珂,我的心一阵狂跳,她原谅我了?

我发誓这次一定不会让她从我眼前再次伤心地跑开。

我可以立刻去买玫瑰,戒指可以等到明天早上……

林珂穿着很整齐地坐在客厅里,头发向上贤淑地挽着,脸上是体面高雅地淡妆。

可是林珂冷漠地避开我伸出的手,“陈子豪,你别误会。我来是给你看这个的!”

林珂说完,递给我一个黄色的大信封,“我出钱替你查的。好好看看吧,看看你的那个兰花女子是不是比兰花更圣洁?!”

我哆哆嗦嗦地接过那个信封,冥冥中我再次感到洛厄斯玫瑰诱惑的召唤。

林珂在我发愣的当儿打开门走了出去。她连多余的一句话都不想和我说。

我把那个信封放在桌子上,却没有勇气打开。

因为我知道如果打开了,那个兰花的梦就碎了。

没有了梦,生活就会回复到抽搐和无能为力。




描述
快速回复

验证问题:
3 * 6 = ? 正确答案:18
按"Ctrl+Enter"直接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