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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金山中国城的外围,某街和某街交接的地方,就是著名的成人舞蹈区。只要来到中国城,任何一个饭店的服务员都能够告诉你怎样去找到一家脱衣舞厅。读者若是有幸来到那里,并且有钱而且有闲,不妨去长长见识。唯一困难的,也许只是怎么从那里出来。
抛开中国人传统上对性产业的反感,成人舞蹈区还是很值得一看的。许多家各种名目的舞厅一字排开,巨大的霓虹灯广告横七竖八地挡在街上,上面画满美若天仙身材修长衣着简洁的金发女郎,向路人抛送着媚眼,令人想入非非。女郎的边上,自然少不了舞厅的名字和电话。如果你眼睛再好使一点的话,多半还能看到广告下方的小字:"相片纯系广告,这位女士不是本舞厅服务人员"。
其实,无论舞厅的名字是什么,里面的结构都大同小异。中央一个方型的舞台,上面立着一个直达天花板的钢管,舞女就在上面跳舞。舞台周围是一圈一圈的座椅。坐在前面的,当然看的清楚一点,但是即使是最外圈的椅子离舞台也不远。所以也不会发生抢座位的事情,更不会象作者原先在大学时那样,为了一个图书馆里的座位打架。美国真是天堂啊!
舞厅营业的黄金时间是晚上,彩灯闪耀下,一个个不同肤色的女郎在震天的音乐中轮番上场表演风情万种的舞蹈。台下,是许多双激动无已的眼睛。一曲终了,观众照例热烈鼓掌或者起哄,而舞女们也很有风姿地一边向观众们抛着煽情的飞吻,一边热心地收拾观众扔到台上的美钞。性和金钱如此赤裸裸地结合在一起,而又如此和谐,跑遍美国各地,你也很难再看到另一个地方了。
也许纽约街头的妓女们除外吧,但她们至少是穿着衣服收钱的。
十二月一个周末的夜晚,吴戈木然地坐在一家这样的舞厅里的时候,脑子里正翻腾着这些念头。
"先生,您想看单独表演吗?"
吴戈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短裙背心的女郎站在他面前。他知道这是舞厅的规矩。多交一点表演费,他们就可以到边上一间小房间去,一关上门,无论里面在做些什么,外面都看不见。舞女们喜欢单独表演,因为虽然表演费她们拿不到多少,小费却都是她们的,而且单独表演的小费通常比较高。
"不用了,谢谢。"吴戈朝她笑笑。他向来觉得她们也是一些在苦苦谋生的人,并且因此有点惭愧,觉得自己破坏了对方一个赚钱的机会。毕竟,对于她们来说,小费是最主要的收入来源。
"那边那位先生已经替您付过表演费了。"
吴戈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一团浓重的烟雾。烟雾中仿佛有个黑咕隆咚的大家伙坐在那里。再仔细看看,原来是个女人坐在一个男人腿上。那是这次带他来的朋友肖强。肖强注意到他的目光,向他挥挥手,又把视线转到那女子身上,显然已经乐不思蜀了。
吴戈忽然感到一阵疲乏,台上半裸的舞女,周围兴奋的眼神,浓重的烟雾,嘈杂的声响,尤其是身边这个满怀期待的女郎,都让他感到极端的不习惯,不舒服。他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这却是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觉到对这里的厌恶。
"也许我再也不会来到这里了。"他这样想着,同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梅丽莎。"女郎笑着说,显然觉得生意上门了。
"梅丽莎,"吴戈重复了一遍,"那是我的朋友,他看我心情不好,今天带我出来散散心,但是我并不想做什么事情。我是一个结了婚的人,你明白吗?"
梅丽莎的脸色变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那好吧。"她应酬地笑着说,"祝你太太好运。"
吴戈忽然感到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捅了一下,他低下头,似乎是下意识地想看看胸口是否已经鲜血淋漓。
"她已经去世了。"他尽可能平淡地说,一边站起来,匆匆穿过拥挤的坐席,走出舞厅。外面街道上变幻的灯光刺激着他,让他眼里泛出了一丝泪光。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深呼吸一下,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有多长时间没有来过旧金山的闹市区了?也许是一年半了吧?有一年半了么?
从前,李雨还在的时候,他们经常来到中国城,逛逛商店,吃点饭,更多的时候就只是闲逛。上一次来这里,似乎是一个朋友从明尼苏达过来找工作的时候,他和李雨带着那位朋友来看市区的夜景。李雨去世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心情了。随后,他又搬到了东海岸,没有别的原因,就是想离加州远一点。没有想到,这么长时间以后第一次回到加州,就让肖强硬生生地拉到这里,又在这样一个地方,让伤口就这样被撕开。
心灵的伤口只会沉睡,却永远不会愈合。它们会静静地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在你以为一切都已过去以后,忽然崩裂,一直触到心灵的最深处,撕掉你所有的面具,迫使你再一次面对自己,直到崩溃。
"怎么了?"肖强已经站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吴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只是不习惯而已。大概我现在的心情还不能接受这种东西吧。"
肖强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对不起了,我只是想,毕竟都一年多了,你也该。。。"
吴戈没让他再说下去,"我知道,其实我自己也是想试试看的。只不过,看来还是不行。要不你再进去接着玩吧,我在这附近逛逛。反正我对这一带也很熟悉。"
肖强拍拍他的肩膀,"我还是送你回去吧。咱们不是明天早上还要一起开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