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说实话,我无计可施。
那一阵子,老公为公司的事,在中美两国之间飞来飞去。孩子们年幼,除了同样束手无策的阿西一家,我在那城里举目无亲。
我想要打官司。
第一个律师告诉我,金额太小,不值得一打。他每小时的阅卷费就要二百美刀。出庭要另算.
第二个律师告诉我,他可以代理,不保证一定能赢。经纪公司有自己的律师团。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一年,二年抑或是三年,他不能肯定。
第三个律师告诉我,他自己当年买房子,出过类似的事,耗时一年后,拿回了一半的订金。
我尝试去找不需律师的小额商业纠纷法庭(small claims court),人家说,一万元,已不是“小额”的概念了。(注:Small claims court各个州定义不同,上限一般在2500—7500之间,只需交15—45美元的手续费,有小额纠纷的朋友,不妨一试。)
我试着想要找家媒体,去诉说,去讨个公道,可一做报纸的朋友告诉我说,“合同纠纷,太普通了,每天几千几万起地发生着,在你,也许痛不欲生,在别人,看点在哪里呢?”
我当时首先能够抓住的稻草,就是打电话。
人间蒸发了的司各特,终于承受不住我密集的电话攻势,不堪其扰地换号了。
其实我给他打电话,只说一句话,“亲爱的司各特,上帝知道,你做了什么。请回我电话。”
当电话听筒里终于传来好听的女声“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止服务时。”我甚至疑惑司各特是否在我的生活里出现过?
打电话找麦克永远是留言,留言,请留言…...
打电话找苏西,永永远远是秘书挡驾。
有一天,那栗发碧眼,如芭比娃娃般精致漂亮的的年轻秘书对我抱怨说:“我每天接你电话,根本就没法工作。”
我对那秘书说“你每天接我电话,陪我扯闲篇就是工作。”
我的英文口语就是在那个阶段有了飞跃性进步的。
除此之外,我还能做的就是去泡经纪公司。
三天两头的去。逮谁跟谁练口语。
苏西只要听说我来,就绝不迈出她那紧锁的经理室一步。
我曾很不怀好意的想,我要老不走,她要上厕所咋办?没听说美国有卖痰盂的阿?
跟我聊得最多的就是那芭比娃娃女秘书了,看见我把她的办公室当自个家一样,时不时地来串串。急又急不得,赶又赶不得,还有咖啡,点心伺候。她心里不是不郁闷的吧?。
记得有一天,那女秘书曾冒出一句:“你就不怕我们报警,说你扰乱我们工作么?”
“我什么都怕,就怕你不报警”我笑嘻嘻地答。
心里想的却是,报阿你,报社不是说我的故事没看点吗?你报了警不就是给我送看点吗?我连题目都给你想好了,就叫“无良经纪欠钱不还,亚裔女子讨债被抓”
我还不信就抓不住读者的眼球。
不是不伤感的。
我一知书识礼的中国教师,怎么就演变为执拗倔强的美国秋菊了啊?
日子一天天地拖着。
冬天去了,春天来了,满世界的花花儿,热热闹闹地开了。
我那一万块钱啊,丝毫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我前边提到的那位台湾朋友,他那娇弱美丽的太太有一天电话里告诉我,她没结婚时,有次去买车,被汽车经纪人(dealer)骗,也是讨不回订金。她无奈回家写大字报,贴在大纸板上,每天放了学就到汽车经销商那里去举着,给来往人等看。第一天那经纪还能绷着,第二天,那经纪已有躁急之色,举到第三天上,那经纪巴巴地退钱给她走人。
我实在想不出娇小美丽的她,会有这样勇猛的经历。
但她接着告诉我,“与狼共舞,你不是狼也得变成狼,做羊,你只有被吞的份儿。”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也写大字报,举牌子的时候,我发现了另一线光亮。
感谢无疆域的网络世界。
那天我在网上闲逛,无意中,查到了该经纪公司所属总部的地址和电话,通过电话又查到了该公司总裁的姓名,接着又顺藤摸瓜地搜索到了该总裁的电子邮件地址。
这才是上苍有眼。
试探性地发个邮件过去,简单陈述一下冤情。
没想到,那总裁很快回复,要我写个详细些的材料过去。
洋洋洒洒几大张,发给总裁。
只过了一天,那总裁便回邮件如下
“见信即可去苏西处,全数取回定金!”
事情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容易?
我才真的是磨穿鞋底,磨薄轮胎,磨掉嘴皮都没能找回来我的定金阿!
盯着荧屏发了一会儿而愣,俺立马跳起,开车就奔了经纪公司。
那芭比娃娃秘书,看见我进来,不等我张口,动作麻利地抽出一信封递到我手上。
打开来看,写着我和老公大名的新崭崭一张支票躺在里面。
小心地收好支票,我有点意犹未尽地问:“苏西呢?”
秘书答:“在开会”
我再问:“司各特呢?”
秘书再答:“他不在。”
我又问:“麦克呢?”
秘书又答:“他也不在。”
步出经纪公司大门,坐进汽车里。看外面,白晃晃的日头下车来人往,但我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一场耗尽心机的定金争夺战,就这样嘎然而止,一点也不惊心动魄地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