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初恋,那年我十七岁了。在大学里。
乘“五一放假”,高年级同学组织春游。没回家的我,就被捎上了。
坐的是同学找来的一部卡车,就那种深绿色的解放牌卡车,颠得人骨头都快要散架了。有车从对面驶过,扬起的尘土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但是,在一群青青葱葱的大学生眼里,就算是灰头土脸奇形怪状,也算是很开心,很浪漫的一件事呢。
不记得游了什么,只记得出了城,满山遍野的麦苗青青,油菜花开,绿绿黄黄的招人心醉。
途中停车,男生一个个先跃下车厢,走进左手边的树林子里方便。
女生,一个个在男生,绅士般伸出的大手搀扶下,跳出车厢,到右手的树林子里方便。
轮到我了,我推开伸过来帮忙的男生的手,嘟哝了一句“我是运动员”就自己跳出了车厢。
再回到车厢里,身边熟悉的女生,就变成了一个不熟悉的男生。
那男生居然调侃我“到底是运动员阿,身手很敏捷的吗!”
我回头看他,瘦瘦长长的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那里。眼睛细细,牙齿很白。
我不说话,只看着他笑。他介绍自己:“中文系的,这学期念俄罗斯文学。”
俄罗斯文学啊,那不就是跟莱蒙托夫,普希金打交道的人吗?
车厢外闪过一排排松树,我说”那看起来像墙”,他说:“看起来像士兵,高的树是站着的士兵,低的树,是半跪的士兵”。
我问他会不会唱俄罗斯民歌,他说他就等着我问这句话呢,因为他是俄罗斯民歌专家呢!
于是伴着满车厢高谈阔论的喧哗,我的耳边,响起了低沉的“山楂树”“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响起了“一条小路”当他最终唱起“喀秋莎”唱到“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地春光”的时候,车厢里忽然一片静谧,他象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停下了。
车厢里爆起哄堂大笑,而我并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发笑。
然后是什么呢,然后就是巧遇吧?
总是巧遇,没完没了地巧遇,在餐厅里巧遇,图书馆里巧遇,就算是去看电影都会巧遇。
记得过了很久,又是一年的春天了,宿舍外那株苹果树开花了,满满当当的粉红。
他举着一串红红的冰糖葫芦等在我回宿舍的路上。
就一串冰糖葫芦阿。既不是牛排龙虾又不是巧克力玫瑰,我就陷进去了。要不怎么说,吃人家的嘴短呢,我此后挣扎得鼻青脸肿,皆因这一串冰糖葫芦之过。
后来读三毛,读到“梦里花落知多少”体味着三毛不能呼吸的痛,我觉得自己实在应该是个幸运的人了。也从此喜欢上这个词“梦里花落”。有花只在梦里落吧。
但后来这个美丽的词被中国富豪作家郭敬明拿来写小说,小说本身也还是不错的。问题是他这部小说惹上抄袭的官司,官司打输了,赔钱可以,但决不肯道歉,被强迫道歉后,还嘴硬说那道歉不代表心里就是那么想。愿赌不服输的人啊!
这个美丽的词我就不肯再用了。
还是说我的故事吧。
他很快就毕业了,去很远的地方工作。
我去车站送他。
大包小箱提上火车,没完全安置好,火车就开动了,而我还在车上。
立刻窜去车箱门口,门还没关上,刚起步的火车,走得很慢,我就在列车员和站台工作人员的惊呼声中,一跃而下,稳稳地站在月台上。
他从车窗里伸出头来,我只听见“运动员…"几个字,其他的什么都消逝在风里了。
人远了,心也越来越远了。远得终于没有音讯了。
后来我教中文时,那两句流传了近千年的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一美国鬼子怎么都不能理解,她认为:不合逻辑,两情若是久长时,必须得朝朝暮暮,否则就没有人性了。
我说这两句词,妙在“若是”,和“岂在”,加上这两个词,就是诗人了。去掉这两个词,就是你我了。
“过春风十里,尽荞麦青青”,不是伤感的字眼,出自白石道人“扬州慢”。
这就是方块字的能耐,看看,就勾起这些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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