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系上课,虽然是研究生,也是固定座位.每门课的第一节,你坐哪里,以后就不换了.
开学第一天,早上我去的还早,找了个比较偏后的位置,挨着个女孩坐下来,跟她打了声招呼
.然后旁边又来了个女生,再跟她打个招呼,这就算定下了.
下午上课我大意了点儿,去的太晚,到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基本坐满.看看没有办法,在最后面
找了个空位坐下.旁边是个肤色偏黑的男生,弄不清楚他是哪里人.脸长得不象黑人,偏阿拉
伯相,不过鼻子又不典型.跟他打了个招呼,坐下了.
我一向跟生人话少,也不知道怎么跟人搭讪,所以几周下来,除了旁边一个话多的女生跟我
聊天,别人见我还是不认识.看到同学们成群的吃饭聊天,有时也羡慕,不过知道自己的脾气
从来不合群,所以也不想费力气去跟别人搭讪.
社会学相关的课,老师喜欢提问.问到的人,多半是瞎侃.那天课上提到了date
rape的问题,年过半百的女教授找了个男生提问.让他阐述他的想法.两人一问一答,受过教
育的人,用intimate relationship之类的话代替比较直接的词,大家都憋着笑.提问到的就
是那个搞不清种族的男生.脸上挂着点儿笑,闲闲的跟老师对答,丝毫没有窘迫之相.
到了跟他坐一起的课,本想跟他说答得不错,又觉得话题比较敏感,想想算了.
上课记笔记,对学生来说是件大事儿.在两个女生之间坐着,总是有压迫感.她们不停的敲击
键盘,每一个单词都不错过.偶尔差一点没记上,就探过头来看我的笔记.我一向记笔记不全
,她们看了几次,发现她们没记录的,我从来都没有记下来,也就不再看.但是我被她们的勤
勉弄得紧张是没办法的.在这位老兄旁边,情况是完全不同.男生天生的不爱记笔记.上课时
上网或者打游戏的全是男生.他时常要来看我的笔记,每次我把笔记本斜过去让他看,都有
点儿私下的满足感.不过他真记起来不是盖的.社会学的老师非要用一些偏词怪词,不然不
足以显示学问.我常搞得一头雾水,不知道教授在讲哪个词语.说我是外国人单词不过关也
好,同课堂的美国同学时常也给弄得莫名其妙,纷纷转头去看旁边人的笔记.这时候如果这
位兄弟在记笔记,看他的一准没问题.
后来讲到婚姻问题,老师问多少人是结了婚的?我举了手.老公远在它州,尽可能常飞过来看
我.有时候替老公觉得不划算.这个笨头,我一直跟他开玩笑说要钻戒,他一直跟我正经说那
东西不实用.后来我说的次数多了,他给我买了个假钻戒,便宜得很,不过这个苯头有这个心
思,我就高兴得不得了,天天戴着.但是再跟他要个结婚戒指就更不可能了,所以我只能右手
上套着个假钻戒到处逛,谁也搞不清楚我结婚没有.
自打那以后,倒是跟这位老兄关系熟了些,偶尔会讲讲话.是不是男生都怕女生会错了意呢?
结婚的女人大概没有了对他们的压迫感吧.
下课时每每会有讲义发,放在教师后面的纸箱里,自己去拿.常有人多拿,因为成绩是排名的
,好象多拿就多断了些别人的机会.或者有的男生懒得拿.再下次上课,用到这份讲义,他只
顾上网,并不看讲义.我问他你是不是没有拿,他说是啊,我说你拿我的复印去吧.他拿了,过
了几周还我.
时常有老师带一些零食来,贿赂学生.那天一个大袋子传了一圈,每人拿了一块巧克力后,袋
子停在最后一排.下课时他拿过袋子,给我看,问do you want this?我探头看看,还有两块
剩下,都抓了出来,自己拿了一块,另一块推给他,他轻轻的笑,说you can have
both,enjoy.我思想斗争了一下,说I try not to eat too much of this.他笑着拿了那块
,我说谢谢你,他还是微笑,没有说话.
再过几天课堂上传了一大罐子咖啡.传到我这里,咖啡尽有,纸杯却只剩两个.我把两杯倒满
,一杯推给他.他拿了直接递给再过去的一个女生.过一会儿糖和cream在袋子里传过来,他
把cream递给我,把装糖的袋子给我看了看,说you don't want this, do you?哎,他的眼睛
总是带着笑,很淡的微笑.
从来没在课堂外碰到过他.大概是下课就回家了吧.
有时心血来潮,找出年纪花名册,一个个按照片找简介.看见他是哈佛本科毕业,没有工作直
接过来读这个硕士学位.算算年纪,比我这个本科毕业出来读博士,博士毕业工作两年嫌烦,
又回头读不相干硕士学位的人,要小很多了.
我念的这个私立小学校,名气不大,学费极高.我以前读science博士时没怎么感到的歧视,
在这里统统露了面.
到奖学金办公室问下学期的申请,几个木着脸的秘书听我问完问题,一字字重复了一遍,然
后问我,你是国际学生末?如果是,我们不管你的问题.已经好几年没有人说听不懂我的英语
了,我不相信的看看她们,说我不是国际学生,但也不是美国公民.
晚上打电话跟老公讲,老公一向的口气,说不要跟他们计较,理他们那么多做什么.他自己的
口语比我糟很多,在一个多白人的公司工作,我想他碰到的类似问题不会比我少吧.
高兴的事情也不是没有,但是大多就是很平淡的日子,念书,上课.
这样子,一个学期就完了.
过了寒假回来,我不想再住宿舍,搬到离学校很远的地方,天天坐地铁上课.新的课自然是从
新排座位.我习惯了坐后面,所以开学时虽然去得早,还是在后面找了座位.这次旁边是一个
女生和一个空位子.
开学后很重要的事是找夏天的internship,这关系到毕业后的前途.一份好的intern机会,
几乎能保证毕业后的好工作.大家纷纷置功课在一边,全力投入找intern的行列.我尽力参
加所有的job fair,在网上发简历,参加所有相关活动,不过也没有抱很大希望.学社会学科
,外国人本来就不占优势,也就是尽自己的力而已.
最好的机会自然是到相关大公司去实习.然后是中小公司.实在不行就做免费工,但求有关
经历.有些公司到学校来做面试,收了简历后,给第一批screen完的同学发group email,阐
明面试的要求.大家能够看见都是和谁竞争,气氛更加紧张.我投了几家跟国际贸易相关的
公司,希望自己的背景能有一点点作用.第一轮的screening倒都过了.之后的面试,没什么
感觉.然后收到了一家大公司的邀请,做on-site面试.这个机会已经让我喜出望外,就算不
成,多一次这种经验也是好的.毕竟最后收到on site的只有五名同学.仔细看了看其它四个
同学,背景都比我强很多,统统ivy毕业,都是几个club的负责人,能说会道,在班上平时就很
活跃,是很popular的人物.不过看到这位黑黑的老兄也在里面.他算是特殊一些吧,他应该
算是非常安静的一类人.平时学校的party,过后都能看到照片,我是非常少去,也从来没有
见到他.
这然后就是排好了日期,订好了机票旅店,整个过程走了一圈.回来接着每天重复的学习.
两周过后,居然居然收到了这家公司intern的offer letter.高兴了一下,有些奇怪为什么
自己这么好运气.再想想,自己一没有熟人二没有背景,如果能够有这次机会也是自己实力
够强,虽然实力强在哪里自己也不知道.就当是他们看走眼好了.
找工作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然后糊里糊涂一个学期又完掉.回家跟老公聚了几周,飞到公
司所在城市开始intern.这份活记人家也不当真,基本把我当秘书用.不过自己也明白,责任
大的活谁敢让我来做,能让我跟着看看怎么回事就已经很好很好.安安静静做八周,听上司
的吩咐,跟同事笑脸相迎,午饭时和大家一起吃饭,公司有social全都跑去,力求有个合群的
印象.
这个城市不是最大的贸易中心,市中心的高楼虽多但可以数得过来,做类似业务的公司都集
中在相邻的几座楼里面.所以偶尔能碰到其它同做intern的同学.
因为是一个人在这个城市,我不介意加班.回去也是在小小的公寓里面看看电视,跟老公打
打电话.我的任务大多是读文件和写总结.虽然任务不要紧,但是如果所在的group一起加班
,我也跟着一起留下来,尽力做些事.也有两三次他们要处理中国方面的传真,需要我的帮助
,会熬到半夜以后.
有一次做到晚上10点多钟,到底层的café买饮料,碰到黑黑的老兄.其实我问过他的名字,
但是太长太奇怪,记不得,跟花名册上的正式名字又完全不同.所以每次见他也只是说声Hi,
并不叫他的名字.到这个时候,我们的交往只限于课堂上的偶尔聊天,在课堂以外的环境里
面见到,我觉得很突然.
他好象并不吃惊—不过他一贯从容的态度,我想不出来他有过什么吃惊的时候.笃定的跟我
打了招呼,两个人坐下来喝完了手中的咖啡.问问对方在哪家公司做,做什么,忙不忙.咖啡
见底,分别上了电梯.这以后倒再也没见过他.
Intern完的时候,department做了一个小型的party,就在本楼底层的café,算是给实习生
们送行.虽然是不那么正式的场地,却很奇怪的要求formal dressing.我翻来翻去,找出一
条从念书第一年就淘的减价小黑礼服,再找一双黑色露指头的凉鞋,化点儿淡妆,就算凑数
了.这种场合我一向不喜欢,大家聊一些不关痛痒的东西,也没有人非常愿意跟我这个外国
人讲话.以前学理科时,女生太少,即使是美国同学的party,也有很多人围着我讲话.现在这
个行业女性占主导,而且个个比理科女生会打扮,抢眼的了不得.我这样不爱讲话的人,实在
觉得这种事情是煎熬.但是intern时给大家印象务必要合群,所以也不得不去.
要开party的前几天,有谣言说附近几家公司的intern全知道了这个party,因为酒水免费,
都在打算过来凑热闹.我想倒也好,到时候陌生人多,比较好混,给主管和同事看到我,讲两
句话,很快就过去了.
那天下午下班很早.intern们中午就跑掉回去整装.我老实呆到5点钟,主管催我回去才走.
Party7点开始.我大概7点半到了café,里面已经热闹得一塌糊涂,人挤人.大概公司没有想
到这么多人会来,场地实在是小了些.我在门口看了看,没有找到认得的人,挤到bar台前,要
了杯饮料,转过来看看场面.看到了自己group的人,勉强挤过去,寒喧了几句.再找到主管,
聊了几句,说了些本group多么好,我的收获多么大等等的套话.主管是个年纪跟我相仿的女
人,精明能干,笑呵呵的说很高兴有我在本group做事,等等.
然后我想差不多了,把酒杯放在随便什么桌子上,打算走掉.
出去的路上,其实是挤出去的路上,看到黑黑的老兄,在一堆人里面.仍然是很安静的样子,
话不多,沉稳的听着别人讲话.我冲他挥挥手,他看见我,笑着点点头.
我快挤出去的时候,有人在背后叫我,回头看,是黑黑的老兄.他问我,这么早就走了?我不想
说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这种话听起来有小女孩撒娇的味道,于是跟他说自己的机票是晚上
的,要赶飞机,虽然我的机票是第二天早晨.他问我,回家?我说是啊,回家懒散几个星期.他
再问我有什么计划吗,我说有啊,要出去玩.
这里实在太闹,人们开始酒气上头,声音大了起来,到处吵吵嚷嚷,音乐声又极大,什么也听
不清楚.我没有力气一直喊着说话.他却很有兴趣的样子,问我到哪里玩?我说了半句话,摇
摇头,自己都听不到自己说什么.他也笑,说我们出去说吧.
Café出去走过一点走廊就是办公楼的lobby,已经有不少人在那里,大概都是嫌吵出来的.
他问我机票什么时候?我只好编了一个时间.说出来自己有些吃惊,因为是半夜.我想是不是
自己潜意识里想要跟他多说会儿话呢?他说那你的时间还满充裕,要再喝点儿什么末?我说
不用了.他坚持说,嘿,是我头一次请你呢.我笑了说个个名字,又叮嘱道,要virgin的.
他到lobby旁的小酒吧去叫了饮料,回来给我,问,你没有喝什么东西呢,为什么要virgin的?
我说我不想lose control.他笑说哪有那么严重.我说是我的个人习惯,如果不是跟家人和
非常熟悉的朋友,我不喝带酒精的饮料.
话题转到这以后几周的假期上,我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他要到澳洲去一趟.问他做什么,他
说骑自行车去.那辆车子从teen时就跟着他,可以拆卸打成小包拖运,他打算到那里组装好
了,背着包到处跑.真是浪漫得不得了,我羡慕的叹了口气.他问我的计划,我说我们有个朋
友在缅因州工作,我们打算找他做据点,开车在那里到处逛逛走走.他说不错啊,但是为什么
是开车呢?我说其实我一直有更exciting的计划,但是我老公没有我这么喜欢outdoor,一般
的宿营地camping就是极限,他不愿意跟我到太荒凉的地方做backcountry camping.他说那
对你是个大问题吗?我笑了,说当然没有.他对我也做了很多妥协,这都不是什么大事情.
这样聊了一会儿,我算算我那个假飞机班次的时间快到了,跟他道了别,互相道一个好假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