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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别了,杰西!
阿辉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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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3-04-18   

别了,杰西!


早上,办公室秘书安娜递给我一只白色的信封。


打开来,里面是一张白色的打印纸裹着几张彩色的照片。


一张照片拍的是中国某处公园,一群白衣白裤,腰系红绸的老人气定神闲地舞扇。


另一张拍的是天安门前几个银发的美国老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还有一张的画面是中国某地一间说不出名堂的小餐馆,四四方方看不出颜色的桌子,长条的木制的凳子,穿粉红体恤,脖子里项链似的吊着宽边眼镜,顶一头银色卷发的老太太杰西,正在用筷子挑起一簇长长的面条。


白色的打印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这样几个中文大字“老师 您好 中国 再见 杰西。”


快步走出办公室,我不肯给安娜看见,失态的我,涌了满眶的眼泪。


图片:DSCN2064.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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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辉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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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3-04-18   
昨天,上午十点左右。

教室磨砂的门玻璃上一个黑黑的人影晃来晃去。

我狐疑地开门,惊见一制服严正的警察,戳在面前。

我问:“先生,您找谁?”

“X老师。”警察简洁地答。

“我就是。”脑子里快速闪过近日种种,不知道有哪一桩哪一件会与警察扯上干系。

“我受托通知你,你班上学生杰西,已于昨日晚间离世。”

转身,掩门,教室里异常安静,不想说话,放一段影片,结束当日的课程。

阿辉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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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3-04-18   
一个多月前,晚间。杰西打电话:“我病了,不能上课,我在这里跟你说再见。”

我安慰她:“好好养病,回头,我帮你补上。”

她继续说:“替我谢谢杰得,她帮我写作业;再谢谢迪高,他帮我修理计算机;还有丽迪亚,她带给咱们的糕点十分美味。”

在当时,这并未引起我的注意。潜意识里,我以为,杰西得了一场冬末时分的普通感冒。

两周过后,不见杰西人影。

我先是打电话,无人接听。再是电子邮件,也无人回应。心里开始忐忑,脑子里不断冒出各种凄惨的场景和想法。

可惜,我除了电话和邮件地址,没有任何可资联络杰西的渠道。

我求助于安娜,安娜说,她知道的和我一样多,家庭住址要到到学生注册处查询。

我找到注册处,工作人员摇头摆尾地告诉我,事涉学生隐私,虽然十分同情并万分理解却不敢违规操作,实在爱莫能助。

我想打911报警,又恐警灯闪烁,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找上门,却发现原本无事,平白惊扰了老人。

最后,我找到了本地警局派驻学校的机构。

我出示了自己的证件,说出自己的担忧。一位鼻子下留一撮滑稽的小胡子,生了满脸痘痘的年轻警察要了我的电话号码后,表示立即去看看,并会把详情知会我。

那天下午,我便接到了警察的电话,说是杰西病着,但她不肯住医院,更不肯住进老年公寓。不接电话是因为听不到铃声,不回电邮是因为很久不看电脑了。

警察好心地安慰我:“不必担心,附近医院安排了特别护理,护理每天三次上门,照顾她吃药、料理她三餐还做一些其它杂事。”并解释:“杰西身上配有一特别的电子装置,她只需按动别在衣襟上的小装置,附近医院的救助人员就会迅速上门。”

阿辉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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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3-04-18   
两年前,秋季学期开学的第二天,教室里来了个胖胖的老人。

她举着一份彩色的画册,兴冲冲地朝我喊:“嘿,刘老师,故宫博物院的文物在本城开展,我猜,你一定有兴趣去看看。”

“对不起,我不姓刘。”我笑嘻嘻地答。

老人扯起吊在胸前的宽边眼镜,架在鼻梁上,认真地打量我,抚掌大笑:“哦,对不起,你真的不是刘。”

这位迟了一天来上课的学生名叫杰西卡,但她认真地叮嘱大家,叫她杰西,别叫她杰西卡。

那一天,她向全班介绍自己的时候,豪不避讳地宣称:“我,已经八十六岁了”

混在一群孙子辈的学生中间,杰西特别的惹眼。

就算是坐在第一排正中的位置,戴着眼镜,她也看不清黑板,更看不清使用电脑PPT映在智能板上的投影。因此,她课桌上必备的第一件武器是双筒望远镜。看她聚精会神地使用望远镜伸颈瞭望,我常常忍不住会心的笑。

课本上的字她也看不清,因此,她课桌上的第二件武器,是一柄厚重的放大镜。那放大镜还带有可调节明暗的荧光灯。明明灭灭地荧光闪烁,是杰西那班学生留在我脑子里的一道独特风景。

她告诉我,学中文源于那年夏天去了趟中国。她喜爱中国街头公园里,老人们自由自在的功夫和劲舞,希望两年后,到中国去住一段时间,用中文和老人们交流。

毫无疑问,她是班里最迟慢的一个。而我不会因为个例,减慢全班的进度。于是,完不成作业,记不住生字,考试交不了卷,成了她的家常便饭。

口语和听力功课,要通过计算机网上试验室提交。搞不定计算机是杰西的另一个问题。今天会了,明天又忘了,明天教会了,后天又找不到路径了。

有一次,是忘了密码,她先后输进四个人名,都打不开网上的作业系统。我好奇地问,这些人名是谁,她说是她的两条狗和两只猫的名字。

杰西没有孩子,据她说,作为一个忠诚的环境保护主义者,她不想给地球制造更多的负担。

她也告诉我,自己终身未婚。曾有过爱人,那爱人后来在教堂里牵了别人的手结婚。

她是一位退休的小学教师,服务小学教育五十年

退休后这些年,她走过五十余个国家。到访中国虽然晚。但中国,却是她意念里,最具人情味,也最有意思的国家。

我问他人情味从何说起?她解释:“街头的中学生,主动跟她讲英文;公园里的老太太捋起衣袖跟她比肤色,餐馆里红脸膛的老板娘,给了她一碗不收钱的面……”

阿辉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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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  发表于: 2013-04-18   
本城临湖,雪大雨大风也大。

天气不好的时候,我常常提心吊胆,这么一个眼神不好,动作不灵便的老太太开车上路,危险的可不只是开车的她,更有不明就里的路人。我只有看见她左手放大镜,右手望远镜安然在座,心才能放下来。

不忍看她脸上因为不及格而现出的失落,我总会想出各种办法,让她过关。

去年暑期,杰西跟班暑期课。但暑期课是密集型的课。

连滚带爬的几个星期下来,杰西说:“我家的猫瘦了,狗得忧郁症了。”

我好奇:“你的猫为什么瘦了,狗为什么得忧郁症了?”

她解释:“学习太紧张,我没有更多的精力关照他们。猫挑食,不肯将就,所以瘦了。带狗会他们女朋友的日子少了,所以就忧郁了。”
……

我曾与同事聊到杰西生病,身边没有亲人的情景。同事说:“这就是美国人的生活方式,你要无拘束的自由的生活方式,就得承受无拘束的自由的孤独。”

我询问杰西万一过世,后事如何料理?

同事解释,她应该有各种保险,身后事,费用自然有保险公司负担。若有亲友,亲友自会出面料理。若无亲友,会有社区或者她所属的教会料理。若无社区或者教会帮忙,自然是政府负责处理一切。
……

捧着安娜给我的白色信封,我致电校区警察,请他们查询杰西追思礼拜的地址和日期,我想送她最后一程。
黄胖胖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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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表于: 2013-04-18   
不知说什么好
黄胖胖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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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表于: 2013-04-18   
想像杰西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挣扎着找照片写纸条给阿辉,心里酸酸的。
农场主 离线
级别: 军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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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表于: 2013-04-18   
希望杰西在天堂仍旧自在,快乐。
jtncepu 离线
级别: 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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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发表于: 2013-04-18   
阿辉写的一如既往的好看,看的我酸酸的,也看到了善良的阿辉。
木子李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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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发表于: 2013-04-18   
引用
引用第6楼黄胖胖于04-18-2013 15:14发表的  :
想像杰西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挣扎着找照片写纸条给阿辉,心里酸酸的。



同感!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
吉祥号码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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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  发表于: 2013-04-18   
就这样简单叙述的文字,却看得心里五味杂陈……
“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智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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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发表于: 2013-04-18   
那么大的老太太还要学习,而且还有学校收,不可思议。在国内,这个年纪的老人,没这精气神了。
找找感觉 离线
级别: 军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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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楼  发表于: 2013-04-18   
不知道说什么,眼睛有点酸。希望老人家在天堂能看到中国公园的晨练人们。
cexo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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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楼  发表于: 2013-04-18   
杰西,一路走好!
cexo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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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楼  发表于: 2013-04-18   
杰西,一路走好!

抱抱阿辉
雨中的鸟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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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发表于: 2013-04-18   
“这就是美国人的生活方式,你要无拘束的自由的生活方式,就得承受无拘束的自由的孤独。”

我还是怕这样的的孤独,我还是喜欢有亲人和朋友的牵绊。

也许,这便是性格决定人生吧。

杰西,一路走好!

阿辉,抱抱!
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lotus520 离线
级别: 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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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发表于: 2013-04-18   
阿辉的文字,一直是我喜欢的。在点滴细节中感动!
给我一个微笑就可以,如薄酒一杯,似柔风一缕,不要给我太多的情意,我拿什么还你!
露佳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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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楼  发表于: 2013-04-18   
中文字写得不错!杰西,一路走好。。。
策妈 离线
级别: 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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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楼  发表于: 2013-04-18   
朴素的人,朴素的情感,一如既往喜欢阿辉和你笔下的人物。
wuweihua 离线
级别: 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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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楼  发表于: 2013-04-19   
喜欢阿辉的文字,就是阿辉最近的文章不多啊,常常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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