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没吃晚饭,从下班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在固执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阿七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自己。镜中的阿七有如黛的长发,白玉般的肌肤加上明眸皓齿,阿七知道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只是,右脸还微肿着,指印还若隐若现。阿七用热毛巾怜惜地敷着自己的右脸。那是下班的时候被小美打的。阿七想小美一定是恨死自己了,要不那一巴掌不会用那么大的劲儿,打的阿七眼前金星乱冒,耳朵嗡嗡作响。
阿七是我,今年二十四岁。本科学英语的兼修法文,因为失恋导致对继续读沉闷乏味而且不可信的英式爱情小说造成的干呕,三年前一毕业我就进了现在这家化妆品公司。现在的位置是总经理助理,月薪六千左右。和一个女孩,也就是刚刚打过我的小美住在朝阳区的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里。每个月除掉房租水电,吃喝穿用以后,基本还能往银行存个三头二百。所以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人会误会阿七有能力养小白脸。阿七被人包还差不多。
公司里对我的正式称谓是周助,尽管很多同胞仍固执地认为我其实还是个小秘书,或者别有用心的某些人还会揶揄地说我其实就是“小秘,小蜜”。我老妈就是其中的一个。我曾经花了很久帮老妈理解自己工作的性质要比秘书高尚许多——阿七的工作语言是英语和法语,虽然也要做很多小秘书的无聊琐屑的工作。更重要的本质区别是,阿七从不陪老板上床,这年头好象陪老板上床已经成了秘书一项不可或缺的分内工作。阿七的老板是个法国老帅哥,在中国五年了。他在中国的罗曼史一度被冠以《色狼陷阱九十九种》,在公司广大女同事中广为流传。不过真实性没有一个人可以证实,他从来不在公司里面下手,尽管想投怀送抱的不只一个,据阿七的观察。
阿七有个美丽的妈妈。
阿七的童年并不快乐。
阿七的妈妈嫁给了阿七的爸爸不久,就发现自己上了媒人的当。阿七的爷爷的确在当地是个实力人物,可是阿七的爸爸并不得宠。这点在阿七的爷爷去世以后更加明显。阿七的奶奶只是阿七爸爸的继母。阿七一家被扫地出门。
阿七的爸爸是个固执自负的人。这样的人注定不能在这个世界上为他的妻子儿女谋来丰盛的物质和温柔宁静。阿七睁开眼睛在这个世界上最先看到的就是暴怒的父亲和怨恨的母亲。母亲的美丽加剧了母亲的琐碎。母亲开始无限地悔恨,憎恶。于是在一个温暖的午后,母亲决定和另一个男人离开。阿七拽着母亲的衣角,阿七被父亲打了一巴掌后拉开。然后母亲就走了,和一个林姓男人结婚后住在城的另一端。那男人一直喜欢母亲,现在终于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可以给母亲想要的幸福。
阿七的父亲也是单位里的小头头,只不过单位效益一直很差,而父亲又不愿意挪动。母亲走了以后,父亲的酒喝的更凶了,阿七常常莫名其妙地挨揍。
阿七十三岁的时候,有一天,父亲领回了一个肥胖的女人。这女人从这天起成了阿七的继母。这女人当阿七是空气,对阿七不好不坏,不冷不热。那女人自己有个儿子,阿七叫他强哥。阿七讨厌他那放肆的眼神。
阿七在家里很沉默。
阿七在街上曾遇到过改嫁后的母亲。母亲变的保养滋润,只是还一如既往地琐碎。母亲牵着一个小男孩,阿七知道那是母亲和林叔生的。母亲拉着阿七,问父亲和继母对她好不好。阿七冷笑,不好又怎么样?
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个美女是上中学的时候。被勒令退学的“铁哥”在一个小胡同里抓住了阿七的书包,用削苹果的小刀威逼阿七跟他去看电影。铁哥是当时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敢在教导主任面前亮刀子。贪生怕死的阿七无奈只好跟他去了几次电影院。铁哥说阿七陪他看电影让他觉得很有面子。十四岁的少年可能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在阿七眼里,铁哥只是个莽撞暴躁的少年,如果铁哥能算阿七的初恋的话,那阿七和他之间只有那几场电影。
真正的心动是阿七的同桌——赵飞,以至于多年以后听老狼的《同桌的你》,阿七还禁不住伴以阵阵的伤感心碎。白衣飘飘的赵飞是班上所有情窦初开的女生心仪的对象。高高瘦瘦的赵飞是班长。阿七一度一相情愿地想,作为他的美女同桌,自己比其他人更有机会,可惜中学时代的赵飞上课目不斜视。他只爱数理化,不爱美女。他的理想是上清华而不是娶美丽的阿七当老婆。
不记得当时是否曾向他小心地借过半块橡皮了。总之中学三年阿七和赵飞之间没有任何进展。阿七在铁哥和其他男生那里建立的那点自信在赵飞那里碰了个稀里哗啦。十七岁的阿七开始变的无限忧虑,曾一度担心自己将来会因为嫁不出去而砸在手里。
高三,赵飞在阿七的书包里塞了一封信后从此永远消失在阿七的视线里。赵飞没去清华而是去了伦敦读大学。赵飞在信里说他整整喜欢了阿七三年,还说阿七和铁哥去看电影曾让他多么的心碎和嫉妒。阿七掉了一吨眼泪以后决定去学英语,然后去英国找赵飞,然后就嫁给他。
十七岁的阿七带着无比的坚贞执着地为赵飞在大学里守着节,要不将来怎么开口让赵飞娶自己?阿七一直相信只有烈女才有权利要求完美的爱情。阿七每天都卷着舌头练牛津音。
大二的时候在外教那里认识了Ken,一个美国公司的商务代表,比阿七大九岁,黑头发,蓝眼睛,穿笔挺的西装。他要阿七帮他学中文。一个炎热的暑假后,阿七好不容易练的像模像样的牛津音全变了味。Ken教会了阿七什么叫恋爱,于是阿七爱上了Ken。
阿七想可能伦敦的赵飞早就背叛了自己,或者其实根本谈不上什么背叛,他们之间其实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承诺。总之在电话里告诉赵飞阿七爱上了Ken并没让阿七有太多的负罪感,赵飞的语调听起来好象有点感冒了。他说他要去吃药了,然后挂了电话。
他们再没联系过。
阿七和Ken的那场恋爱一直持续到阿七快毕业。期间阿七像许多热恋中的女孩一样,搬出了宿舍,只是在有课的时候才来学校。
Ken在一个雨后的下午进入了阿七的身体。疼痛的瞬间,阿七以为这就是一辈子的天长地久。
Ken终于要走。
这是公司的安排,经历了太多场爱情的Ken还不想结婚,所以Ken对阿七说我不能带你走。Ken艰难地跟阿七解释,阿七才明白原来他一直信奉独身主义。可惜当初和他上床时,他忘了说,阿七也忘了问。
但二十一岁的阿七还是大哭大闹了一场,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那么羞愧难当。眼泪留不住一个一心要离开的男人的心。像阿七这样爱过Ken的女孩子,在日本有一个,在韩国也有一个,如果Ken的公司在非洲也有业务的话,阿七相信一定也会有人在那里为他心碎。
Ken在阿七熟睡的时候离开了阿七,枕头底下压着一摞花花绿绿的美钞。Ken把他最后一个月的工资留给了阿七。两年,两年,阿七一边数钱,一边掉着眼泪笑,我就值他一个月工资!
阿七终于搽干了眼泪,开始全身心的找工作。女人没有了爱情也得继续活下去。男人毕竟是吃饱穿暖时的奢侈品。和Ken的事让阿七一度有了义和团情结,但到底还是被外企的高薪砸晕了头。阿七流利的外语让阿七在众多应征者中脱颖而出。人事部的经理一边翻着阿七面试的成绩一边说,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外语这么好,留过学吧?阿七摇头,阿七想说这是那个鬼子两年以来负给自己的上床钱。可阿七没法说,被人甩已经很丢人了,何况还被个鬼子甩。
阿七在失恋之后做了三个月的单身。像阿七这样年轻漂亮下班却没有男孩子约是很让人不解的事。何况现在的阿七已经被Ken雕琢地周身漾漾地溢着忧伤的女人味?
阿七经过三天的痛定思痛,决定去和何风约会。何风是中关村的IT男人,外表不那么张扬,给人一种老实稳定的感觉。阿七很累,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停靠,搽泪的肩膀和一个温暖的怀抱。
和何风约会满一个月后,何风在阿七家的楼下捉住了阿七的唇。何风的舌头进入的那刻,阿七决定和何风说自己和Ken的事。于是当阿七扒在何风的肩头,在何风的耳边吐气如兰,平静地讲起自己和Ken的爱情往事的时候,何风气喘吁吁的手游进阿七的衬衣。但何风的手骤然停住,当阿七清楚地在他耳边说,何风,我和Ken上过床,同居了两年!
阿七是个令人心动的美女,但似乎娶回家的更应该是个处女。于是那夜阿七在坦白以后,失去了何风。
以后阿七的每场恋爱都没有超过半年。阿七渐渐明白,男人们都愿意与失去贞洁的美女约会,因为可以在占了便宜以后理直气壮地说再见。阿七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开始沉溺于一种游戏。美女阿七喜欢诱惑每个和自己约会的男人对自己说出各种各样的甜言蜜语,然后在那个男人气喘吁吁,准备以身相许之际,平静地告诉那个男人,你不想被我男朋友抓奸狠揍的话,就赶紧给我滚蛋!
很长的一段时间,阿七想这辈子也许就只能与床头的那个毛毛熊相依为命了。阿七身边不乏大富大贵,事业有成的男子。可事业有成也往往意味着糟糠在堂。偶尔一两个独身漏网的,也条件苛刻地让阿七绝望。人家第一条就是要求处女。阿七不想弄假的来骗任何人,既然阿七吃过受骗的苦。
阿七遇到宇东的时候,正在心里恶毒地痛骂天下所有男人。那天和老总陪客户吃饭,阿七差点被灌的去洗胃。阿七到家的时候,钥匙怎么也找不对。后来一个男人给阿七开了门。
那个男人是宇东,是同屋小美的男朋友,在美国读书,暑假回来看小美。但阿七痉挛的胃实在没有让阿七听完男子的自我介绍,阿七跌到在男子的怀里,然后吐湿了那男子的干净的衬衣。
醒来的阿七知道自己的酒醉破坏了小美和宇东整个美好的夜晚。阿七于是掏钱请他俩吃饭。整个吃饭过程中,阿七看到小美眼里荡漾着的幸福,阿七想自己从前和Ken也是这样。
宇东在的整个暑假,阿七不是在公司加班就是一个人在外游荡。阿七不愿打扰那两个人宁静的幸福,而且阿七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嫉妒这种幸福。阿七最近在酒吧认识了朋朋,朋朋跟阿七说他爱上了阿七不能自拔。阿七知道这是酒吧偷情的经典开场白。于是阿七不理朋朋,朋朋继续着不能自拔。
但阿七还是有很多机会和宇东单独相处。小美和自己一样忙,而且上班时间更不规律。宇东是个沉默的男人。阿七回来的时候,他常常在听音乐或者看书。他竟然会帮她们煮东西吃,会在阿七吐酒的时候默默地给阿七递上一杯热水。
阿七很怕,因为感受到了暧昧。
阿七去美国进修的时候与宇东再次相遇。宇东已经毕业工作。阿七不解的是宇东还没有和小美结婚。吃完饭,宇东送阿七回家,俩个人站在雪地里暧昧地吸烟。阿七望着宇东忽明忽暗的脸,清楚地感受到了夜的暧昧。宇东吸完了最后一口烟,突然狠狠抱住了阿七,阿七,我爱你,真的。想这样抱着你很久了。
阿七不知所措。宇东这样的爆发让阿七大感意外。雪夜的寒冷让阿七很想有个温暖的拥抱,但阿七拼命的挣扎,阿七说,你放开我,我不想做第三者。
宇东死死地抱着阿七,阿七被宇东弄的喘不过气来。宇东终于把阿七按在车门上吻的阿七天旋地转。阿七拼命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爱宇东,从来都没有过。
阿七在第二天早上趁宇东熟睡时,一个人悄悄离开了。临走,阿七用那只闪亮的淡粉红色唇膏在镜子上留了言 “forget me, forget everything last night! ”阿七记得昨晚自己就是用的那只唇彩。阿七扔掉了剩下的半只唇彩。
以后的几个月里,阿七一直在怀念和宇东的那个夜晚。阿七想自己爱上了宇东。宇东却是小美的男朋友。
今天下班的时候,小美在公司门口捉住了阿七,然后一巴掌打的阿七天旋地转。阿七捂着脸,听到小美绝望地哭,宇东说他爱的是你,他正赶回来向你求婚!
阿七浑身哆嗦,但还是捂着脸匆忙离开。门口围着的人越来越多。
阿七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她问自己,阿七,怎么办?
门口响起宇东的声音,阿七,开门,让我好好照顾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