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份从冰天雪地的波士顿来到圣地亚哥,好象到了另了一个世界。走出机场的时候阳光如瀑,明亮的千万条光线落在身上,差点把我击倒。
我是来一个参加一个POST DOC的面试。来温暖南加州过冬天,是我很久以来的一个梦想。可是临近毕业忙忙碌碌,只能在这里呆上两天。到时已经近中午,而第二天傍晚就要离开。教授其实早就认识了,一年前的冬天,他来我们学校出差。在自助餐上大家聊天,我抱怨我是个怕冷的人,却要在冰天雪地的地方住好几年。他说不如毕业后后来南加吧,那儿四季温和风景如画,你一定会喜欢。
他四十出头,开朗温和,在我们专业领域里是个很出色的人。后来我经常向他请教一些专业问题。不知不觉地越聊越多,投缘的人,从交谈的最初就能感觉出来。EMAIL总觉太慢,他建议我装一个MSN,在实验室里我总是挂在上面。每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话,有时无非是问个好,心里却觉得慰贴。我跟他说我喜欢跟朋友聊天,其实MSN的LIST里,只有他一个人。
有一次和他聊奥斯卡,我说最佳女配角詹妮弗康纳丽明艳照人,他说还是喜欢小时候的她,因为他最喜欢女孩子直直长长的头发。我本来一直剪成中长的碎发,因为他这一句话,鬼使神差地再也没有剪过头发。其实平时在实验室里太不方便,头发从来不披下来而是盘着,又有谁会看到呢,心里便有点笑话自己。
真的向往加州的蓝天和阳光,可是男朋友喜欢麻省的四季分明,秋天层林尽染,冬天漫天飞雪。可是我在冬天的清晨拉开门发现门外齐腰深的大雪,第一年充满新鲜和惊奇,到了第五年就只剩下厌烦了。当你要花三天时间才能把你的车从雪里挖出时,再美的雪景也已是视然不见。
男朋友比我大两岁,诚实,努力,体贴,所有的人都说他是个可以托付一生的人。生活中有太多事飘浮不定,而这一点我却能确信无疑。其实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可能是在一起生活太久了习惯了,我反倒失去了结婚的热情。
我们是同校不同系的同学,他念了个计算机硕士早早毕业。我很想毕业以后去加州,可是男朋友举棋不定,这年头保住工作已经不错,谁又敢冒冒然跳槽。再说,他还在为我们房子的首期努力。他是个很节俭的人,工作两年多已有不少积蓄。他说要是去加州,这点钱可付不起首期的。
我一直都喜欢漂亮的窗帘,和各种晶莹的CRYSTAL,我喜欢美丽的家居物品,胜于喜欢美丽的衣裳。每次在MALL里流连,都遗憾自己没有房子,买了各种各样的宝贝,最后大多都是送人。他已经和我到处在看房子,说尽快把家安下,那样我买的瓶瓶罐罐就有了用武之地。应该虽然他对CRYSTAL毫无兴趣,可是有这样的心意,已经让我感动不已。
见到教授的时候,我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我知道加州有温暖的冬天,但没想到天气竟会象盛夏一样。周围裙裾飘飘,只有我穿着长袖衣裤,一看就是个异乡的游客。加州怎么会这么热?我轻轻拢了拢头发。其实还好了,也就这两天热得反常。他朝我微笑,我想他一定看到了肩上柔软的直直长长的黑发。
在漫长的念PHD的岁月里,我一直处于混混沌沌的状态,既不明白为什么要念,也茫茫然看不清将来。我自己的大学不是很好,学生物现在工作也不好找,所以我希望能在名校做两年博士后,有个好一些的资历。我确是一个有些糊涂的人,不清楚自己究竟需要什么。我喜欢的东西,都讲不出缘由。可是能用言语表达清楚的,也许就不是喜欢。
在学校的面谈很愉快,只要我愿意过来,教授可以马上给我OFFER。最后他看着我的简历有些疑惑地问道,真的二十九了?你看上去好象才二十二三的样子。我想他不是恭维,终年混迹校园,不经世事,未识沧桑,比起出道早的同学,看起来的确幼嫩许多。内心空荡,脸上又如何会衍生皱纹?
明天有大半天可以带你出去转转,想去哪里? 教授问我。
我是个懒散而且呆调的人,好象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只喜欢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还有就是聊天。他说那就带我去海边兜风吧。
第二天晴朗的早晨教授来接我,他的敞篷车让我有意外的惊喜。这么明媚的加州,我觉得只有敞篷车才不辜负这里的大好阳光。圣地亚哥一路上都是高大的椰林和艳丽的花树,我喜欢阳光灿烂的地方,据说阴雨绵绵的西雅图,抑郁症患者特别多,而阳光充足的加州,人们普遍都容易快乐。沙滩上游人如织,各种肤色的人躲在细沙上上懒洋洋地享受阳光和清风,顽皮的孩子还把自己埋在沙里。到处是穿着吊带衫和迷你裙的女孩子,青春逼人,她们的美丽就象鲜花一样在阳光下恣意绽放。
感觉加州怎么样?愿意留下来吗?教授问。他望着远方的海岸,我侧过头看他。教授很清瘦,不英俊也不壮硕,这个年龄的男人,身高容貌都已不再重要,能够吸引人的,只是气质。
他的微笑有时让我感觉深不可测,我很想凝视他的眼神,可是他戴着墨镜,让我怎么也看不清。其实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他。表面看起来沉稳儒雅的一个人,站在我的面前,好象是一个生活的答案,能平静我浮躁的心绪。而真实的他也许我永远无从知晓。
无论是MSN上,还是面对面的说话,他从来都不说他的太太。不知道他的沉默背后,是一段很不快乐的婚姻,还是一杯幸福的白开水?有时我甚至希望他会象很多已婚男人那样,数落太太的种种不是,或是倾诉自己的孤独寂寞,那样的话,会让我立即明白自己是跌落在一个俗套里,会一笑置之地离开。但他从来都不说,我也不会问。
一个下午我们聊了很多,他还给我看钱包里两个女儿的照片,一个五岁一个九岁,打扮得象两个甜心娃娃,他拿着照片的神情,完全是个慈爱的父亲形象。他的孩子不象他,圆脸大眼睛,想必是继承了母亲的美丽,虽然他从来都不提,我却能感觉她的气息无所不在。在那一瞬间我有些怅然。
怅然些什么呢?原本这只是一场没有期待的相遇。在时光漫漫无际的长河里,我们只是在这一个刹那相逢,不问过去,不想将来。
在回家的飞机上我一路昏昏沉沉,我不知道该不该接受这个OFFER。
我闭上眼睛,男友的轮廓无比清晰,象现实。而教授的身影暖昧模糊,象梦境。
我只知道我喜欢加州,喜欢终年的夏天,我的感情也就象这圣地亚哥的四季,永远混沌不清。
波士顿依然银装素裹,我又一次回到冰天雪地,不知能否在寒冷中清醒。